別有洞天。
隨著珠珠與光明,由蜿蜒的山路一路往上,直到無路可走,他們一頭鑽入茂密的樹叢中;沒有路,只有頭頂上彷彿永不見天日的綠蔭遮蔽,只有踩不盡的落葉枯枝。
終於,微弱的光線射入眼簾,吹散溫玉心中的疲意,他心中閃過一個用於此時再恰當不過的詞彙––別有洞天。
溫玉並沒有問珠珠如何找到這處小山谷的。前方的大樹擋住了一眼可見的視野,尚無法確認是否可稱之為小山谷,不遠處傳來聽不真切的微弱水流聲。
珠珠轉過頭看著溫玉:「到了。」
溫玉入山前,珠珠簡略說過這裡的環境。溫玉覺得頗為滿意,只是,他們間發生罕見的爭執––溫玉不願意在住在樹屋上,那一個如同南茂山內的樹屋。
山上,自然是搭建樹屋較為簡便,珠珠不解溫玉為何反對,堅持要蓋一間石屋。溫玉並沒有明說,他實是不願承認在南茂山的三年裡,唯一的不滿就是樹屋,太不舒適了。溫玉不想被取笑自己脫離不了嬌生慣養的身分。
溫玉與珠珠的爭執並沒有定論,不過珠珠並沒再多說什麼,對她而言,自己留在溫玉身邊是當尊重他的意見,其次,等到溫玉開始建他所要的石屋時,想必會知難而退了。
他們開始一起探索這個小山谷,裡面有無凶猛的野獸需除之,是否有危險的植株需保留,石屋應當搭建在何處等等。畢竟,珠珠當時是看上這個山谷的水源、位置、隱蔽性,她並未做過詳盡的調查。
探索中,時光很快地流逝,轉眼間天色暗了下來。
好在他們都曾在山中度過,自是不慌不亂,在草草果腹後,三人以天為被,地為蓆,在蟲鳴的陪伴中躺了下來。
彼此的呼吸清晰入耳,最先進入沉睡的是累了一天,武功根底較差的光明。溫玉聽到光明由淺入深的呼吸,忽生感慨,光明想必已由衷信賴他們吧,還記得起初共眠時,他極難入眠,一點動靜都會讓他翻身驚動,哪有此刻的熟睡模樣。
「還會為家中的事傷心嗎?」珠珠耳語般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響起。
夜,隱含無數黑暗,埋藏無盡秘密。在一片漆黑中,僅餘微弱星光的照拂,珠珠覺得可將掛懷已久的心事對溫玉傾訴。
「不了。」溫玉聽到珠珠這一問,好半會才吐出這兩個字。
話說出口,溫玉感到肩上一輕,像是卸下負了很久的重擔。
「那我有件事想要告訴你。」珠珠娓娓道來,或許是夜色的掩護,又或許是此時天地只有我倆的錯覺,珠珠今夜說的話比往日的任何一天都多,而溫玉則靜默不語。
「杜姑娘的毒是師父的方子。」
「師父曾對我說過,在他不顧一切只想復仇的日子裡,為了找出更毒且更不易察覺的方子,他耗費了大量的錢兩。」
「那時,他不願再救一人,故而將毒方賣給兩戶富戶,以應付更多鑽研方子的開銷。」
說到這,珠珠停了片刻,然後又接著道。
「所以,當時我能馬上寫出藥方,且稀少的幾味藥我都隨身帶著。那時才救得了杜姑娘……只是,這終究是因師父而起的。」
珠珠心裡藏著這個秘密已久。在她回去見過師父稟告一切後,師父說出他的推測,想來溫玉他娘的娘家就是曾買過毒方的富戶吧。珠珠自從留在溫玉身邊後,一直猶豫著是否要告訴他。告訴他,怕勾起他的傷心事;藏著秘密,總覺得他應當得知此事。
溫玉靜靜聽著,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
難怪,爹當初會娶不是武林人士而是大戶人家的娘……他還真以為是因娘可以幫忙照料族裡生意。聽到珠珠這番話,想來那份毒方才是爹欲得之物吧。
爹又是從何得知娘他們家有這毒方?
罷了,自己已離家了,何須深究此事。
為了復仇,為了權力,人性的醜陋再次盡展眼前,燒斷了溫玉對溫家的最後一線牽念。
他腦中轉著溫宅的一幕幕,憶起古古爺爺冊中的叮嚀––勿讓仇恨矇蔽心智,不知不覺中,溫玉漸漸睡著了。
「不可在山下路口種致死毒物。」
「不可在谷口種致死毒物。」
「會肢殘昏迷的毒物也不行,萬一治不好呢?有野獸呢?」
珠珠看著溫玉,向來淡漠的臉上浮現一絲怒意,她瞪大了她不算大的眸子,盯住溫玉的雙眸。在珠珠的瞪視下,溫玉不由得迴過視線。
自從那夜談心後,兩人間的氣氛悄悄有了變化。
溫玉對珠珠的懼意一退千里,居然敢用到「不可」這兩個字,而珠珠對溫玉也坦率許多,至少會表現不滿,而不是淡漠地依己意行事。
就連光明也察覺了兩人的變化,他常常偷偷地左右窺視兩人間的對談,不,應該是溫哥的話與藍姑娘的舉止。
珠珠原是希望將「鐘山」打造成南茂山一般,生人勿近,但溫玉表示如此反更引有心人注目,在兩人的多番「對談」下,妥協後的新家與禁制費了近三個多月才完成。
山下路口兩側種植了毒物,一般人踏入只覺頭昏腦脹,身體不適,一陣寒意抖入體內,打了個冷顫。
谷口,溫玉與珠珠、光明決定進入時盡量不破壞外頭的植株,它們為谷口提供了良好的遮蔽,若非仔細觀察不易察覺。同時,入谷處種植了更密、更廣的毒物。基本上能找來谷口想必也非庸手,自是不怕對他們造成多大的傷害。
對溫玉而言,他之所以請珠珠安排這些禁制,並非為了傷人,也不是深怕敵人找上門來,而是避免不必要的結怨……在萬峰鎮的這段日子,對於弱手前來挑戰,他下手太輕對方再次來犯,下手太重深怕結下深仇,輕重皆是兩難。
最令他擔心的是,對方打不過自己後,將尊嚴視作生命,非得要討回臉面不可,聚眾、陰招,或找自己週遭的人下手就不好了。江湖仇怨還少得了這一兩樁,何須自己再添幾筆。
禁制的效果遠不是珠珠所期盼的,她故而答應石屋的建造。珠珠認為與其留下山谷的大樹供敵人躲藏,不如將入谷後至石屋的樹全數伐盡,至少可收一目暸然之效。
石屋,照溫玉所期盼的建蓋完成,雖然外表並不怎麼樣……
由大小石塊堆疊而成,無門,窗不成窗,屋頂還是多種獸皮縫補成片,上面鋪著乾枯的草葉。
對於溫玉嫌棄石屋外觀一事,珠珠似笑非笑地丟下一句話:「石屋是你蓋的,我只蓋過樹屋。」
溫玉乍時哭笑不得。
白衣大俠,名叫溫玉。別人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季知難道會不知嗎?他循著江湖謠傳與人們口中的閒聊來到萬峰鎮,找到小木屋,沒料到已是人去屋空。
季知在萬峰鎮待了下來,探尋著溫玉的下落。
感受樹蔭帶來的陰暗清涼,忍耐樹枝與樹葉刮過手臂,穿過茂密的植物後,光線突然明亮起來,入目所見,是一片綠意。近處是參差不齊的草地,在一條細細蜿蜒的水流後,是一片修剪整齊的草坪,草坪的後方有著一座石頭蓋成的簡陋小屋。
小屋沒有任何裝飾,使用大大小小的石塊堆疊而成的牆,屋頂看起來是乾枯的草鋪在一塊雜色的獸皮上。小屋正面的牆,在右上方少了幾塊石頭露出一個不圓不方的洞口,似乎是個不像窗的窗。洞口處,露出了一個身穿白色袍子男性的半身,他靠在那裡,似乎在想些什麼。往洞內看去,還有一抹藍色的身影。
第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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