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
每天下班，都會遇到那個老人。
他總是出現在路口轉角人行道上，或坐或躺；時而抽著黃褐色長壽香菸，時而看著下班後的車水馬龍。
商店的落地窗，映照著他單薄身影。
歲月，在他滿臉皺紋臉上，刻畫出一段段故事。
我沒有用「正眼」看過他，甚至還有點「煩躁」。
「為啥不回家去？」
「幹嘛來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
「香菸臭死了抽菸幹嘛？」
等待路口紅轉綠的時間，是唯一和他近距離相處時間──也是下班後，最令人感到困惑與煩躁時間。
那天，斜落的夕陽，照著路口雙側大樓，一台台汽機車彷彿接受指令般，讓躁動的引擎稍微得到喘息機會。
今天，老人沒有抽菸或喝酒，反而向在等待的騎士駕駛，伸出他滿是老人斑的手，是在乞討似的。
大多數的人都搖頭拒絕，抑或裝作沒聽到──他倒也不會死纏著他們不放，隨著衛兵身上的數字歸零，老人與駕駛們的連結被打斷了。
取而代之的是，轟隆隆的汽機車引擎聲，以及老人的嘆息聲。
接連三天，老人都在路口乞討──但情況大都和第一天情形一樣，被搖頭搖手拒絕，或是當作沒這個人。
這幾天我都在車陣中的後面，往往還沒輪到我，時間到了，引擎聲響了。
可是今天，車意外的少，我停在稍微前面一點。老人又向著每個人乞討──輪到我時，仍舊沒用正眼看他，把外套口袋中的兩百元塞在他手中。單手一擺，要他離開。
老人似乎有點訝異，沒有再向後面的討錢，默默走回人行道上，茫然地看著人群。
時間又到了，我再度催動引擎，留下一團團的黑煙，與孤伶的他。
過了好幾天，我一如往常的騎著車，騎在那條最熟悉的路上──震耳欲聾的刺耳的鳴笛聲。我回頭一望，大白色的閃爍著紅光的救護車疾駛而來。當救護車從身旁呼嘯而過，我突然有個感覺：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騎到路口時，終於明白是誰坐上了車。
老人傷的很重：一台大卡車闖了紅燈，把他撞飛了好幾尺；但見不到肇事的大卡車，似是跑了。
警察、救護人員忙著幫他做CPR、指揮交通，當然不乏一些愛看熱鬧的民眾。指指點點；警員詢問一旁目擊者，是否有看到車牌？或是車輛的顏色、樣子。我看著地上散落物品，像是在向人哭訴，剛才發生一場慘烈的悲劇。
「喂！小鬼！往前開啊！」後方大車的司機大吼著。
「車禍就已經夠塞了，你他媽的還不動是怎樣，臭三寶是不是？」
我回過神，催動油門，離開了路口。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老人。
車禍之後，似是一切事情都沒發過。人來人往，此起彼落的喇叭聲、吵雜聲依舊在城市中喧囂。唯一改變的，是那家商店的落地窗，多了一個深色窗簾。
過了幾個月，老人的身影早已沉沒在我腦海，除非刻意回想，我才會想起：「啊！確實是有這個人呢！」畢竟，我和他非親非故；或許他真的死了，也或許他離開了這個路口，在別條路上抽他的菸、茫然看著人群車陣。
這天，我騎著車，斜落的夕陽，依然照著路口雙側大樓；路口的衛兵轉了顏色，一台台汽車接受指令，讓躁動的引擎得到喘口氣的機會。
我不經意地看著周遭，眼神最後落在轉角的商店：玻璃上倒映著霧濛濛的身形。
原來，他從頭到尾沒離開過。
他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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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楓說鬼-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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