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少女怎麼就成為騎士了呢（二）

                          上部：小鎮女孩

       自那一個美麗、偶然、又必然的邂逅開始，艾麗莎命運的軌跡悄無聲息的發生了變化。她相信，芙蕾雅也和她一樣。

　　芙蕾雅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出生並不富貴，甚至可以算得上清貧。也因此，為了承擔練劍的學費，以及自己的生活開銷，她不得不去打工賺錢，這也就是她為什麼和大家繳一樣的學費，卻只在卡爾劍師這裡學習一個上午的緣故。如果不這麼安排，她將付不起學費被卡爾劍師掃地出門。而學劍對她來說，是夢想起飛的重要一步。

　　「……以前我有想過做其他的，可我想了很久，那些道路對我——作為一個女性來說——日後成就有限，就算做的很好，也很難改變自己的命運。只有練劍不一樣——只要能有所突破，或許……將來我會立下功勳，就像芳克娜將軍一樣，成為一位傳奇的女性騎士，牢牢的把自己的命運抓在手心裡！那時候，我將成為媽媽眼中最光榮的女兒！」

　　談起夢想時，芙蕾雅翡翠般的眼睛裡似乎蒙上一層夢幻般的色彩。

　　「真是了不起的夢想呢，阿雅。就像《太陽紀年》裡的荷李斯的一樣。」艾麗莎的目光有些飄忽不定，似乎去到了很遠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有什麼夢想。我的將來，或許就是等泰德長大，接手家族事業後，成為他的助手，輔佐他打理各項事務。要不就是，被家裡安排一樁親事，嫁給一個沒有一點感情，完全不喜歡的男人，當一個相夫教子的全職太太吧。」

　　艾麗莎突然間情緒低落，讓芙蕾雅有些不知所措，她轉了幾下眼睛，組織起語言來試圖安慰艾麗莎，「未來的事情…誰又能說的準呢，也許十年後，成為那個了不起的傳奇騎士的人說不定是妳呢，而我，依然一事無成，慘兮兮的過著窮困潦倒、暗無天日的生活呢，那時候，妳還記得我我就滿足了…再說啦，小艾，其實嘛，哈哈，嫁給一個公子哥，當一個飯來張口的富太太似乎也蠻不錯的！甚至，要是嫁給一個大貴族……看看你，金髮！漂亮！一定超搶手的呢！」

　　「討厭啦！阿雅！」艾麗莎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說，「要嫁妳去嫁，誒，說起來嘛，妳也很漂亮呀！我還蠻期待看到阿雅妳被一個肚子大大的胖男人抱起來，一臉嬌羞的喊著『親愛的』『親愛的』的樣子喔！」

　　「……」

　　沉默片刻後，芙蕾雅用一種幽怨的眼神看著艾麗莎，語輕氣柔的說，「艾麗莎，永別了，這將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

　　轉眼間，又是一個月過去了，小艾麗莎完全愛上現在的生活了，只因為在她的生活中，多了一個能夠接近她內心的重要夥伴。現在，只要芙蕾雅結束當日的學習，她們必然會結伴同行，去找小南。不過，在芙蕾雅練劍的時候，艾麗莎從不會去打擾她，通常都一個人安靜的看書，因為艾麗莎明白學劍對芙蕾雅的重要性，艾麗莎不希望自己對芙蕾雅的生活造成困擾，尤其是在——芙蕾雅已經把自己的人生賭上去的情況下。

　　據芙蕾雅透露，為了支付學雜費用，她的母親已經為她用掉了存儲多年的大半積蓄。而且這也只是第一年的費用。顯然，她不可能在卡爾劍師這裡只學習一年。

　　「本來，一開始我並不想來學劍的，因為這筆錢對我家來說太過於昂貴了，只是媽媽她在知道我的理想後，堅持要送我來這裡，她說，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要讓我有一個實現夢想的可能，哪怕僅僅只是可能。」

　　在艾麗莎面前，芙蕾雅卸下心防，袒露心聲，訴說出自己現在所面臨的壓力。這是艾麗莎第一次見到芙蕾雅如此沉重的樣子。

　　「所以呢，現在我沒有選擇啦！只能努力的讓自己成為一位真正的騎士！嗯？小艾，你這是什麼眼神？放心吧，不用擔心我，我早就想開了呢！而且，你要對我有信心喔！我可是芙蕾雅！」

　　芙蕾雅又變回了充滿自信，陽光積極的那個她。

　　看到芙蕾雅自信滿滿的樣子，艾麗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把到嘴邊的話變成了類似「加油」、「相信妳」這種鼓勵的話。其實……艾麗莎經過這些時日的觀察，已經發現了，芙蕾雅的天賦並沒有想像之中的那麼好。她是這裡最認真的學員，沒有誰比她更認真。可是，她卻不是表現最出色的學員，有好幾個學員所表現的天賦是要超過她的，而他們平日的學習態度，艾麗莎在心底的評價是「比泰德要好點」。

　　為此，艾麗莎還在卡爾劍師那裡旁聽側敲他對芙蕾雅的看法。卡爾劍師的看法就是，資質比較一般，不過態度非常認真，正常來說是不可能成為騎士的。但在察覺到艾麗莎不那麼好看的臉色後，又補充一句，「不過一切皆有可能，歷史上，那種資質平平卻成為強大騎士的事例也有一些。」

　　也就是說，芙蕾雅所選擇的路，對她自己來說，是一條無比艱難的路。

　　 艾麗莎內心深處突然湧現出一種想要幫助芙蕾雅的強烈意願。可是她又不知道該怎麼做，雖然她已經知道了，芙蕾雅一年的學費是五個金冠幣，甚至還比不上自己一個月的買書錢。但芙蕾雅在一些交談之中，已經有意無意的暗示過了，她，絕不會接受來自艾麗莎的金錢援助。這種帶有強烈自尊的決絕之意，艾麗莎一點也不會懷疑。

　　可是呀，芙蕾雅啊，既然我們是好朋友，為什麼還要這麼見外。

　　艾麗莎為自己的朋友感到煩惱。不過，她不知道，與此同時，在另外一邊，她的弟弟泰德，最近也處於煩惱之中。而且，他的煩惱還與艾麗莎有著最為直接的關係。

　　泰德來學劍差不多兩個月了，除了最開始那段令人不快的經歷，在此後大部分時間裡，他幾乎是心滿意足的。雖然與老爸老媽相處時間驟減，可他並不後悔來這裡學劍。在這裡，他的年齡是最小的，但年齡並不能妨礙他在這裡「大獲成功」——他成為眾學員爭相討好的對象，就算是已經畢業、擔任卡爾劍師助手的兩位學長，也不例外。每個人都想和他成為朋友，彷彿他已經是一位炙手可熱的、真正的傳奇大劍聖了！

　　不過，他泰德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想要成為他的朋友可沒那麼容易。直至今日，真正算的上是他朋友的可沒幾個，大多不過是泛泛之交罷了，他更願意把這些人當成自己的小弟，嗯，就是那種有事就叫他們做的那種。而他真正算的上是朋友的幾個人中，和他相處最好的，要屬傑克·馬耶斯了。

　　怎麼形容傑克·馬耶斯呢？恩，體格壯碩，生有一頭濃密頭髮，看起來簡直一點也不像是十三歲的樣子，更像是一個三十歲的壯年男人。就連當初那個最最討厭的——沒人比他更討厭——「猴子臉」傑洛特在他面前都要矮上一截。

　　所以，第一次與傑克打交道時，泰德竟然對還生出了一絲畏懼感。不過，這種不適很快就被消除了。其中一點，是因為傑克他實在太會說話了。

        當泰德練完劍後，傑克會立馬在旁邊一臉不可思議地稱讚。

　　「天啊，泰德，難道你是神靈再世嗎？我從沒見過這麼美妙的劍術，優雅、從容、霸氣，我看卡爾劍師現在也不如你了吧？泰德，你一定能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傳奇劍聖！」

　　當然這話是在卡爾劍師不在的時候說的。

　　然後，也不知從哪時起，似乎是堅信他是萬年一遇的劍道天才，傑克對他的稱呼變成了「我的大劍聖朋友」。他也欣然接受這樣的稱呼。

　　不過，會拍馬屁並不是傑克成為他至交的主要原因。

　　要說起真正的原因嘛……

　　傑克過往的一些話開始在泰德腦海中浮現……

　　「我的大劍聖朋友，不管你有沒有把我當朋友，只要你有困難，告訴我，我一定會代你承受！如果不行，至少，我會與你一起承受！」

　　「你知道嗎？在傑洛特那個雜種打你的時候，我簡直難過的要命，當時都氣直發抖，如果不是卡爾老師來的早，我就已經衝上去把他撕碎了！」

　　「泰德，我最好的朋友，為了我們的友誼，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願意去做！」

　　「嘿！大劍聖啊，男人活在世上，就是為了義氣兩字，你問我如果卡爾老師與你為敵我會怎麼樣？告訴你，別說卡爾老師了，就算是……」

　　……

　　泰德沒想到一個相貌如此奇醜無比的大男生竟然能說出那些令他震憾又感動的話來，真是人不可貌相。對於傑克所說的那些話，泰德一點也沒有懷疑。他在傑克那裡真正的體會到何為友誼，甚至，他還考慮過介紹艾麗莎給傑克認識……恩，沒錯，就是那一種「認識」。當然，也只是想想，泰德還是捨不得把艾麗莎送給別人，哪怕那人是傑克。哪怕艾麗莎現在讓他如此惱怒。

　　……對了，艾麗莎……

　　想到艾麗莎，泰德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其實最多也不會超過這兩個月，艾麗莎身上似乎發生了一些不尋常的變化，變得有些說不出的古怪。一開始，他並沒有注意，因為那段時間結交了不少新朋友讓他有些應酬不暇。

　　直到那一天——

　　「艾麗莎，中午休息的時候，我們去逛一逛吧，我認識了一些朋友，妳也認識一下吧。」

　　泰德和往常一樣隨意的說。

　　「中午嗎？抱歉，泰德，我不去了，我已經和人有約了。」

　　當艾麗莎說出這句話後，泰德起初還沒反應過來，甚至還以為姐姐是在說笑。可等他反應過來，意識到姐姐說了什麼時，他驚呆了。泰德沒有想到過，艾麗莎竟然會直接拒絕了他的要求——從他有記憶開始，只要是他的要求，艾麗莎就不會拒絕。可現在她竟然因為「和人有約」這樣的理由拒絕了他……泰德驀然發現，好像只是眨了眨眼，整個世界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而他卻還以為姐姐還是那個姐姐，自己永遠都是姐姐世界裡的中心。

　　……艾麗莎、艾麗莎她竟然為了別人拒絕了我……

　　一個黑頭髮女生的形象開始在他腦子裡浮現。

　　可惡，艾麗莎，可惡，那個女人……怎麼可以!

　　「姐姐被人搶走了」這個念頭不斷在泰德腦海中迴盪，一種未曾有過的焦慮感在他頭上盤旋。突然之間，他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失去了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

　　泰德朝著艾麗莎的臉望去，看到了在艾麗莎的臉上，浮現出他從不曾見過的笑容，他無法形容這種笑容的美麗，可是，這本該令他心醉的笑容帶給他的卻是心碎，他順眼望去——只見在那不遠處，那個黑頭髮的女生正微笑著對艾麗莎揮手。而艾麗莎溫柔的眼神裡，此時此刻，只有那個女生。

　　「艾麗莎！」泰德突然一聲大叫。

　　「泰德？」艾麗莎不解的看著泰德。

　　「你必須和我去！」泰德簡直像是在吵架，「必須去！必須去！必須！必須！」

　　「你這是在幹嘛！泰德！」現在的艾麗莎一點也不像泰德眼裡那個從不會生氣、從不會抱怨、溫柔的姐姐了，在她臉上，竟然出現了不耐煩的神情，「不要胡鬧了，你已經交到那麼多新朋友……應該、應該更成熟些！」

　　「不行！妳不能這樣！我不聽妳講！不聽！我不聽！不聽不…」

　　胡鬧？原來艾麗莎是這麼認為的嗎？泰德心裡充滿悲傷。

　　「你……隨便你！」

　　說完後，艾麗莎不再理會，把泰德拋在原地，頭也不回朝著芙蕾雅那邊走去。

　　呆呆地看著艾麗莎逐漸遠去的背影，泰德感覺自己的生命都好像被人偷走了一半，心裡的某一個地方突然裂開一道傷口。淚意爭先恐後朝著眼睛湧去，即便他已經在強忍著不讓淚水湧出，雙眼還是模糊一片。視線中的一切都變得不再真切，就好像身處在夢中一樣。可如果真的是夢那就好了，只要夢醒過來，艾麗莎就能再次回到他的身邊。他們還能像從前那樣……

　　…艾麗莎…姐姐…艾麗莎…姐姐…艾…麗莎…

　　「我的大劍聖朋友？我的大劍聖朋友？」

　　耳邊突然傳來幾聲熟悉的語調，這聲音溫柔的就好像救命稻草一般，讓泰德在渾渾噩噩中有了一點清明。

　　泰德拭掉眼裡淚花，抬頭望去，只瞧見傑克宛如小山般的身軀佇立在他身旁，用關切的眼神俯視著他。

　　「剛才發生了什麼？我感覺你很難過，如果需要幫忙，請告訴我，我一定幫你解決。」

　　看著傑克鄭重的樣子，泰德剛止住的淚水差點再次流出來。但這次，他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堅強一面，把淚意牢牢鎖在眼底，「是有點煩，剛才發生了一些事……恩，一些小事，小事而已……」

　　一種莫名的恨意從他眼裡一閃而過。

　　「賤女人，這是妳自找的！」

　　深鎖著眉頭的艾麗莎緩緩地睜開了惺忪的雙眼，抬起了那顆壓在石頭桌上的小腦袋——那覆蓋半邊臉頰的紅色印記像是胎記一樣醒目，而那睜開後依然空洞的目光彷彿依舊深陷於夢魘之中。

　　「小艾，妳做噩夢了？」站在一旁的芙蕾雅關切的問道。

　　艾麗莎揉了揉眼睛，甩了甩腦袋，思維開始活躍起來。剛才她小小的睡了一下，醒來之後竟然來到了中午，時間可過的真快。

　　「剛才似乎做了一個奇怪的夢。」艾麗莎有些認真的說。

　　那個夢……古怪又令人不安的夢……

　　「哦？什麼夢，說來聽聽，不會是夢見鬼了吧，現在可是白天呢。」芙蕾雅眼前一亮，突然變得興致勃勃。

　　「不是，我是夢見阿雅妳了。」

　　「夢見我？」芙蕾雅更好奇了。

　　「恩，我夢見阿雅妳背對著我，什麼話也不說，我不停的在身後叫妳，可妳好像什麼也沒聽見……然後我忍不住伸手去抓妳，卻發現我的手直接從妳身上穿過，就好像抓在空氣上一樣。我不停的抓著妳的背影，可始終都沒有任何結果……在然後，我醒了。」

　　「真是……奇怪的夢呢。難怪妳剛才一直念著我的名字。」芙蕾雅尷尬的笑了笑。

　　「呀？我有說夢話嗎？」

　　「有喔，不過別擔心，聲音很小，只有我能聽到。」

　　等到艾麗莎大腦完全甦醒後，她們準備照常結伴去找小南。不過，艾麗莎剛站起來，身體裡就傳來一股尿意，讓她不得不短暫的和芙蕾雅分別。

　　「我去上個廁所，阿雅妳先走吧，我晚一點到。」

　　「不用等妳嗎？」

　　「不用啦，誰知道是不是只有小便……」

　　「那好吧，妳不用著急哦，慢慢來也沒關係。」

　　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馬桶上，放空大腦時，那個古怪的夢又在艾麗莎的腦海裡浮現……灰暗的世界……永遠也摸不到的背影……不知為什麼，艾麗莎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不久前夢裡的那些場景，就好像冥冥之中似乎有種神秘的力量在給她某種暗示一樣。

　　阿雅……

　　艾麗莎從廁所裡出來時，外面一個人影也沒有了。偶有幾片落葉從身邊飄過，一個人走在路上，艾麗莎感覺近兩天自己生理狀態有點不好，腦袋總像是灌了鉛般沉重，心裡面總是有種怪怪的感覺。

　　自己是生病了嗎？艾麗莎想著想著，小臉開始發燙——難道是來月經了？仔細想想，自己好像也似乎到了那個年齡了。

　　一路上，艾麗莎不斷胡思亂想著，直到不遠處一陣吵鬧的呼聲把她吸引過去。

　　「等、等等，這、這、這這不太好吧。」

　　「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泰德，去勸勸傑克吧……」

　　「哈哈哈哈哈，傑克，小心喔！她手中的神劍看起來蠻鋒利的喔！」

　　前方不遠處，一群學員像野狗群般聚集在了一起，而在他們身旁，艾麗莎看到了讓她幾乎肝腸寸斷的一幕。

　　她看見，帶著淚痕的芙蕾雅雙手緊緊握住一根折斷的樹枝，擺出了一副戰鬥到底的姿態。在芙蕾雅前方，那個宛如鐵塔般高大的傑克·馬耶斯正帶著一臉嘲弄高高在上地蔑視著她。在刺眼的陽光下，他那火紅色的頭髮就像地獄鬼火般燃燒著。雖然，他手上什麼都沒有拿，但誰也不會懷疑他的實力有多強，至少，在場的這些人中是沒有人會懷疑的。

　　然而，更令她心碎的還在後面，當艾麗莎的目光挪移到芙蕾雅身後，看到鮮血不斷從嘴角溢出，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沒有呼吸的小南時，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小、小南……」

　　轟隆一聲，彷彿如遭雷擊，艾麗莎傻傻站在原地，從喉嚨裡扯出幾乎壞掉的聲音。淚水從她臉頰兩側流下，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一個瞬間，好像整個世界都塌了下來。此時此刻，她腦子裡的記憶，似乎永遠都定格在這心碎的一幕，時間再也不會向前移動了。

　　悲傷無助的芙蕾雅…沒有脈搏的小南……她們曾經擁有的美好……一切一切…一切一切……

　　「絕不原諒——」

　　仿佛行屍走肉般，艾麗莎面無表情地朝著躲在傑克身後的泰德緩緩走去。在她臉上，淚痕清晰可見。所有人都因為她的突然闖入把目光不約而同的投向了她。

　　「艾麗莎，妳來了啊！」泰德看著朝他慢慢走來的艾麗莎，眨了眨眼，做出一個自以為不失風度的微笑，「對不起啦，我好像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

　　艾麗莎的出現讓並沒有讓泰德有多意外，甚至還讓他有些按捺不住的興奮。不出意外，艾麗莎現在一定很難過，但這就是他所要達到的效果之一。恩，對了，剛剛有幾個男生竟然還試圖勸阻他。他把他們記下了，不說找人打他們，但至少一定要排擠他們，讓他們在這裡混不下去。

　　「妳好像蠻難過的耶？沒辦法啦！誰叫那個女人——」

　　伴隨一道清脆的響聲，下一秒鐘，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下，艾麗莎用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氣，揮出有生以來，最為憤怒地一巴掌。在揮出這一擊後，艾麗莎突然安靜了下來，就好像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她依然沒有任何表情，沒有誰能猜到她現在想著什麼。

　　艾麗莎的這一巴掌來的太過突然，直到泰德倒地發出痛苦的呻吟後，大家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傑克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教訓艾麗莎。然而，彷彿羔羊般瘦弱的艾麗莎只是給他冷冷地丟了一句「走開」就讓他揮出一半的大掌停滯在半空，不得動彈。

　　傑克那張醜陋的面孔上，青紅之色不斷交替，他突然陷入了進退兩難的掙扎之中。但最終，在理智的驅使下，他還是沒敢下手。

　　不斷哀嚎的泰德捂著自己高高腫起的半張臉，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還沒站穩腳跟，他就向艾麗莎發出憤怒地指控，「妳既然、既然打我，妳竟然打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張開嘴，露出滿口染紅的碎牙，發出一陣嘶啞的怒吼。

　　「是，我打你了，我打你了！這還不夠！我討厭你！最討厭你了！」艾麗莎舉起手掌，再一次流下了眼淚，「我從沒想到，你竟然是這麼惡劣的一個人，現在，我恨透你了！」

　　昔日與泰德相處的點點滴滴，不斷在腦中閃過，它們就像奔向大海的河水不斷遠去、遠去……最後，整個畫面破碎一地，取而代之的是小南倒地不起的那一幕。

　　閉上眼睛，艾麗莎再一次朝著泰德的臉打了過去。然而這一次，傑克沒能如她所願，他及時擋在泰德身前，輕而易舉抓住了艾麗莎纖細的手腕，對著泰德大聲問：「泰德，現在該怎麼辦？」艾麗莎被抓住的那隻手彷彿失去所有力氣，任憑她如何用力都不能動彈半點。

　　「小艾！」

        心急如焚地芙蕾雅拿著樹枝衝了上來。然而卻連一個照面都沒有就被傑克連著樹枝一起推翻在地。傑克甚至都沒怎麼看她，而是看著泰德，耐心的等著他做決定。

　　「啊啊啊啊啊啊啊——」傷心欲絕的泰德發出痛苦的咆哮，「走！我們走！我們走！艾麗莎！妳等著，我一定會去告訴老媽！」

　　泰德他們離開了，留下了兩個心碎一地的女孩。

　　「小、小艾……」芙蕾雅此時很想放聲大哭一場，但當她看到艾麗莎那雙同樣泛著淚光，近乎絕望的眼神，察覺到艾麗莎現在更需要人安慰，她自己必須要更加堅強時，竟把眼淚強忍了下來，「我們一起，一起去把小南埋了吧。」

　　「阿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艾麗莎輕輕啜泣著。

　　「如果不知道怎麼辦，那就什麼也不要去想。」芙蕾雅做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嘗試，她溫柔地伸出雙手，輕輕地把艾麗莎抱進自己懷裡，「很痛苦吧，艾麗莎，那就哭出來吧。在這個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妳，我只希望我的懷抱能讓妳好受一點。」

　　這一刻，相擁在一起的兩個女孩，就像是古典雕塑家手中最傑出的藝術品一樣。

　　「嗷嗷——」

　　彷彿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艾麗莎把臉深埋在芙蕾雅的胸膛裡，幾乎快要睡著了。她好想永遠都這樣下去，但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一個以為再也不會聽到的聲音。

　　艾麗莎很快就把臉從芙蕾雅的懷裡抽出，她看到芙蕾雅此時一臉震驚地看著一個地方，好像是遇到了什麼奇蹟，然後她也看了過去，然後……她也看到了奇蹟。

　　幾乎已經宣告死亡的小南不知什麼時候起，竟然爬起了身，一邊咧嘴笑著，一邊邁著穩健的小步子，緩緩朝著她們走來。

　　「小南！」

　　艾麗莎不可置信地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

　　「小南！」

　　嗷嗚一聲，小狐狸被艾麗莎緊緊摟在懷裡。一種失而復得的心情在艾麗莎身上蔓延，接著，她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聲大哭起來。今天的她不知已經流了多少眼淚，彷彿已經把自己一生的眼淚都用光了。

　　芙蕾雅也揉著眼睛走了上來，她帶著欣慰的微笑，蹲下身子，輕輕地在小南身上撫摸著。

　　太好了，大家都沒事。

　　小南似乎理解她們現在的心情，乖乖地一動不動，安靜地讓她們撫摸著。

　　不管發生了什麼大事，芙蕾雅下午依然還要去工作。艾麗莎不想再看到泰德他們，沒有去卡爾劍師那裡。她帶著小南去看了鎮上最好的獸醫，醫生一臉詫異地告訴艾麗莎，小南身體非常健康，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把牠帶過來。聽到這個消息的艾麗莎開心的要命，額外給了醫生一些小費。

　　整個下午，似乎是害怕小南再發生意外，她一直把小南抱在懷裡，帶著牠吃遍了鎮上的美食。或許是為了沖淡中午那段遭遇所帶來的不快，小南今天吃的特別多。

         當把小南送走時，已經是接近傍晚了。她要回家了，但一想到回家後所要面對的一切——甚至不敢去想——她就覺得頭皮發麻，生出了乾脆趁此離家出走的念頭。

　　可不管怎麼樣，該來的總是會來的，有些事她必須要一個人去面對。

　    

        打開家門的那一刻，潮水般的燈光向她噴灑而來，似乎是要和她的金髮比比誰更耀眼。即便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在心底推演過多次將會發生的場景，可當母親萊絲那張冷冰冰的面孔出現在眼前時，艾麗莎還是忍不住害怕起來。萊絲站在大廳正中央，艾麗莎的前方不遠處。整個大廳只有她一人，可只有她一個人那就足夠了。

　　「妳還知道回來？」萊絲的聲音就像是金屬，「我還以為妳打算死在外面，永遠都不回來了。」

　　「媽媽……」

　　母親的聲音一響起，艾麗莎就忍不住發抖。

　　「不要叫我媽媽，我沒有妳這種壞女兒！」萊絲的聲音越來越尖銳，「妳做了什麼？妳做了什麼！妳怎麼敢那麼做！」

　　艾麗莎幾乎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辯解，只能緊緊抿住幾乎發白的嘴唇，眼睜睜地看著萊絲朝她走來。萊絲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廳上不斷攀升，每發出一聲都會讓艾麗莎的肌肉變得更為緊繃。

　　「艾麗莎，我一直以為妳是那種讓媽媽放心的乖女孩，直到泰德帶著受傷的臉向我告狀之前，我一直相信，一直相信！」母親走到艾麗莎面前，在母親的臉上，艾麗莎看到了只有噩夢中才會出現的恐怖模樣，「這才兩個月！只把妳放出去兩個月，妳就變得這麼徹底！泰德可是妳弟弟啊！妳居然幫著外人欺負你的弟弟！妳的血是冷的嗎？妳的心是硬的嗎！妳這個壞女孩！」

　　「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艾麗莎把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試圖為自己辯解。

　　「妳竟然還學會了撒謊！」萊絲尖叫一聲，忍不住一巴掌打在艾麗莎臉上。

　　艾麗莎跌坐在地上，感覺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過來。

　　可萊絲並不打算就此罷休，她伸出細長骨感的手，朝著艾麗莎頭髮抓去，企圖把艾麗莎從地上扯起來。

　　「等等！萊絲！」

　　泰瑞的聲音及時趕到，他從身後抱住了萊絲。

　　「放開我！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訓她！讓她知道做錯事的代價！」氣上頭的萊絲像個潑婦般尖叫。

　　「冷靜！冷靜！冷靜！」

　　在泰瑞寬闊的懷抱中，萊絲的掙扎越來越弱，最終平靜了下來。然而，她臉上的怒氣卻並沒有因此而絲毫消退。

　　「接下來都交給我吧，妳去看看泰德。」

　　泰德也來了，就在父母身後不遠的地方站著。他的左臉貼上了藥膏，看起來頗為滑稽，在那張滑稽的臉上，露出一抹大仇得報的笑意。看到母親過來後，他立馬收起笑容，擺出一張痛苦的模樣。「噢！我可憐的泰德！」母親心疼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讓他的樣子更為痛苦。

　　「艾麗莎？好點了嗎？」

　　在艾麗莎清醒一些後，泰瑞把臉湊了過來，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更溫柔。

　　「爸爸……」

　　泰瑞的溫柔姿態讓艾麗莎彷彿找到了依靠。

　　「好吧，艾麗莎，那我們就談談妳和泰德之間發生的事情吧。」泰瑞拍了拍艾麗莎的肩膀，試圖使她放鬆，「其實，艾麗莎，一個人一生中總會犯一點錯誤。尤其是，妳也到了一個容易叛逆的年齡。這沒什麼，因為爸爸以前也犯過錯。沒有誰是十全十美的。」

　　艾麗莎開始感到不安。

　　「以前妳不懂，沒關係，這是我的疏忽。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們也該好好談談了。」泰瑞語重心長地說，「艾麗莎，無論如何，妳都是我心愛的女兒。不過，爸爸也希望，妳能變得更加懂事——泰德是妳的弟弟，妳的家人，是爸爸的另一個寶貝，所以爸爸不願意看到妳們心生芥蒂。外人永遠都是外人，永遠都不能和妳有血緣關係的弟弟相提並論，日後泰德長大、執掌家業後，會成為妳最重要的依靠。但現在他還很小，需要你，需要我，我們一起呵護。所以爸爸希望妳能銘記爸爸的忠告，和泰德重新和睦相處。妳今天所犯下的錯誤爸爸也不會去追究！現在，作為懂事姐姐的妳，去向泰德道歉吧！」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明明就不是我的錯，為什麼我還要……艾麗莎還以為爸爸能夠理解她，但現實往往都不會如人所願。突然之間，艾麗莎感覺好像全世界都在反對她。

　　一直以來，泰瑞都是艾麗莎最為敬重的對象。在她眼裡，爸爸簡直什麼都知道，理所當然的，他所說的話，也是絕對正確的。但是現在，在艾麗莎心裡頭，泰瑞原本那高大的形象開始一點點發生變化，艾麗莎突然明白：原來，即使是爸爸，也不一定都是對的。

　　艾麗莎低下腦袋，一言不發，試圖以這種沉默的姿態，做著最後的反抗，這似乎也是她現在唯一所能做的了。

　　滴答滴答，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艾麗莎盡可能的不讓自己屈服。

　　「看來這個女孩還是沒覺得自己有錯！」

　　萊絲似乎還想衝上來好好地教育一下這個不聽話的女孩。

　　「艾麗莎，聽話，想想爸爸剛剛說了什麼！」

　　泰瑞的聲音開始生冷起來。

　　「是，爸爸。」

　　在幾乎喘不過氣來的高壓之下，艾麗莎終於還是屈服了。她走到泰德身邊，沒有看母親一眼。她死死地盯著泰德，直到泰德快受不了，才顫抖著聲音緩緩說出：「對不起。」

　　泰瑞滿意的笑了起來，一切都很圓滿的解決了。

　　之後，泰瑞關切地提出要帶艾麗莎看醫師，但被艾麗莎謝絕了。她沒和家人做任何交流，一個人上了二樓自己的小房間裡，爬上床，把腦袋深深埋在枕頭底下。

　　「阿雅，我想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