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還有成堆的公文和他國來信需要處理……想想就覺得累,果然詩音不在還是有差別的啊。
「快點休息比較實際……」
霍普一邊擦著還在滴水的頭髮,一邊轉開房間門把。
「啊、霍普……你洗好了啊。」青年懶洋洋的趴在雙人床上,整張臉埋在枕頭中發出悶悶的句子。
「……?」他頓住了擦頭髮的動作,後退一步看了房門和房裡的擺設,確定自己沒有走錯房間,才又遲疑的開口。
「你是誰?」
青年緩緩抬起頭,看著那雙銳利的雙眼,長得和自己相似、卻截然不同的那雙眼,如今卻映照著對於他不再熟悉的自己。
「我是……」他張了張嘴,聲音像是被勒在喉間,吐不出任何一字。
糟了,事發太過突然,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候應該說什麼才可以?霍普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霍普陛下?」執事疑惑的聲音從房外傳來,看見房中的他又恭敬的行了個禮,「萊特陛下,非常抱歉,打擾了。」
「等等,利奧爾提德。」霍普喊住他,瞥了一眼從床上坐起身的青年,「他是?」
「……霍普陛下?您是指萊特陛下嗎?」利奧爾提德試著保持鎮定,卻壓不住動搖的視線,「您的兄長的萊特陛下嗎?」
「兄長……?」他皺起的眉頭感到不解,「我沒有──」
到了嘴邊的話突然止住,霍普想起了他入浴前在房裡看見的一把鏽蝕嚴重的鑰匙、曾經在書籍上看過的軼事,以及現在周遭人的反應……
「我忘了他嗎?」霍普一字一字問道,眼神從利奧爾提德身上移動到陌生青年。
他的名字絕不陌生,從利奧爾提德口中聽見的時候我就確定了,別說陌生,那幾個音節的出現甚至讓他感覺到了強烈的安心感。
可是……
「忘了……萊特嗎?」
說出口的名字第一次聽起來那麼陌生。
「沒關係。」萊特逞強般的勾起笑容,看向門外的執事,「利奧爾提德,時間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
利奧爾提德來回看了看兩人,又看見萊特堅持的眼神,才終於妥協。
「好的,還請兩位好好休息,不要著涼了。」
待他離開,兩人之間的寂靜開始沉澱,晚風吹入房中,萊特輕咳了幾聲,起身關上窗戶。
「……不快點擦乾的話,會感冒的喔。」他提醒著。
霍普終於意識到自己髮梢結成的水珠已經沾濕領口,卻無心顧慮。
那樣勉強自己而露出的溫柔微笑,不是他第一次見到。
內心深處某塊結痂的舊傷彷彿又被狠狠撕開一樣,痛得思緒停擺,只有將他擁入懷中保護、為他阻絕一切傷害的想法在腦中迴盪。
然而,讓他露出那樣表情的人卻是自己。
既然這樣,他還是……
「我讓利奧爾提德整理另一個房間吧。」霍普不自在的轉開眼神,抗拒著繼續看見對方為了他而裝作沒事的逞強模樣。
「這樣比較好。」
說得也是,霍普從以前就不喜歡和陌生人靠得太近,現在要他和不認識的自己睡同一張床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
「我知道了。」萊特勾起了嘴角,「就這麼做吧。」
他看著自己離開房間時,寂寞得像是被拋棄了一樣的失落眼神,竟讓自己感覺到無從解釋的狼狽。
但是,這樣一定比較好,自己不在他旁邊的話,就不會讓他露出那樣悲傷的表情了。
霍普走進書房,昏暗的燈光反倒讓他更加清醒,原本想早點休息的睡意早就消失殆盡。
「有什麼,能讓他露出笑容的方法嗎……」
他無意識的脫口而出,站在窗邊看著燈光一盞盞熄滅的城下街,浮現在腦中的只有萊特受傷的眼神。
他現在就好像是心中的缺失了一大半一樣,空蕩寂寥。
而方才被刺痛的、殘存的那一塊還在隱隱作痛。
這樣的孤寂是從何而生?為何而生?
「萊特……你是我的哥哥嗎?只是這樣而已嗎?」
玻璃上反映著自己的樣子。
沒錯,自己和萊特長得很像、非常像,卻不能代替萊特回答自己的問題。
如果可以為他減輕一絲痛苦的話,要我忍受這樣的孤獨也沒關係。
要我一輩子無法得知問題的答案也……
獨自一人在夜晚待著,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在瑟伊特斯嗎?還是在那更久之前呢?
自從一切穩定下來之後,霍普就沒有再離開過自己身邊。
他也當作理所當然一樣的享受著霍普在身邊的時光。
滿足得好像快要忘記這一切有多麼得來不易,是犧牲了多少事物才換來的安穩圓滿……
如果霍普真的就這樣想不起自己、拒絕自己的靠近的話,要怎麼辦才好?
接受這些、然後再創造回憶嗎?
面對霍普陌生的樣子,他沒辦法提出這樣消極的解決方式。
十年前,他們已經錯過彼此一次了。
那時候的他就像現在一樣,想像著霍普總有一天會重新站在自己身邊,不去干涉他、以為這樣對他和自己都好,最後……卻是迎來了那樣的結果。
擁有第二次機會的時候,他決定要好好面對霍普和詩音,不要再自作聰明的保持「貼心」的距離,而是要好好的溝通,不再做血緣相連的陌生人。
……明明這樣決定了,卻還是害怕被推開。
萊特的手輕輕滑過霍普的位子,若是平時,他一定會握住自己的手、然後用充滿睡意又溫柔如水的語調要自己趕快休息吧。
「霍普……」
停留在床鋪上的手緩緩收緊。
他不像霍普一樣聰明、應變能力出色,面對這樣的突發事件還必須先讓自己冷靜才能夠思考。
那就不要想了。
他起身走向房間門口。
去找霍普吧,不要再猶豫了──
「!」
萊特不知道,原來一打開門就能夠與想見的人面對面,能夠填滿胸口的空蕩。
在十年前,他總是撲空啊……
「我打擾到你了嗎?」霍普不知如何是好的雙眼只能瞥向一旁的地板,他感覺只要一和萊特眼神接觸,他就會壓抑不住自己的衝動,想將內心藏匿的感情全數掏空。
「沒有打擾。」他笑了起來,不是逞強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我本來也打算要去找霍普。」
一再膨脹、壓抑的感情因為他的一句話而一下子炸開。
霍普突然覺得,剛才忍耐著不來找萊特的自己就像傻子一樣。
「過來這裡吧。」萊特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睡著之前,聊一聊?」
光是看著霍普在自己身邊,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小時候我們也常這樣子喔,有一次啊……」萊特輕聲說道,看著重新裝潢後的天花板,已經和十年以前不同,他們也是,成長了許多、改變了許多。
「對了、上次說到這個的時候霍普還生悶氣了呢……」
霍普看著萊特的側臉,被融化的城牆逐漸崩塌。
萊特開心的和他說著小時候曾發生的事,就算自己沒有給予反應,卻樂此不疲的繼續說著,不時瞇起的眼角滿是藏不住的愉悅。
他是怎麼說服自己放棄「為萊特著想」的?
不過是強烈的自私追過了本該保持的距離。
他不想和萊特分開,要他改變自己的一切也沒關係,只要他可以繼續待在萊特身邊就好。
沒有萊特的世界,比無盡絕望還要難耐。
「霍普,那時候……你不在王城裡,想見卻見不到你的那段時間。」他深吸了一口氣。
「我很寂寞。」
霍普唇邊的淺淺弧度變得平緩。
「聽起來就像是責備一樣所以我一直沒有說。既然你不記得的話,我應該可以說了吧?」萊特側過身,不讓他窺見自己的表情。
與其說對方是鏡中的自己,自己和霍普應該更像月光與黑夜。
沒有夜晚的黑暗,也不會有人發覺月亮的光明是如何在夜中照亮世界。
沒有了霍普,他就……
「霍普的笑容是我的能量來源,可是我連你的影子都見不到了,又怎麼看得到笑容?看著你離開王城後空蕩蕩的房間,想和你說的話也只能對著空氣說。」
萊特……我讓你忍受了這樣的寂寞嗎?
「霍普,只有你在身邊的時候,我才能夠面對這個世界的惡意。」
對,沒有霍普的話,我就無法成為光明。
所以、霍普不在我身邊的話──
「萊特。」
「……!」
環抱著他的手臂,比任何的強心針都有效、那聲呼喚,遠比世上的一切都要令他感到安穩。
「對不起。」霍普低聲說著,「我知道就算道歉也沒辦法補救什麼,失去的時間就是失去了。」
「我不會再離開了,我保證。」
那時候錯開的心意從來沒有消逝過,現在還來得及交錯,還來得及!
「嗯。」萊特抹去了眼角的水光,臉龐重新劃過笑容。
「霍普,我現在知道怎麼回答了喔。」
「你是我缺失的那一塊,有了你,我才能完整。」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也是……萊特。」他握緊了萊特的手,交錯的指尖補足了彼此缺失的靈魂。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我勝過任何事物般重要的記憶。」
〈後話〉
接到利奧爾提德的通知,我急急忙忙的從紅梅趕回特洛伊梅亞。
抵達的時候,太陽已經緩緩冒出地平線,清晨的陽光柔柔灑落世界。
「兄長大人!」
我一打開兄長們的房間,看見兩人安穩的相擁入睡,立即受到了足以暫時失去視力的強度閃光!
「眼睛……利奧爾提德,我的眼睛……」
「詩音殿下,您的眼睛並沒有任何外傷。」執事習以為常的關上房門,「若真要說,應該是心因性暫時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