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情人節之夜[下]

接上集：

「不客氣。」她也笑了，明明是很陽光的笑容，但卻帶著一種神秘的味道。也有一種不乎合外表與年齡的成熟感覺。我有一種直覺，她一定不是個普通女孩。

慢著，有點奇怪，她明明是那麼的吸引人注視的，為甚麼她坐下來這麼久了，卻沒有一個途人向她行注目禮呢？而且，好像…沒有人看的到她似的，對一個這麼晚還在街上的小女孩，不會有疑問的嗎？

說起來，這地方…前幾天好像發生過車禍，剛才聽途人說的，說是一個在等人的小女孩，跟她差不多年紀的，被一輛失控的小貨車給……那不幸的女孩好像是在等下班的哥哥，還背著這樣子的背包……
不會吧——？！


「怎麼了，大哥哥？你的臉色不太好呢。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伸手過來打算摸我的額頭探熱。我想躲開，但想不到她動作這麼快。

咦？有溫度？也碰的到…而且，好溫暖……

「沒有發燒啊。我知道了，大哥哥一定是等太久，肚子餓了呢。」她邊說邊從背包取出一個用深藍色花紙包裝的紙盒，遞向我：「這麼晚沒有東西賣了，附近又沒有便利店，大哥哥不嫌棄的話，請先吃這些吧。」

「原本打算跟哥哥分了它的，不過…臨睡前還是不要吃太甜的比較好。」

「是這樣啊…那我不客氣了。」那我就接受她的好意吧…盡量完整地拆開花紙，打開那個精美的紙盒，裡面的是一個小小的巧克力蛋糕。

「大哥哥不喜歡甜食嗎？還是不喜歡巧克力慕絲蛋糕？」

「不，我以為會是小塊的巧克力…」因為通常要送人的都是方便包裝的塊狀巧克力或者餅乾。

「因為通常都送塊狀的或者餅乾嗎？」她遞給我一張紙巾。

「啊，謝謝。」我用那張紙巾拿起蛋糕，咬了一口：「很好吃！」不要誇張，真的很好吃，比在平常吃到的店裡買到的好吃太多了。坦白說，等了這麼久，我確實餓快餓扁了，我三扒兩撥的便把那網球大小的蛋糕給解決了。不過…總覺得這稱味道似曾相識，以前在哪裡吃過嗎？有點像她以前造給我的那些，不過好吃多了。

「大哥哥喜歡就好。」她笑著遞給我一個冒著熱氣的紙杯：「吃完甜的喝這個就最適合呢。」她甚麼時候拿出的保暖壺的？那個背包的容量有這麼大嗎？

「謝謝妳。」我接過紙杯，冒出的熱氣在我的眼鏡蒙上一層水氣。「好香，是玄米茶吧？」

「嗯。其實呢，吃偏甜的巧克力配上偏苦的綠茶更加適合，但綠茶裡含有的咖啡因比一般咖啡還要多，一杯的玉露所含的咖啡因是同量的濃縮咖啡的三倍。」

「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我每次吃完迴轉壽司的晚上都失眠啦。」

「吃壽司的話，綠茶反而會蓋住壽司料的味道呢。」她用壺蓋輕啜著熱茶，動作優雅得有如在紀錄片和劇集中才看見的那些有教養的千金小姐。

這女孩…真的很神秘…絕對不是普通人。「有教養的千金小姐」嗎？但好人家的小姐會這麼晚還在大街上……

「對了，不要老是說我的事，談了這麼久還沒自我介紹，我叫方展俊，二十三歲，高職畢業，現職是皇太子酒店的餐廳服務生，以能入職對面的Swan Lake為目標。大家都叫我阿俊的。請問小姐芳名是…」我學著電視上那些紳士對淑女的態度說著。

她被我這有點耍白痴的舉動逗笑了：「我是鈴音，草薙鈴音。去年十二月剛滿十一歲，現職是學生，四月便升初中一年級，將來會跟母親做一樣的工作。家人叫我鈴鈴，學校的朋友們都叫我『鈴姬』。」

「妳是日本人？中文說的很好哎，不說還以為妳也是台灣人呢。」跟母親做一樣的工作？即是甚麼啊？姬應該是指公主吧。

「母親現在是家庭主婦，但以前是一名巫女。」大概是看到我臉上疑問的表情吧，她，鈴音妹妹補上這一句。

「巫女？是動畫上看到的那種，長頭髮、上半身穿的白色，下半身穿紅色的，在那種叫『神社』，類似我們的廟宇的地方工作的女生對吧？」

「嗯…普通的巫女確實是這樣子。」

那即是有「不普通」的？但不知怎麼的，我不想再追問下去。

「是這樣啊…那個蛋糕還有熱茶…謝謝妳，不過…這個應該是要送給別人的吧？我吃掉好像不太好呢…」我還是不太放心，包裝得這麼精美，很明顯是要送禮的，加上今天是情人節，應該是送給心儀男生的吧？「妳的男朋友不會介意嗎？」

「沒有男朋友了。」她的笑容消失了，用的是過去式。

「抱歉。」讓她想起傷心事了。

「大哥哥不用道歉，反正我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她堆起笑容說：「而且…有人讓我發現我喜歡的好像是別人…雖然我還不知道這是不是那種喜歡…沒有臉紅心跳…」後面這句說得特別小聲。她按著手機，似是在查看訊息，她像是有點落寞但仍笑著的回答。

我明白，她說的『那種喜歡』是甚麼，只是……

「那個人跟妳說過甚麼？」我很好奇，那個人應該很瞭解她，也很清楚她身邊的事情。

「嗯…他說…有一種喜歡的感覺是內心深處的，這是需要平時的相處才能在內心慢慢累積，平常是很難發覺，但總是在失去時才察覺出來…」她側著頭想：「但是，當妳遇到高興的事情想找他一起分享，遇到悲傷時想找他訴苦，還有在無聊時能想到他…那個人說…這就是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是嗎？那鈴音妹妹身邊有沒有這樣的人呢？」

「就是有我才要煩惱…」

「是因為：有了交往對象還喜歡上別人嗎？」

「不是。」

還不是啊？那是因為甚麼啦？

「因為不可以…」

「為甚麼？妳們不會是有血緣關係吧？」我想起曉薇（我女朋友啦）在看的日本少女漫畫。某漫畫的男女主角後來證實是父女關係……不會吧？

「當然不是啦！俊哥哥漫畫和電視劇看太多了。」

「那妳說說看讓妳感到迷惘的人是怎樣的。」

「他啊，一年級時就認識了…只比我大半年卻比我成熟許多，比我哥還囉嗦，人很溫柔，溫和得有點過份、多管閒事…他常常跟我吵架，常常跟我爭，永遠都說不相信他，在大家面前我永遠裝得很堅強…」她小聲嘀咕著，眼裡卻閃著連她自己也察覺不出的光茫，語調也很溫柔，也許她真的不知道，她這樣子，連我也看的出來，她是很喜歡那個男孩的。

「但是…每次都是他第一個發現我不開心，每次我躲起來也是他第一個找到我…然後每次都會用同樣的方式來逗我笑…俊哥哥知道『金莎』這牌子的巧克力對吧？每次…他都會像變魔術般拿出一顆『金莎』，然後用那張金色的包裝紙折了朵玫瑰，小小的金色玫瑰…我想…他是除了我哥以外，最瞭解我的男性吧……」她暗暗的笑：「或許…這真的是愛情吧…可是…我不可以談戀愛，我要當巫女、我決定了要做的事，是不容許我喜歡上一個人…」

「那不是很過份嗎？！既然是人就會有感情，就會喜歡上別人！天下間甚麼都能管，唯有愛情管不著…」我嘆道。

她聳聳肩：「我不知道對或錯，只知道這是我要做的事。當我答應會接下巫女的工作時，也就接過責任，並立下誓言，我這一生，都不會與男性有任何糾葛。」

「可是——誓言歸誓言，當愛情來的時候，是擋也擋不住的…」

「對呢…」她輕嘆：「到底我應該怎麼辦才好呢？」

一時間，我們都不說話了，各自想著事情。

許久，她才開口說：「不知道為甚麼呢，我竟然會對你說這些話…我連好朋友也沒說過的……」

「也許是因為我們是陌生人的緣故吧，有些話對陌生人反到比對熟悉的人容易說出口，畢竟當十二點過後，就不再是情人節了，而我的夢就該醒了…」我抬手看看錶，十二點零一分。「十二點過一分，已經是二月十五日了…」我苦笑道：「而她，已對我作出了選擇，我也應該放棄，不再做夢了。」

「等等！你看！」她忽然指著馬路對面低聲叫道。

我猛的站起身來。我看到，相隔十幾米的路燈下站著一個人，一個女人。那身影…好熟悉啊……

我的心狂跳，這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女孩……我快步走過去……

她背對著我，一隻手扶著路燈，低垂著頭雙肩一聳一聳的，顯然，她正在抽泣。我疑惑的慢下來……

曉薇……

夜，很靜，街上已沒有途人，我可以清楚的聽到她的話。

「對不起，阿俊，對不起，我一直沒能對你說…其實我愛你，我好愛你啊！可是…可是我從來都不敢對你表白…情人節那天，我本來想把我心裡的話都說出來，就是你不愛我也沒關係，只要我愛你就好了，可是沒想到、沒想到你會…你真狠心啊，丟下我一個人…告訴你哦，那天我想告訴你，我考上了甜品學校，我想第一個就告訴你啊…你在那邊的世界有想著我嗎……」

我震撼了，突然，過去的一幕向潮水一樣湧上心頭。

——一年前的今天，我約了女友在這裏見面…我準備了鮮花和戒指，要在情人節的這天向我最愛的人求婚……

她例外的，沒有遲到，我看到馬路對面的她，也看到她眼中的笑…我就再也看不見別的了，當然也沒有看到衝向我的巴士，我的眼裡只有她。

下一瞬間，我看到她的笑變成驚恐，她張大了嘴，可是我卻沒有聽到她發出的叫聲，我什麼也聽不到了………

……我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整個世界像靜止了一般……

我低下頭，看到我手中那束紫玫瑰，那已經不是鮮花了。枯枝敗葉上鮮紅色的是我的血。我破爛不堪的衣服上也粘滿鮮紅的血……一時間，我覺得天旋地轉………

「如果一個人在他生前太過執著，死後就會留在人間，會回到他心願未了的地方，等待他想見到的人……」鈴音妹妹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猛的回頭，看到她充滿憐憫的溫柔目光。

「那為甚麼我在鏡中能看到自己？也能吃到那塊蛋糕和喝到那杯茶？」我知這自己已經死了，但是，為甚麼……

「你不是一般的靈體，你是思念體。」

「思念體？」甚麼東西啦？

「嗯…當人離開世間但仍留有強烈的思念時，這思念有可能和形象就合成思念體。」她解釋著說：「不同於一般的幽靈，幽靈是人類思念直接投影在精神的現像，而思念體則是有實體來結像，能在鏡中映出。你是我第一個看到，意識最清晰明確的一個了，我想是因為你是因為愛她，這份純真的愛保留著你整個靈魂吧……」

「妳一直都知道，是不是？妳就是來找我的？」

她點點頭：「她來了，我沒騙你，只要你有信心，她就一定會來，你可以安心的走了……」

「原來妳是……」這就是不普通的巫女的工作？

她點點頭：「是的。我是…我是來讓你醒覺的。她到現在還是很愛你，也值得你一年的等待了…那塊蛋糕是在她工作的店裡買的，今天下午見到她時，那隻戒指告訴我，你和她的事…所以我才會來這裡…雖然規定不能讓你和她見面，但是…你有沒有甚麼想和她說呢？我可以替你向她說的。」

我搖頭：「不用了，我希望她能把我忘了，開始新的生活…。這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送我上路吧，我在人間，已經了無牽掛了。」

我看到她的笑——欣慰的笑容，她將一朵小花放到我手中，那是一朵天藍色的鈴蘭花（就是原本白色的部份是天藍色）。

「我以奇稻田之名，呼喚靈界引路人到來…」話音剛落，她胸前的水晶吊飾閃著有如晴空段的光芒。

然後我就不遠處憑空冒出一個穿著蘋果綠色小鳳仙裝的女性。

「青羽參見奇稻田姬殿下。」女性恭敬地向鈴音妹妹行禮。

「很抱歉突然叫妳來呢，青羽姊姊。」鈴音妹妹溫和地微笑著說：「請妳帶他回去吧。」

「青羽明白了。」名喚『青羽』的女子轉過來對我說：「方展俊先生，請你跟我去靈界吧。其實你本來不可以轉世的，但因為有殿下的祝福，所以經過審查後，你便可以排隊去轉世。」

那朵鈴蘭花……

「謝謝妳，鈴音妹妹……」我再一次道謝。

就這樣，我跟著青羽小姐，離開了我熟悉的城市…離開不再屬於我的地方……

情人節之夜，我邂逅了草薙鈴音，我想，我是幸運的……

祝妳幸褔，曉薇……

祝妳幸褔…巫女姑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