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段落:(信)
師父,近日是否依舊安好?
太極廣場前的積雪是不是又更深了幾吋呢?想當時在純陽修練的日子,雖然山下的季節還只是深秋,但此時的雪應該逐漸覆蓋整個山頭了吧?
雖然每次寫信都只是為了報平安,但在這封信的過程裡發生了一些改變,旅途的過程中,在我的身邊多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是位十來歲的女孩子,而且不是我們所熟知的中原,是在白龍口更偏西的苗疆一帶,五毒教的孩子。
我想就算是以寫信的方式告訴您,您依然免不了詫異的神情。
和您師徒一場那麼段時日了,這點小事還是知道的。
倒是我身旁多了一位孩子,會造成這樣的結果,我自己卻是也沒想到。
那時她幾乎已走在人世與冥界的邊緣。如果沒有救下她的話,現在應該已化為路旁孤塚漫草裡掩過的無名白骨。
我不覺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也沒有救苦救世那樣宏大的理想抱負。可我相信那是一種緣,是緣分使我救了她,正如當年我在兩儀門前陷入了迷惘時妳走到了我面前,後來成為了我的師父,我同樣也會相信,那是緣分。
我明白,我們中原漢人有很多地方和她其實並不相同。
因為各種的差異,所以也有了許多排斥和無法互相理解的地方。不過那些事情,對於這樣年紀的孩子而言,似乎還是顯得太過複雜了些。
為何她後來會跟在我身邊,這些種種若要在信裡說明,有很多事都難以說得明白。不過在無意之中,或許我一念之間的選擇,救了當時身負重傷的她,就這麼結下了屬於我與她之間的連繫也說不定。
關於她的事情,我還很多事不明白。
關於她之後的去向,我並沒有問得太多。
但是,從她自重傷睜開眼的那天後,她便跟在了我的身邊。又或者是……其實是我也希望她能夠跟在我的身邊,希望她能夠把身子調養好,至少能有一個人在她身邊護著她,直到她的身子完全康復。
寫到這兒,我不禁想起師父您的事。
這個年紀,大約就和我第一次走進華山,第一次拜入純陽門下時相仿。我想起自己還是您徒弟的時候,想起自己離開您身邊的時候……還有那些我們師徒倆在華山上度過的那些歲月時光。
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每每看著她的背影的時候,就好像是在看著過去那個還沒有成熟的自己,就想著當時不斷在我身邊陪著我精進成長的師父。
明明才出師還未經幾個寒暑,這樣想是否有些太自以為是了呢?
望著五毒女孩兒的背影,倒盡壺底最後一杯的茶葉餘香,隨之沉澱下內心紊亂浮動的思緒。
比起與人之間的爭鬥,她更長於用蠱與療傷醫藥方面的事。
很難想像遇到她之前的日子,她是如何走過來的。
女孩兒口不能言,有更多時間裡,她都安安靜靜地跟在我的身邊。為了和她溝通,我費了好大的勁在舉動和手勢中不斷詢問關於她心中的想法。
師父您是知道的,我這人其實也並不怎麼擅長言詞,也不怎麼習慣和女性對話,所以和她對談這些事情對我而言,其實終究是件耗神的事情。
很慶幸,總地來說是個乖巧的孩子,即便有很多事情沒辦法透過言語說得出口,她也不會因此而感到不耐和煩躁,有的時候還因為沒能夠完整詮釋出心中的意思,而露出手足無措的模樣,是個相當可人的女孩。
只不過,五毒女孩兒似乎總有什麼心事般。
每當夜深的時候,她都會選坐在篝火旁一顆大樹上,或是清溪流水旁的一顆大石子上,默默地看向天上的月暈,緩慢擺盪她那小小的雙腿。
她的視線好似總望著好遠好遠的地方。
我總問她,在看些什麼?
她也總是笑笑,指尖貼上了唇,沒有回答。
我思索著,她會不會想家?是否也有著對她而言重要,應該回去的地方?
明明還是個孩子,明明還修練未精需要更多磨練,需要有人指導陪伴的時候,為什麼她會想要走出自己熟悉的那片土地,選擇跟在我的身邊?
有太多事,我並不太清楚。
她的心緒,有太多我看不透。
可是我心底並不會因此感到有什麼不滿,反而隨著她跟在我身旁的時間越長,就越是能夠平靜看待關於她的事。這段日子裡,我漸漸習慣了她看著遠方的模樣,習慣看見她在轉頭時淡淡勾起的笑容。
我們總把苗人詭計多端,蛇蠍心腸的模樣,但其實他們和我們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們也順應四時的更迭,隨著月升日暮生活著。他們也同樣有喜怒哀樂,有著和凡人同樣的聚散離合。
師父,當年的我是一個無法領會兩儀門的傻小子。如今出師下山後,我才確實明白,自己依舊仍是個無法擺脫塵世凡心的修道之人。
身為一名純陽,我是不夠格的。
可是師父,我從來沒有忘記將要離去前您所說的,要我找到自己該守著的事物,去尋屬於自己的道。就像是我所始終頑固不斷緊守著,那三尺青鋒不停揮舞所刻劃而出的一柄太虛劍意。
太極陰陽,既是對立,卻又是聯合,在不同的流轉間易變。
也許我還不理解何謂的道。或許在那一圓氣場中的所有,便是我目前所能守住的道。而圓之外的世界,卻則是我裹足不前的心。
師父的道是什麼呢?
我從沒有問過,我想就和師父所說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不同的道,而我們也會在不同的因緣際會中尋得屬於自己的路。無論是否那條路或平順坎坷,或短暫漫長,只有自己能夠理解箇中真意。
說不定這些緣,也同樣是屬於我的道。
我想,許多事情還是得當面同您說要更清楚得多。
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我們正在前往長安的路上。
當師父接到這封信的時候,該是到了長安城近郊的某處了吧。長安到了,離純陽的路也基本不遠了。在冬季到來,在大雪還沒有把足跡掩埋之前,我該就會回到純陽那熟悉的山門前。
天氣漸涼,請多加保重身體無恙。
有更多的話,待重逢之時再敘。敬請
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