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她轉開水龍頭,讓自來水全數流進準備接盛液體的鍋子裡。
用著很細微的時間,她稍稍瞥過頭,瞄了一眼正在削去馬鈴薯皮的郁萱。那景象既是熟悉,又帶著些許的不真實感,很令她在意。
廚房是不用多加描述的,那畢竟是她幾年來朝夕相處的,從架子上擺著什麼東西、櫥窗裡碗盤的顏色與大小,或是每種刀具的不同外觀,一直到地板踩起來是什麼感覺,冰箱門上黏著哪些代辦事項的便利貼,都是她所熟知的。
但是,不真實感是確真地存在著──即使這裡是她的家,也沒有改變她被影響的事。她把裝著水的鍋子放到瓦斯爐上,轉開火源,燒起開水。等到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她把牛肉丟了進去,重新蓋上鍋蓋。
她想一切都是因為郁萱的緣故。大概吧。
雖然稱不上是很久的時間,但這間廚房一直以來都只有她一個人的身影。她揮下刀,紅蘿蔔會被切成一片又一片;輕輕敲擊桌緣,她拉開蛋殼,讓雞蛋流進碗中,她就拿起一雙筷子,把它打勻。她做著幾乎所有會做菜的人都會做的事,日復一日,那裡沒有其他人,有時只會多出一隻貓。
在水槽前,又或是冰箱前,忽然出現一個人低低垂著頭,手中握著只有自己用過的廚具,兩人一起互相幫忙,像是餐廳廚房的大廚們各司其職地完成一道料理──她從來沒想過,也不覺得那種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但是,看看現在發生了什麼事?有一絲絲喜悅,從心中那滿滿的情緒中流了出來,她很難想像究竟是什麼事發生了、什麼原因導致的,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郁、郁萱?」
她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說好要用本名叫她,那也已是好多天前的事情了,但她總是覺得不太習慣──也許多叫幾次就不會這樣了?
「嗯?怎麼了?」
「妳很喜歡貓,對吧?」
她拿出砧板,把兩條紅蘿蔔放在上面,開始用刀一片一片地切著。考慮到分量,她盡量避免挑到大的,而是只選了兩條形狀不錯的買下。味道雖然還不清楚,但買菜的店是經常光顧的蔬果攤,她想老闆應該不至於給自己很難吃的紅蘿蔔。
「唔嗯──對呀。」
郁萱似乎沒那麼擅長使削皮器的樣子,她把馬鈴薯拿到離眼睛很近的距離,神情異常認真地慢慢把皮削下。她看見水槽滿是被削下的皮,等等只要把它們沖到槽孔,再丟進堆肥類就行了。
「為什麼喜歡貓呢?」
她走到一旁,把一個火爐的瓦斯關掉。拉開鍋蓋,她把裡頭的牛肩肉夾起,放在已經洗好的砧板上,把它們切成一塊又一塊的。
「嗯嗯──應該是因為貓很懶散吧!」剛說完,站在她身旁的人就高舉著手大喊:「我覺得我削得很好!喏!」她伸出手,接過郁萱遞出來的馬鈴薯,看著那上頭各種不自然的凹凸,露出了算得上苦笑,又不全然是無奈的笑容。
「那──可以麻煩很會削東西的郁萱幫我把洋蔥炒起來嗎?」把牛肉放進一個盆子中,她幾刀就將馬鈴薯切成小塊狀。她聽見郁萱很有朝氣地回了聲好。
「為什麼懶散就很喜歡呢?」她接著問。
郁萱蹲了下去,從下層的置物架中拿起了一個平底鍋。
「因為跟我很像?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就是覺得懶洋洋的樣子很可愛。」前置作業都做好後,郁萱轉開了小火。她趁這個空檔把兩小時前就弄好的洋蔥交給郁萱,接著就讓她自由發揮。
「可是牠們有時候很任性哦?會抓抓妳的手,肚子餓了就喵喵叫,想蹭人的話,也不會考慮妳正在忙,就會隨便跳到妳的身上,麻煩的事情多的是哦?」
她把弄好的食材都交給了郁萱,讓她一樣又一樣地丟進鍋子裡炒。漸漸地,食材相互搭配的香氣冒了出來,尤其又以洋蔥的氣味最為明顯。
「沒什麼關係吧?」她一邊聽著郁萱的回答,有些意外,但她仍一邊把紅酒的瓶蓋打開。等著郁萱手上的東西處理好了,她就要緊接著後頭的步驟了。
趁著這段時間,她從冰箱中拿出幾棵花椰菜,仔細地把它們分成可以一口食用的大小。「怎麼說呢?像有的時候,我明明就忙得半死不活,可是膽小鬼就會跑來討摸哦?」因為蔬菜比較沒什麼關係,這部分她本來就打算多做一些,所以不是太在意著分量。
「因為要說到任性或麻煩的話,人類要比動物還來得恐怖吧?像是……啊!」郁萱的話伴著滋滋的聲音,一同鑽進了她的耳內。「等等,我會不會炒焦了?糟、糟糕!快來救我哇啊啊啊!」
她愣了一下,接著快速地把手上的花椰菜處理好,走到了郁萱身旁。平底鍋裡的是顏色相當漂亮的料,雖然不到熟透,但考量到接下來還要燉,這樣子是最剛好的。「這哪裡算炒焦了呀!哈哈!」她忍不住笑了幾聲,最後補上一句稱讚:「做得很棒,謝謝!」
從郁萱手上接手平底鍋,她將之倒入一個湯鍋,又裝入了一些水,把開瓶後的紅酒也加進去,接著便暫時放置。她很快地清理好平底鍋,「……是呢。」她一面想著郁萱剛才說的話,一面煎好牛肉。
她把所有食材都丟進鍋子裡,把火切換到適合燉煮的溫度。蓋上鍋蓋,她轉頭看向正在水煮花椰菜的郁萱。被注視的人沒有轉頭,但是說了話:「什麼『是呢』?」
「妳剛剛說的話。」
「救我?」
她覺得有點好笑,「怎麼可能會是那個?」
「咦──那就是人類都很壞的話題,對吧?」
「沒錯。不過這個用詞好像有點極端。」
烹飪的過程進行到現在,已經沒有需要動手操作的部分。她承認,會選擇紅酒燉牛肉的原因,除了有一部份是因為比較好做以外,另一部份是燉的時間很久,這樣一來就有很多時間可以……講話。
是的,她想和郁萱說話。
「怎麼說呢?但是有部分的人真的很壞,對吧?」郁萱自願擔任看守紅酒燉牛肉的警衛,但實際上,不論郁萱有沒有擔任小警衛,她也會坐在廚房看顧的。「大致上同意?」
「像是分組報告時死都不交資料上來的組員、還有追加的工作永遠都是在下班前十分鐘才通知的老闆,又或是社會新聞上常常違反交通規則強行酒駕的駕駛、也有那種什麼義務也沒盡到的父母……很多,太多了。」
她聽著郁萱劈哩啪啦地說著,有點沒反應過來──因為她沒想過原來膽小鬼二號一點也不膽小鬼,反倒是這種個性。
她聽著她的話,想起了一些來自過去的事情。
只是一閃即逝,那兩人的面容。
「他們都很任性,遠比動物來的任性。所以我一點也不覺得貓狗一類的動物煩人……大概就是這種感覺?」郁萱的眼神有那麼一刻不在鍋子上,而是飄向了在客廳的膽小鬼。「而且!只有貓咪才能把懶散的可愛發揮到最極致對吧!學姊?」
「……呃?如果妳養了貓後,應該就能明白的……」她別開郁萱那投射而來的閃亮目光。「貓不是那種隨時隨地都很可愛的生物……大部分時間都很……該怎麼說?應該說難搞嗎……」
「是嗎?」面對郁萱的反問,她只是輕輕地回了聲嗯。
有段時間,她們並不怎麼說話。郁萱站累了,就換她自己上去看顧鍋爐。兩個人各自滑著手機,明明只在對面,明明這裡就只有她們兩人,但她卻不覺得尷尬。
她不禁感到有點神奇。要是以前的她,一定會覺得渾身不自在的,但現在她只感受得到安心。
對方的捲髮很可愛,眼睛又大又漂亮,從雙瞳深處投出的總是能令人放下戒心的溫柔目光。沒有矯作的氣質,只有待在她身邊會很舒服的感覺;雖然帶著一點後輩該有的天真與稚氣,卻不怎麼影響到「郁萱也是個有趣又聰明的人」的事實。
只不過,除了這些,她感覺她自己還是沒能抓住些什麼。有種莫名的、難以具體形容的感覺圍繞著郁萱。她認為她似乎能觸摸到它們,很暖和,它們會讓自己的心情變得很好,就像她的心頭總是晴空高掛。
但是,它們就好像會上癮一樣,愈是去碰觸它們,就愈是會把自己不斷地推往那邊──朝那頭兒墜落的感覺──停不下來。
「學姊?怎麼了?」
猛地一醒,郁萱叫了她。她回過神,露出一點掩飾剛才醜態的笑容。「不,沒什麼。」
「哼──」她看著郁萱把手機放到桌上,身體往前一趴,兩眼直直地盯向了自己。「感覺今天的學姊好不一樣,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她也放下手機,往桌上趴去。兩個人的視線是相同高度的,她能感覺到彼此的臉靠得很近。「咦──那我平常是什麼樣子的?」
「平常的話──」她看著郁萱把身子挺直,左手拍亂了頭髮,把瀏海撥到一旁──那是自己的髮型。郁萱噘起唇嘴,眼睛稍稍瞇起,排除掉臉上所有的正面情緒,最後只剩宛如生人勿近的標示就寫在臉上的嫌惡感。
郁萱用完全沒有起伏的語氣說著:「大概是這樣。」
她想忍住的,只是終究沒能把那聲噗嗤留在喉頭裡。
還沒開飯,她就笑得肚子發疼,兩頰痠得難受了。
各位好,我4西瓜人。沒有抽到皇女的我,覺得人生沒有希望。
試著加溫著兩人的情感,希望有達到好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