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力道慢慢加重,看起來不甚用力,但卻早已經讓夕顏感到喘不過氣。
「你知道你跟死亡的距離有多近嗎?」
白衣女在夕顏將昏厥過去的前一秒放開了手。
她再次站直身子,視線依然如遠眺某處,任憑夕顏蹲在地上喘著氣。
「人類終究是人類,而我們也終究是怪異,如果你忘了這點,相信我,感到困擾的,絕對不會是我們這邊。」
當夕顏站起身,白衣女已經消失,周圍就只剩下他一人。
12-1
「郭牧宏?誰?」
「你是說我們的經理嗎?」
「喔,對喔,木偶叫這個名字。」
「啊?你問我們為什麼叫他木偶?」
「因為名字吧?牧宏跟木偶很像不是嗎?」
「而且感覺很像不是嗎?我是說像木偶。」
「你問什麼感覺?」
「就是那種……木偶的感覺?」
「我懂我懂!他真的是那種感覺。」
「講話假假的,表情假假的,走路假假的,很不自然。」
「你看過他在員工餐廳吃飯嗎?」
「當然看過,應該大家都看過了吧。」
「超可怕的!」
「他的嘴巴就是一開一閉、一開一閉……」
「啊?你說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吃飯嗎?是這樣沒錯啦……」
「但是他看起來就是不一樣。」
「感覺就是不像是吃東西。」
「說到這,好像他從來沒跟別人一塊吃過飯。」
「是啊,搞不好他連朋友都沒有。」
「不過聽說他好像有太太跟兒子。」
「他有?」
「他桌子上有張相片,裡頭就是啊!」
「你問他現在在哪?」
「我記得午餐之後,他都會坐在公司外頭的噴水池旁發呆到午休結束。」
「對,從那出去就是了。」
「不用客氣。」
「話說回來,剛剛那個人是誰啊?」
「妳不知道?我以為他是妳朋友。」
「我才以為他是你的朋友!」
12-2
「木偶」=郭牧宏就坐在那裡。
他就坐在噴水池旁的椅子上,盯著前方的鴿子看。
那不像是發呆,也不像是思索什麼,他就像是刻意把自己抽離這個世界。
「你好。」夕顏說。
「你好。」他看過來,「我認識你嗎?」
他的聲音就像他那些部屬說的,字正腔圓但卻死板板的,一個字一個字,過於清晰但卻毫無黏度或混濁,就像是古老的翻譯機發出來的。
「恐怕不認識。」
「你找我有事嗎?」
「我有點問題想問你。」
「是什麼問題?」
「我想知道,你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拜託,少來了,你懂的。」
「我真的不懂。」
「是協會告訴我你的情報。」
他轉頭,感覺比之前的動作快些,也露出了一絲絲表情。
「你跟我一樣?」
「我不知道。」
「為什麼會不知道?」
「我只是個人類。」夕顏說,「你覺得你自己是什麼?」
「我不知道。」木偶再次把視線轉回前方的鴿子群,「我愛上了那個女孩,那個人類的女孩,我喜歡她站在我面前,喜歡她在我面前整理她的頭髮,喜歡她用我來練習她的笑容,她的笑容好可愛,我曾經試著讓她知道我的感覺,但我卻把她給嚇跑了,讓她永遠都不敢再來看我。」
「你應該可以跑到另一面鏡子裡頭去看她不是嗎?」
「我是可以這麼做。我可以。但是那又不大一樣,至少我這麼覺得。我有試著跑到她隨身帶著的鏡子裡,小小的那種,但是那不一樣,我覺得她看不到我。」
「我大概能理解。」
「我覺得自己有病,因為我好痛苦,大家有病的時候會怎麼做?所以我就跑去找了一個醫生,但是一開始的醫生沒法幫我,因為我是個生在鏡中的怪異。」
「協會那邊呢?」
「他們只管大的事情,如果我的生命有危險,他們會幫我。但是我只是生病。我找了一個醫生,又找了另一個醫生,然後,其中一個醫生介紹了另一個醫生給我。聽說他是一個專門解決我這類問題的醫生。」
「他把你變成人類?」夕顏說,「還是讓你跟人交換身體?」
「是交換。這個身體的原主人,賣掉了他的一切,而我,買了下來。」
「你怎麼會有錢?」
「醫生幫我出的錢。醫生說我的身體很有研究價值。」
「原來如此。」
「就這樣,我變成了他,郭牧宏,一個人類。我找到了那個女孩,用一個人類的方式,追求她,跟她在一起,結婚,生子。」
「我很希望接下來的話是『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一開始是,沒錯,幸福快樂。然後,變了。人類,你知道人類很痛苦嗎?」
夕顏沒有答話。
「不吃,就活不下去,但是吃的要錢,工作才能有錢。而在工作中,到處都有人試圖傷害你,這我倒不在意,但工作要時間,我的時間又變得有限了,想要多跟我愛的人在一起。但是她似乎更希望我多工作,賺更多的錢,她愛我,但是,她說她要安全感,我問她,什麼是安全感,她說,要有車子、房子跟很多存款。」
「原來如此。」
「我努力的工作,大概比我看過的任何一個人類都還要努力,讓她有了房子、車子跟存款。我給了她安全感,但是,她不愛我了。她說我都沒有好好陪她,只會工作賺錢,沒有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順位,她要把一切的愛,都放在兒子身上。我看著她,發現,我也不愛她了,她變了,不是以前會對著在鏡子裡頭的我笑的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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