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玄關那頭傳來了關門的聲響，有個疲憊而沉悶的聲音像是蠕動的毛毛蟲那樣，慢慢的爬進我的耳裡；我放下的手上正在擺設的碗筷，擦了擦下完廚房的雙手，慢慢的走向聲音的來源、迎接對方的歸來。
「歡迎回來~駿璿，工作辛苦了~。」
我向他伸出雙手，幫他脫下禦寒的冬日大衣、熟練地從他手上接下沉重的公事包，不忘記在他的左臉頰上留下愛的親吻。
「今天一整天過得怎麼樣啊？還順心嗎？」
我帶著一如既往的笑容，看著眼前這位為了這個家而奮鬥的大男孩，希望能夠從他的面容表情得到相似的回覆。
只不過今天的他，好像......有甚麼不同的地方？
「......怡如......。」
「嗯？怎麼了嗎？」
「我......可以抱一下妳嗎？」
在我能夠意識到他這句話的涵義前，他高大的個頭就這樣倒在我的肩上、全身的骨架像是被人抽走那樣頹喪不堪，垂下的雙手沒有像前幾天那樣熱情的擁抱我、而是寂靜的懸掛在半空中，雙腿也簡直快要站不起來、膝蓋以半跪的姿勢支撐著這副毫無活力的魂魄。
啊啊......真是拿他沒辦法呢。(笑
我放下手上的東西，雙手環抱住他的頸項、手掌輕輕地拍著他寬闊的背脊，用我最熟悉、也認為最有效的方式安慰眼前的男孩。
「嗯。工作辛苦了，親愛的。」
「我努力過了......。」
「嗯。我明白的，你很了不起了。」
「我真的盡力了......。」
「謝謝你，親愛的，為我們做了這麼多。」
駿璿始終沒有抬起頭來，但是埋在我肩頸之間的臉龐卻微微抽動著，肩膀上掛著圍裙的肩帶被熱淚濕潤；他的背脊也開始顫抖了起來，原本無力的雙臂突然變得有些粗暴、強烈的抱住我的腰間、力道之大簡直是想把我從中折成兩半。
「差那麼一點點......真的只要再幾秒鐘就好......。」
「我相信你做得很好了，不要太苛責自己了。」
如果見到女生出人意料的一面，我就會忍不住在意起她。
當我抱著他的時候，總是會想起這句從小說裡讀到的話；這個男孩從我們交往以來，從來不會輕易在別人面前示弱，別說是哭泣或是頹廢、就連駝背和嘆氣都不曾看過他在別人面前展露這樣的姿態。
如果見到他這副模樣，我很清楚只有一個原因。
他一定是見到甚麼難以忘懷的事情了吧？
「先休息一下吧！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先吃飯再慢慢說，好嗎？」
「......好的。」
他擦了擦濕潤的臉龐，堅毅與剛強再度回到他臉上，儘管淚痕明顯，瞳孔中的光彩已經顯示出他恢復了平常的冷靜。不過疲乏與遺憾仍然留在眉宇之間、留在眼瞼之下......。
這個時候，就是他需要我的時候了。
我把大衣掛在玄關旁的衣架上、公事包也先放在鞋櫃旁的五斗櫃上，我領著我的愛人走進明亮的屋裡，讓溫暖的橙色光芒照亮他灰暗色調的身軀。
「先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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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室人員？」
那是在我跟駿璿仍在交往的時候，我跟母親提起他的工作時的場面。
當媽媽帶著詫異的神情轉過身來時，我從來沒有想過她的反應竟然會如此強烈。
「那不是要弄得很晚才回來嗎？這樣他能照顧到妳甚麼啊？」
「他們還是有排班的制度啊，而且也只是大型緊急狀況才會緊急要求回到崗位上，不會太影響到時間作息啦！」
「妳怎麼不明白呢？這樣他的生活作息能正常嗎？而且妳確定他不是為了一個能幫他整理家裡的媳婦嗎？這樣不規律的工作職場，他疲勞之餘還能保持現在這樣愛妳嗎？」
「駿璿他......他才不會這樣想呢！他雖然工作忙了點，但是他還是會盡力與我約會、上次妳跟爸爸也見過他了，難道你們不喜歡他嗎？」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母親帶著這樣複雜的表情看著我，有種心疼卻很不以為然的情緒浮現出來，好像認為眼前的女兒一點也沒有想到事情的後果那樣，擔憂著我的無知。
「媽只是擔心你們......現在因為戀愛的關係，當然說甚麼都可以做得到。但是結婚以後又是不同的世界了，你們要做為一家人一起生活，到時候只有戀愛是維持不住的......。」
「我知道~媽是擔心『麵包與愛情』的問題吧？這方面我可以平衡的來。」
當時我的心情一心想要維護自己心愛的他，所以對於這些疑問的觀感自然變得有些扭曲，明明都已經見過面的人、也確實表明有結婚的打算，為甚麼如今卻為這種事情感到不滿呢？我突然變得有些氣憤。
「怡如，妳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媽相信妳可以顧及到這些東西的......。」
「那就別懷疑我的選擇啊！而且駿璿也是個很顧家的男人，我相信他不會虧待我的。」
「媽媽都明白，但這就是為甚麼我會擔心啊......。」
「很矛盾好不好！一邊說我相信你之類的話，但是明明就有所不滿啊！妳到底對他的職業有甚麼偏見啊！」
雙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伴隨著不解的怒火、聲音猶如赤壁戰場上的火焰箭雨激射而出，我的眼眶不爭氣的冒出淚水；我從小就是個家庭為先的人，所以對於自己這樣的行為有些失望，可是要我忽視掉這些對於駿璿的不滿微詞，我真的做不到！
糟糕......只要我開始哭的話，絕對會輸掉的。
「女兒，媽媽只是要妳想清楚，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妳選擇的、他要牽起妳一輩子的生命，我只是希望我愛的女兒能快樂的生活啊。」
「那就相信我啊......為甚麼現在才說這種話啊？......難道媽媽不覺得說這種不負責的話......太狡猾了，太過分了嗎？急診室人員也是個職業啊，雖然不像醫生那樣有錢，但是也是救人性命的工作啊。雖然有可能顛倒日夜，可是我覺得......這樣的男人很好啊......。」
難道談戀愛的人都會變得這樣多愁善感嗎？我用力的擦著眼淚，一邊懷疑著自己說出來的話是否還有理性可言。
啊啊，戀愛使人盲目，我覺得改成使人淚目還差不多。
媽媽沒有多說甚麼，只是靜靜的繞過餐桌、脫下手上的廚藝手套，抱著仍然淚眼不止的我。
「我知道......我也沒說他不好啊，可是做媽媽的，難道不希望女兒嫁出去之後還能過好的生活嗎？這都是為了妳好啊。」
「那麼相信我啊......難道我做的還不夠好嗎？」
我趴在媽媽的肩上啜泣著，雖然我並不記得有甚麼事情需要我這樣哭泣，但是我實在不希望自己所愛的家人這樣否定我的心上人，尤其是那樣努力的駿璿。
「既然我的乖女兒都這樣說了，媽媽也沒什麼資格多說了。但是希望妳能夠永遠記得一件事情......。」
粗糙而溫暖的手捧起我的雙頰，她的眼神堅定而嚴肅，強烈的情緒也感染到我，讓我不斷顫抖的身體暫時忘卻的心裡的悲傷，讓接下來的話語變得格外清晰......。
「這是夫妻之間，永遠不會變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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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幫你泡杯咖啡嗎？」
「不用了，我喝水就好。」
「啊啊，也對，你辛苦一整天了嘛~該讓腸胃休息了。」
我輕拍著前額，向著疲憊不堪的他尷尬地笑著，試圖讓他的情緒變得輕鬆起來，但是他的臉龐除了沮喪與哀傷以外，完全沒有半點好轉的跡象。
「今天急診室很忙嗎？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情？」
「......我還是不要說好了。」
「難道說，真的那麼嚴重嗎？」
「我不太想讓妳知道就是了。」
我暗自在心裡搖搖頭，女孩子有種貓咪的潛藏性格，越是吸引她注意力的疑惑，她往往會追根究柢，除非找出真正的答案讓她滿意以外，沒有別的方法了。看來這個男孩還不太了解女人嘛！
我拿著水杯坐在他身邊，柔軟的沙發讓人沉浸於安逸與祥和的家庭溫暖，我將水杯遞給他的同時，希望從他的一舉一動中猜測他此刻的心思，無奈的是今天的駿璿似乎打算就這樣沉默到底，完全無法透析他的想法。
「真的一點也不能讓我知道嗎？」
他搖了搖頭，眉宇輕輕地皺了起來、他的手下意識的扶著前額，緊抿著的雙唇像是被逼供的間諜那樣，是鐵了心不願意輕易吐露出隻字片語。
「那沒關係，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笑了笑，繞到他的背後，幫他僵硬厚實的肩膀做簡單的按摩，感受到他肩頸放鬆的肌肉、因為放鬆而感到舒暢的吐息，這是他心情變好的徵象之一，每次工作回來感到疲倦的時候，只要幫他按摩一下，就算再怎麼糟糕的心情也會好了大半。
「謝謝妳......真是麻煩妳了。」
「不用客氣啦，都甚麼身分了，跟我客氣甚麼啊？」
我心情愉悅的說道，相處了這麼久的婚姻經驗告訴我：他絕對不是在生悶氣，應該是有甚麼重要的意外影響到他的心情而已，他還是很重視我的感覺。
「因為今天實在是......不想多說甚麼話，我真的很累了，也沒給妳多少好臉色看。」
「你又沒對我生氣，也沒有罵我，怎麼沒給我好臉色看呢？人工作累了，總是不想講很多話的，你今天辛苦工作了一整天，回來享受一下沒什麼問題的。」
他緊皺的眉頭慢慢的舒緩了，嘴角也輕輕上揚、深深的吐了口氣，仰面望著我的臉龐，溫柔的微笑著。
「真心覺得，能娶到妳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福。」
「咦？」
由於這番感性的話來的太過突然，我除了瞬間臉紅、驚疑不定以外，實在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詞語對應。
「其實今天啊......北區的都市發生一場嚴重的意外，很多傷者被送到我們這裡進行緊急治療，很多燒傷的患者需要緊急的皮膚移植......但是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的嘴巴開始侃侃而談，我則是安靜地回到座位上，坐在他的旁邊靜靜地聽著。
「我在幫忙工作的時候，有個我認識的人被宣布緊急救治，當時我已經看不清他的臉孔......但是聽到聲音的時候，我真的......不敢相信是真的......。」
他的頭越來越低、整個人像是穿山甲遇到危險那樣縮成一球，原本被隱埋起來的傷痛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挖掘出來；我突然覺得有些後悔，可能是他意識到我的死纏爛打嗎？我雖然不大肯定，但是他願意說出來給我聽，多半是因為不願意讓我擔心的緣故吧？
他說的這個人，肯定在曾經也是他人生中很重要的人吧？
「雖然醫院已經投入大量的資源，但是新一批的靜脈輸液在抵達醫院以前，那個人就已經支撐不下去了。真的......就差那幾秒......或許就可以就到他也說不定......。」
我情不自禁的抱住他，感受到他在言語之下試圖隱藏的悲哀與痛苦，疼惜的撫摸著他的頭髮，想要讓他能夠減緩心情的痛苦。
再怎麼堅強的人，在見識生死的修羅場時，沒有一個人能冷面對待的。
「我突然想到......很自私的想到，幸好妳不在那裡，幸好妳還是好好在我身邊.....幸好妳仍然這樣愛著我，不然我真的撐不下去。急診室這種地方......有時候真的是人間煉獄。」
我沒有辦法繼續說「我明白」這句話，因為那是個我所不知道的世界，那是駿璿每天都要面對、隨時會令他崩潰的世界，我沒有資格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語......。
但是我知道我可以做些甚麼。
我摸摸他的頭，用雙手溫柔地捧起他的臉頰，模仿著某個人堅定的眼神直直地望著他、在他還未會意過來之前，我緩緩地說道。
「我願永遠在你的身邊，除非生死，我絕不離開你。」
駿璿瞪大了雙眼，原本動搖的雙眼滿是憐愛的視線；他緊緊的抱著我，原本顫抖的呼吸也變得平緩起來、受到衝擊與自責的心靈已經得到了療癒，寬廣的臂膀圈住我、那雙大手像是獎勵我一般順著我的頭髮，輕柔而溫暖。
「妳啊......哪裡學到這一招的？其實對我挺有效的。」
我們倆對上視線，滿滿的笑意洋溢在我們之間。
希望每次他下班的時候、當他需要心靈依靠的時候，我都能坐在這裡抱著他、守護他心靈脆弱的一面。
我攀上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這是我們之間，永遠不會變的咒語......。」
~暫筆於此#
創作內容
三. 下班
原創小說~(連載中)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