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在陰暗的大廳裡，挑高垂下的吊燈不再提供照明，僅有窗外透進來的絲絲月光，灑在光滑磁磚上。
宮卓宇打著哈欠，站在依特瑟斯後方，兩個惡魔此刻在廚房旁邊的一扇木門前佇立已有十分鐘之久。
「容爵大人，找到鑰匙了嗎？如果打不開真的不能撞破？」
「還有兩把可以試，再等我一下，這個真的不能撞破……我設了結界在上面，至少要將軍級的惡魔才撞得破。」依特瑟斯手上拿著一整串鑰匙，正一把一把對著門把試圖找到正確的鑰匙。
「到底下面有什麼……」宮卓宇納悶的詢問。
說是要找敵襲的兇手，為什麼大半夜的他們站在一扇被結界封起來的門前，虛度了十分鐘之久的時間？據說他們現在要前往的地方是依特瑟斯久未使用的地下室，今早送走貝雪恩後，依特瑟斯便語帶神秘的要他晚上別先上床睡覺，要找出襲擊他跟夜羅斯的敵人。
「找到了。」伴隨喀拉的解鎖聲，依特瑟斯將斑駁的木門推開，回頭對宮卓宇解釋，「就是個地下室，沒什麼可怕的東西。」
那扇門後是一道往下的樓梯，許久未開啟導致地下室的空氣濕氣頗重且略為悶熱，宮卓宇小心翼翼地跟在依特瑟斯後頭，踩著滑碌的石階往下走。
「這裡有什麼需要結界保護的東西嗎？」
「沒有。」依特瑟斯的聲音在階梯與地下室間產生極大的回音，飄渺空靈，「那個結界是為了以防我在做事情時，被心懷不軌的惡魔發現。」
「該不會……容爵大人在地下室進行某種陣法的運作？」
宮卓宇靈光一閃，通常需要強大魔力才能運作的魔法陣，很容易被感知到，偏偏這類強大魔法陣一般都是貴族或王族等級的惡魔才會使用，所以為了不被外賊感知到，會先製造結界抵擋魔法陣魔力的外洩。
「沒錯，但我的地下室沒有持續運行的魔法陣，只是我懶得把結界去除，反正出入沒有阻礙。」依特瑟斯跟宮卓宇終於踏到地下室的地面，早已適應黑暗的雙眼清楚可見一個不大的陰暗石室裡，正中央放置一張圓形石桌，上頭則是一個臉盆大的土灰色石盆。
空氣瀰漫著混雜青草的濕氣，沾黏在宮卓宇身上，讓他有點不適。
「容爵大人，需不需要一點光？」宮卓宇確認依特瑟斯沒有任何開燈的舉動後，提出建議。
「不需要，你稍微忍耐一下，等等這裡會很亮。」依特瑟斯走到石桌旁邊，彎腰確認石盆的位置跟狀況後，右手一彈響指，臉盆大的石盆立刻盛滿清水。
「好。」由於無法確認依特瑟斯的行為目的，宮卓宇靜靜地待在依特瑟斯左邊。
只見依特瑟斯將雙手浸入清水中，緩緩攪動著，中指的位置發出淡淡紅光，從微光漸漸變亮。宮卓宇的注意力逐漸形成的海市蜃樓吸引，紅光彙集成小小一點，在水中悠游，水面浮現出一張地圖，是王族的疆域。陰暗的室內只有石盆的微光，沉默中只有滴答的水聲，整個室內彷彿沉入水中。
「我記得有跟你說，穿少一點。」依特瑟斯斜睨著宮卓宇穿著的淡藍色襯衫和黑色皮褲，略帶調皮意味的開口。
「晚點休息時會換下，我以為不會影響……那我現在去換？」宮卓宇心中暗自一驚，對上依特瑟斯湛藍的眼眸。
可是，他也就穿襯衫跟皮褲，再少下去不就全裸？
「不用，我只是怕你感冒。」依特瑟斯輕輕一笑。
「如果只是這樣，容爵大人不用擔心。」宮卓宇倒認為依特瑟斯太大驚小怪，他看著美麗的紅點，終於忍不住發問，「那個紅點是什麼？」
「根據那天殘留在我身上的魔力傷害做出來的東西，跟攻擊我的那傢伙的魔力同源。」依特瑟斯一派輕鬆的回答。
「所以大人正在進行尋找敵人的魔法嗎？」
「是的，但是能力有限，畢竟做得到萬能的話，惡魔之間也不需要互相猜忌了。」
「什麼意思？這個法術無法確認誰是敵人？」
「只能知道大致位置。」
「了解，那麼我的工作就是確認對吧？」
「小心。」
「什麼？」宮卓宇一時無法反應，石盆的水快速翻轉著，陡然捲起一個由小漸大的水龍捲。紅點在龍捲中不停旋轉，濺起一陣又一陣的水花。水龍捲愈變愈大，在大到快把離石盆最近的依特瑟斯吞沒時，猛然炸開，宮卓宇先是感受到一陣清涼，而後被水的衝力衝擊到牆邊，讓來不及閉氣的他咳嗽連連。
「還可以嗎？」依特瑟斯帶著一點愉悅走過來關切，宮卓宇正靠著濕冷的牆緩緩蹲下喘氣。
原來怕感冒是因為會弄溼衣服……
等到宮卓宇緩過氣來，依特瑟斯才伸手將他拉起，打量全身確定他除了全身濕之外沒有任何因水的衝擊造成的外傷，這才開口講話。
「你這樣也蠻好看的。」
……但是宮卓宇還是寧願他不講話。
不過正如依特瑟斯所言，現在宮卓宇長及腰身的深藍髮絲貼著完全暴露身材曲線的襯衫，半透明的水藍襯衫搭配髮絲猶如水中妖精，剛剛水的衝擊力道把他平時綁頭髮用的髮圈給沖斷了，搭配他本來就很精緻的臉蛋簡直無懈可擊的誘人。
雖然依特瑟斯那身穿整天的襯衫跟換過的黑色純絲西裝褲也全被弄濕，但他再糟也就這樣而已。
「咳咳，容爵大人，請問這樣就算成功了嗎？」勉強找到話題轉移依特瑟斯的注意力，宮卓宇低頭將頭髮整理成一束，用力擰乾。
「看看牆面吧。」依特瑟斯抬手一指。
仔細一看，宮卓宇發現地下室的牆面此時就像投影出的地圖，水痕發出銀白亮光交織成一個又一個的地名和地形，陰暗的地下室一瞬間像星象儀一般亮麗，而紅色的光點，正在宮卓宇對向的某個地方中閃爍著。
「好厲害……我以前都沒學過。」
「這是當然的，這種追蹤術，基本上只有王族或將軍做得到。」只見依特瑟斯走到紅點旁，盤起手思考。
那個就是敵襲犯的位置嗎？宮卓宇也跟上前去看，發現地名意外的眼熟。
「為什麼會在這裡……」依特瑟斯眉頭蹙起，雙眼緊盯著那個紅點。
那個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地名，讓宮卓宇的心陣陣發寒。
他今天已經第二次聽到這個該死的地名了……
「范特城，這地方是怎樣？」很難得的，依特瑟斯亦用不悅的口氣表達他的不滿。
「今早才聽黑夢大人說過，總覺得不是巧合。」摒除掉自己的私心，宮卓宇試著公正客觀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無論如何，的確都有過去一探究竟的必要。
可是他不想再回去……
「卓宇，你要去嗎？貝雪恩給你的任務未必要由你完成，只是我想……」依特瑟斯猶豫地停下詢問，表情有點古怪。
憑良心講他應該要去的，無論貝雪恩有沒有吩咐，做為依特瑟斯的屬下那就是他應盡的義務。可是他發自內心的感到痛苦跟悲傷，那座往昔生活的范特城也許歷經時間流逝有所改變，但烙印在他內心的過往，卻可能侵蝕他如今的平靜。
熟輕熟重，他該怎麼拿捏？
宮卓宇的臉陰沉下來，被水洗過的雙眼輕眨，每眨一次，都像是在克制自己情緒般，警告自己收回愈漸激動的心靈。
「……卓宇，真的不想去，我不會逼你。」依特瑟斯輕拂自己還在滴水的墨綠色短髮，語氣溫柔而輕緩。
宮卓宇今早到現在面對『范特城』的種種反應，都顯示他對這座城有著不愉快的回憶，依特瑟斯沒有忘記自己落淚時，宮卓宇回望他的那雙震驚眼眸裡藏著的痛苦，外加現在光憑肉眼便能看出的掙扎。
事過境遷，一切真的會不一樣嗎？
如果僅為了自己的私利，造成依特瑟斯與貝雪恩的叛變大業有所變因，他又怎麼擔當起這個責任？
即使依特瑟斯從不責怪他……
何況那件事已經很久了，數十年物換星移，他又何必擔心睹物思人？
宮卓宇搖了搖頭，雙眼篤定的注視著紅點。
找藉口又如何？其實他早就知道自己做什麼選擇……
「我去吧，容爵大人不用擔心，什麼時候出發？」
※
黑夜裡霧氣更加迷濛，黑色的花田被愈漸濕冷的晚風吹拂，冷風輕貼著萬物，摩娑出寒氣。這是人界與魔界的交界處終年的氣候，宮卓宇始終無法適應，但這次，恐怕他有很長一段時間要懷念這種濕冷的感覺了。
「都準備好了吧？」依特瑟斯站在城堡石門前，身著黑金鑲邊的官服，看著宮卓宇，「麻煩你弄到的證件有帶嗎？」
「是未名者的入城證明吧？我帶著。」雖然知道這只是擔心他而隨意提起的問題，宮卓宇還是認真的回應。
他不適應的拉了拉稍厚的黑色風衣，這東西他第一次穿，是依特瑟斯怕他太冷硬是要送他的禮物。
「那就這樣了。」依特瑟斯看了一眼專門接送宮卓宇的黑色無頭馬車，又掛起那個招牌的淡然笑容，欲言又止。
自從宮卓宇接下前往范特城尋找敵襲犯的任務後，他跟依特瑟斯就開始為這個任務作準備。
范特城位在王族疆域的邊緣，其實是未名者來往跟居住的主要大城。為了避免外來魔物的入侵，在入城證明的審查與王族的王城的進出管制相同，非常嚴苛，也許肇因於未名者這個特殊的職業吧？
先不說宮卓宇出生自范特城，其實不需要入城證明，但必須隱瞞身分的關係外加他沒有跟依特瑟斯坦白，自然就得弄一張入城證明，而且將身分定位在未名者是最不起眼的方式。
至於為什麼探索疆域的職業被稱為『未名者』呢？這可能要歸因於王族了，因為這名字是王族所賦予，聽說是未名者主要活躍區域多為尚未命名或地域不明地區域，故以未名稱之。
而今晚正是他們預定出發的日子。
「容爵大人，我想就算用快速移動的方式，不消半個月應該也能到達城門，真的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宮卓宇也同樣看著這輛花樣別緻的馬車，銀色的漆光刻劃在黑色的木板上，顯得優雅美麗。
「省點魔力吧，我也不是沒錢，難得可以坐高級貴族才坐得起的馬車，好好享受一下。」不給宮卓宇拒絕的機會，依特瑟斯直接把宮卓宇推上馬車，「一有消息或異動就用聯絡陣法通知我，別自己衝出去跟敵方對峙喔。」
「……容爵大人，你放心，我再笨至少還有自知之明……」很順從的被塞入馬車後，宮卓宇無奈的回頭跟依特瑟斯對話。
他當自己是幾歲小孩呀？
雖然彼此年齡差距的確不小……
依特瑟斯彷彿聽到宮卓宇心中的腹誹，他那深邃的黑色眼眸浮現不易察覺的黯然，伸出右手像要觸碰他，卻又立馬停下。
「我知道。」說完便笑著關上馬車的門，依特瑟斯隔著一道玻璃，對宮卓宇揮手示意。
愣了一會兒，他才向依特瑟斯回禮，隨即感受到馬車被拉動的後座力，一個防備不及跟行李撞在一起。
※
范特城，一座位在濕冷雨林中的大城，恍如隔世的青石城牆讓城與外界雨林完全區隔開來，但通往鄰近范特城的城鎮的路卻被仔細修整過，鋪了美麗的碧色磚石，為了方便來往的惡魔認路，甚至以螢光巨蟲作為照明，投以飼料，使得夜晚的入城大道，總是聚集許多黃綠色的螢光。
被螢光曬醒的宮卓宇從柔軟的皮製座椅上撐起身子，瞇著眼觀察那些長得像甲蟲的螢光巨蟲，馬車車輪滾過磚石的聲音並未影響牠們的進食，整條路明亮而寧靜，只偶有雨林中的蟲鳴在濕氣很重的夜裡迴盪著。
他收回視線，等待馬車停下。
果然，還是不敢看雨林啊。
當馬車停下後，宮卓宇提著行李走下馬車，輕輕拍了拍前頭黑色的無頭馬，示意牠離開，又見無頭馬駛著馬車，繞了個頭隨即展翅飛起。
要不是他稍早之前冒著頭會飛掉的風險打開車門，試圖跟無頭馬溝通他不要在進入雨臨時用飛行的方式，大概這匹馬會更早到達范特城。
是說無頭馬的耳朵在哪裡？他到底是怎麼聽到自己的自言自語呀？
甩了甩頭，宮卓宇將無謂的思考扔到一邊，隨手將小小一張如名片的入城證明遞給城門邊一直佇立著的守衛。
「宮卓宇，身分未名者，對嗎？」守衛的臉藏在盔甲之下，傳出密不透風的悶聲男性嗓音。
「是。」伸手取過證明，便信步走進熟悉的街道。
范特城跟王城那種金碧輝煌和繁華市鎮的氛圍不一樣，到處是用青石或木板搭起的居所，最多就兩層樓高，建築方式凌亂而參差不齊，既沒有巨大的標的物，也沒有特別奢侈繁華的建築。唯一醒目的是正中央由王族建設的祭壇，用在每年王族前來弔唁因工作而死亡的未名者的儀式，尖塔般聳立於黑夜中，但在這個龐大的范特城中，也不過被拿來當指示方向的指南針而已。
宮卓宇踩在泥濘的街道上，熟門熟路的走向范特城西側的小巷中。
原本依特瑟斯打算幫宮卓宇在范特城最負盛名的旅館中租一個房間，但宮卓宇以入境隨俗不要太過招搖的理由拒絕了。
除了不想要依特瑟斯破費，另一個理由是，他在范特城已經有住處了。
走到久未有出入痕跡的兩層樓斑駁木屋前，宮卓宇嘆了口氣。
這是他的家。
喃喃唸動著熟悉的咒語，木門被解鎖而輕輕打開，發出木頭老舊的吱呀聲。
「我回來了。」
空蕩的客廳裡，只有宮卓宇輕聲說話的聲音。
爆字數囉~至少比上一篇多一千個字左右。
這篇很適合晚上看喔，因為啊，
本人現在出門玩晚上不睡覺在更新文章哈哈哈。
很想寫文給大家看，甚至連明天的行程不去也可以喔!
因為，天殺的我正在玩的地方正是我的家鄉啊orz
第一次以觀光客的身分到家鄉玩?
創作內容
小說 - 魔墜未名(停更中)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