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段落:
靜姐離開了我們。
在那場副本的最後,靜姐到底支撐了多久呢?
沒有人知道。
我們唯一看到的,是她在倒下之前,成功讓敵人停止追逐腳步,由我再次搶回了最後的仇恨。全隊安全了,敵人倒下了,我們通關了副本。
對於靜姐來說,以她坦職的身分,那或許就是她最後的執念。
並肩而行的腳步,從那一刻,變成了只剩我一人延伸漫長的足跡。
我們哭了很久,尤其看到最後靜姐離去時安詳的笑容時,我們更沒辦法控制情緒。
如果靜姐還活著的話,她肯定會保持現在的笑容,然後無奈地說:
「你們不能那麼依賴我啦。」
然後聳肩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吧?
即使那雙眼睛再也沒有睜開,我們還是這麼相信著。
我們都知道的……
因為靜姐就是這樣的人。
不管是過去、還是直到她的最後一刻都是。
※ ※ ※
靜姐的墓靜靜在山坡上佇立。
每年春天的時候,只要從坡上俯視,就可以看到整片的花海。
在下葬的時候,兩旁的人,不再只是我們這些剩下的人。而是排成了長長的隊列。那些都是曾經和靜姐有著不同連結的人們,全部都是當時和她曾經一起合作,一起在副本中有著共同回憶的人。
也許在我的心中多少會有種想要埋怨的心情。
埋怨他們在靜姐最虛弱的時候,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
可是……看到送別的供花鋪成了一道長長的道路時,我們彼此之間最終還是都沉默下來,沉默看著這幕畫面。
靜姐她生前總會不放心地這樣問著:
『大家還是需要我,對吧?』
可是我知道,那根本就不是需要或不需要的問題,大家今天聚集在這裡的理由,才不是什麼需要或不需要,而是一種對於那個開朗的、永遠站在大家前方的那個拳士所自然而然表現出最後的尊敬還有懷念。
「妳看……靜姐,大家都來了喔。」
我看著地面上鋪蓋的花束,看著空中的飛散的楓葉,喃喃地輕聲說道。
我們之間沒有多說什麼,不論身邊的人來自於過去還是現在,我們都在靜姐的墳前點上了香,然後在她的身旁開始了一場宴會。
有因為醉酒而開懷大笑的、有因為沒辦法承受情緒而嚎啕大哭的、有高談闊論過去事蹟的,也有因為不勝酒力而攤倒在桌上的。
沒有人會出聲斥責這些行為,因為在這邊的所有人都知道,比起安靜帶淚的沉默送別,她更喜歡這樣熱鬧嘈雜的氛圍。
我知道,她比誰都喜歡這幕景象。
我知道,她比誰都討厭寂寞。
也許現在,她也正在什麼地方,享受這樣的氛圍。
彷彿只要抬頭,就可以看到一個女孩坐在墓碑上,拿著酒壺看著大家,然後順便再揮揮手,露出一副淘氣爽朗的笑容的景象。
像是她還在我們身邊一樣。
※ ※ ※
我們團隊的人又開始變得多起來。
能夠擔當坦職的人,也不再是只有我一個人。不過就像當年他們看著靜姐的情況,我也覺得自己受到了比以往更多的注視。
我時常會覺得苦惱,自己是不是也會限縮了其他人的成長空間呢?就因為過去經歷過同樣的立場,才會比任何人都理解那種感覺。
對於坦職,什麼才是我該做的?
有的時候我也會這麼想,自己會不會和靜姐走向同樣的道路?
不過對我來說……大概是不會的。
就算同樣都是坦職,屬於我們最終的執著還是不同的。
靜姐用盡她的一生守住了這個隊伍。
她短暫的生命,最後就像花季一般地絢爛消逝。
我不能說她所做的決定到底是正確還是錯誤,到底合不合適。
對於靜姐來說,那就是當時她做出的唯一抉擇。
她停了下來,但我還必須繼續向前。
時間並不會為了我停滯,只剩下更多的回憶在心中堆積。
有的時候,我的思緒會在短暫的停留某一刻,然後循著自己的步伐,在記憶中慢慢倒著走回去,回到那個時候,那個我始終看著她的背影的時候。
那時候的我,或許並不是真的很瞭解靜姐。
或許……僅僅只限於一種憧憬,一種想要永遠跟著這個背影前進的心情。
「你們看,剛才的四層點穴!我成功了喔!」
團隊裡多了拳士的新人,即使知道技巧還非常稚嫩,但也許是殘存記憶中忘不了的那份回憶,總不經意地讓我們回想起那個身影。
清爽的擊打音,劃破空氣的崩拳還有烈焰腿。
有的時候,我們只能以微笑來代替自己臉上的情緒。因為即使我們不想,那些太過熟悉的事物,有時還是會不禁讓我們感到些許的懷念,以及悲傷。
「下次要試著從我手上搶贏仇恨嗎?」
我想起了那句,很久以前,她對我說過的話。
「欸……?不可能搶得過啦。」預想中的回答,跟我過去一樣的回答,但……
「可是,我會試試看。」
那是一張天真無邪的笑臉,跟過去她……真的稍有神似。就算時間逐漸洗去了原有的印象,我們仍然能夠在記憶中勾勒出類似的輪廓。
『你有沒有……什麼想要保護的東西?』
即使至今,這個問題我依舊沒有辦法回答。
只是,現在,我好像多多少少理解了。
『那個站在大家前方,帶領大家、讓大家安心的存在,擔任這個位置的人有什麼重要的意義,你應該也很清楚,不是嗎?』
我知道的。
從那天,在她離開我們,甚至在更早的時候。
在不知不覺中,那原本是她的執著,如今漸漸成為了也屬於我的執著。
※ ※ ※
每年春天。
當花海再次蔓延覆蓋整個山道的時候,我們會來到她的墓前,告訴她這一年發生的事情,然後……也順便回憶著,那些當年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我們也會帶上那些新進的團員,告訴他們在很久以前,在他們還沒有進入這個團隊以前,曾經有過這麼樣的一個女孩。
她是個豪邁、開朗、受到大家注目,是個不修邊幅的怪傢伙。但她堅定著自己的執著,堅守自己身為坦職的位置,並且……用她的生命換來了現在的團隊。
我們沒有忘記她。
即使再隨著時間過去,當我們放下手中武器,停留在原地以後,或許那些繼承團隊意識,代替著我們繼續前進的背影,他們仍然在記憶中的一角,有過這樣的印象,在各種不同的傳說中,逐漸連接著過去與未來的共同記憶。
「吶吶,隊長,靜姐她是個很厲害的拳士嗎?」
新進的拳士拉了拉我的衣袖,看著被供上清酒和鮮花的墓碑,悄悄地問。
「嗯……」
「聽說她小時候就徒手打退了熊?」
「嗯……」
「然後,是大家心中最棒的坦職,在那之前一直帶領你們?」
「嗯……」
「隊長喜歡靜姐嗎?」
「……嗯。」
直到回答了最後的問題,一直看著我表情的拳士呵呵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笑容,然後就這樣走到了靜姐的墓前,低頭彎下腰深深地鞠了躬。
靜姐的墓前,她彷彿喃喃說了些話,又彷彿只是輕輕微笑而已。
我不知道在她心中透過這些口語的描繪,混著內心的想法,到底想像了什麼,不過在她總有一天站在隊伍的正前方,也帶領著某個團隊前進的時候。
或許也會想起這件事……或許也會嘗試著追逐那道若有似無的背影,實現那些屬於我們的愚蠢想法。
然後想起。
在飛起滿山風花的晚春,記憶中我們一起走過的漫長坡道。
空中散落的花瓣緩緩飄下,又被風帶起的畫面。
就像是吹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