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段落：
「開什麼玩笑！」
高分貝的咆哮聲，絲毫沒有遮掩地貫穿了我的鼓膜。
從過去到現在，我從來沒有聽過有人會這麼生氣地對我表達不滿。
啊啊，因為過去並沒有人會把我的意見當成一回事吧，這也難怪，對過去的我來說，根本不可能有機會碰到這種事情。
儘管如此，我並沒有因為這樣陌生的情境感到退縮。
說來很單純，因為我抱持的想法比起她更加堅決，僅此而已。
「你明明知道靜姐的狀況不能夠這麼做吧！」咆哮聲再次到來，震得我頭有些發暈，然而我並不覺得這麼做是個解決紛爭的好方式。
我掃視了當場眾人的表情，抱持著類似反對想法的人，並不只她一個。
「嗯，我知道。」
「那麼……」
「但是，就因為知道……所以才會這麼做。」
就算在過去不熟悉的時候，我也不曾用這麼的陰暗的語調和自己的隊員對話。為了壓抑住強烈的情緒，我不得不用更冷淡的態度冰封自己的情緒。
「如果不樂意的話，妳可以不參加這次的拓荒。」
「什……！」
我當然知道這並不是個合適的做法，作為一個隊伍領導者來說，這樣獨裁的行為僅僅只會換來眾人更多的不滿。
現在我正對面的氣功士，不就正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著我嗎？
儘管如此，我還是會堅持自己的決策。
「……你的腦子壞了嗎？」
甚至，像是這樣差點衝口而出的叫罵，我也沒有辯解。
但是……
「靜姐的狀況你不是最清楚的人嗎？難道你不知道再這樣下去她……」
「我知道！！」
發自喉嚨深處的嘶吼聲直接壓過歇斯底里的哭腔，我緊握著拳頭，眼中同時閃爍著無奈和憤怒的情緒。
「我什麼都知道！！」
包括靜姐身體的事情，她困擾和痛苦交織的情緒，對於現在幫不上我們這個隊伍的煩惱，對於未來充滿擔憂害怕的心情，還有她現在正靜靜靠在門後悄然聽著我們之間爭執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
「但是她沒有時間了！」
不論當下我在腦中浮現的想法是什麼，我只覺得自己在將這句話衝口而出的那時，我感覺到自己臉頰旁不知怎地，輕輕滑下了一滴淚珠。
※ ※ ※
『我覺得，醫師應該是誤診。』
會為這種事情產生瞬間期待的情緒的我，肯定也是傻了，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又或者，我只是在盼望這樣的結果呢？
『可能太亂來呢，我肯定撐不到那個時候，也許……只剩下幾天而已。』
靜姐那麼說了。
只對我一個人那麼說了。
就算掛著眼淚，還是勉強自己微笑著這麼說了。
這次，我沒有再質疑她的話，我知道靜姐不會拿這麼無聊的想法來跟我開玩笑，尤其是在這種和性命息息相關的事情上。她很清楚她自己身體的情況，而我也相信，光是為了跟我說出這個事實，就不知道得鼓起多大的勇氣。
『雖然沒有那個立場，而且會拖累大家，但……可以拜託你嗎？這次的拓荒，也帶著我一起去，就算我最後的請求。』
我能理解靜姐的遲疑是什麼。
如果今天換作是我的話，肯定連想要請求的想法都不會有。
拓荒是怎麼回事？當面對所有的未知，必須賭上自己的生命安全去開拓副本的方式。不管從哪一種角度上來看，拓荒並非平日普通任務那樣簡單的過程。那絕對不是什麼明明知道自己會拖後腿還會毅然決然要求要一起去的情況。
可是，靜姐就這麼做了，即使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她還是這樣請求我。
過去就算想要拒絕邀請也不可能，那個永遠站在隊伍前面，我們所有人心中都一致認為是唯一的坦職，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和我說出這些事的呢？
我很猶豫。
非常地猶豫。
靜姐那宛若放棄了一切的模樣，靜靜等待我的決定。
拓荒不是兒戲。
這個決定可不是開玩笑的，一個團隊裡擁有一名技術高超的人，可以為整個團隊多減輕一份壓力；但是，反過來說，當團隊裡多了一個實力跟不上大家節奏的隊友時，對整體團隊帶來的影響，未必靠其他的人就能彌補。
我從來不曾懷疑靜姐的實力。
她身為坦職的覺悟，判斷能力，對於大局觀的意識，從來沒有讓隊伍裡的任何人擔心過。但如今她那被濁氣影響的身體，她所揮出的拳腳，是否也能實際跟得上她的意識？
只要一步錯誤的話，說不定會讓其他人也一起陷入危險中。
靜姐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事實。
她也很理解，對已經接下團隊主要坦職的我來說，也應該分得清楚什麼才是對團隊來說更重要的事情。
可是……我沒有辦法拒絕她。
我想起了當初她說出那句話時，臉上流露的神情。
如果在這邊把靜姐拋下的話，不就等於在說「我們不需要她」嗎？那個不願意多延長自己的生命，為了團隊不惜把自己的生命燃燒殆盡的她，結果到頭來最後的命運卻是被自己付出一切的團隊所嫌棄，就這樣在失落中結束？
那算是什麼樣的憐憫？那算是什麼為團隊利益著想？
爛透了！
就算說我意氣用事也好，就算說考慮不周也好。可是要我讓她放棄那一切，放棄她曾經珍惜過，用一切努力守護的一切，那種事情我做不到。
那是……屬於靜姐的執念，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的。
就算她從最前方的位置退了下來，不惜為了嘗試讓我們能夠走得更長遠，她的心中肯定還是抱存著那樣的想法，那樣永不褪色的執念。
所以，她才會拜託我。
究其原因，不就只是因為相信有著些許相似的我，能夠理解她的心情嗎？而我從過去到現在我對於靜姐那份憧憬和喜歡的心情，不也從沒有變過嗎？
討論最後在大家沉默的低氣壓中結束。
不知道是被我的態度震懾，還是覺得再爭下去也沒有意義。到了最後，他們還是勉為其難地同意了我的決定。
散場時，大家的靜默，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這種感覺，甚至比起大吵一架更來得讓我煩悶不已。
※ ※ ※
「……對不起。」
我靜靜倚在闔上的門旁，沉默低著頭，感覺到一陣遲來的疲倦感。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門另一端隱約傳來靜姐那刻意壓低帶著鼻音的哭腔，讓我感到心痛不已。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她如此軟弱的一面。
但我知道的。
我知道等到明天以後，她還是會和往常一樣，露出毫不在意的模樣。
我知道即使覺得再難過，她還是會選擇站在那個位置。
我知道……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和我們在一起。
而我同樣知道，就算任性也好、就算哭泣也好，就算這麼做會把她殘存的生命燃燒殆盡，她依然不會後悔。
直到最後一刻都是。
創作內容
執念 第十一段落
劍靈 (短文) (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