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審神者安頓好後,一期一振起身想去拉一把椅子過來,但審神者扯著他的袖子,示意他直接坐在床鋪上。
「一期,我要回現世的醫院。」一期一振坐定後,審神者立即直白說出當前急迫的需要。說完後,她有些緊張地盯著一期一振的表情,做好任何負面情緒爆發的心理準備。
一期一振在聽到這樣的發言時,雙眼稍微張大似乎對此感到意外,接著,他露出溫柔的微笑。
「知道了,請務必讓我陪您一起去,本丸就請三日月殿下代為管理。」一期一振的聲調一如往常地平和穩重。
審神者露出詫異的表情,而一期一振笑著脫下手套,伸手輕撫她的臉頰。
「您最好別再做出任何表情,克制情緒的表現,我相信對您而言並不困難。」
一期一振輕柔的觸碰,讓審神者覺得很舒服,她心情平靜地闔上眼享受對方溫柔的安慰。
「我以為你會生氣。」
「我為什麼要對您做出正確的決定感到憤怒呢?」一期一振輕聲反問。
審神者睜開雙眼,直率地凝視一期一振清澈明亮的金黃色瞳孔,房間內的光線非常陰暗,因此一期一振的瞳孔就像是照亮夜晚的黃色月亮一般,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魅力,彷彿一個不小心就會陷入迷霧中,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因為昨晚的事情。」
這句話,讓一期一振停下撫摸的動作,溫柔迅速從他臉上退去,就像在沙地上塗抹的文字與圖案,當海水一個揮袖,整片沙灘又變回一片光滑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
面無表情的一期一振是最難預測,同時也表示他正在克制激動的情緒,因此沒有餘力維持形式上禮貌。通常,這只會出現在戰鬥的時候,在與他人互動應對上,審神者從未見過一期一振撤去所有的表情,即使不情願或是感到困惱他也還是會維持笑容,只是帶了點苦澀。
一期一振迅速戴上手套,並拉開與審神者之間的距離,坐直身體面對著屏風,因此審神者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沒有原諒您,也不打算原諒,原諒與理解完全是不同層次。不管您是基於多麼正當的理由做出這樣的決定,並不會改變您背叛的事實,也不會讓被背叛的人感到好過。」一期一振的聲音像是雪山上溶解的水一般冰冷刺骨。
「我可以理解您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能接受您有所隱瞞,身為領導者本身就是有許多沉重的包袱與限制。如果您需要去執行搏命的任務,而我們又無法幫上忙,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可以接受您的死亡。生死之事,我們身為刀劍早已看了無數次。」
說到這裡,一期一振停頓了一下,他轉過頭直視著審神者,金黃色瞳孔像火焰一般燃燒著強烈的情感,除了執著與激動,似乎還隱藏著被傷害的痛苦。
「我無法原諒您擅自決定怎樣的情況對我們才是好的。一直以來,您都很尊重我們的想法與感受,身為器物時我們沒有表達自己情感的能力。如今,擁有了血肉之軀,而您教導我們尊重自己內心的情感與記憶的重要性。」一期一振的表情非常嚴肅,他眼中閃爍著痛苦的神色,審神者知道,他接下來要講出來的話,本身就是一種傷害,對他而言。
於是,她伸手輕握住一期一振垂放在身旁緊握成拳頭的手。一期一振像溺水之人一般抓緊這塊救命浮板,不過他有控制力道。
「您說……清除記憶……是最輕微的傷害,可是您想過嗎……您這是在消滅我們的靈魂。被清除所有記憶,再次以人形之姿重現於世的我,與現在的我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我與對方的相同之處,只有外表與名字。」一期一振露出泫然欲泣的痛苦表情。
一期一振痛苦的自白,讓審神者想起很久以前看的一則故事,關於一個叫小王子的孩子與狐狸之間的際遇※。刀劍們就像是被她馴服的狐狸,同時,她也想起那隻狐狸說的話:『無論如何,你對你馴服的對象應該負起責任。』
這個簡單的道理,她遺忘了許久。
剎那間,審神者似乎理解了什麼,這是無法用明確言語表達的感覺,但是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以及該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刀劍們。
審神者撐起身子,摟住一期一振的脖子,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對不起,這種事情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不會再這樣不告而別,也不會再認為不讓你們承受分離的痛苦是一件好事。對不起,我不會要求你們的原諒,我會努力補償你們。」
一期一振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失去的痛苦與害怕並沒有因此而減輕,這種恐懼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一期一振的情緒很激動,他有控制力道地抱住審神者並將臉埋進對方的肩窩裡,臉頰不停磨蹭著她的臉蛋。這是一期一振首次毫無保留地真誠表達自己的感覺,審神者也任由他發洩情緒。
然後,審神者想到自己應該還要對一期一振說些話。
「這一個月以來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謝謝你。」
這句話讓對方身體一震,然後一期一振稍微拉開跟審神者的距離,不過,額頭還是抵在審神者肩膀上。他在壓抑如洪水般被釋放的情緒,如果不盡早平緩,一期一振深怕自己會做出許多不得體的事情。
「承蒙您的讚賞,萬分感謝。」拉開彼此的距離,一期一振已恢復成溫和有禮的模樣。
「那麼麻煩你準備陪我去現世一趟,同時請在路上報告這一個月的狀況。」
「我明白了,請稍等一下,我先去做一些安排在過來接您。」一期一振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協助審神者平躺在床上。
「請您暫時休息一下,我很快就會回來。」
-未完待續-
後記:
※不用懷疑,就是聖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所著的《小王子》,第一次看是在高中時,當時無法體會故事的美好,一直到了大學時期買了文桂株所繪的彩色漫畫《小王子》,我才終於理解這個故事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