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無止盡的黑暗,看來奶奶死掉以後,我的眼中就再也沒有「光」了。
「別再睡啦,醒醒嘎!」聲音在黑暗中迴響,是那位「天使」的聲音。
怎麼會?為什麼她還會出現在我身邊?唔!呼吸困難!
被窒息的痛苦驚醒,我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醫院常見的純白色天花板,還有那名黑衣黑羽的赤足天使,對方捏著我的鼻樑後放開,一臉無辜地眨眼。
「做了場美夢吧?」天使開口,語氣如最初見面般老氣橫秋,衣服和翅膀的顏色還是沒變回來。但等先等一下,「作夢」?
原來先前發生的事情都只是夢?那奶奶、奶奶一定也還活著對吧!
夢……嗎?是個印象鮮明的惡夢呢,我不禁心想。雖然對夢的過程已經毫無印象,但我還記得,情緒宣洩時的震撼。
算了,還是先回家找奶奶要緊。
旁邊的黑衣女孩著急喊道:「喂!妳想幹嘛嘎?」
「別阻止我天使姊姊,我要去找奶奶!」拔掉軟針,推開天使,剛醒來身體有些虛弱,一時不穩跪在地板上,沒關係,扶著旁邊的鐵欄杆,我還是能離開加護病房。
「妳在說什麼傻話?妳祖母人在這裡。」
陌生人說話的聲音,突兀地穿插在我跟黑衣女孩間。
是菸草的味道,雖然醫院特有的厚重刺鼻藥水味在房間內瀰漫,卻還是能聞出說話的人身上帶有煙味。黑色系為主的裝扮,不修邊幅的臉龐,當披風披掛的風衣、西洋劍士帽與深色長褲、休閒皮鞋,還有足以掩蓋真實色彩的,幽黑無光的瞳孔。
這裡?我的目光順從男子手指指示的位置抬頭往前看,在隔壁病床上熟睡不醒、戴上氧氣罩、手插滴管維持生命的人,不是奶奶又是誰呢?
「怎、怎麼會……」好冷,即使男子關上窗戶,卻阻止不了鑽入靈魂的無名惡寒。只能轉頭不看,目光重新聚焦於男子。
「嘛,雖然設局的人是我,但到最後引人入局的,卻是妳的力量。效果甚至超出我意料的強大。」男子逕自開口,解說同時左手抹臉,似乎很懊悔。
粗糙低沉的聲音讓我想到家中那把年久失修的生鏽大剪刀。
「我……?」設局?入局?對方又為什麼要懊悔?各種疑惑擠成一團,在喉嚨哽塞,煩悶卻無法提問。
「是啊,」男人百般無聊地躺在躺椅上,拿隨身攜帶的行李相當枕頭,隨著男人開口解釋,又有十來隻黑色的烏鴉跟著在窗邊駐足:「這些烏鴉是我的使魔,負責輸送精神能量來施展範圍性的幻術;他們說那天除了我的力量以外,還接收了妳的精神能量。」
其中兩隻烏鴉彷彿幽靈,穿過窗戶後直接飛到男人肩膀上。左邊那隻烏鴉給人的感覺多變,有憤怒、狂喜等各式各樣的情緒,即使千變萬化,都還在控制範圍內。
右邊那隻烏鴉,除了憤怒的感覺,還有不受控制的瘋狂與怨恨、傾瀉一切的偏執,為什麼這恐怖的感覺會這麼熟悉?彷彿,面對鏡中的自己。
鏡像雙眼流著深色液體,用扭曲表情無聲指控,數落我是造成全般狀況的元凶。
熟悉到我拒絕深思答案,那男人卻差勁地打破我的防線:「還感覺不出來?妳的精神魔法除了毀掉那些小屁孩的大腦,還連帶影響到妳祖母變成這樣。」
居然是最不希望發生的結果,除了對眼前的陌生人抗議外,我發現自己好弱,什麼都做不到:「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嗚嗚嗚嗚……我才不相信呢。」溼溼鹹鹹的眼淚從眼角流出,這大概是宣洩情緒最簡單的方法了。
「小鬼!妳知道妳現在有多幸運嗎?妳的腦子沒炸掉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那男人似乎很生氣,只因為是醫院才沒有破口大罵,但那又怎樣!把奶奶還給我啊!
「哭什麼哭?給我冷靜點。」男人自說自話著,對於我漫無目標的揮拳也默默接受,等到我無力再打,才咬著餅乾棒說道:「我只說她在醫院住院,有說她死了嗎?」
「什……」
「她還有意識。」男子又再重複一次。
「我還會在這裡逗留七天,過程中我會盡力挽救她的精神,同時教妳控制自己的力量,也算是為脫序的演出做補償。」男子看向窗外,拒絕和我四目相交。語氣和剛才的冷靜相比顯得彆扭。
即使對方也是造就現況的推手,我還是朝男子欠身致謝:「嘛……還是謝謝叔叔。」
「別太早說謝謝,老子不過亡羊補牢而已。」對方轉身,看向窗外下雨的灰暗天際。
「叔叔,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不是夢,強烈的疼痛驅使身體躺回病床,而我還是想確認當時的事發經過。
咕——嚕——連忙抱住肚子,我的臉頰現在一定很燙。
「我知道妳有很多事情要問,慢慢來吧。」帽子男拍拍我的頭,又比了桌上的水果籃,裡面除了水梨、蘋果、桃子、藍莓外,還有平常很少吃到的盒裝巧克力棒點心,這叔叔該不會很有錢吧?
「從妳昏倒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禮拜……」一邊想著其他事情一邊咀嚼連生日都未必吃得到的蜜桃,叔叔負責解說。
「總而言之,妳奶奶當時被人從河堤邊緣推下去,我即時拉起她;妳的天賦以此為契機覺醒,但妳無法完全控制,使得精神能量無節制地放出,加上我的使魔無差別增幅,不但讓那些死小孩腦死變成植物人,連妳祖母也因為承受不了精神能量對大腦的摧殘……我當時已經盡力保護妳們兩個了。」
「但我沒有為了不認識的人自我犧牲的偉大情操,抱歉。」男子解釋完,又跑回窗邊眺望陰暗的天空。
「直到妳清醒前幾分鐘,我人都還在外面負責善後,是緋鵺告訴我妳醒了才趕回來這裡,等等又要到外面奔波囉。」
「不要又像上次一樣累垮自己啦嘎!」黑色衣服的小女孩坐在叔叔肩膀上,雖然偶爾會拿像翅膀的部位拍他,但他們感情應該很好。
所以奶奶還有救嗎?我在心中反覆思量這個可能性。看我沒回應,男子又繼續說下去:
「這座城市的異能者不多,我剛來到這裡就查覺到妳的幻術天賦,能力處在爆發與平靜之間難以穩定,可能跟妳的生活狀況有關。」
「放任不管的話容易出事,這也是我坐在這裡的理由。」
「上次讓緋鵺和妳聊天其實是場測試,沒有識破幻術或足夠的精神力,普通人當時是看不見她的,更別提和她說話。」
緋鵺,就是那個和我聊天的天使的名字吧。
「像妳這種直接對肉體造成後遺症的強力幻術,我只見過幾次。妳之所以能使出這種高階精神魔法,除了外力強化,應該也和累積已久的情緒找到宣洩出口有關,這部分我會在往後的訓練中找出原因……」
「先救奶奶。」雙手緊緊抓著對方的衣袖,以為對方沒聽清楚,我又重複一次:
「我的事情晚點再說好嗎,能夠請叔叔先救奶奶嗎?」
「算我求求你,叔叔……」
眼睛因為濕潤而看不清楚對方的動作跟表情,卻能依稀感受到被人攙扶的溫暖:「欸欸不用鞠躬這麼客氣啦我盡力而為聽到沒有?」
短短七天很快就過去了。
結果奶奶還是沒辦法完全恢復原狀,據帽子叔叔所言,他用盡全力也只救回奶奶的意識、聽覺和部分觸覺;但叔叔教了奶奶別種溝通方式。讓她可以用名為摩斯密碼的發信方式和我「對話」。
今天高帽子叔叔離開城市的日子,這時候,我該用什麼樣的表情替叔叔送行呢?像平常一樣進入病房,卻沒有看到熟悉的純黑色身影,只留下淺白色短籤道別:
* * * *
我知道妳最近很擔心祖母的事情,這部分我也必須再次致歉。也許妳在往後的日子會找到控制能力的方法,也許我介入你們的事情是多此一舉……但我也看過不少異能者因為控制不了力量,造成更多悲劇的案例發生。
控制精神魔法施放、運用、變化的基礎我都已經傾囊相授,剩下的要靠妳自己進修。即使要選擇「日常」,也必須學好偽裝的本事,不然,怎麼融入群體不被發現?雖然緣分極短,但我也是把妳當作學生看待和關心,希望妳能在往後的路上,憑生命和本能找出自己的價值,不受旁人干預。
PS:妳祖母的住院費用已經預繳了10年份,別擔心錢的事情。那些小鬼的家長也不會來找妳碴,妳就放心地長大成人吧。
* * * *
十年份,叔叔孩還真的是有錢人啊?痾,重點似乎不在那裡。
搖頭甩去奇怪的念頭,我重新把目光集中在唯一的親人身上。
「奶奶……無論我選擇哪條路,妳都會支持我對吧?」用自己的雙手和奶奶的手十指相扣,無法確認她現在是清醒是沉睡,我以說悄悄話的細碎音量避免吵到她。
答、答、答……手指按壓摩斯密碼發報器的金屬音在房間內作響,聽到奶奶的回答後我放心了,繼續在病床邊施行叔叔吩咐過的冥想修煉。
「老吳,怎麼這次的短篇作品集怎麼又回到原本的致鬱系風格啦?還指定用亮色系的書皮增加親合度?我先看看暫定標題……『你我都可能掌握的小奇蹟』?你嫌上次被總編輯吐槽的不夠啊?又用這種騙人的書名跟設計。」
出版社內部,吳名士的負責編輯正準備接收對方遞上的稿件,只是隨便翻閱作為序幕的短篇故事,就覺得窗外的深灰色雲朵正在填充他的靈魂。
「嘖,不交稿也嫌,交稿也嫌,老兄你們真難伺候。」吳名士反坐長背旋轉椅,消極懶散的眼神死盯著責任編輯,大有不要我就收回去的意味在。
「當我無聊問問……」把吳名士的稿件放到一邊,編輯替兩人倒杯熱茶暖身:「怎麼今天這麼準時交稿?」
黑衣高帽的男子無視茶湯燙口的溫度,以自己的節奏啜飲:
「不想讓靈感消失罷了。」
「好久沒作夢了……上一次作夢是多久前的事?」半夜,睜眼凝視天花板,吳名士躺臥單人床,思索朦朧模糊的夢境。
在夢裡,他變成白鴿,擁有一對純白的翅膀,在世界上到處飛行遊玩,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發現自己成為了純白聖潔的小天使。天使長告訴他,自己必須去幫助一位善良的小孩,他家境貧困,從小跟奶奶相依為命,他在學校常常被同學欺負,滿身是傷的回到家中,卻不敢跟奶奶哭訴,看他這麼可憐的樣子,見到這模樣的小天使……
「讓小孩以為世間沒有惡意存在,這種觀念根本大錯特錯,還是為過於美好的靈光一現加點嚴峻的『現實』吧。」深夜,那名作家在靈感督促中動筆。
(全篇完)
【SOLO組】
角色:吳名士。
種族:沒更換 人類→天使
性別:沒更換。
職業:職業作家→靠使魔偽裝成天使來裝神弄鬼的魔法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