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你是個販售金戒指維生的商人,因為今天賣出不少金戒指,想要好好犒賞自己,所以就在酒館喝酒。沒想到碰上海盜襲擊。你倒在地上裝死才躲過一劫。然而裝滿寶貴的金戒指的行李卻被海盜拿走了。所以你不惜上了這艘海盜船,試圖拿回屬於自己的金戒指——是這樣沒錯吧?」
黑色長髮,綁著紅色頭巾。身上穿著男人味十足的白色長衫與黑色長褲,腰間繫著紅布。她的聲音沒有男人的那種粗魯沙啞,而是細嫩的、彷彿鳥鳴一般的美妙聲線。她端起一只玻璃杯,像個專業的品酒師那樣,抬起下顎端詳葡萄酒的暗紅色酒光,然後輕輕啜飲一口。再嘴裡漱一漱,才緩慢地吞下喉嚨。如此優美的動作,展示出宛如富商千金的尊貴風範。
「你是白痴啊?」
除了講話方式之外。
她朝著被綁在一張椅子上的我走過來,以高傲的眼神從上往下看著我。
「行李被偷了,所以登上海盜船打算偷回來?我從來沒聽過這種蠢事。你真是比剛出生三天的幼豬還要蠢。豬都懂得到處逃竄,避免被人類殺來吃。你呢?已經撿回一條命了,不僅不感謝上帝的救贖,反而跑來船上找死。真是比豬還不如。像你這種傢伙,就算睡在豬圈裡,恐怕也會受到豬的排擠,只能孤單一個人縮在角落吧。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啊?」
長睫毛底下的黑眼珠發出銳利的光澤,紅色嘴唇拖出性感的氛圍。雖然穿著像個男人,不過從胸部至臀部的軀體,簡直是女神才可能擁有的完美曲線。
為什麼如此漂亮的女人,講起話這麼難聽呢?真是太浪費了。
但這也沒辦法。
既然這是一艘海盜船,那麼,這艘船上的所有人相當合理的全都是海盜——包括這個女人。
仔細一看,她那美麗的臉蛋上,右邊臉頰有個骷顱圖騰。左手腕有一條子彈造成的疤痕。腰布綁著短刀和燧發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個女人無疑就是海盜。
不久之前,當我正在尋找我的行李,很不幸地被她發現了。她將我帶進位於船尾位置的房間。除了桌椅和床,還有不少存放紙本文件的木櫃。靠近窗邊的地方放著小籠子,裡頭養了一隻變色龍。角落放著酒桶。
「喂,別東張西望的。」
她踹了我的小腿,害我痛到不行。
看來我恐怕活不到明天了。
所謂海盜,本身就是死亡的代名詞。這是世界共通的常識。被海盜橫掃過的城鎮,無論是貧是富,全都會在一夕之間成為廢墟。儘管不少王國積極掃蕩海盜,然而數量實在太多,早就不是軍船隊可以一次解決的大麻煩。通常遇到海盜,幾乎都會死,幸運一點的至少可以留住性命,卻留不住手腳或貞操。也就是說,如今被海盜活捉的我,就更別妄想活下去了。
想到自己即將面對死亡,我的膽子也跟著膨脹。反正既然都要死,那麼死前就痛快地發洩自己的憤怒吧。
「快點把我殺了吧,賤女人。」
她回過頭來,眼睛瞪得比鈴鐺還大。
「如果我連豬都不如,那麼你們海盜就是豬屎化身的東西。只會到處殺人,靠搶來的財寶過日子,不肯好好努力工作。依我看,你們是一群被世間所排擠的敗類,總是被人欺負,所以才不得已跑去當海盜。真是悲哀啊。」
我故意露出嘲弄的眼神,看著她。
「妳這樣一個女人,為什麼要當海盜呢?我猜想,大概就是因為所謂的欲求不滿吧。反正船上這麼多男人,難道還不能滿足妳那彷彿畜生的性慾?每日每夜躺在床上張開大腿,等待每一個長滿苔蘚的骯髒東西插入體內,以此得到快感。對妳來說,金錢只是其次,性愛才是成為海盜的真正理由。我說的沒錯吧?哈!妓女都比妳有尊嚴。妳這下賤的洩慾用品。」
如我所料,她氣得漲紅整張臉,身體開始發抖。下一秒,她抽出腰間的短刀,一手抓住我的臉頰。
「竟敢一個人登上海盜船,你的膽量蠻大的,本來想說乾脆留你一條值不了多少錢的賤命,讓你在船上打雜。不過看來,你的膽量已經大到無法分辨言語的合宜性了。既然如此,我也沒有憐憫你的理由。」
她的眼神充滿冷峻的殺氣。那是一種連世上最兇猛的動物,也會忍不住瑟瑟發抖的可怕眼神。但我並未感到害怕,反而狠狠瞪著她,展示我的勇氣。即使就這麼死去,至少死得有尊嚴。
「與其讓我待在這種狗屁船上,我寧願去死。」
「很好。」她舉起刀子。「我會讓你死得輕鬆一點的——當作是向你的勇氣致敬。」
刀身閃出光線。我閉上眼睛等待死亡。
這個時候,伴隨著一聲巨響,船身突然劇烈晃動,使她失去平衡,並且撲到我身上,我們就這麼一起摔倒在地。刀子刺到我的肩膀。我叫出聲音。
「大事不好了,船長!」
一名海盜——就是一路被我跟蹤上船的那個傢伙——推開門闖進房間,表情顯得焦急而恐懼。不過就在下一刻,他像是看見什麼驚奇的事物,張著嘴巴不發一語。
「怎麼回事?」女人說。
「那個……抱歉,船長,在妳忙碌的時候打擾妳。如果妳覺得介意,屬下就先告辭——」
「喂!別誤會了!」
女人從我身上爬起來,還順勢踢了我一腳。
「到底發生什麼事,快點說!不然我宰了你!」
「是的!」那名海盜站直身體。「軍隊打過來了!」
「情況如何?」
「人數不明!從北面攻過來。目前已經可以得知,對方擁有不少砲火,以騎兵為主要先鋒部隊!」
「這樣啊……沒辦法,只能撤退了。立刻去通知所有弟兄回到船上!」
「是!」
「還有!」她揪住那名海盜的衣領,兇狠地說:「把你剛才所看到一切忘掉。不然我宰了你。」
「是!」
海盜迅速地跑出房間。感覺有點像是從大貓掌中逃走的老鼠。
「原來妳就是船長。」
「閉嘴!」她又踢了我一腳。「怎麼?女人不能當海盜船長?」
「我沒意見。」
「少囉嗦,現在給我立刻閉起你那張爛嘴,別打擾我的思緒。不然我宰了你。」
女人坐進桌椅,將雙手合成拱橋的形狀,忽然陷入沉靜。外頭傳來陣陣的砲火轟隆,以及隱約可以聽見的喧鬧聲。偶爾也會出現擊破木頭的聲音,可能是流彈打中船身。上方傳來急速的鐘聲,是老鼠海盜正在釋放招回所有弟兄的信號。
儘管外面亂成一團,女人依然無動於衷,不知道正在思考什麼。
「嗯,沒問題。」
她默默點頭,然後站起身走向我。我以為她打算重新把我殺掉,不過她卻割斷繩子,讓我又能夠活動手腳。難道在這緊急的情況之下,她想放我走?
「給我過來,豬頭。」
她一手抓住我背後的衣領,一手拿著短刀,把我推出房間。我還來不及整理思緒,她已經帶著我穿越走廊,踩上階梯來到甲板上。從甲板看向比諾鎮,那瘋狂的景象簡直就是戰場——民宅的火焰伴隨黑煙一起竄入夜空。槍聲、叫喊和哀號全都混在一起,分不清楚誰是誰。已經看不見人民,街上全是海盜和士兵的身影。他們對彼此開槍。戰況目前陷入僵局。
兩顆砲彈打入旁邊的海面,引起船身晃動。女人卻像沒事一樣。她開始指揮手下們揚帆、收錨,隨後帶領一群人靠在舷板邊,朝軍隊開槍,掩護海盜們逃回船上。
「大姐!」
傳來一聲粗魯的大嗓門。原來是那名在酒館開槍的大鬍子男人。
「弟兄差不多都上船了,不過砲火部隊已經接近港口,如果就這麼開船,恐怕會被砲彈打成碎片啊。」他抽出燧發槍,掛出笑容。「不如我們在這裡搞死這些王國的畜生吧!」
「笨蛋,我們全都會死的。」女人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膀。
「難道還有其他辦法?」
「當然。」
女人自信一笑,隨後把我壓在舷板上。
「給我聽好,你們這些領稅金的走狗!」
港口上,一群士兵以長槍瞄準我們這個方向。女人的高喊阻止了他們扣下板機的念頭。
「看到了吧?這傢伙就是比諾鎮鎮長的親戚,同時也是你們軍船隊指揮官的兒子!」女人用燧發槍指著我的腦袋。「告訴你們的隊長,要是你們敢再發射一顆子彈,或是派船追擊我們,我立馬把他給宰了!不過別擔心,如果情況真的變成那樣,到時候我會割下他的卵蛋,留給你們指揮官傳宗接代的!」
說完,船上發出一聲爆笑。港口則是沉默成一團。似乎沒有任何士兵認識軍船隊指揮官,無法分辨出女人所說的全都是謊言。他們看著彼此,希望從別人那裡得到解答,但毫無進展。右手食指明明放在板機裡頭,卻遲遲不敢扣下。
在我的印象中,軍隊可是幫助人民擊退海盜的正義代表。然而他們現在居然因為一個女人的謊言,猶豫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既難過又生氣,心想反正都要死了,乾脆由我打破這個僵局吧。
「你們別相信——」我正要大喊,但話還沒說完,就被女人重重敲了腦袋,使我頓時昏沉,視線變得迷糊。
「我的話說完了!」女人高喊:「開船!」
船身漸漸遠離港口。登船板被收回船上。幾個海盜來不及上船,索性跳下海,卻遭到軍隊的射擊,幾乎沒有人存活。至於順利逃脫的海盜們,站在甲板上一邊開槍,一邊像野狼那樣大聲咆嘯,似乎正在慶賀這次襲擊的成功。站在我身旁的女人,臉上掛著微笑,像是在嘲笑站在港口上、一點辦法也沒有的愚蠢軍隊。
這個女人竟然利用我。
我後悔上了這艘海盜船。若不是這樣,起碼他們就找不到藉口,從軍隊眼前平安順遂地逃走。我成為軍隊的包袱。那些死在海盜手下的比諾鎮亡靈,看不見海盜們遭到殲滅的結局,肯定會死不瞑目。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我。當初我真不該為了金戒指而溜上船。
踏上甲板的那一步,是我錯誤的第三步。
船開始航行。
彷彿我無法挽回錯誤的殘酷事實。
「接下來……」
女人把我摔倒在黏稠的噁心甲板上。一群兇神惡煞的海盜將我圍住。散發出火藥的臭味。
「應該怎麼處置你呢?」
女人斜歪著腦袋,像是看著待宰的畜生似地俯視我。
那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血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