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傳說在五百年前,豐饒富庶的南方大地,因權利鬥爭掀起一片戰亂,先民為避禍,自南方來到荒蕪的中州。為了生存,先民秉持無畏無懼的信念,艱困的開墾著,毅力感動上天的龍神,現身賜福中州。
數年後,南方戰禍未歇,中州卻穩定好轉,農作逐漸收成,聚落日漸擴大,更多南方人湧入中州。未久,領導開拓的先民在眾人一致認同下,被推舉為領袖統轄中州,因虔敬信奉上天龍神,遂將皇朝定名為「龍宇天朝」。
(一)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
「龍神賜福,恭賀吾朝欣獲公主,不僅是吾皇之喜,亦是天下之喜!」
丞相代表百官,向龍宇天朝的皇帝獻上喜敬之意。
華景帝掩不住臉上的喜悅,一旁的皇后伴同一對孿生公主,齊受朝臣賀喜。
龍宇天朝五百年來在中州屹立不搖,南方雖然比中州豐饒,但因戰禍不斷而蔓延北上,為護龍宇天朝,三百年前先祖出兵平定戰禍,並將南方納入龍宇天朝版圖,開啟天朝更繁榮的盛世。
天朝雖繁盛如舊,然而數年前起,各地卻傳出灌溉用水減少,農作因此欠收的消息,同時西濱海相不佳,連漁獲也減量,諸多狀況隱隱在民間流傳,人心漸漸不安了起來。
在這樣的時候,人民自會更加期待帝王的福澤能佈及天下。天朝歷來信奉神佛,當年龍神顯聖,故而更虔信龍神,各地建有大大小小的龍神廟,朝中更專設神宮,初代皇后因聆得天音指示,遂掌大神官一職,虔心祝禱祈聽天音,輔佐皇帝治下。此後,帝后分治,皇后不單僅是後宮主母,其神官之職遠比母儀天下更重要,如此條件下選定的皇后,免不得出現與皇帝相敬如賓的皇后,畢竟君臣之責大於夫妻情意,如當今華景帝這般帝后和睦的實屬少數。
而論起現今皇后,賢良淑德聰慧貌美,輔佐文弱的華景帝治理天朝,更恩愛的誕下攣生公主,這對天朝來說,實在是穩定民心的莫大喜事。
華景帝與皇后對視一笑,只要夫妻同心,相信天朝的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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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後
相同的朝堂,帝位之上卻已非同一人,氣氛凝肅,毫無歡樂可言。
「朕承天命,朕代表法治,朕就是真理!」
女帝冷然的眼神掃過階下滿朝大臣,文武百官莫不噤聲,不敢再發一語。
皇椅上的身影穿著朱紅絲綢大袍,袍身充滿純金絲線精繡的鳳羽,左右交疊的豎領衣襟,高腰輔以寬腰帶,讓她能更挺直的俯視著腳下眾臣,頭頂的高冠垂綴著白潔珠簾,姣好的麗容原應柔美,但帝服卻襯著一身剛毅的英氣更盛。
全身上下,唯一讓人意識她是女帝的,只有她朱紅的唇色,及眉心的貼花,但不怒自威的王者氣息,全然掩去窈窕年華應有的嬌柔。
因為她是帝,龍宇天朝的女帝,朱紅皇袍是她的戰甲,朝堂是她的戰場,登基年餘,這是她日日要面對的戰局。
她不怨,因為這是她的天命,她自己許下的天命!
退朝後,女帝沒有一刻停留的回返御書房,貼身女官桓湘已備好蔘茶,待她一坐定便端放在女帝面前。
「陛下,您累了吧?」
女帝手一揮,命人撤下。
「撤下吧,朕不渴。」
「陛下不能不喝,陛下的早膳已經沒用多少,再不喝蔘茶,陛下的身子會弄壞的!」
桓湘不容女帝拒絕,從十二歲那年入宮擔任稚齡女帝的貼身女官,雖不敢僭越的自比親如姊妹,但虛長幾歲的她,在心裡總把女帝當妹妹一樣顧著護著。
看到女帝掌理朝政的模樣,簡直像是不要命似的,她能做的不多,只有從女帝身邊這瑣碎的小事下手,想盡辦法絕不讓她病了。
「蔘茶妳天天端著,朕也天天喝,不差這一天。」
親政年餘,女帝對大小政事皆事必躬親,奏摺從未少過,眼下她也是一落坐便開始批閱小山高的奏摺,有太多事比喝蔘茶重要了。
但桓湘豈能輕易打退堂鼓,好歹在女帝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跟主子周旋的功夫可也是不容小覷。
「陛下,飲這蔘茶費不了多少功夫,既然之前都有餘冗,今日自然也可以。陛下,請用。」
女帝麟舞嘆了口氣,要說這龍宇天朝裡,膽子最大的當屬桓湘,若桓湘稱第二,絕無人敢自比第一。剛才滿朝文武大臣,莫不被她的怒顏嚇得抬不起頭,唯獨桓湘敢為了一杯蔘茶跟她討價還價。
輕嘆一口氣,服輸的取過蔘茶一飲而下,桓湘笑盈盈的忙接過空杯。
「瞧,不過就一眨眼的工夫嘛,害得奴婢方才還斗膽浪費陛下的時間呢!」
「敢情妳是怪朕囉!」
「奴婢不敢!」
桓湘屈膝跪地,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但臉上未褪的笑顏,擺明了她並不怕女帝的指責。
果然麟舞不怒反笑,伸手將跪地的桓湘帶起。
「免了,戲也要有人欣賞才有價值,眼下在朕面前,妳這戲演得多餘了。」
「能博得陛下一笑,奴婢這一跪才是千金無價。」
桓湘將手上茶盤交給一旁候著的宮女,身為貼身女官,掌理女帝最細微的大小事,自然對女帝的事傾注所有的關心,縱然她的職權不得過問政事,但女帝在朝堂上發怒,她可不能坐視不理,自然要想法子讓主子寬心,即使是要她扮跳樑小丑也無妨。
過去,麟舞是個愛笑的人,整日總是笑盈盈,但那年之後,要再看到她的笑顏就難了。如今桓湘特別逗弄之下,雖然微微的笑了,也不過是牽動一下嘴角,與以前那開懷的笑容相去甚遠,桓湘想著都忍不住心疼了起來。
「陛下可別怪奴婢多嘴,奴婢知道近來陛下胃口不張,昨兒已經讓御膳房準備幾道新菜式,陛下不能再不吃東西了。」
眼看麟舞已經專注投入那成堆的奏摺,一旁桓湘不捨的看著女帝,仍是不死心的勸著。
可惜女帝只是敷衍的點點頭,看來這話是送不進女帝的耳裡了。饒是桓湘也不敢不知分寸的在女帝處理政事時叨唸,靜靜的退出御書房,只是在閤上房門前,仍是忍不住地再望了女帝一眼。
想當初事件發生前,麟舞雖然有別於同齡少女的豐腴體態,但至少也稱得上是珠玉般的嬌俏少女,不過才年餘光景,不僅瘦得下巴尖了,原就高朓的身形也更顯修長。
尚衣局最近頻頻向她抱怨,說女帝的衣袍真是太折騰人了,新袍從量身到裁製好也才個把月的時間,竟然又不合身了,累得她們連夜修改。原以為是量身的裁縫宮女出錯,後來才知道是女帝消瘦得太快,連裁製新衣的速度都跟不上。
其實這事不需要尚衣局來報,身為貼身女官的桓湘自是最清楚的,但能怎麼辦呢?
當年皇權移轉掀起一番波折,對麟舞來說,繼承皇位並非外人所見的那麼尊榮,是接下一個沉重又雜亂的線團,讓她傾注所有去清出條理,重新導正這一團混亂,更別說她付出的是多麼沉痛的代價。
天朝作風一向自由,崇尚男女平等,有能者居上位,據史書記載,天朝五百年歷史即有三位女帝,朝政未曾因女兒身而有衰頹之勢,反而留下不少賢明的治國誌事,所以天朝並不會對麟舞以公主之姿成為女帝多有疑慮。
只是麟舞繼位的方式駭人,讓人措手不及,朝臣們自然也有諸多不安,但女帝從未缺席過早朝,每本奏章都詳讀批閱,也總在朝堂提出一針見血的質疑,這才讓群臣漸漸開始看到未來的一絲光明。
這一切的一切,桓湘最清楚,只是她的身份由不得她僭越,縱使不捨,也只能守護在女帝的身邊,盡自己一點微薄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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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把所有的奏摺批示完,暮色早已低垂,閤上最後一本奏章,擱下朱筆,轉一轉僵硬的肩頸,麟舞決定活動一下筋骨,起身踱到御花園散心。
早春時節,御花園裡的花葉仍未甦醒,縱有花蕾也尚含苞待放,但隨著夕色西照,澄亮的緋色灑在園裡,別有一種景緻,雖然吹拂而來的涼風仍有幾許寒意,但比起御書房的滯悶,還是舒適許多。
麟舞漫無目的走著,不知不覺竟然來到了西側的月牙湖。
月牙湖是御花園裡最漂亮的一景,史載立國先帝喜愛湖泊,特別命人在朝野間尋訪,找到一名行事極為獨特,但工藝高明的奇人,歷經十餘年的工事,鑿取中州第一高峰擎天岳的巨石造出月牙外型,並造渠引注擎天岳上萬年寒冰,在每年春暖花開之際,融化冰雪成潺潺流水,利用未刻意雕琢的天然原石,加以巧妙佈設高低相偕,整體渾然天成,讓人幾乎要以為御花園本就依著這原有的自然之景所建。
也因為景致太迷人,大多數人比較相信另一個說法。
相傳立國之初,真龍神降臨,龍爪一揮刨地成淵,龍首微點降下雨露積雨成湖,龍尾輕掃湖畔巨岩成岸,最後便成為如此天然的湖泊美景。
姑且不管是否有真龍神降臨,月牙湖著實是宮中最引人入勝的美景。
至今仍成謎的是月牙湖心那座月牙形的小島,與湖形相映成趣。小島孤立湖心,沒有任何廊橋連結,從湖畔只能遠遠望見島上的林木,於四季分別綻放不同的絕色花朵,映得湖心美麗非凡。
但麟舞知道,月牙島遠望雖小,其實島上地幅寬廣,亭台樓閣無一不缺,藉著樹林的遮蔽,從湖畔絕對無法望見島上的動靜,自成一格別有洞天。
站在湖畔,忍不住想起當年,她已經有多久沒有來到這裡了?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她再也不願接近月牙湖,就是為了不再憶起當年的事,卻沒想到她在無意識中仍是把自己帶到這裡。
麟舞退了一步,沒辦法再往前走,月牙湖被夕照染成一片嫣紅,早春幾株搶開的緋櫻投映湖面,顯得異常瑰麗絕豔。以她的身手要上月牙島是輕而易舉的事,更遑論她在島上度過多少時光,但現今的她卻無法向前,只因為映入眼中的那一片緋紅不是夕照,不是春櫻,是血紅哪!
猛地別過頭,倉皇且匆忙的逃離月牙湖,彷彿這樣就能逃開心口那緊揪著的刺痛……
這般慌張的身影,映在不遠處一雙眼瞳中,無言亦無語,只有一聲輕嘆,幾不可聞卻讓人心碎的嘆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