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客觀描述賈伯斯瘋狂而偉大的一生──《賈伯斯傳》

　這是一部內容豐富又精彩的現代人物傳記。當然這和傳主賈伯斯本身驚奇的人生旅程有關，不過作者在描述「個人」與「事業」之間的拿捏相當適切，並沒有偏離主題寫起蘋果公司的歷史來，列舉的事件與訪談仍緊緊扣住重點，也就是讓讀者瞭解賈伯斯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而最可貴的是，本書並不像一堆現代名人錄那樣歌功頌德，也不會遮掩賈伯斯的醜陋面，作者使用了大量訪談資料，在描述事件時會適度地安插當事人的說法作為佐證，而且不會只有單方面說詞，讓全書顯得更客觀，可信度相當高，而不是八卦報刊那類捕風捉影的臆測。

　本書最出色的地方，還是在流暢陳述賈伯斯的種種事蹟，彷彿在讀故事書一樣，並透過這些故事來呈現賈伯斯的個性與思想。賈伯斯找作者為他寫傳，為的是想讓自己的孩子能夠瞭解他。然後也順便讓世人知道一下，我想，否則也不必公開出版。雖然不知道他的親人對這本書滿不滿意，不過其他讀者確實可以藉此認識賈伯斯，而非只是透過發表會或各種零碎的流言八卦來拼湊。

　我是在2011年10月6日才對賈伯斯感到好奇，那天早上看到他的死訊，舉世哀悼。看到許多國家都有大批粉絲擁上當地的蘋果專賣店哀悼，我感到相當震驚，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像賈伯斯那樣，在離開時受到世人如此備受重視。

　我知道賈伯斯很厲害，他的產品連嬰兒都愛玩，iPhone與iPad一度成為智慧型手機與平板電腦的代名詞，就連推電子書推了好幾年都難得見到一台閱讀器的台灣，也在短時間內變成到處都看得到蘋果的局面。此外，我看報紙才知道，做出《玩具總動員》、《怪獸電力公司》、《海底總動員》等我所喜愛的動畫電影的皮克斯，其幕後推手也是賈伯斯。看了愈多，就愈覺得好奇，他是什麼樣子的人？這本《賈伯斯傳》則提供了令人滿意的答案。

↑旁邊的是iPhone4S，由於是在賈伯斯過世前夕發表，具有非凡意義。而在對比之下可知道本書有多大。順便一提，拍下這張照片的是他討厭的Android手機，我可沒那麼多iPhone

　厚厚的一本，頁數近八百頁，傳說買這本書的人有過半數都沒讀完(所以我用借的)，外觀讓人望而生畏。不過內容其實很平易近人，面對那些電腦、動畫之類的專業領域時，作者會簡潔地交代一些背景知識，即使是像我這種外行人，也可以大概知道賈伯斯做的事是什麼、產生了怎麼樣的影響力；而在綿長的敘述中，又不時安插許多故事以及幾句談話，來呈現賈伯斯的個性，使內容讀起來生動而具體，不會有那種教科書似的枯燥乏味感。

　既然是傳記，本書當然也靠著龐大的篇幅，詳述了賈伯斯的一生。除了可以讀到他的出身、創立蘋果、被趕出蘋果後另創NeXT與皮克斯、回頭拯救蘋果並推iPod、iPhone與iPad締造新巔峰等過程外，一些纏繞在賈伯斯與蘋果的疑問，在本書也可以找得到答案。例如賈伯斯痛斥比爾蓋茲偷了他們圖像界面的點子來打造Windows，這件事一直是支持者們爭論不休的議題，我也聽過蘋果迷罵比爾蓋茲無恥。不過本書作者卻認為無論是從法律還是實務面來看，比爾蓋茲都站得住腳。因為這個點子也不是賈伯斯或蘋果首創，而是大家一起從全錄看來的，賈伯斯當時也洋洋得意地引用畢卡索的話：「好的藝術家用抄的，偉大的藝術家用偷的」，既然蘋果可以模仿，微軟又為何不行呢？

　不用整本讀完，就可以對賈伯斯奇特的個性留下深刻印象。例如不只有一人認為賈伯斯的言行舉止很混帳，在他眼中，天底下的人不是天才就是垃圾，而且他會大剌剌表達他的看法，書中就有一段這樣的描述：

　如果他覺得對方說的話很蠢，他總是直言無諱，絲毫不會修飾自己的意見。賈伯斯似乎隨時準備譏諷人、羞辱人，藉此顯示自己有多聰明。(P.318)

　賈伯斯到別人的公司時，也一樣會毫不遮掩表現出自己的不屑，讓其他人感到十分尷尬。對外界如此，對自家公司的人也不例外，甚至在領導麥金塔團隊時，不斷地羞辱、貶低同公司的另一部電腦開發團隊，引發內部衝突。即使賈伯斯擁有能夠扭曲現實的說服力，仍引起強烈反彈，很多員工因為看不慣賈伯斯的行為而離職，賈伯斯也遭董事會架空權力，被迫出走。

　賈伯斯喜歡掌控一切，以及極端重視細節，而且把品味置於營利之上的藝術家風格，也是他遭蘋果同仁背叛的重要因素。賈伯斯對產品設計的重視是舉世聞名的，即使他不打算讓消費者看到麥金塔內部的零件，但仍要求工程師把裡面的電路板排列得漂亮整齊，而且還在裡面焊上製作團隊的名字，把整部電腦當作藝術品看待。不僅如此，連製造電腦零件的工廠也要符合他的品味，不聽他人勸告，硬是要把裡面每一部機器漆上鮮艷美觀的顏色，結果讓一部昂貴機器常發生故障。

　雖然自信與重視產品是好事，我也非常理解市面上有太多難看又沒用的垃圾，不過賈伯斯種種我行我素的事蹟，活像在看自我感覺良好的老闆敗家實錄。不過，儘管很多人認為賈伯斯是個混帳，但幾乎都同意他非常有眼光，到最後常會發現固執己見的賈伯斯是對的。具備獨到又精準的判斷，是賈伯斯與其他失敗者不同的地方，讓他能夠東山再起，回頭拯救瀕臨破產的蘋果，並推出轟動世界的i系列產品。

　回到開頭的問題，為什麼那麼多人關注賈伯斯呢？我讀完此書後的答案是，因為他是具有非凡魅力的人，而且有驚人的成就來證明他的才華。既然他是舉世公認的天才，推出了改變人們使用電子資訊產品習慣的i系列產品，那麼有這麼多人嘆息他的離去，也就不難理解了。

　雖然他極端自負，但自負的有理，像他所追求的「簡約是細膩的極致」，去除多餘雜物，聚焦於真正重要的幾個項目上，我非常認同這些看法。幾乎每一個製造商都覺得功能愈多愈好，遙控器上總是放一堆密密麻麻按鈕，既不美觀又會讓人難以立刻找到想要的鈕，甚至還會按錯，讓人感覺很差勁。而只有一顆按鈕的iPhone則讓我大開眼界(雖然我更喜歡稍微多個按鈕的三星，因為我很喜歡回到上一頁，而且據說iPhone的那顆圈圈不耐久，很多人都會用圈圈app來代替)。

　賈伯斯本身有很多矛盾的地方，例如他反覆無常，之前被批為垃圾的設計圖，過一陣子可能又會稱之為傑作；即使是對自己的親人，態度也是忽冷忽熱；不追求物質欲望，不過當沃茲尼克完成蘋果電腦的始祖時，卻不希望沃茲尼克無償將藍圖與其他電腦玩家分享；拒絕接受專屬停車位，卻又常把車子停到殘障車位上；想重回蘋果，但是等到蘋果真的請他擔任執行長時，卻又遲疑(說是不想拋棄皮克斯的部屬，但那幫人巴不得賈伯斯去蘋果忙，畢竟事必躬親的老闆會帶給員工很大的壓力XD)；回鍋時，本來聲稱不要股票選擇權，但後來卻又向董事會索討，而且額度超過董事會有權配給的範圍。種種行為也無法解釋，大概只能說人本來就是矛盾的，更何況是思想奇特的賈伯斯。

　或許他並不是能當作道德典範的聖人，不過我認為賈伯斯是史上最幸福的藝術家，有一個公司為他打造理想的3C精品，後來經營的皮克斯又創作出一部又一部叫好又叫座的動畫電影，之後挾著其擁有的資源與嘴上功夫，整合數位音樂產業(看看台灣過去沒什麼進展的電子書，就知道這個非常了不起)，順便把他喜愛的樂團專輯灌進他的iPod裡。

　為什麼能夠如此呢？除了賈伯斯可以「消費者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東西之前，就幫他們想好了」(P.770)，還知道該怎麼去實行，做出簡約、有用又為大眾所接受的產品，就像比爾蓋茲在iTunes Store問世時的感想：

　賈伯斯能夠專注於少數幾件重要的事，找到做得出正確操作介面的人，再以革命者之姿將產品推出市場，這三項能力確實非常神奇。(P.555)

　賈伯斯罹癌後，仍專注於蘋果的大小事上，連專賣店的地板的石材要怎麼處理、新總部的玻璃要用何種造型等種種設計細節都親自規劃，直到過世前一個多月才不得不卸下執行長之位，可見他真的非常熱愛這份工作。他對品味的執著更令人嘆服，就算臥病在床，還會嫌醫療儀器太醜；甚至注射鎮定劑後，還要求醫生拿兩種以上的呼吸器供他選擇。雖然像這樣一直到死仍維持著古怪脾氣的人，可能文藝史中隨便抓就是一大票；不過像賈伯斯這樣如此風光地走下人生舞台的，我可想不出第二人。

　或許賈伯斯過世以後，蘋果又會走下坡，但不管怎麼樣，他已經留下了曾經活在世上的深刻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