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你、你你你你好好，秋秋秋之語老師。」女孩手忙腳亂地低下頭誇張地向我鞠躬，怎麼最近好像很多人向我鞠躬啊？
「別這樣？明明同年齡卻對我鞠躬，我會很不習慣的。」我擺擺手示意她別這樣，她連忙起身看著我。
「那、那秋之語老師……」
「也別在我筆名後面加老師啦！也很不習慣，妳叫我秋語就好了。」
「那、那……秋語先生，請問你身體沒事吧？」
「……還好啦！只是待在一月靜養而已，其實還挺悠閒的。」雖然很想叫她把「先生」這個稱呼改掉，不過她都叫得那麼順口了，也不好意思再跟她要求。
「秋語『先生』啊～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稱呼你欸！小語！」陳諾跑到我旁邊勾著我的脖子，調侃道。
「……陳諾『先生』，你是羨慕還是忌妒？」我白了他一眼。
現在，是上午十點左右，我半坐在弓起來的病床上。剛才陳諾跑到醫院一樓大廳接了個人上來，對方是個跟我一樣十五歲的國三女生。她長得很文靜，頭髮留著就男生算太長女生有點短的長度，平平的瀏海和眼鏡讓人看她一眼的第一印象就是「她好像是個讀過很多書的女孩」，而且……長得還蠻可愛的。
她為什麼叫我「秋之語老師」？因為我的筆名就是秋之語啊！取得還不錯吧？至少就我的品味看來是不錯的。但陳諾那傢伙評價卻是「秋之語嗎？是不會太糟啦！」。
不會太糟？這什麼評價啊？正常人應該會說「這筆名不錯啊！」才對吧！不會太糟？怎麼在我聽起來就是非常糟糕的委婉說辭啊？很受傷欸！不過陳諾接下來又補上一句「其實我覺得這筆名有種淒美的感覺，我不太喜歡。」
……不能怪他啦！這徹底陽光型男孩可是獵奇或悲劇收場的小說看都不看一眼的人，秋之語這有點淒美感覺的筆名他會不喜歡也情有可原。所以最後我當那是他的個人觀感，不採納他的意見，決定使用秋之語當筆名。
好啦！筆名的歷史說完了，把鏡頭拉回來。對了，那個文靜女孩的名字我還沒問呢！正當我要開口時……
「我、我叫靜村雨，請多指教。」她有點慌張的說完又對我來了個九十度的大鞠躬。這樣對我畢恭畢敬還真讓我不太習慣。
「請問……妳是日本人嗎？」我問。
「是、是的，我在國一的時候遷居台灣。」她回答。
真巧，我昨才認識一個日本人呢！不對，她好像不能算是人吧……
對了，國一遷居到台灣？就是三年前囉？我好像也是在那時開始投稿出版小說的。她當時就開始關注我寫的小說了嗎？才剛從日本遷過來就讀中文不會有點吃力嗎？
陳諾似乎也有跟我相同的問題，快我一步問她。「國一？我記得小語是那時開始寫小說的，妳從一開始就在看的嗎？」
「是、是的。因為我想快點學會中文所以去買了小說來讀，然、然後到了國二才知道秋、秋語先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這讓我很驚訝。」她仍舊有點慌張的說著。
「驚訝什麼？因為小語很矮嗎？」陳諾嘻嘻笑地說。我白了他一眼，懶得去理他說什麼，不過這句話倒是讓一個人很在意。
「沒、沒沒沒有，我沒有這麼想，我沒有這麼想，絕對沒有。我、我只是很驚訝自己喜歡的作者會在自己學校……」後面她越說越小聲，應該不是心虛，好像是害羞不太敢說的樣子，臉開始慢慢變得有點紅。
『哇～這個女生好可愛喔～』長得像日本娃娃的半透明女孩突然出聲，並飄到靜村雨面前猛看著她，好像如果她碰得到東西的話她就會一把抱住眼前的女生似的。『也是日本人啊？我也是喔！雖然我是在小學時遷居台灣，請多指教！』
……我說幽香，妳知道人家看不到妳吧！妳在那邊賣什麼傻啊？雖然妳的語氣好像不是裝的……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在心裡對我碎碎唸啊！子語？』幽香突然回頭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怎麼？老天爺你把整我當嗜好不成？我身邊的人都一定可以猜出我心裡在想什麼嗎？我到底還有沒有隱私啊？
「對了，小語你出版的第一本書是什麼啊？我忘了。」陳諾延續了剛才的話題問了我這個，他抓了抓頭看著我，等我回答。
「這個嘛……我想一下……」換我抓頭思考，這已經好久以前的事了，雖然一般作家都會記得自己出版什麼書，但我通常懶得去記沒用的東西，尤其我已經寫了十幾本了……
「彩虹之橋。」我和陳諾同時轉頭，看向聲音的主人，飄在病房高處的幽香也打趣地看著她，只見靜村雨縮了縮頭。
「我、我記得我看的第一本中文小說就是這一本，是秋語先生你寫的……」她小小聲地說出這句話。
啊！那一本啊！我都快把它忘了，畢竟我在三年內寫了一堆書。
《彩虹之橋》是有次我生了病，住院時寫的。當時我在醫院裡看到一個女孩坐著輪椅與我錯身而過，當時腦子就開始轉動，想出了這個故事。
這故事主要在描寫一個輪椅少女眼中的世界，在她眼中看到的永遠只有窗外的景色，尤其是那下雨過後出現的彩虹。她渴望坐著輪椅到醫院外面看世界，想要在更近一點看著彩虹。但她沒辦法，憑她自己用手轉著輪子最多讓自己在醫院裡跑，平時就連家人得不太熟的她不可能找得到人幫她，她也不想跟別人說出自己的願望，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直到有個因為骨折而住院的男孩與她相遇，她的生命開始出現了轉機……
這算是個老梗的劇情，其實投稿後也沒特別去關注會不會出版，甚至可以說是投好玩的。當我接到電話編輯跟我說要出版時真的有嚇到，還想說這是不是詐騙電話。另外還有一點值得一說，就是這本書的銷量聽說還不錯，書腰上原本還印著最年輕的小說家當噱頭，要不是我請編輯保留我的資料說不定還會賣得更好。
『喔！那一本書啊！我也有讀過喔！原來那一本是子語你寫的啊！很好看喔！』飄在我上方的幽靈小姐這樣說。
呵！那我可真是有榮幸啊！妳喜歡就好。
「啊！我想起來了，就是那我前面不太喜歡後面讀得很高興的那本小說，因為前面的劇情是女主角的獨白，讓我感覺有點落寞，讀得有些辛苦。不過後面與男孩相遇的部分可就有趣多了，我還記得女角因為生氣所以打男主角骨折的地方，他哇哇大叫在地上滾的場面，那還挺好笑的……」陳諾一如往常，想起是哪本小說後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書評。你講一小時也講不完，乾脆寫出來好了，我找時間再看，省得我耳朵受不了你的轟炸。
「……」靜村雨沒說話，應該是陳諾說的話太多，她又不敢插嘴的樣子。我在想要不要叫陳諾閉嘴，然後給他個紙筆讓他到旁把想說的全部寫出來，好讓這位書迷（大概吧）可以跟我好好說話。但想想他寫了我就得看，看了又要跟他說一堆，花時間又花體力，所以還是算了，自找麻煩。
「說到小說，小語，你最近在寫的那一本呢？我記得你住院前你說寫到一半，然後就沒下文了。」不知陳諾是廢話說完了，還是突然想到這件事，總之我被他這麼一問才想起來……我還有沒寫完的小說。
「我、我記得上一本秋語先生你寫的後記有寫，寫說預定要在下個月出一本新書，書名叫《琥珀色的月》。」靜村雨小小聲的跟我說。
……好！看樣子我這下找到事做了，而且會很忙……
下個月就要出了？我在後記真的這樣寫？媽啦！這下完了！雖然現在才月初，但編輯大概會要求我在十五號左右就交稿，那部《琥珀色的月》我才寫三萬字，預計完稿總字數八、九萬字，一半都不到。原本（住院前）可以以悠閒的心態寫稿，一天寫個五千字差不多。但現在（住院後）拖了幾天時間，不趕不行了，一天要八千到一萬左右，要命！
「陳諾。」
「怎樣？」
「幫我去我家拿我的筆電。」我伸手拿起床頭桌上的鑰匙丟給陳諾。「在書房的書桌上，充電器記得要拿。」
「蛤？現在去拿嗎？」他接住鑰匙。「這麼急？」
「是有點，而且我在醫院閒閒沒事做，無聊的很。趁這時打小說應該剛好，總之趕快去幫我拿吧！我不希望編輯大哥在我住院時來我病房督促我。」一想到我那跟陳諾有幾分神似的負責編輯—鐘大哥，我的寒毛就全豎起來。一個陳諾平時就夠我應付了，住院時來兩個？那我就會怨恨那個貨車司機怎麼不給我個痛快，當時怎麼沒踩油門踩剎車一次撞死我。
「喔！好吧！」陳諾說：「因為快中午了，所以我會吃完午飯再去拿筆電，估計下午可以拿到醫院給你。」
「行。」我說。
「那、那……」靜村雨一個鞠躬：「我也先告辭了。」
「好，謝謝妳來探望我。」我露出個友善的微笑對她說。有這麼可愛的讀者在我住院時來探訪，我這個作家還有什麼可求的呢？或許求個幾天時間來寫稿，別讓我那麼趕就好了。另外也請我的負責編輯安分點，我想安靜寫作。
「喵～」靜村雨跟陳諾走後，床邊發出一個懶洋洋的貓叫聲，我知道，小娜醒了。
「以這貓真的把睡覺當嗜好啊？」我邊說邊伸手把牠抱到床上。「雖然我是把發呆當嗜好不能說妳什麼。但那我都有在想小說要寫什麼，可不像妳那樣虛度光陰。」
『……這根本是強詞奪理，你欺負人家不會說話啊？』幽香從旁飄入我的視野，惡狠狠的看著我。『不要欺負小娜，要不然我跟你沒完。』
白貓在我手上打了個哈欠，像是在證明自己剛剛做了個好夢，睡得多好。這讓我昨晚沒睡好的真想再唸牠兩句，但看在愛貓成痴的主人就在旁瞪我的份上，我的念頭就此打住。
可惡！下輩子我也要當（有錢人家的）貓。
我放開小娜讓牠躺在床上，因為同樣白色所以牠幾乎融入床單裡，難道牠天生就是適合待在床上的？
「剛才陳諾說要中午了吧！那我也差不多該吃午飯了，肚子開始餓了。」這時我想起一件事，抬頭看著在上方飄著的幽香，問：「對了，妳需要吃東西嗎？」
『我哪需要啊！』她哼了一聲撇開頭，像在賭氣一樣。怎麼了？難道我有做了什麼惹她不開心的事嗎？就算是剛才我唸小娜兩句也不用這樣吧？總之我就是有得罪她就是了，先關心兩句吧！
「妳怎麼好像生氣啦？我有不小心說到什麼話惹妳不高興嗎？」我盡可能小心地問，我可不想跟人吵起來，我非常……不喜歡吵架。
『嗯……』她斜睨我一眼後，才轉過來，說：『我問你。』
「嗯？」
『你在醫院很無聊嗎？』
「呃……是有點，因為除了看電視外幾乎不能做什麼。」
『所以很無聊？』
「嗯……對！」
『就算有我在？』
「……」
原來如此，我這下知道她為什麼不高興了。
之前我無心的跟陳諾說在醫院很無聊這句話，幽香聽到之所以不高興是因為我在醫院都有人（鬼）陪了，可以聊天、打牌做很多事，但還嫌無聊，她大概有種不受尊重的感覺吧！看來得好好哄她了。
「呃……有妳在我不會覺得無聊啦！真的。我會那麼說是想請陳諾幫我拿電腦，而且他也知道我的個性，醫院對我來說很無聊，他又不知道妳的存在，所以我只能這麼說嘛！」我努力為自己之前說的話找一套說辭，但卻得不到肯定。
『我才不信，以你的個性如果不會無聊的話，就算不能說出我這個理由，也能找其他的搪塞，好比說小娜。而且我跟才問你是不是很無聊，你還不是說對。』說完，她又哼了一聲別開頭不看我。
……老天爺，我只不過希望別人不能猜透我的想法而已，難道很過分嗎？
好啦！平常給別人知道我在想什麼就也算了，但現在眼前的這位小姐因為知道我在想什麼所以生氣啦！我要怎麼請她原諒？說真的，其實我很少接觸女孩子，就算長的能看，但因為纏繞在身上的可恨BL詛咒加上身邊都是腐女，她們為了讓我和陳諾那可悲、噁心又從不存在的戀情開花結果，所以不曾找我搭過話。總之我拿女孩子沒轍就是了啦！
這時幽香突然冒出一句：『怎麼不說話了？難道你很少跟女孩子講話所以不知道怎麼求我原諒嗎？』
我懶的抱怨了。
見我沒有遲遲回答，她露出一抹陰險的微笑，用調侃的語氣說：『想要我原諒你嗎？』
「……想。」我遲了一秒才回答，總覺得其中有詐。
結果，我的預感成真的。
『嘻嘻！既然要我原諒你，你就答應我。』她伸出食指指著我，笑咪咪的說：『你必須要實現我三個要求。』
「三個要求？」我問：「妳想要求什麼？」
『第一。』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我想改一下我們彼此的稱呼。』
「稱呼？我們的稱呼有什麼需要修改的？」不就妳叫我子語我叫妳幽香嗎？
『因為我看了你朋友叫你的方式……叫你小語是吧？我也想那樣叫叫看。』但她又偏了頭想了一下說：『不對，跟著你朋友一起叫你小語感覺很沒創意，我在想一個小名。』
我無奈地說：「妳想幫我取什麼？」
『啊！』她搥了一下手掌，做了個「想到了」的動作。『你的筆名叫秋之語吧！那叫你小秋如何？』
這比陳諾取得更肉麻……
算了，反正是女孩子要這樣叫我。「妳高興就好，隨妳叫吧！」
『不對，想了想之後還是叫妳阿語好了，小秋越講越奇怪。好，以後我就叫你阿語。』幽香說：『那，你要怎麼叫我？小香嗎？蠻可愛的。』
「我覺得叫妳小幽比較好。」我說：「而且妳也是……呃！幽靈了。總之我覺得叫妳小幽就好了。」
『好吧！小幽這小名也不錯』她攤手表示接受。
「既然妳接受了，那表示我已經達成第一個要求了，那另外兩個呢？」基本上我是屬於長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的人種。她的要求一口氣用完最好，要不然以後遇到什麼「情況」，她要要求我什麼就麻煩了。
『另外兩個要求啊……我還沒想到欸！』
「蛤？」
『因為其實一開始就要求就打算改稱呼，最主要是這個，另外兩個還沒想要什麼。』
「既然最主要是要改稱呼，那幹麻要三個要求？」
『既然我都要你實現我的要求了，所以乾脆一口氣跟你要三個，能要多少算多少，其實我原本還打算要十個呢！但怕你不答應所以沒說，你知道，太貪心的結果就是什麼都得不到。』
「……」
……有前途，這女孩非常有前途。
『對了，阿語我想起來有件事要跟你說。』幽香……不對，小幽用著剛幫我取的名跟我說。
「重要嗎？」這將我決定我待會的精神有多集中。
『算是重要吧！』她點點頭，一字一句的地說道：『你那個可愛的書迷……靜村雨是吧？她好像—』
—看得見我的樣子。
創作內容
夜暮之曲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