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愛與恐懼
珏塵在萬誅山使用瞬移之陣，將月琤與自己瞬移至安全的地方之後，便失去意識，昏迷不醒。所幸兩人當時所在的位置，就在某座小鎮附近的平原上，因此月琤看見附近有城鎮之後，立刻帶著不省人事的珏塵到小鎮裡療傷。
珏塵身為神族，身體與復元能力都遠勝過人類，但過重的傷勢，換作別人早已經沒命；珏塵雖仍一息尚存，但卻遲遲無法恢復意識，陷入了無止盡的昏迷狀態，不知何時能醒來。
在萬誅山聽到珏塵與魔獸的對話，月琤幾乎已經確定四神王之死，全都是命神王的陰謀，為了怕命神王會在珏塵傷重的時候派刺客來襲，因此月琤在兩人四周架起隱藏氣息的結界，讓命神王無法以靈氣與神氣來追蹤他們的下落。
月琤看著因傷重而沉睡不醒的珏塵，心知兩人或許得在這小鎮待上好一陣子。即使珏塵醒了過來，也得需要一段時間休養，就算在這裡住上一年半載也不無可能，因此在小鎮中找到棲身之所後，月琤便以行醫為業，在這個名為嵐屏的小鎮暫住下來。
過去珏塵與月琤在人界旅行或是出任務時，極少在同一個城鎮或村莊停留超過十天以上，而這次因為珏塵重傷昏迷不醒，所以月琤在嵐屏一待就是將近一個月。在嵐屏生活了近一個月，由於月琤知性優雅的氣質、絕麗出眾的容貌，加上出類拔萃的醫術，使得她的名聲很快地就傳遍整個嵐屏鎮，每天都有人慕名而來，除了來看診的傷患病人之外，其中也不乏對月琤的美貌與氣質著迷愛慕者。
鎮民們的內傷外傷、各種發難雜症，要醫治對月琤來說並不是問題，但是月琤真正想治癒的人，珏塵，在這一個月來，身上可見的傷勢雖然都已經復元，但或許是內傷嚴重，加上神力消耗過劇，因此仍然處於沉眠的狀態。
剛帶著珏塵來到嵐屏鎮時，月琤便四處向人低頭拜託，希望能有人能借他們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棲身之所；在安頓好珏塵之後，一有空就會到鎮外到處尋找醫治珏塵傷勢的藥材，而回到暫居之處時，月琤更是一手包辦所有生活起居的瑣事。
除了外出尋藥之外，月琤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珏塵身邊，白天為昏迷不醒的他換藥、擦汗、梳理、淨身，晚上則不時起身查看珏塵的狀況，就怕他的情況有什麼意外的變化……月琤對珏塵無微不至的照顧，從沒有一天間斷或改變過。在旁人看來，照顧一個不知道還會不會醒來的人，又累又辛苦，但是月琤卻從來沒說過半句抱怨的話語，就連「累」這個字她也從未提過。
即使不知道珏塵什麼時候會醒來，但是光是能待在他身邊，為他做這些事，對月琤來說就已經是一種幸福。
有鎮民曾好奇問月琤，她與珏塵是不是戀人或夫婦，所以才會這麼細心專一地守著他；而每當有人問起這些問題時，月琤總是帶著淺淺的微笑回答同一個答案：他是我主人，我的全部，唯一一位絕對不能失去的人。
月琤望著珏塵時，那就像凝視著戀人般溫柔而美麗的淺淺笑容，明眼人一看就不難明白月琤對珏塵抱持的是怎樣的感情；但就算如此，隨著時間流逝，有人覺得珏塵根本不會再醒來，因此開始出現了向月琤表達愛慕之意的人。
住在嵐屏一個多月後的某一天，有個因打獵受傷，而找月琤替自己療傷的青年，在月琤替他包紮完畢，轉身正要回到珏塵所在的房間時，青年突然開口叫住了她：『那個……請等一下。』
月琤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青年：『什麼事？』
『月琤小姐，我有話想跟妳說……可以請妳跟我到外面來一下嗎？只要一下下就好了。』
『只是一下下的話，沒關係。』月琤點頭，跟著青年走到了屋外：『你想跟我說什麼呢？』
『我……從妳到鎮上來之後，就一直很仰慕妳，但是隨著時間累積，我對妳的仰慕不知何時變成了愛慕。我一直很想跟妳表白，但卻提不起勇氣……一直累積到現在，我已經無法再壓抑自己的感情∣∣我愛妳！月琤小姐，請妳嫁給我好嗎？』
面對青年突如其來的表白與求婚，月琤想也沒想，立刻答道：『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為什麼？』被拒絕的青年仍不死心地問：『是因為……那個妳稱之為主人的男人嗎？』
『是。』
『是那個男人限制了妳的自由嗎？如果是的話，他都已經昏迷不醒那麼久了，其實妳大可以∣∣』
『不是的！』青年話還沒說完，月琤卻很難得地以略顯激動的口氣打斷了他的話：『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他也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自願，現在是，將來也會是。所以……請你不用在我身上花費心思了，我不會改變心意的。』
『但是，他身上的傷都已經好了，卻還是沒有恢復意識，也不知道他到底還會不會醒來，妳若是基於主僕之情想一直照顧他，那也可以跟我一起∣∣』
『沒有那個必要！』
青年的話仍是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但這次打斷他的話的，不是月琤，而是月琤一心一意所掛念的那個人∣∣
『珏塵殿下……』看著倚著牆邊，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月琤又驚又喜，不自覺地輕喚出他的名字。
珏塵扶著牆，緩緩地走到月琤身邊，看著十分錯愕的青年，說道：『……不管月琤對我是不是基於主僕之情，你都沒有立場介入『我們』之間……只要她還想待在我身邊的話。』雖然有些連不上氣，但是珏塵仍是以斬釘截的口氣把話說完。
『（珏塵殿下……）』月琤聞言，心中既欣喜又感動，攙扶著珏塵不穩的身體，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從珏塵身上傳來的體溫與心跳，月琤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你、你這麼說，不覺得太自以為是，也太自私了嗎？讓她為了你付出這麼多心神，而你卻說得像是理所當然似的？』看見突然出現的珏塵，說出了像是宣示主權一般的發言，青年很是不滿。
『……你說的沒錯。一直以來，我都太自以為是，覺得她在我身邊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這也是因為……我無法想像她不在我身邊的情景。就算被認為是自私也好……我並不想讓她離開我身邊。』
珏塵所說的一字一句，月琤都聽得清清楚楚，雖然明知不合宜，但還是不禁心跳加速，雙頰也感到有些發熱。雖然一再告訴自己，珏塵殿下的話裡應該沒有自己意識到的那種意思，但是月琤仍是止不住此刻內心的激動：『我……會一直待在您的身邊，絕不會離開……絕對不會。』
『月琤……』
看著珏塵與月琤兩人互相凝視，眼神與表情都流露出對彼此的深情，青年明白自己完全無法介入他們之間，於是只好帶著苦澀的心情，悄悄地離開了現場。
當珏塵與月琤發覺青年離開時，已經是好幾秒之後的事了。
見青年已經離開，月琤於是扶著珏塵回到屋內。
『珏……神子殿下，您是什麼時候醒來的？』雖然對珏塵的甦醒、以及他剛剛所說的話感到十分開心，但回到屋子裡之後，月琤對珏塵說話的語氣又恢復了隨從對主人的尊敬。
『……剛剛那個人跟妳表白的時候。本來是隱約聽到你們說話的聲音，想不到剛睜開眼睛，就聽到另一個男人對妳示愛求婚……然後就完全醒了。』珏塵倚牆而坐，雖然剛剛在屋外，他望著月琤的表情十分溫柔，但是方才月琤一稱呼他「神子殿下」，珏塵的表情立刻沉了下來。
『那個……我剛剛說的話，是真的。』看見珏塵的心情似乎突然變差，月琤解釋道：『我不是只為了拒絕他才那麼說的。我也不是只因為主僕之情，所以才想待在您身邊……』
『那麼，撇開主僕之情，妳又是為了什麼而待在我身邊？』
『欸？那是因為……』
『…………』月琤的表情有所猶豫，但珏塵仍不發一語地看著她，想知道答案。
『那是因為……』
『……算了。抱歉，是我太急了，忘了我剛剛問的話吧。』看見月琤的表情由猶豫轉而變成有點為難，珏塵也不忍再逼問到底，只輕嘆了口氣，以溫和的口吻撤回了剛剛的問題。
『（太急了……？）』月琤不是很明白珏塵「太急了」所指何事。
而珏塵沒有多加解釋，只是望著月琤，問道：『雖然現在才問這個有點晚了……不過，妳在萬誅山受的傷已經痊癒了嗎？』
『嗯。傷勢不嚴重，很快就好了。』月琤答。
『那，妳坐到這裡來吧。』珏塵示意月琤坐到他身邊。
月琤依言坐到珏塵身邊。
『這次是我不夠冷靜，才會害妳也陷入險境……妳沒事真是太好了……』珏塵說著，身體也跟著神情一起放鬆，緩緩地倚躺在正坐的月琤腿上。
『神、神子殿下……』珏塵出人意表的舉動，令月琤的雙頰霎時染得通紅，雖不抗拒，但卻有些手足無措。
『……如果能像這樣一直在一起就好了……』雖然月琤的反應有些害羞與慌亂，但是珏塵卻是十分安心似的閉上了雙眼，輕聲低喃著。
聽見珏塵的低語，月琤也止住了慌亂，唇邊揚起一抹溫柔動人的微笑，也輕聲地對珏塵說著：
『嗯。我會一直跟在您身邊，直到您不需要我為止。在那之前，我們一定會一直在一起的……請您安心好好休息吧，神子殿下。』
◇
「……當年，萬誅山那個事件的詳細經過就是這樣。」鏡姈將從當地人、以及月琤口中聽到的整件事情經過，巨細靡遺地告訴珏塵。
珏塵聽完，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難怪月琤會對萬誅山有陰影。畢竟她曾在那裡陷入那樣的險境……」
不料對於珏塵的理解，鏡姈反倒是笑著搖搖頭道：「不，我想令月琤有恐懼陰影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她自身陷入險境；而是因為害怕您再一次受到那樣的傷害……」
「因為我……？為什麼？受重傷的人是我，為什麼會令她有那麼深的恐懼？」珏塵不太能理解鏡姈話裡的邏輯。
不意外現在的珏塵不能理解剛剛自己的話，鏡姈笑著解釋道：「正因為受重傷的人是您，所以月琤才會那麼害怕……畢竟她是那樣深愛著您。」也正因為自己同樣愛著珏塵，所以鏡姈對於月琤的心情能完全感同身受。
「嗯？妳剛剛說，月琤她……」深愛著自己？不知為何，珏塵聽到月琤對自己懷有這樣的感情，雖然感到意外，但是卻也有種「真的是這樣嗎？如果是就好了……」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彷彿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存在，只是現在聽到鏡姈那麼說，才一口氣浮現出來。
「果然……珏塵殿下即使失去了記憶，對月琤的感情並沒有跟著消失……」鏡姈說著，笑意裡多了一絲絲不易察覺得苦澀。
「……是這樣嗎？」鏡姈的話帶起珏塵的思考，他在思考著自己對月琤有沒有鏡姈所說的那種「感情」。
「是這樣沒錯。」鏡姈肯定地說道：「昨天我說『我對您的心意不會改變』時，您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剛剛我提到『月琤深愛著您』，您就立刻想追問後續……這就證明了，就算沒了過去的記憶，您對月琤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不是嗎？」
「…………」的確如此。
看著珏塵陷入幾乎等於默認的沉思，鏡姈並不意外。
其實鏡姈早就隱約感覺到，珏塵對月琤有主僕以外，也不同於兄妹、不同於朋友的感情，只是珏塵自己似乎沒有發覺；而長久以來對珏塵情有獨鍾的鏡姈也不想承認這一點。一直到七年多前的萬誅山事件發生之後，珏塵對月琤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轉變，鏡姈看得出來：珏塵其實已經察覺到他對月琤的感情是什麼；而月琤雖沒有明說，但是她對珏塵的用情之深可以說是顯而易見。確定兩人是兩情相悅的鏡姈，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沒有自己介入的餘地，因此選擇默默地從這個三角關係退出，將自己對珏塵的心意埋藏在心底。
各懷思緖的兩人，陷入沉默數分鐘之後，鏡姈再次開口：「……珏塵殿下，關於過去的事，月琤跟您說過多少呢？」
「她的身世以及我跟她認識的經過、四位神王被命神王陷害而亡的大致經過∣∣目前她只跟我提過這些而已。」珏塵答：「這次會到萬誅山調查，除了月琤說有她滿在意的一件事之外，主要也是為了舊地重遊，看看是否能找到讓我想起過去的線索，但是沒想到萬誅山之行之勾起她那些回憶……」
知道珏塵因為月琤的關係，對於是否要繼續調查萬誅山感到猶豫，但是又對找回過去記憶毫無線索，鏡姈因此提議道：「那麼，我們就以七年前的大戰為主，去探訪當年相關的地點和人物，我想這樣應該對您很有幫助？」
「我原本也是這麼打算的，而且我總覺得，萬誅山一定還有著某種關鍵的線索在，只是月琤的情況……或許我該考慮尋找其他線索吧。」珏塵望著鏡姈，說出了自己的顧慮與想法。
「剛剛我也說過了，月琤害怕的是您的安危出差錯，所以絕不會為此而離開您。如果您還是覺得萬誅山有調查的必要，大可以放手去做，我想月琤不會有意見的。」
聞言，珏塵嘆氣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並不想勉強她。」
「比起那個，我覺得比較值得在意的，是月琤在祈靈山碰到的那隻魔獸所說的話。魔獸一族的『神』，讓我聯想到一個上古流傳在神界的故事……」
「是什麼樣的故事？」珏塵問。
鏡姈答：「是關於太古時期，創世神降服一隻亦神亦魔的巨獸的故事。不過因為年代非常久遠，大家都只當它是一則傳說而已。」
「那則傳說，跟魔獸一族之神的封印有關嗎？」對於月琤在祈靈山聽魔獸所說的那件事，珏塵也一直有些在意。
「我不知道。」鏡姈搖搖頭，答：「那個傳說只說創世神降服巨獸並將之封印，但是並沒有詳細提及封印的時間地點……所以神族們至今才會只將它當作『傳說』。」
「……這麼說，要讓現況有所進展，還是只能調查萬誅山。如果能想起一點過去的事，說不定就能想到萬誅山上有什麼線索也說不定……」
「既然如此，我們就到可以既調查萬誅山，又可以讓您尋找過去其他線索的地方吧？」
「有那種地方嗎？」
「有。」鏡姈站起身，望著西北方的天空說道：「萬誅山位於流飛、萬崇、相河三個國家交界的中心，我們到位於流飛西北方的相河國去，一方面可以調查萬誅山的另一側，一方面也可以讓您見見同樣參與過七年前那場大戰的人。」
「妳說的那個人，莫非是……」
「沒錯，就是傳說裡的那個人類。他的名字叫做流衡，雖然是人類，但七年前，他同樣也參與了討伐命神王的那場大戰；而相河就是他所居住的國家。去見見他，或許您能從他那邊得到什麼新的線索也說不定。」鏡姈點點頭，答道。
「妳說得沒錯……再待在這裡，恐怕也找不到什麼具體的線索，不如去見見那個叫流衡的人，至少能得知七年前大戰的整體經過，說不定對找回記憶還會有意想不到的幫助……」珏塵沉吟了一下，同意了鏡姈的提議：「那麼，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到相河國去吧。」
「是。那麼，我這就去通知月琤做好出發準備。」說完，鏡姈便轉身立開，為即將出發的新旅程作做準備。
而在鏡姈離開之後，珏塵依然坐在原地望著星空，思考著鏡姈剛剛所說的，關於感情那番話：如果月琤真如鏡姈所說，對自己抱持著那麼深的感情，那麼自己是否也曾以同樣的感情回應過她呢？而現在的自己，又是否真對月琤保有過去的情感？初見月琤時那種熟悉的懷念感，以及對她與鏡姈截然不同的感覺，是否也是因為，自己對她們的感覺就如同過去一樣沒有變？答案，或許得要找回過去的記憶拼圖，才能得知了吧……
創作內容
神來之夢 (7)
【奇幻】堤格斯戰記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