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天使

我身在一處以白色為底的房間中
我躲在一處牆角，沒有任何人發現我
就算是父母，也沒有發現我
就算有人站到我的身旁，也都沒有發現我
他們都只是注視著躺在床上的“我”
卻都忽略的站在牆角的“我”
在這個房間中有兩個我
躺在床上的“我”，和站在牆角的“我”，是同一個“我”
※
「爸……媽……」我試著呼喚，期望這次的嘗試會讓他們發現
但我失望了，預期中的失望。他們仍然沒有發現我。
蹲下來
明明想要哭泣，但是淚水卻沒辦法從眼中流出。
「小紫……」
「！」我抬起頭，然後又沮喪的垂下頭
因為媽媽不是對著我說話，而是對著床上的我說話
「要早點醒來啊……」
若是可以，我也想讓床上的我早點醒來。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要過多久……
※
「對不起，已經過了探視時間，請你們離開。」護士熟練的請我的父母離開 
「走吧……」爸爸扶起媽媽，兩人不捨的離去
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討厭這樣的感覺。
這樣就像是遭到遺棄一樣。
就像是最後的希望被剝奪一樣。
留下的就只剩令人膽怯的黑暗。
「哈囉。」
「？」
有其他人的聲音？
「……是誰？」我問
「在這裡。」
聲音是從門那邊傳來的

一個小女孩站在那
「你好。」女孩甜甜的笑著
「你……看得見我？」
「嗯。」
「你為什麼看得見我？」
「因為……」女孩頓了一下，臉上掛著笑容的繼續說「我和你一樣。」
…………
「你和我一樣？」
「嗯。」女孩點頭「我們都是幽靈。」
「……這樣啊……」我原以為她有電視靈異頻道常提到的陰陽眼。結果，原來只是與我同樣都是鬼「那，找我有事嗎？」
「在床上的人是你嗎？」女孩走到我的身邊
「嗯。」這不需要隱瞞、也無法隱瞞
「你為什麼會躺在上面？」
「我出車禍了。」

是啊，要命的車禍……明明腳踏車騎得好好的，後面的車子卻不知是怎麼回事突然向前衝
為了閃避衝向我的車子，我趕緊往旁邊一閃——
卻沒發現有另一輛車正要從旁邊轉彎，結果車上的駕駛來不及煞車，便撞上了我。
如果只有這樣就算了，但被撞出去的我，頭竟然還撞到分隔島。

「車禍啊……」女孩表現出她這個年齡不該出現的沉思
我看著女孩，她的面貌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我不記得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女孩坐下來「我可以待在你旁邊嗎？」
「……」我有些好奇的看了看女孩，然後將視線轉往其他方向「隨便你。」
※
第二天，父母照著平常的時間來到醫院
我和從昨天晚上就一直待在我身邊的女孩看著他們
「他們……是你爸媽？」女孩問
「嗯。」
「他們很擔心你吧？」
「……是啊……」
「可以跟我說一下你和你爸媽的關係嗎？」
「……」
※
我從小就很難見到父母一面。
他們兩人都有各自的事業、都各自忙碌著，所以將我託付給奶奶照顧。
就只有過節或是我生日的時候，全家才會團聚在一起。
但是我並沒有埋怨。
因為我知道爸媽是為了我才辛苦工作。
只是有時候……真的只是有時候，會私心的希望爸媽可以留在我身邊久一點。

「你說的都是以前喔。」女孩微笑的看著我「現在呢？」
「……」

最後，奶奶去世而我也習慣獨自一人生活。
不會回應的門。
空無一人的家。
每天麻木的起床、上學、回家、吃飯、寫功課、洗澡、睡覺、起床、上學、回家……
生活中有沒有爸媽其實都差不多了。

「原來在我離開的時候已經變成這樣了啊……」女孩輕輕的說著
「？」我則帶著疑問望著她「你離開的時候？」
這時護士小姐走進房間
「陳紫文的家屬，醫生有話對你們說。」
爸媽兩人站起，跟著護士小姐離開
房間內就只剩我和那位小女孩
「你是誰？」我問出我早該問的一句話
「現在還不是你該知道的時候。」女孩輕快的說著
我皺眉「還不該是我知道的時候？」
「你想要去聽聽看你父母和醫生的對話嗎？」女孩突然問我
「離開……這個房間？」
「沒錯。」
我撇過頭「不用了。」
她抓住我的手「你在害怕嗎？害怕外面的那些與我們相同的鬼？」
「誰說的？」我頂嘴
「那我們就出去吧！」於是女孩便硬是拉著我離開房間
※
離開房間後我有點後悔。
為什麼我要那麼嘴硬？
大方的承認我害怕不就行了嗎？

外面的那些鬼並不是全部都和我與小女孩相同，形體明白、可以分辨出各個部位
有些外觀十分淒慘，明顯就是慘死的那種。
而且更麻煩的是地上還不時突然出現抱住你的腳、吵著要媽媽的小人兒。
現在我就遇到這種麻煩。

「我說啊……」我試著和他講道理「我不知道你媽媽在哪，可不可以放開我？」
「我要媽媽、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小人兒一邊哭一邊說
我無奈的嘆口氣，轉頭看著女孩「喂，你覺得該怎麼辦？」
「交給我吧！」女孩走到幼兒旁邊蹲下「小弟弟，我們真的不知道你媽媽在哪。你可不可以先放開這位姊姊呢？」
小人兒哭紅著雙眼猛搖頭
「要不然……」女孩微微一笑「我暫時當你媽媽。要不要？」
女孩伸出雙手，將他從我的腳邊抱起
「乖喔、乖喔！」女孩……慈祥的——我只能以這個字眼形容——看著幼兒
「媽媽！」小人兒緊緊的抱住女孩
接著就消失了
「他呢？」我有些訝異的望著原本女孩抱著他的手臂
「離開了。」女孩靜靜的說「他前往下一個地方了。」
「下一個地方？」
「一般的說法就是去投胎了。」
「這樣就……？」
「其實並不需要什麼盛大的法會之類的。」女孩站了起來「像我們這樣的靈魂會留在陽間，是因為還保有著“執念”，當這個“執念”被滿足時便會自然離開。」
女孩看向四周圍的其他靈魂「“執念”其實是很簡單就可以滿足的，畢竟身為靈魂，陽間的大部分的事物都已經對自己無用了。」
「那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多靈魂？」
「因為從來都沒有人去傾聽過。」
「咦？」
「從來都沒有人去試著聽見那些靈魂的悲訴、那些靈魂的渴望，所以他們只能等待、等著他們的“執念”被實現。」女孩轉回頭看著我「就像是某些人。」
「但就算是想要聽，也聽不到吧？」
「不對喔！」女孩微笑「如果真的想要的話，一定聽得到的。」
「怎麼可能……」
「只要抱持的心念夠堅定，不論是什麼心願都一定會被聽到。」女孩堅定的說
「真的？」
一旁的門開了「……請你們思考一下這個建議，若是想要更詳細的說明的話請再聯絡我。」
「謝謝你……」父母從房間中走出
「唉呀！」女孩驚呼「講太久了……我們都沒有去聽醫生要說什麼……」
※
其實沒有去聽也沒什麼關係。因為回到房間後，父母便開始討論
「醫生說的手術……你覺得怎麼樣？」
「開刀將腦中的血塊取出……」父親顯得十分苦惱「但醫生也說過這手術有風險……弄不好紫文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但，不試試看的話……」
「我知道……」父親嘆氣「紫文會繼續昏迷……」

「你想要怎麼樣？」
「嗯？」
「就是接受手術還是等待奇蹟自然出現？」
「……」我思索了一下「我想接受手術。」
「但手術會有風險喔！」
「那是一定的吧？」聳聳肩「況且不做的話就會繼續昏迷。」
「運氣不好的話就會真的死了喔？」
「嗯。」我點頭「就算是如此，我還是想要試試看。」
「那就跟他們說吧！」女孩指著父母
「怎麼講？」我有些無奈「他們又聽不到……」
「你忘了我之前講的嗎？」
「之前……」
「“只要抱持的心念夠堅定，不論是什麼心願都一定會被聽到。”」女孩覆述一次「你真的想要醒來的話，你父母一定會知道的！」
※
沒有任何的作用。
父母仍然沒有聽見我所說的話。
但是……當我帶著責怪的眼神看著女孩時，女孩卻回報一個神祕的微笑，彷彿這一切都在她的安排之中……
※
「小紫，你知道每個人都有個天使在守護自己嗎？」
「真的嗎？那為什麼我們看不到？」
「那是因為平時天使們都將自己的光輝藏得好好的，不讓人輕易發現。」
「那要怎麼樣才能看見他們呢？」
「當人們發現危險時，天使就會現身保護人們。」

「嗯……」張開眼，四周的景色已經是一片暗了「沒想到當鬼也會做夢……」
「你作夢了？」女孩看著我
「嗯……」我點點頭
「是什麼夢？」她好奇的問
「是一個……以前在聽故事的夢。」
「哦？」女孩興趣來了「是什麼故事？」
「是一個有關天使的故事……」
「有關天使的故事……」
「喂，你相信有天使嗎？」
「相信。」女孩堅定的點頭「那你呢？」
「有些不相信了……」我看著虛暗的房間「如果真的有天使的話，我現在也就應該不會如此了吧？」
女孩抓住我的手「請你相信、相信天使是存在的。」
「唔？」
「天使只是還沒出現，但是天使肯定會出現在你的面前。」女孩明亮的雙眼注視著我「當人們需要天使幫助的時候，天使一定會及時伸出援手。」
※
隔天，爸媽再次準時的到達病房
這次，他們另外準備了一件東西
「醫生……關於那件手術……」
「你們做決定了？」
「嗯。」母親點頭「我們最後決定……動手術。」
「嗯……」醫生沉思般的點點頭「好……那我會再通知你們手術時間」

我看著女孩
女孩回望著我
「我說過了吧？」女孩開口「“只要抱持的心念夠堅定，不論是什麼心願都一定會被聽到。”現在，你的心願已經被妳父母聽到了。」
※
時光飛逝
很快的，離手術只剩一天
「你會緊張嗎？」女孩問
我苦笑著「就像是要大考一樣……」
「要不要我說一個故事給你聽？」
「故事？」
「每個人的身邊都有一個天使
平常天使們不會輕易的讓人發現祂
除非到了非常危急的時刻，天使才會出現在人們面前、守護人們……」
這個故事……
「等等，這個我聽過了。」
「聽過了？」
「嗯。」我點頭「以前奶奶照顧我時，總是對我說這個故事哄我入睡。」
「總是用這個嗎？」女孩笑了出來「應該還有說過其它的故事才對吧？」
「有是有……」我回答「不過這故事比較常說……」
「那你還想聽嗎？」
「好啊！」
女孩微笑著繼續說下去「曾經，有一名少女……」
※
「止血鉗。」醫生冷靜的伸出左手
「腦波、心跳正常。」護士遞上鉗子並回報
我和女孩就在手術中看著“我”動手術
……這種感覺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你擔心嗎？」女孩看著手術檯問我
「嗯……」
「放心，不會有事的。」女孩開朗的笑著
「你還真有信心啊……」
「信心這種東西是要事先準備完善才會擁有的喔！」
「事先準備……？」我疑惑的看著她「你做了什麼準備？」
「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再說……」
我只好帶著疑問看向手術檯
「現在進行頭蓋骨縫合。」醫生宣布

「看來是沒什麼問題了……」女孩鬆了一口氣
「嗯。」
正當我們如此想著時，尖銳的嗶聲響起
「怎麼了？！」醫生看向監控生命跡象的儀器
「腦波降低、心跳異常顫抖！」護士大聲回報
「準備電擊去顫器！」醫生加快縫合的速度「快點！」

「看起來有些不太妙……」我開始冒汗
女孩難得的皺起眉頭

「第一次電擊預備！」醫生接過兩個板子「一、二、三！」
板子落下
我整個人彈了起來
「心跳仍然異常顫抖！」
「第二次電擊預備！」板子再次舉起

「沒辦法……看來只好用了……」女孩嘆氣，走到手術檯旁
「用什麼？」
「準備。」女孩簡短的回答，手舉向手術檯上的我
光芒從女孩手中出現，然後緩緩的包住我
那光芒不是刺眼的光，是一種帶著柔和、彷彿要包容所有人的光
就像是……那女孩……
有那麼一瞬間，我彷彿看到天使的羽翼從女孩背後出現
下一秒，光芒消失

「醫生！心跳恢復正常了！」
「呼……」醫生擦了擦汗「繼續進行縫合，注意生命現象。」

「這樣……就可以了吧？」女孩緩緩的放下手
我走到女孩身邊「你……是怎麼做到的？」
女孩沒有回答我，只是注視著自己的手
她的手逐漸消失
「這……？！」我震驚的看著她「這是怎麼回事？！」
「開始了啊……」她十分平靜的看著自己的異變，絲毫沒有任何恐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剛……我讓你存活。」
「所以呢？」
「這打亂了因果……所以我必須接收你應有的結果。」女孩將已經消失到手肘的手臂放下「我會消失。」
「你……你早就知道會這樣了？」
「嗯。」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我大吼「我們只是碰巧相遇，你有必要做到這樣嗎？」
「……女孩問天使，為什麼要幫助她？天使回答，因為女孩對祂而言是特別的存在。」
「咦？」
「你忘了我嗎？」女孩的外型開始改變，身子逐漸抽大、頭髮轉白、皺紋也開始出現
「你……」我怔怔的看著她「奶奶……」
「嗯。」奶奶帶著慈祥的笑容點頭
「奶奶……」我只能呆呆的望著奶奶「你一直都……」
「像是故事中的天使一樣。」奶奶舉起剩餘的一隻手摸我的頭「一直、一直在你身後。」
「奶奶……我……」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回去吧。」奶奶輕輕的說
隨著話語，我的意識逐漸墜落、落到一片暗中

老婦人靜靜的看著紫文逐漸消失，然後安心地笑了出來
老婦人看看四周後，跟著消失
而周圍的醫護人員繼續忙著
※
「奶奶，我出院了喔！」少女蹲在一座墳前「不過你應該都看到了吧？畢竟你一直在我身後不是嗎？」
「紫文——」一名婦人高聲呼喊
「等一下！」女孩轉頭大喊，然後回頭看著墳墓「現在，媽媽辭去工作陪著我。這大概就像是你說的，所有的願望都會被聽到吧？」
「紫文，好了沒？」
「嗯，來了。」女孩站起來「奶奶，下次再來談天吧！」
女孩小跑步到婦人身邊
不過女孩沒有發現，在她轉身的那一刻，一名老婦人站在墳前對著她揮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