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獨自走在路上,她的步伐特別緩慢,偶爾還會停下來在路邊歇一歇後才又繼續前行,彷彿她手上的包裹過於沉重似的,令她的步調怎麼樣也快不起來。
女人拎著藍色包袱布包裹的盒子,在短暫的休息後再次邁開雙腿時,她忽地眨了眨眼並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她向著無人的電線桿後頭淺笑。
「哎呀,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看著空無一人之處,女人的聲音很柔,「沒有關係的,雖然我已經引退了,但是我一向不拒絕粉絲,請不用那麼緊張。」
這個時候才緩緩從電線桿後走出來,少年無法相信自己從軍訓練出的技巧竟被普通的女人給看穿——雖然某方面來說對方並不是什麼等閒之輩,不過再怎麼說這可是在和平的年代,而且還被擅自認定成了粉絲。
擁有那樣的洞察力與十足自信的氣場,以及一雙粉紫色的眸、異於國人的白皙皮膚和紮成低雙馬尾的藍色長髮,這讓從來只在資料上看過描述的少年確信自己找對人了。
「粉絲嗎?」雖說與事實不符,但為了繼續接觸目標,少年很自然的將戲給演了下去。他隻手以指尖抵在胸腔前,「應該說稍微有在注意妳喔,因為我確實想知道關於妳的事情呢。」
「呵呵,這樣嗎?」看著眼前容貌秀麗的少年,女人稍微彎下了腰來,「那麼,我也可以知道一些關於你的事嗎?像是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被她突然貼近,少年心頭一驚,連眸子都有些睜大。不過他仍是秉持軍訓的專長、努力面不改色的回應,「叫我米斯托雷涅就行了。」
歪起了頭,女人隻手撫上臉蛋,「啊,是外國來的朋友嗎?」
「嗯——就是那樣吧。」
「你的日語說的很流利呢,在學校裡應該沒有因此受到歧視吧?要是有被人欺負的煩惱,請不用客氣的儘管和我說,我想我的經驗能幫上忙的。」
「我在學校過得很好喔,綜合成績也是全校第二名,沒有人敢動我。唯一的煩惱大概是女孩子們整天圍著我轉吧,都成立好幾梯親衛隊了,有點太招搖了呢。」
「畢竟你長得很漂亮,太受歡迎也很麻煩的。」
一面捲著腦袋旁的馬尾,米斯托雷涅一面驕傲的附和女人的說法。不過的,女人像是一早便知曉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似的,她隨即站直了身子。
「因為我有一位既優秀又美麗的丈夫,我從以前就非常能理解這樣的狀況。」豎起食指,女人將之抵在唇前,「所以對不起,不可以對已經結婚了的我有其他想法喔。」
腦袋一下發熱,米斯托雷涅那張雪白的臉都不知是惱還是羞,此番言論令他忍無可忍的紅潤了起來。
「再怎麼說我也不認為自己的容貌會輸給誰喔?十年後的我就算是妳也比不上,我有那樣的自信。」米斯托雷涅單手叉起腰來,「我的另一半要擁有和我旗鼓相當的臉蛋才行。妳還差一點呢,所以放心吧。」
就如他所說的那樣寬心的笑了,女人的神色很溫和,「我知道了。那麼米斯托雷涅,下一次請不要像剛才那樣,鬼鬼祟祟的可是會嚇到孕婦喔?」
經她這麼說,米斯托雷涅這才將目光投向她輕撫著的肚子上。
她身穿一襲長裙,身形依然高挑而苗條,實在看不出她是個懷有身孕的女人。不過,從她愛憐著撫摸肚皮的模樣,米斯托雷涅能斷定她所言不假。
一想到可能害到曾祖母的身體、令祖父的出生出現危機,米斯托雷涅很乾脆又誠懇的道了歉。女人笑著讓他別太在意,見他歉意十足的樣子,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妳......!」
「啊,真的很對不起,總覺得很熟悉就這麼做了。弄疼你了嗎?」
「只是普通的摸頭而已,不用太緊張喔。」
也不知自己為何有這樣的舉動,女人迷茫的用指頭抵著唇瓣,「為什麼呢?是因為好看的人都有共通點嗎?總覺得你讓我想起我的丈夫了呢。」
要不是知道自己正處於穿越時空的狀態,米斯托雷涅都要以為現在正在排戲。身為自己曾祖母的女人被譽為勝利女神看來不是子虛烏有的,敏銳的程度讓他後頸直冒汗。她與他之間或許真有奇妙的聯繫,才會讓她這個明明生前從未見過自己曾孫的人對未來子孫的長相眼熟。
不過,她的話提醒了米斯托雷涅另一件事。
「其實我今天來見妳是因為有件事想知道。」在得到點頭允許後,米斯托雷涅接續說道,「妳為什麼要嫁給亞風爐照美呢?」
由於她被定義為足球受害者,即使引退後又開啟了好一段教練生涯直至身體問題惡化後才結束,執行「雷爆作戰計畫」的米斯托雷涅從來就沒有對她抱有敵意。相反的,當時認為足球應該摧毀的他極度感慨於自己那未曾謀面的曾祖母因足球而賠上健康之事。亞風爐照美就不同了,他一生都投入足球之中,還曾為此使用禁藥,這在腳踏實地把球技練起來的米斯托雷涅看來是既可悲又卑劣的行為,更別提穿越時空後的王牙輕易就擊敗了那種狀態的曾祖父,他實在無法排除掉對曾祖父的厭惡。
幸子只是眨了眨眼,隨即對著看上去忿忿不平的少年笑了,「啊——我知道了,你是不希望我結婚的粉絲對不對?」
「絕對不是那樣喔?」
「呵呵。」
「我說了不是喔?」
一如既往的喜歡看人著急的樣子,幸子見少年急著反駁後,她很快的收起了玩心。她仰頭望向天空,「畢竟誰也不是完美的人,我們的確也曾因為觀念不同而吵架過好幾次。那時就會覺得這個男人為什麼缺點這麼多。不過......」低下頭撫摸肚子之時瞇起眼睛,她的眼裡盡是柔波,「就算吵的再兇,我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分手。想法是可以磨合的,習慣是可以容忍的,但我們卻沒辦法忍受和不是對方的人攜手前進的未來,所以我們就結婚了。」
明明嘴上像是在抱怨,可那女人的眼裡滿是愛意。因為不得大幅改變歷史,米斯托雷涅不打算用言語去拆散曾祖父與曾祖母,但那時心中滿是對足球不諒解的他在此刻累積了滿腔的不理解。
「妳難道都不恨嗎?關於足球的事情?」米斯托雷涅的神色肅穆了起來,「要不是亞風爐照美,搞不好妳現在正在其他地方健健康康的,根本不需要忍受雙腳的疼痛喔?」
說的就像是自家之事那樣的埋怨,女人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少年,隨即勾起了溫煦的笑容。
「我之所以能夠像現在這樣站在這裡,是因為照美給了我勇氣。那是我在受傷之前都沒有獲得的東西。」她隻手按在胸前,「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朝他所在的地方前進,那是最讓我感到幸福的道路。」
亞風爐照美與白神幸子的結縭已經是不可改變的歷史,更別說米斯托雷涅自己都已是他們的曾孫輩,其中牽涉的人早已數不清。他從沒有想過要影響曾祖母什麼,等會兒她也會因為牽涉穿越時空的關係而慢慢淡忘今日之事,不過米斯托雷涅卻覺得,自己好像被改變了什麼,胸腔內正滾燙著。
「啊,時間不早了,我出門這一趟就是為了替一心和孩子們集訓而忘記帶餐盒的丈夫送飯,那麼我先離開了。」在米斯托雷涅陷入思考時,女人招了招手,「再見,米斯托雷涅,以後有機會再一起聊聊吧。」
少年目送著女人就要轉身離去,不知怎的,他不禁脫口而出,「再見,曾祖母。」
女人似乎聽見了什麼,又像是沒聽清似的,她又回過頭來對他笑,隨後便不再回頭,慢慢的越走越遠。
米斯托雷涅獨自撫摸胸口,對女人方才說的「勇氣」喃喃自語著。
「米......托雷......臭小子,你在發呆啊?」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點事。」
「你不聽了是嗎?那起碼把我正在說的故事聽完再走吧。說到一半我很難受啊。」
沒有那個意思的米斯托雷涅正襟危坐了起來,而老人家清了清嗓後又繼續開口。
「你曾祖父非常寵愛妻子。剛才也說了,你曾祖母過世的比較早一點,在她過世以後,你曾祖父他可是提起她就老淚縱橫的啊。」
「......要是奶奶比你早過世,難道爺爺你不會像那樣傷心嗎?」
「別說不吉利的話,我當然會難過!但你曾祖父跟曾祖母從小就在一起,他們感情好到啊,我小的時候就讓你姑奶奶別看那些東西。她年輕的時候可漂亮了,要是隨隨便便被吊兒郎當的傢伙拐走我可會氣炸啊。」
米斯托雷涅的臉上寫滿了疑惑,老人笑了笑後繼續說下去,「我有記憶以來,他們出門在外牽手的次數可多了,就算是你曾祖母走的那時候也一樣牽著。我記得......好像是他們之間有什麼約定吧。」
那個時候,家人全圍在一張病床旁,哀戚的聽著老太太交代身後事。
亞風爐牽著奄奄一息的幸子直說著無法長久陪伴他而道歉,他為了不讓她擔心而始終忍著眼眶都濕潤,盡其所能的保持微笑,想讓他的笑容在最後一刻成為她的最後一眼。
那隻從小牽到大的手如今已老去,略微冰冷的手想多用些力去觸碰捧著自己的掌心,但無奈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力氣這麼做了。
「照美,我有讓你感到幸福嗎?」幸子無力的臉部突然擠出了一絲力量露出微笑。
亞風爐知道她在說的是他們中學時和好如初、進入嶄新關係的承諾。他吸了吸鼻子後直點頭,「已經超支了,幸子。我還沒來得及補上更多啊。」
「那就......請你下輩子再還我吧。」用盡力氣去捏了捏亞風爐的手,幸子慢慢閉上了眼睛,「我們還要一起踢球,還要一起牽手,還要......還要......」
「好,好,好,妳說什麼都好......」看著已徹底閉上眼睛的幸子,亞風爐連話也來不及說完,就已握著她的手抵在額前失聲痛哭。
一直到最後,他們的手也還是牽著。
小的時候約定過牽手至成人便結婚,到了老的時候則連下輩子都已先預約。
不需要什麼暗號,也不需要什麼奇蹟。不管生在哪一個時代、生在哪一個國家,在茫茫人海之中,他們一定都能發現那和自己散發相同光芒的另一半,那個比神或女神都還要更加堅定的信仰。
無須言語,一切都已烙印在靈魂上。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