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也是走短小精悍路線,希望暑假結束前能把名義上的最後一章寫完然後去環島
照之前慣例,歷史背景和翻譯會整章結束時再放。
第十三章:悲喜劇
I to the world am like a drop of water
That in the ocean seeks another drop
─ William Shakespeare, The Comedy of Errors
(喀爾巴阡山脈,瓦拉幾亞,1572年2月)
伏拉德吞下最後一口腐敗骨肉,隨即跪倒在埋葬伊萊雅娜的淺坑前嘔吐。混雜髮絲的骯髒唾沫伴隨嘔吐物浸潤雪地,接著是碎骨、牙齒、臟器碎片和各種難以辨識、曾經被皮肉與七情六慾包裹,被稱之為人的物體。
但又是什麼造就一個人?
所有東西都會像春季融雪消逝,化為缺乏面貌的無數水滴。
然而寒冬終將使水滴現形。
然而寒冬終將使所有靈魂凋萎。
他該如何在無數凋萎的冰封靈魂中再次找到那顆水滴?然後再次對水滴的消逝無動於衷?他沒有勇氣想像。
「你仍舊像個人類一樣思考,但每晚都能心安理得地睡著,我實在很羨慕你。」維西‧奧圖曾這麼嘲笑他。「這是偽善?逃避過去?還是性格使然呢?」
她有一頭稻草色澤的金髮。
秋收時節在田野間被陽光照射散發溫暖光芒的稻草色金髮。因為鑽進樹叢尋找草藥而覆蓋露水碎葉的稻草色金髮。
混雜在腐敗血肉與淚水中,失去光澤的稻草色金髮。
誰都不許碰她。
再也沒有髒東西能碰觸她。
但他會找到她。總有一天。
他張開嘴試圖哭嚎,沒有聲音從喉管爬出。
而淺坑裡空無一物。
他沉默起身,在山中踉蹌而行,像個瞎子舉起雙手任由冷風指引方向,直到流水與嘻鬧聲重新點燃警覺。
他不記得這一帶在冬季還有溪水流動。
他跌跌撞撞地尋找聲音來源,沒多久就被樹根絆倒滾下山坡。
嘻笑聲離他越來越近。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摔進過去未曾涉足的岩洞,一潭泉水正泊泊湧動。這景象讓他突然感到異常口渴,便爬了過去把頭塞進水面,牛飲一陣才抬起頭,眼前所見竟是伊萊雅娜的面容。
「你還好嗎?」
她伸手撫摸濕潤雙頰。
伏拉德立刻抓住那隻潔白如雪的手。
「水妖。」
他皺起眉頭。
~*~
(議會,1794年2月)
「那是什麼東西?!」雅各看見血色光團時差點拉不住韁繩。
「血王……」莫里斯幾乎能聽見黑髮少女鄙夷的笑聲。
「但血王不是七天後才會出擊嗎?」約克抓緊琥珀的尾巴。「我們還剩下幾天?」
「或許她把稍早與我們的衝突視為談判破裂。」他試圖變出防護罩,光暈從舉起的雙手浮出。
「該死!」約克死瞪著空中越來越巨大的血色光團。
「殿下到底在搞什麼鬼?」克拉維將軍氣急敗壞地跑來。「為何原狼族會出現在這裡?」
「大王子要我們看好殿下,於是我們就跟來了。」達米安的回答讓狼族將軍更火大了。
「我才不相信!你這蠻子竟敢……」
「克拉維將軍!」約克對他咆哮。
「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啊,各位。」洛基晃了過來。「瞧瞧天上冒出個貌似會吐出怪物的大光圈,拌嘴是不會改變任何事情的。」
「那你打算怎麼做?」克拉維啐道。
「我是長老,你是將軍,你我都有彼此的職責。」洛基也伸出雙手變出防護罩。「再者,原狼族也是優秀戰士,我想將軍不會吝於帶領優秀的戰士們戰鬥吧?尤其是跟隨殿下一同戰鬥。」
「嘖!」克拉維只好不快地轉身,對原狼族戰士投以鄙視神情,戰士們也不滿地瞪了回去。
「多完美的組合。」雅各忍不住碎念。
「我們死定了。」達米安聳肩說。
「真的。」
「難得我們會意見相同。」
「我有同感。」
「所以父王還沒允許派兵支援?」約克氣餒地瞪視洛基。
「數量不多,希望長老們能順利將援軍送來。」洛基面帶微笑望向朝眾人奔來的伊莉莎白和阿利吉耶里,後頭還追著大文豪的兩個學徒。「至少在防護罩失效前送來。」
「莫里斯!」伊莉莎白抱住兒子。
「很抱歉沒知會妳就離開議會,母親。」莫里斯完全能想像艾維拉(或許還要加上那三個騎士和阿克索)被罵個臭頭的糗樣。
「是的,你確實該道歉,但現在不是時候,騎士團長還沒有回來。」她憂心地揪緊褐髮青年的斗篷。
「老師?他怎麼……」
「布萊克伍德醫生和班尼迪托神父回舊議會去確認預言家安危。」阿利吉耶里向莫里斯解釋。「你就是嚎哭者軍團的新任團長?」
「是的。」
「你還有軍團要帶領,大白天率領嚎哭者作戰需要消耗不少體力,防護罩就由我和狼族長老來負責吧。」光暈從阿利吉耶里手中亮起,站在老師身旁的林瑪莉與吳亨利見狀也跟著照辦。
「謝謝你們。」莫里斯點點頭,隨後不安地凝視血色光團,兵馬喧囂仍不斷從光團中傳出。
「但嚎哭者要怎麼在太陽底下活動?他們不是會被陽光曬成灰嗎?」約克湊近他詢問。
「得想辦法遮住陽光。」雅各搶在莫里斯之前回答。
「……遮住陽光?」
「沒錯。」
「聽起來我們需要奇蹟。」
~*~
祭壇發出噴氣聲一分為二,一根長矛緩緩浮出。
賽拉芬娜修女只能對眼前所見瞠目結舌。
班尼迪托仍跪倒在地。
「我們……還活著。」布萊克伍德茫然開口。「預言沒有成真。」
是我殺了維西‧奧圖。是我殺死自己的父親。
我就是弒父之鹿。
他幾乎要苦笑而出。
「但事情顯然不對勁。如果預言沒有成真,那根矛為何還會出現?」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淚水鹹澀仍在喉頭打轉。
「也許有人在迷宮建成後破壞了祭壇裡的機關。」他思索道。「或是建造迷宮的團隊裡有人對祭壇動了手腳。」
例如伏拉德。
但他為何要這麼做?
布萊克伍德想到一些可能性,然而難以和破壞預言這件事連結在一起,除非那男人真的瘋了,或是更糟,就連伏拉德也是盛裝血王靈魂的容器。
「或者這根矛根本是個陷阱。」她拋給吸血鬼醫生不信任的瞪視。
「不無可能。」他瞄了石像怪殘骸一眼,視線接著飄往班尼迪托,最後決定伸手握住長矛。聖物雖已無法燒灼他的肌膚,但他依然能感覺長矛隱藏的強大力量。「確實有股強大力量,如果我沒跟小班簽契約早就化成灰了,等下得叫老頭離我遠一點以免把他燒焦。」
「契約?聽起來有點邪門。」
「不是妳想的那種契約,我又不是惡魔。」灰色雙眼頑皮地瞇起。「這倒讓我想起一個傳說。」
「什麼傳說?」賽拉芬娜修女豎起豹耳。
「命運之矛的傳說。一個羅馬士兵為了確認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是否還活著所以用矛戳他一下,之後那根矛成了聖物,也就是命運之矛,一些教堂宣稱擁有它。」
「別把聖物講得跟鄉野奇談一樣。」
「但妳總相信那東西存在吧?妳可是個修女耶。」
「你要我相信祭壇上插的那東西就是命運之矛?」
「就算不是大概也很類似?」布萊克伍德拔起長矛。「某種強大的宗教聖物之類的?甚至並非來自人類的宗教?」
「不管那東西是什麼,我只能祈禱它真能對付你們所說的血王。」賽拉芬娜氣惱地回答。
「走囉小班,得快點回議會。」他拉起班尼迪托,對耶穌會神父落寞的神情不知該如何是好。「小班?」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班尼迪托沒有抬起頭。「到頭來……我什麼都不是。」
「不,小班,不是這樣的……」
「我只是個替代品。」
「所以你救了我們。」布萊克伍德輕拍他的臉頰說道。「你的真實身份或許讓我們不至於走向梅西亞預言的結果。」
「如果白樹聖會血脈早已斷絕,剛才那場獻祭……等於只完成一半。」他握緊血漬未乾的拳頭。「這根矛還能對血王產生效果嗎?」
「只能試試看了,不是嗎?」灰色雙眼定睛注視他,所有在獻祭時自祭壇浮現的影像再次佔據班尼迪托的腦海。
「你會是最棒的父親,維西。」
妮亞親吻維西‧奧圖。
「……是的,我們只能這麼嘗試。」
他挫敗地點頭。
諾斯特拉達姆在三人一矛終於現身時本能地倒退。
「這就是通道盡頭藏的東西?」他快被長矛力量給逼進牆角。
「維西‧奧圖大概認為這根矛能打敗血王,所以才大費周章把它藏在地底下。」布萊克伍德同情地看著老人。「我們該回議會囉。」
「是……是的,布萊克伍德大人。」
稍早被賽拉芬娜修女綁架到佛羅倫斯的羅馬代表家僕發現有人影從廢墟中冒出時嚇得驚聲尖叫,下一秒便認出他的綁架犯。
「就是那個豹族抓走我!」他指著賽拉芬娜對布萊克伍德哭喊。「我是羅馬代表的管家啊,火刑者!你應該認得我!」
「是是是,我在享樂間見過你,請快點把自己變回家。」布萊克伍德漫不經心地尋找適合傳送所有人的地方,眼角餘光卻瞄到廢墟裡還躺了一具新鮮人類屍體。「那是你的獵物?傳送魔法果然很累人。」
「不!我被綁來時就看到那個死人了!還有群蝙蝠圍在死人旁!」
灰色雙眼瞪得老大。
「那群蝙蝠呢?」
「飛光了!我不知道牠們飛到哪去!」
「伏拉德……」布萊克伍德有股不祥預感。他走向人類屍體,赫然發現是個神父。
「老天。」班尼迪托倒抽口氣。
「契約……」布萊克伍德咬牙切齒道。「伏拉德早一步利用契約抵達祭壇。」
「這是怎麼回事?」諾斯特拉達姆聽見蝙蝠時感到頭暈目眩。
「襲擊你的兇手有極高機率是伏拉德。」暗紅光暈從布萊克伍德的腳底亮起。
「什麼?!」
「希望我們沒有太遲。」暗紅光暈旋即轉為刺眼光芒。
~待續~
喔不伏拉德,你對伊萊雅娜的屍體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