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與價值增幅,代價與代價交換。
這是交易的人理,亦是緣法的基石。
緣法交織成因果,因果交互為命運。
今朝種下來的因,終會有未來之果。
從前欠下來的債,逃不過償還之日。
天理,週而復始;天道,從此循環。
《論因果》大丹.崑崙道.李全一
「成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長生再次將本源消耗到一頭黑髮變成鶴羽般雪白。
兩柄長劍與他的行軍戰袍內側,已經被他畫滿了符紋。沒有再多的空間可以承載多那麼一筆的能量。
將最後一管藥劑舔空,道人提升氣勢猛然站起,卻因血氣不足眼前一黑,差點直接倒在矮桌前。
「太上伏心安神鎮邪降魔陣…」長生強忍眩目,連結數個手印。
隨著道人運轉法訣、最後劍指上撈,三件畫滿符紋的裝備就像沉睡中的生命被喚醒,驟然浮起!
白袍從長生的背後將其懷抱,捲起氣流將道人的雙手吸入袖筒之內,如此將自己套在長生身上。
兩柄長劍遠遠召來屬於他們的劍鞘,在半空咔的一聲歸鞘套牢,飛行貼在長生的背後、劍鞘長出背帶將雙劍掛好。
「起!」
一聲高呼,符紋穿透材質綻出耀目的金光。
一個一個符紋顯現於外,在虛空高速挪移、排成一列又一列的直書,就像一根又一根光柱豎起,如同牢籠一般包圍長生的位置。
位於正中的長生心中生出非常慌亂和壓抑的感覺,而他不躲不閃、亦難以躲閃。
與感性分離的理性讓長生的嘴角掛起微笑,他正是為此刻而畫符。
柱列的符紋圍繞著長生迴轉,越加快速,帶起嗡嗡的共鳴聲,到最後——
錚!
猛然從四方八面同時迫近,直接擠壓在長生身上。
就像腦袋被鐵錘敲了一下,眩目一瞬後睜眼,只見浮光的符紋盡皆消失,僅餘劍上、衣內,淡淡的符紋烙印作為各個陣眼。
長生斂目內視,那界於存在與不存在、虛實一念間的靈臺之中,唯心的空間,高高懸著一把光禿禿的寶劍鋒芒畢露。
這是一把可以給予他無盡力量、讓他披荊斬棘勇往直前的寶劍,也是一把指那、便要斬那,不容他控制的寶劍。
這是他的劍心。
那個當初沒經過細思便順從心意立下的劍心,在功行久持之後在精神內具象化的顯現。
那是一個簡單的願望,道人希望他行事能夠隨心所欲,不受外物干擾,找出內心真正的想法去做、而且能夠做到。如同青風一樣自由、如同天空一樣自在。
但,到底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出了問題?
當寶劍越磨越利,那份輕柔的願望變得鋒銳無比。
當初心象中那把淡青色、薄如紙、輕如風,用以雕刻美好願境的漂亮直劍,變成了一把散發刺眼青芒的大劍。
大劍的劍身就像塞了一整片青色的星空進去,散發著無盡的威嚴,光看便讓長生自己也覺得無法呼吸,行使著無盡的霸道——去到如同狂魔般偏執的地步。
銳不可當,不容彎折。
喜,故笑。
悲,故泣。
怒,故斬。
行使劍心,可讓劍仙劍心渾圓通明,劍法隨心自在,劍技蒸蒸日上。
而現在,劍心的制約卻反向牽動道人的心理與精神層面,鉗持他必須如此行事。
他的情緒每當生起,便如同脫繮野馬一般牽制不住,必要將其達成,方可了結。
甚麼時候,願望和信念,化為了心魔與執念?
到現在,這把劍已經不是指引他前行,助他斬敵的寶具;而是會將道人拖入深淵的奪魂鉤。
而對此,道人不打算坐以待斃。
此刻,符紋浮動於靈臺之間,柔和的金光堆疊於大劍的劍身,遮蓋那霸道的青芒、交織塑型,化為一個…劍鞘。
既然鋒芒畢露,那便以鞘封之。
既然野馬脫繮,那便以欄圍之。
道人閉眼於靜室正中,感受著陣法的功效。
以一個個符紋為陣眼、寫於最親近他的裝備,作用於自身精神。
曾經消耗到將要見底的本源之力,順著陣法的作用漸漸回流到長生的體內。只作為構築陣法引子的本源、並沒有被完全消耗盡在成陣的過程,甚至因為服下的大量的補藥,最終有所滿溢。
那是一種充滿力量的暢快感。
長生不自覺地拔出雙劍揮舞,將滿溢的力量消耗在運劍行功之間。
『好想砍點甚麼…』道人如此心想。
劍尖從矮桌的上方揮下,卻沒有砍下去、而是半途轉招揮往別處。
道人意識到了甚麼,停頓一瞬,看著依然完好的桌子,心中喜悅,卻故意不笑,繼續揮劍。
雙劍舞於暗室中,捲起地上的沙塵,流光從門外照入,映在塵煙間就像一束光柱。
道人隨著劍招在室中碎步繞行,漆黑的劍身劃過光柱之間,遮蓋光柱的蔓延,就像是將光都砍斷了。
快將繞行一圈之際,長生忍不住道:
「貧道的主,由貧道自己來…」
「!」
突然踩滑的腳步,讓長生整個人仰倒在地上。
錚!
最後一劍的力量,化為了劍風,多得道人往常每日的訓練,就算他體勢失衝,餘下的劍勢也化為了風力之刃自然地飛了出去。
靜室,被攔腰斬開。
碰!
靜室的結構,那些土瓦泥磚、在此刻一同被劍風震裂,以草材搭成的房頂坍塌下來,並沒有壓傷長生,他卻覺得天好像塌了下來。
「長生久視」、「尋道飛升」等等,都是吸納凡人修仙的誘因,而當中,以求永生為最大宗。
也是因為這樣,只要是修仙道者,不論正邪、種族,似乎最終都會獲得一些相似的特性:悠長的壽命、與趨吉避兇的天性。
而現在,某種預感在長生的腦海裡以最大的音量在敲鐘。
長生御風一蕩,劍氣將草蓋斬成粉末吹走,陰影散去,光照在長生滑倒的位置,
那是其中一個先前曾經被他隨便吐在地上的藥塞子。
長生心頭一震。
他聯想到了甚麼,慌忙將戰袍脫下,顧不得平常的潔癖,直直展攤在地上。兩柄長劍亦如是,被他拔出來放在地上。
只見道人如同失心瘋地催動陣法,讓符紋被仙光點亮起來,一個個地數著:
「一…十…二十…」
「三十…三十五…四十…」
「四六、四七、四八…」
「四九。」長生全身雞皮疙瘩,冷汗從他的背後滲出。
「沒有了嗎?」道人翻動三件陣法鎮物,再數一遍,無誤是四十九個符紋。
「哈哈…四十九…四十九!」長生低吟著,嘴裡盡是零散而難以理解的話,就像是瘋人的囈語。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好一個遁去其一!」長生似乎悟到了甚麼,
加快的心跳、血液衝上他的頭顱,臉紅耳赤、眼中血絲滿盈。
道人長嘯,好想對天大喊一聲,然而方舟之內,他頭頂之上看到的那片天是假的。
「為何?為何!?」
砰!
靜室外的水缸,突然碎裂。
清水傾倒在外,在日光中化成一面水鏡,映照道人的臉。
「這是…」長生擅長望氣術。
他看到了,那張是一張清秀,卻被無盡黑氣籠罩的臉。
「劫氣!?因果業障!?」他從來沒看過如此重的因果氣息,基本上,是難逃一劫了。
就像全身的力氣都漏了出去,長生再度跌坐在地上。
輕盈的風之體微微一震,堆積在塞子旁邊的草粉盡皆被吹風散——
那仿佛是鋪滿地面的無數個塞子,因為道人任意的處置沒有被收拾、最後堆積到無可避免的地步,只要走到該處,必然便會滑倒。
「原來如此…」長生恍然大悟。
因果需還終需還,莫待末路劫自來。
鈴鈴鈴!鈴鈴鈴!
房卡傳來清脆的提示音,驚醒了長生。
「請各單位集合,本次任務的目標,是回收仍存活時被群吸收的獸名…」傳令官機械式地佈讀著本次任務的目標。
長生解然地苦笑,穿上戰袍、負起雙劍,準備上陣去——
六月十二日,長生道人,戰死於群的破碎空間,屍體未能尋回,只剩兩柄配劍由我方帶回。
死因紀錄:武器被奪,發狂送命。
死因紀錄(六月二十一日編輯):陣法被破、心魔反噬,失控硬接敵方攻擊。
備註:於復活歸來的該成員強烈要求下,增添正確的死因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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