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瑪吉安.歐芬托爾,貝萊卓斯與伊涅亞德之子在他迄今為止行過的道途之上許下了許許多多的承諾,誓言卻僅僅立過一項。陰影之誓——獻身成為達吉瑪多諾的誓言,為了遂行誓言、守住誓言,他也曾經多次不得不面臨破棄承諾的抉擇。
一年餘前,在北境,面對瑪奇與伊塔庫婭領導的聯合軍勢,他選擇喚起古遠之時曾燒灼於高貴的高德威.海克蘭之身的龍王咒炎,欲以此身為償、擊破魔眼族的火力網,以為戰鬥同伴換取那麼一絲喘息的機會。但命運卻悄然拂去了他燃起的火焰,使他的生命得以存續——儘管咒力依舊在其體內蔓延、侵蝕著他僅存不多的光明。
而今,他將再次面臨相同的抉擇。
在集軍者尤克的抽派之下,他與義勇軍三位仍且陌生的同伴:神靈伊祈青歲、法師黑子、傭兵吉翰德共同組成了一支護衛小隊,伴隨命運之楔希莉卡深入無盡的黑淵,找尋那災禍之主。
在那深淵之核,他們直面了名為「飢荒」,名為「群」的災禍本尊。她的力量遠遠超過此前克萊瑪吉安曾經面對過的任何敵人,即便是敗亡於其劍下的那頭上位魔種,在其面前亦不過如浩劫地獄群魔一般無力,更遑論付出了慘痛代價才得以擊敗牠的克萊瑪吉安了。他的意志、他的力量顯得如此無力,毫無意義。但至少,他還能以此身為盾,為命運之楔以及其餘同伴阻擋那災禍之主的前進腳步。
本該是如此。
本該化為火種、燃燒出力量使其邁步向前的羈絆,卻在此時成了套索,使他的腳步遲疑了那麼一下心跳的時間。而後,吉翰德便以某種道具術法,轉移至了希莉卡的面前,為那難以阻止的災厄巨浪碾碎吞噬。悲憤與羞愧瞬時攫獲了他的心靈。身為達吉瑪多諾,面對這般的犧牲乃是必然。但身為埃玟尼許,坐視他者犧牲於前,自己卻無所作為,卻是他難以忍受的。
他做出了抉擇。此身已然過於弱小,唯願遠古龍王的咒力能夠使他獲得足夠的力量,為希莉卡和兩位同伴再多爭取一點的時間。即便,這代表他將放棄心底深處的那個願望。即便,這代表他將再次打破承諾——但他必須如此。他生來即是為了奉獻,他立誓便是為了犧牲。他將鯨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他將貝克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但兩者卻永遠不能比眾生來得更重要。對於他們的承諾,永遠必須放在誓言之下。
好想帶妳去看海呢,鯨——
然而,當他喚動咒言之時,火焰卻並未再次燃起。這情況使他無比驚愕,但很快,他便收斂起了震驚,轉而開始配合身旁的隊友們與希莉卡共同迎戰。若有龍王咒炎加身,他至少還能像叮痛巨人的蜜蜂一般,發揮點作用吧。但此刻,他再衝鋒向前,等於是把自己當成一顆雞蛋砸向巨山那般,毫無意義。
很快,他也便知道了,命運之所願。
當救援艙及時到來,青歲頭一個抱著希莉卡跳上。克萊瑪吉安本欲邁步跟上,但忽然心裡暴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預知如同飛射疾箭刺入他的心靈,在認知到其義以前,心靈本性便以驅動了肉體、做出行動。他停步迴身,一伸手拉住了落後的黑子,一道紫電恰好劈落在其原位。接著,另一股預知再次刺入其心——他將黑子拋起,使之先於自己一步進了救援艙,自己則及時往旁一躍,避過另一道紫電。
救援艙緩緩上升,無法倚仗耗盡力量的復仇之咒,克萊瑪吉安大步疾奔,中途躲過一道又一道的紫電,最終在極限的距離躍起,在千鈞一髮之際登上了救援艙。
「吁——」
方舟醫療室內,亞菲克.綴爾吹出一聲口哨,引得附近的一名基路伯無表情地凝視。他坐在克萊瑪吉安床旁的椅子上,翹著腿,嘴裡叼著未填入菸草的煙斗。
「所以,是這麼回事。」亞菲克喃喃說著。
「命運再次眷顧了我。」克萊瑪吉安癱躺於床,點頭道。心裡卻在思考著別的事情。他的膚色無疑變得更加深沉了,雙眼一如首次發動終墜之炎時那般,呈失去了光澤的龜裂寶石貌,黑紋湧現於肌膚、緩緩脈動。
「但我不懂,這種狀況以前從沒——亞菲克?」
克萊瑪吉安的朋友伸出手,十分勉強地掐住了他的臉,將其左掰右掰,反覆端詳。
「亞菲克,你在做什麼呢?」
「在找那個掌印啊。」
「什麼掌印?」
「命運打在你臉上的巴掌的掌印呀,這樣我就不用代替鯨女士,還有其他關愛著你的人,以及我自己,再打上你一巴掌囉。」
「我——」
「啊啊。閉嘴,你別說話。你這愚蠢之者啊。」
亞菲克收回手,吸了吸空菸斗。好一會,這倆朋友便在沉默中如此對望。最後,亞菲克搖搖頭,先開了口。
「事不過三。」
「我知道。」
「你他媽的不會每次都這麼幸運。」
「我知道。」
「身為一個男人——身為一個人!……哦你不是人……
身為一個,呃……
會立下承諾的……東西。
既然給出了承諾,就算沒有發過誓,也要做到。」
「我知——」
亞菲克挑起一眉。
「你知道的,亞菲克。誓言——」
「既然有誓縛身,那你一開始就不該立下那麼多承諾。」
克萊瑪吉安閉上眼,靠回床上。
「我知道。」
睜開眼時,他的金眸重新回復了一點光澤。
「所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如你所見,鯨打敗我了。」
「是啊、是啊。要我說啊,她打得還不夠重。你該高興我當時吃飽喝醉囉,不然換我來啊,就把你倒吊到方舟外頭去,或是找到哪個合適的海域或大湖把你綁一綁扔進去。反正你們這些該死的埃玟尼許不需要呼吸。沒心沒肺又沒腦袋的蠢貨。」
「……噗。」克萊瑪吉安不禁笑了出來。畢竟亞菲克所說的還真沒錯,至少除了蠢貨以外。
亞菲克又揚起一眉,但隨後也跟著一同笑出聲來。而後倆名朋友一同開懷大笑,直到基路伯面無表情的瞪視著,才逐漸收斂。
而後又是一陣沉默。
「你還會再這麼做的,對吧。」
克萊瑪吉安沒有回答。
「該死的埃玟尼許、該死的天授之職。」亞菲克搖搖頭。
「但我無法再使用了……該特阿斯之焰。」
「哦,那可太棒了。」
「亞菲克,我實在感到很困惑。這種事情此前從未發生過……火焰散去了,但我能感覺得到,詛咒仍然在我體內蔓延。我不知道我能撐多久。」
亞菲克將身體靠前,將菸斗自嘴中取出,指著克萊瑪吉安的鼻子。
「你有多久就給我撐多久,聽見了嗎,克萊瑪吉安.歐芬托爾.亞露安狄思.狄菲達納斯.若希龍斯,貝萊卓斯與伊涅亞德之子啊。有多久,就給我撐多久。直到你實現你的諾言,帶鯨女士去繕爾.曇蒳斯以前。你給我好好活著。
『誠如命運所願』這不是你們埃玟尼許老喜歡叨在口裡的話麼?哎,現在知道了吧,命運之所願。命運把你從鬼門關前踢回來了兩次,是要讓你去做什麼?就是讓你好好的陪她。
所以,活著,直到結束。
然後,帶著她去踏上你們一直沒能踏上的旅程,去見你們一直尚未能分享的風景。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我們就說,『作弊』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作弊』的達吉瑪多諾,不是麼。」
克萊瑪吉安笑了,本想輕輕搖搖頭以示無奈與理解。
但亞菲克直接將菸斗戳到了他鼻子上。
「我親愛的朋友,你瞭解我說的了麼?」
「……我瞭解,亞菲克。」
「非常好。」亞菲克滿意的點點頭,收回菸斗。
誠如命運所示之願,今後,他將在許可的範圍之內,更加珍重自己的性命,直到他與她終能踏上那趟旅程。
願星光明耀他與她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