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nning Cat〉

雖然還不到能褪下長袖的日子，但晝增夜減、氣溫變熱，一併延長了人們戶外活動的時間。就連中學生結束校隊練習後，亦有餘裕在外稍作逗留，與同學或好友相偕遊玩、聊天，再趁夜幕正式登場前道別回家。

知念實也特別珍惜這樣的短暫時光。
即使跟同學小高（タカシ）明天仍能繼續見面互動、即使早上出門前被父母叮嚀「今晚有預約餐廳，壽星要早點回家」、即使手上必須多提個裝滿生日賀禮的小紙袋，他還是捨不得取消每日慣例行程，兩個孩子照舊踩著滑板去練習場玩耍，填補先前錯過的那些相處機會。
彼此的程度差距已不再是隔閡，反倒變成話題中心。大多時候是實也講解、示範各種技巧，小高回饋該怎麼傳達會更好理解，或者幫忙想出降低難度、其他能達到類似效果的方式，並迫不及待親自試驗證明——

「你看！這樣就能跳得跟你一樣高囉！」
懸飛Ｊ台頂緣的少年，前一秒尚興奮大叫，下一秒卻在實也「快做收尾動作！」的喊聲裡崩解姿勢，連人帶滑板滾落光滑坡道。後者連忙衝過去關心狀況，發現朋友沒事後苦笑：「真是的，運氣好拚到一擊必殺，可不代表能夠直接打魔王啊。招式還是要踏實練啦！」
「哎——我以為總算發現捷徑了耶……」
小高乾脆地躺成大字，賴在坡底仰望夕陽。兩人哈哈大笑。

「哪，實也，你今天要趕回家吃生日大餐吧？來得及嗎？」
「這個嘛……搭不上公車就改溜滑板回去囉。」搔搔臉頰，青澀少年有點羞於坦白真正理由。視線飄移間，卻見小高挾著滑板爽快躍起身，故作帥氣用大姆指比劃方向：「那我陪你！」
驚訝圓睜的翠綠眼眸旋即化作笑意，實也直率答「好」，轉朝暫放書包的長椅溜過去，準備收拾東西。

小小的深灰毛團快速掠過，從書包邊緣縮進紙袋背面。但僅須一瞥，實也就已經認出那是貓——且連品種和年齡亦同時知曉。牠年紀尚幼，大概還在練習如何探索這世界，所以跑起來既沒有成貓快，亦只會傻傻選擇鄰近位置躲藏。黑髮少年極為熟練地停下黑底紫紋滑板，立刻蹲低身體避免讓貓咪感到壓力，再緩慢伸手悄悄前進，輕柔呼喚「過來吧」、「別害怕」等句子，嘗試解除幼小貓咪的戒心。
或許是愛貓人的氣息使牠倍感親切，又或許是少年太擅長與小動物相處，俟小高判斷可以靠近插話時，實也已經撫摸著幼貓柔軟的皮毛，任牠於雙手間撒嬌打轉了。
「好可愛喔，但是不是太小隻啦？」
「嗯，通常媽媽就在附近巡邏，應該過一陣子會來接牠吧？」指尖未停下逗玩動作，彷彿想把握這少有的互動機會。小高旁觀幾分鐘後也加入擼貓行列，兩個孩子完全忘記剛才說要趕路回家的事。

夕陽持續染紅天空，母貓卻遲遲未現身。反倒是幼貓自己先玩累了，皮毛刷過實也掌心，跑到離孩子們有段距離的位置，回頭對他倆喵喵叫。
「再見囉。」
但貓咪沒有因此走開，又重複發出喵喵叫。
「牠……想叫我們跟著牠嗎？」小高轉頭問；實也倒很肯定地應答：「看來是呢。」
揹起所有行囊，視線追尋移至更遠處等待的深灰幼小身影，兩人時而走路、時而以滑板代步，展開這段日暮的小小冒險。

◆

大街邊緣的人行道、住宅區之間的小路、房屋與房屋夾起的狹縫。有些地方還得自己臨時繞道，不像貓咪可以大方闖入別人家院子、循序踩上窗檯或圍牆頂端走捷徑——伴隨移動路線愈來愈迂迴、呈現在固定區域反覆徘徊的態勢，實也判斷貓咪是希望他倆幫忙尋找媽媽，於是會趁身邊除了小高以外沒有別人時，跟著細聲喵叫，測試附近是否有回應。

夜幕緩慢垂降，僅餘地平線一道暗橙殘暉，路燈亦漸次眨亮光芒。看看手機螢幕，剛超過晚上六點，非但來不及回家，搞不好連預約的餐廳都趕不上了。實也正想著要放棄追逐貓咪，打電話向家人道歉時，突然有兩團稍大的灰影朝自己這邊快速靠近。尚未確認狀況，小高已經幫忙解答：「啊！是貓咪的爸爸媽媽！」
「真稀奇，竟然會是爸爸媽媽一起出現……」
依照實也對動物的了解，帶領幼崽通常是母貓獨力進行，很少有雙方共同照顧的例子。
更稀奇的事還在後面。

「哎呀，你的家人們都找齊啦？」
熟悉的磁性嗓音緊接高大寬闊身影，有個穿著西式廚師服的男子走過來，視線往下注視三隻貓咪的團聚。
發現眼角餘光尚有兩雙學生鞋，他才抬臉望向孩子們；實也倒是先行驚呼：「喬（Joe）……南城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被這傢伙拜託的。」南城虎次郎朝毛色較深的大貓咪努一努下巴：「當時我正在餐廳門口寫晚餐時段的菜單，牠圍繞著小黑板喵喵叫個不停，甚至數度伸爪戳我。因為拗不過牠，只好沿途跟隨看牠想做什麼，才先後遇到大小兩隻貓。」

高壯綠髮青年立刻切往下個話題：「那，今天的壽星又為何在這裡呢？」
「狀況相似。但我必須快點離開了，遲到太久，或許回家會挨罵……」實也愈講愈小聲。
「如果你是說生日晚宴的話，直接跟我回去店裡就好啦。朋友也一起來吧。」
小高慌張揮手推辭「這怎麼好意思」期間，黑髮少年綠眸一掃陰霾，恢復該有的閃耀清亮，終於放心笑開：「那還算有趕上嘛，害我超煩惱的。」

『發現貓咪行蹤，此外現場尚有兩隻貓及三個人類。』
合成電子女聲從後方飄近。在三人回頭前，另一個實也亦很熟悉的低沉嗓音糾正：「卡拉（Carla），是兩個人類和一隻類人猿才對。」
差點要順勢喊出「櫻」（Cherry），實也連忙改口：「……櫻屋敷老師，你怎麼來啦？」
這次是淺毛色的大貓咪代為解答。牠跑到櫻屋敷薰腳邊，弓起背轉一圈蹭磨浴衣衣擺，喵喵叫著撒嬌。
「喔，找回家人啦？恭喜你。」
薰展露難得的溫柔表情，蹲下身以戴有智慧型手環的左手撫摸貓咪頭頂，櫻色長髮輕曳。

「四眼田雞也是被貓咪拉過來的啊？還真是大費周章的一家子呢。」虎次郎笑道。
不知是否顧忌小高在場，兩名大人即使言語裡帶點刺，仍沒有真正針鋒相對。薰簡單說明他那邊的經歷：書法教室剛下課，目送學生離開期間，淺色貓咪莫名出現，重複蹭磨一圈後跑遠的循環，像在尋求某種幫助。一路追尋，便形成如今四人三貓相聚的狀況。
交代完原委，薰緩慢起立轉身，說：「沒事的話我要回去了。」
虎次郎亦呼應般地宣言：「那我們這組就準備出發到我店裡囉。」
立於兩個大人之間的實也突然高喊「慢著！」一左一右纏住雙方的手臂，使勁將兩人拖近自己。

「這樣也算一家團聚，你們都要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

「喂喂，還要繼續玩這個設定啊。」虎次郎苦笑：「沒辦法，今天壽星最大。薰呢？」
「……勉為其難去一下吧。」努力維持威嚴形象的薰，嘴角卻難掩上揚弧度。
只有仍在擼著幼貓的小高滿臉疑惑。不過仔細想想，自己的朋友從以前就很擅長與大人相處，沒啥奇怪的。
像是順應孩子們的童心，兩個大人亦各自和貓咪一家道別，四人陸續朝相同方向動身。

實也聽見背後傳來清晰而柔軟的貓咪叫聲。彷彿正對他說著「生日快樂」。
「謝謝。」黑髮少年回頭，瞇起綠眸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