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抉擇
看了看孩童的睡臉，此刻的我只是做出了一個選擇，去忘記今天的一切，這會令我更輕鬆，當然，也令我保留精力，在又一個無眠的深夜，去思考明天的行程
搜尋物資⋯
除此以外，我的抉擇重要嗎？
或許，若然世界更溫柔的話
什麼時候開始，不是搖籃曲而是轟耳聲伴隨孩童入夢，玩具禮物也不及一餐溫飽的珍重
可憐的孩子活在這亂世中，以地上的鐵粒作玩具，昨晚被炸碎的空屋當作遊樂場，對著遙遠處的白霧，時而徬徨，時而天真微笑
喝著收集回來的雨水，穿著不屬於自己的大衣，呼吸污糟的空氣，邋遢的兒童臉孔卻能露出笑容，不知道是可幸還是可悲好
幸好還能不懂人間苦病
可惜的是，無法保護好視野以外的同類為可悲
但我已經盡力了，對，已經盡我能力了
即使是安慰自己也好，世界本身已經對我們不仁慈了
這個世界的天空從不知何時開始，一直是灰色的，陽光的溫暖絲毫不從雲層中落到地上，唯不時在觸及處以外的赤土，見到豔紅在褪色之前獲得最後的慈悲
天氣很差，白天太熱，晚上太冷，經常下雨但是為毛毛細雨那種，放足整整兩個晚上也好，連玻璃杯也裝不滿的那種，然而稍有濕身就叫天寒刺骨，但慶幸最近天氣開始變了，下雨時下大雨，不下雨時不冬，大概是夏天或雨季來臨了
嘛，誰知道
在這種得過且過、姑且偷生的日子中，我早已忘記了今天何年何日，生存下去已經是上天格外開恩的生活，總之，這樣子對於我們來說是不幸中之大幸吧
反正，淪落到這種世界上生存的每一個人，早已忘卻掉奢想了，任憑飢餓、疾病、戰爭、恐懼的侵犯，天空的顏色和原貌不記起也罷，只需知道生存的步驟為止
昨晚收集到的雨水很多，算是能把水桶盛滿的量，結果果然不出所料，畢竟回望昨晚，密集的雨鏈幾乎遮蓋了四周，從房子看出去什麼都見不了，就連街道一隔的對面紅磚矮樓亦消失雨幕中，不過沒有打雷的雨夜就算了吧，足夠了
順便一提，比起平時，昨晚的炮響好像少了，不算什麼出奇的事當然，視野不良的話行事需謹慎，並趁機好好休息一會
倒是，昨晚的炮響，不像是戰爭的那種，氣勢轟轟烈烈，散播凶窮夢魘，四方八面環繞的聲音若如來自地獄，不過未曾真正見識就擅自落下定結論，未免太過狂妄吧，但也罷，説來有意思嗎？
莫非告訴自己，死後的世界甚於現在見之聞之，通通更可怕，又為了什麼？生存的本能？掙扎？
死亡的恐懼引起原生的求生欲？別開玩笑了，根本沒有那個空閑，再者，最後誰人也難逃一死
我相信，昨晚的炮響，有些是解脫的聲音，楚楚可憐的孩子，遍佈全地，如此世界上並不是每一個人也有快樂的結局，卻結局終有，願是完美，至少，在結束的瞬間，希望世界變得稍為溫柔
的確，很自私，清晨的來臨，在黑夜裙擺過之時，有多少無助的靈魂屈服了，待不至黎明，不在她的石榴裙下，而是投入那看上去冷冰，但實際上溫暖的懷抱之中，尤如母親的感覺，黑夜她盡管無言，但那絲安馨足以叫人對她有所仰慕
她不溫柔也不恐怖，她無情而公平，她從來不帶走任何人，只是人們選擇去跟隨她，尋找天辰星氏，或是到達銀河的盡頭，在那處等待自己的，唯是朝思暮想的大家
曾經的銀河之隔，現在總算重逢，就能得到安枕無憂的話，太好了
反正地獄根本不在那邊存在，現在不在，因為移植了過來，大家正站企其所在，所以此後不在，畢竟已經夠殘忍的生活曾在
我是這麼想的，目前為止，一來死亡果然還是太可怕，二來，我曾經見證過，由她的雙眼之中
遊走廢墟之中，低頭俯視這片都市，天空的她曾經看著我，沒有說到什麼，單單是凝視著，她覺得我有趣，我身旁的她有趣
小女孩是我從戰役的中心點那救回來的，不是軍人的我能生存下來已經是幸運，也許對她而言，也是吧
我不知道當初抉擇的原因，今生我也大概不會理解，有時就是這樣子，人的行為莫名奇妙，但就是這種奇奇怪怪，人類才這麼的有趣
人類一直以來，才如此可悲
戰爭不需要理由
生存下來也是，本能一樣的反應，是刻在基因之中
孩子會説話，不多，我猜剛剛完成牙牙學語的階段，很簡單的會話，可以，但再多的她不會，理所當然，始終照那身體狀況而言，她應該只有五指以內的年齡，包括亂世營養不足的各種
她的母親，上一個照顧的人想必一定很辛苦吧，廢話，好歹生存一事已為難事，何況養大一個小孩子？
是愛吧？這時的心內跳出了一句所謂的道理，可笑的是戰前的人話卻現在記起來，關於生存下來的堅持：是愛？是責任？
是窮，心窮，戰火反正已經將曾經的曙望給吞噬，那些曾經播放著軍歌的喇叭已經靜止了許久，自從響起了最後一次國歌後，殘破的都市中，人聲越見越少
始終最後的廣播是令人屏息，是會令曾經相信戰爭會結束的樂觀者沉默，不過又如何，自己不能抽身於此慘況，目睹一個存在的逝去，目睹一個象徵的消失，是空洞
「有人聽到嗎？這廣播是民國國軍從無人區傳來的最後電信」
「今天的晚上壹鳩捌鳩，帝國軍在戰線39引爆了兩枚核彈」
「最前線的所有電波信號已經消失，不論我國還是他國」
「在此，我們呼籲一切弟兄姐妹們，請遠離北方邊界赤道22以上的輻射區，並祝願大家武昌興龍，萬事平安」
「民國以及共和國沒有輸，我等榮耀永不亡！我們民族仍會繼續對抗帝國！迷霧裏的號角聲還是會繼續響起！」
「願榮光歸於這裏！」
軍人的吶喊，是獅子的咆吼，但這是撕心裂肺的最後一次
悲傷更多，還有無奈
平靜咬字，始終一切終將結束
「 —— 願榮光 ——」
國歌是最後在廣播中出現的曲樂，當鼓聲結束，晚上再次陷入寧靜，只是這次和以往不同
死靜猶如是永遠，渺小感叫人無從反應
那晚，彷彿就是告訴仍在生的人，死亡已經在大地上常駐了，麻木的人們是要害怕不是，但警惕也沒有用，反正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
就像當年，沒有人知道這戰爭何時發生，也沒有人知道這戰爭什麼時候才結束
老實說，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在戰爭剛開始的少年時期，沒有跟隨同輩的抉擇，我沒有打算參戰，別人大多可以說我膽小，我不會否認，不過面對著現實的軍火殘忍，又有那個老兵會毫不害怕？但這只是藉口，一個退縮的藉口
天真的我想和世界劃清界線，但世界才不會理會自己，從不因誰的意願改變
戰火在某些年後不減反增，燒得猛烈，愈燒愈旺，把我家也燒了，出乎意料地，始終我住在首都，至少曾經是
現在？我可不知道，反正在一個仍然有結構的遺址中，沒有會殺死自己的東西，知道這些就足夠了，就可以了
算是興幸吧，當你發現他們開始用硫黃粉，而不是一些更放射性的物料來轟炸都市時，你大可北上回去，雖然沒有什麼物資，不過那景觀確是令人驚嘆
走在那亂堆上同時，方才發現他們停止了所有攻擊，天空沒有飛機，地上沒有人影，四周也不再有任何屍骨，也找不到一片平地
高樓大廈的倒下，石塊形成的山岳是天然卻人造，好歹是個城市，好歹崩磚蓋住了下面的發光物，至少走上去時不會讓蓋革錶狂跳
即便如此，戰爭還是在繼續，天曉得為什麼，戰爭的資源他們總是找到，只要一天他們還願意，拿出冷戰、二戰、一戰的兵器，到最後或許某天，可以見到他們以鋒利的石頭為武器吧
找鬼在乎他們
那怕其實戰爭結束了又如何？百千萬方圓英里內，皆是被破壞得不留城市痕跡的荒地，沒有人知道那裏是未被戰火蹂躪過的地方，也沒有任何喜訊、悲訊，沒有任何訊息，來自那些遠征的人們，毫無音訊
沉默，是可以殺死人，的確
孩子她快被沉默殺死了，沒辦法，始終只是孩子，那怕她的無知，弱小的身體無法接受這個世界
我不知道我還可以生存多久，更何況她，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去猜測，也許今晚我們便會逝去，或許明天，誰知道，我不想知道
對的，逃避，這是我的本性，若然有天自私地遺棄了這孩子，我也覺得不意外，這是我的抉擇
反正我沒有能力去為她抉擇，那麼放下，才是正確吧，而可能，可能，上一個照顧她的人，也是，有著這樣的想法吧
誰曉得
但看了看孩童的睡臉，此刻的我只是做出了一個選擇，去停止思考這一切，去忘記剛剛的一切
會令我更輕鬆，當然，也令我保留精力，在又一個無眠的深夜，去思考明天的行程
水源、食物、火種
我的抉擇
重要嗎？
若然世界更溫柔的話⋯⋯可能吧
閉上雙眼，迎接可能的死亡，或是另一天的煎熬，隨便吧，我已經不想做抉擇了
反正
結局終究一樣
只是時間問題
如此想著的我閉上了眼皮，卻意識要離開肉體之際，一把嚴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冰冷的嗓調是失眠的歌喉，唱著沒有副歌的安眠曲，哼唱熟悉的旋律，莊嚴地在耳邊輕音，若如歌劇
黑色的人形站在視野的中央，影子一樣的存在沒有五官，身上的純暗又不是一片黑，說是極為暗蒼的紫光才對，而裏頭有著數顆，不對，無數顆的白晶亮
抬頭望，我突然知道了她是誰
披著銀河的禮裙，她不溫柔也不恐怖，大家都說她無情而公平，因為忽然出現的星火為目，只是淡然的能量
孕育凡星的身體是黑暗的光明，不是發光而是吸光，不過影子沒有吞噬的意欲，唯只是給予萬物結束的機會
兩人四目交投，在昏暈中，我保持視線的交流，那溫柔的眼神，令我想起了某人，只是我已經筋疲力盡，想不起來了
「您確定嗎？」
聲音，是一把柔和，鋼琴一樣的和音，感覺就如一個想不起來，戰前當紅的女歌星，同般若的嗓聲
冷酷的星辰照住自己，詢問自己
「確定什麼？」在這句說話、反問從自己的舌上能組織成為聲音之前，我的眼睛察覺到光線正照射的地方，並不是我，而是我懷中熟睡的小孩
我把話吞入肚中，頓時，一股寒冷又熾熱的毒流在胃中散開，像飲了一小口硫酸進去，吞了一刀片進去，刺痛喉嚨，滾燒胃部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眼淚在這時，從眼角兩側滴下，流著，我分不清那個是滋潤眼睛、心靈還是大地的淚水，思考在這時，有股強烈的衝動，想投入黑夜之中
但小手的溫暖，太過叫人卻止了
低下頭，小女孩披著殘破的大毛衣，作被子，女孩誕在這個世界，活在醜陋而恐怖的廢墟中，無怨無悔、無恨，始終這就是她擁有的一切
曾淺嚐和平的自己，我確定，小女孩絕對會喜歡那無聊的感覺，我確定，小女孩在那個世界，會很容易感到滿足
我也確定，那個世界，不會復在
橫望晚上的廢土，能殺死人的寧靜在空氣中跳舞，他們是星辰的兒女，是夜晚禮裙上的花紋，罩住頭頂，融化這片大地
我看見他們，在雲層上的星空舞廳中，共舞不停，快樂得很，是沒有過去的生活，是天堂，大地的映照，如果人類從不存在的話
舞蹈的步伐越來越模糊，因為夜晚看見在遠方的昇陽，她再次看了看小女孩，才離開，擺動的紗裙碰到了自己的指尖，一瞬間，似摸著動物毛那種的柔軟
她什麼也沒有說，就離開了
太陽，遠方升起
心中的感覺是如何，我不知道
但看了看孩童的睡臉，此刻的我只是做出了一個選擇，去停止思考這一切，去忘記剛剛的一切
會令我更輕鬆，當然，也令我保留精力，在又一個無眠的深夜，去思考明天的行程
水源、食物、火種 ——
一聲巨響，由太陽的那處傳來，立即看向該處就可以發現到真相
太陽是一個熊烈的火團，散開的焰光，光明驅趕了黑暗，點亮了天空
白色的光，刺眼
我的抉擇，已經不重要了
看著火紅色的雲柱形成，龍炎的氣息吞噬遠方，我不禁問自己
重要嗎？
漸漸增大的強風吹襲，我閉緊眼睛，抱緊懷裏的小朋友，我得出了思考後的答案
若然之前的世界，更溫柔的話
熱力包圍了身體，一秒前的神經，告訴自己寒冷，一秒後，只剩下溫暖
還有
電子鈴聲
「此班列車已到達尾站，請所有乘客下車，感謝各位乘客的乘搭」
「祝你們接下來的旅途愉快」
開眼，只見，不可思議
我的大腦形容不了，但我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
列車，藍線的列車
坐在鐵椅上的自己，旁邊的小女孩
我站起來，被喚醒的記憶提醒自己的身體，做著忘記了的事情，忘記目的地的行動
我抱起女孩
走出去，大理石的大堂
熟悉的空氣，有著人的氣息，在不遠處有人們站著，坐著，傾談著
只是雙腳引領自己到不知什麼地方去，我才沒有去研究那方
走下樓梯，離開了建築物
城市有人，有沒有被破壞的建築，沒有被破壞掉的建築，有綠色，天空是藍，有白雲
熟悉的味道，不是食物
我沿石板路走
四周的環境，是⋯和平的
樹、花、草
明明沒有什麼特別，但叫人著迷
是了⋯我走了多久了？
停下腳步，我知道自己到達了，但⋯這又是什麼地方⋯？
紅色屋頂，白色的木屋，樺木的氣味
動物、犬隻的氣味
煙草的氣味
水的氣味
茉莉花的香味
水聲，還有電台的金曲榜
「好久不見了⋯」
「那是誰呀？」
「先進來吧」
溫暖的感覺，是我記得的，我的嘴巴，已經沒有其他的話可以説了
就這樣忘記不好嗎？
「我⋯」
「我回家了」
在某處的我，帶著女孩，和某些人，吃著某些東西，聽著某些曲目
我做了某個扶擇
重要嗎？
溫柔的世界中
已經不用思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