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六十一幕：螳臂當車
人也會有超越自己極限的時候。
但越是去思考著該怎麼去超越極限，極限的框架反而越是清晰，最後反而變為了一種阻礙。它並不是那種純粹憑藉毅力就能夠達到的事物，反而在那種不經意的即刻反應裡，無意間激發出超越常理的操作。
沒想到像是戰士那種身披重甲的笨重身軀，也能夠做到像是過山車甩尾一樣的動作。如果是在做之前預先問自己能不能做到，建箴可能會猶豫很久才會得出這麼樣的一個結論──他沒辦法。
要是很認真去思考的話，自己絕對沒辦法做到。
說不定自己總是沒能夠突破自己極限的最大原因，就是因為把某些事情想得太複雜而已。
不過建箴也並不會把那種偶然爆發時的出色表現當作是自己的常態表現。
他沒有辦法把那種事情想得那麼樂觀。
如果打從一開始就擁有那樣的技術，有著足以應對的從容，那打從最開始的時候就不會因為對自己實力的不足感到迷惘。
建箴覺得從指尖傳來的觸感變得有些僵硬，剛才那段時間裡手指的短暫停歇果然造成部分的影響，不管是防禦的動作，還是緊急迴避的操作，都可以看到明顯的遲緩。
建箴不得不以很勉強的鍵盤操作，讓臨風做出接近一百三十五度偏轉的動作緊貼著牆壁滑過邊緣。這才好不容易讓湖泊之主古菈的攻擊方向在最後一刻緊急地向側邊偏轉，沒有直接撞上本來在直線上的翠影和柚仔。
「以這個體型來說，牠的速度是有點快。」
龐然巨物並不可怕，但那種體型的龐然巨物同時擁有不相符的速度時，才真正讓人感到為難。
話又說回來……甲殼類嗎？
雖然螃蟹本來就屬於水生動物，就算出現在這個地方也並不讓人意外。
本來建箴還抱持著，在這個看似設定在劍與魔法中古歐洲的幻想背景是不是也會出現什麼「龍」，或者「精靈」之類的幻想生物。沒想到最後的結果卻是現實到有點讓人無言。
想想也對，如果真的是那種幻想種生物的話，應該也不會用「湖泊之主」那麼含糊不清的敘述方式，而是直接以更明確的稱呼來說明。既然被歸類為古神之類的存在，可能意味著祂的確擁有部分人類所能認知的特徵，卻又無法以人類的知識或言語去理解和描述。
或許這也說明了，無論事物的原型究竟為何，只要被賦予了超乎常理的力量和能力，就算是原本只是不起眼的螃蟹，在人們的心中也依舊能夠成為和神祇與幻獸一類比肩的存在。
不過就算那些枝微末節的細節都可以無視好了，能夠跟著自己的速度迴轉身體，然後還能夠閃過對牆壁的碰撞和破壞，完全不合理吧？
古菈的巨大身軀像是裝了自動導航一樣的功能，不斷追在臨風的身後，卻又完美閃過了路徑上所有的障礙物。
「你要不要試試看被直接轟上一擊看看會損多少血？」
翠影已經就作戰位置，柚仔也在驚魂未定的情況下選定了相對安全的施法點位。但是，現在的問題反而在建箴自己身上，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才能夠穩定住整體的狀況。
照理來說，和宗豪說的一樣，自己應該是直接站定位置測試到底被那一鉗子揮到究竟有多痛，他們才能夠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只是，即便是個頭比湖泊之主小了一圈的石巨像揮出的拳頭，就已經足以造成極大的傷害，如果換成被視覺衝擊上更大的鉗螯砸上一拳，會不會直接暴斃是個值得讓人擔憂的問題。
這可不是什麼「砂鍋大的拳頭」程度的玩笑話啊……
事到如今，也不是什麼能夠膽怯的時候。
真要說有什麼讓他顧慮的地方，大概還是他們所剩不多的補給藥劑存量。
他是很想那麼說啦……
建箴看著螢幕上古菈的巨大身影，感覺背脊都不禁有些發寒。就算遊戲不是真實，第一回看到這麼大隻的螃蟹追著自己跑，就算沒給嚇個半死，也不可能真的完全不為所動。
身體的直覺反應還是很誠實的，就算拿起盾牌的那一瞬間自己就能壓抑住心底緊張和不確定的情緒，但就算是如此，那也僅止於壓抑而並非消除。面對比自己大不知道幾倍的敵人、不清楚攻略需要多少時間、剩下為數不多的補給藥劑，在這些現有的條件下，他沒有不緊張的道理。
那就彷彿是傳說故事裡都會出現的英雄似的。
以小博大的英雄傳奇，總不由得令每個聽過故事的孩子感到憧憬。
但或許也只有孩子，才能夠絲毫沒有一點猶豫的去憧憬那些事物。就算在長大的孩子眼中早已沒有了那些怪物，也未必有非得執劍去戰鬥的對象，但是當幻想的色彩逐漸散去，現實的輪廓變得清晰，當孩子認知到自己並不是那個「英雄」之後，一種遲滯不前的恐懼感，卻慢慢讓自己變得既無趣又平凡。
臨風調整站位，讓古菈的面向完全背向翠影和柚仔的位置。
以吸引仇恨的角度，這是最基本的操作。
照理來說，如果有完全格擋住迎面的而來的攻擊，自己的生命損失應該會降到最低。只要排除掉被一擊必殺的危險性，就能夠先就目前的定位先穩下陣腳，只要自己能夠穩定建立起仇恨，翠影和柚仔也能夠跟著進場。
就像遊戲裡Boss機制的不講道理，他覺得自己也同樣可以賭賭看遊戲機制裡盾牌也屬於那種不合理的存在。
正常來說，那麼小的一面盾牌根本不可能擋得住體積差距那麼大的蟹鉗，就算可以完全防禦住直擊，也不可能完全抵銷掉反作用力帶來的影響，所以用常理來判斷，不會有哪個人認為這樣的攻擊是能夠拿盾牌阻擋的。
螳臂當車的心情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吧？
先做好被轟飛的一切預想，臨風謹慎地舉起盾牌。現在比較大的可能性有三種，其中一種是完美招架的盾牌能夠把古菈的攻擊悉數化解，不過從歐姆德的經驗的來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沒有如實呈現物理反應，身為整個副本裡最終的關底Boss，可以猜想古菈的攻擊不可能只有表面的魄力那麼簡單。
另一種可能是，按照現實的情況發展，身穿重甲的臨風會被古菈的攻擊給擊退，或者是擊飛，最慘的情況則是擊飛之後可能還有帶有部份的控制效果，那是比起攻擊傷害還要更讓他不安的情況。
只要能夠確定普通的攻擊並不會造成即刻死亡，傷害本身並不會是他必須面對的最大問題。他們現在已經知道幻境樂章的攻擊傷害並不是你一拳我一腳那樣的死板，部分的攻擊都能夠透過閃避和走位的形式減輕原本的壓力，前提是自己的走位和操作都處於完全沒有失誤的情況。
至於最後一種可能性，就是折衷的結果。
建箴稍微仰起了臨風的視角，讓盾面的仰角稍微偏高。
在大多數的認知裡，盾牌只存在抵擋角度的問題。也就是說，只要能夠正確抵擋住攻擊來的方向，就已經可以算是達到有效的防預判定。
但是幻境樂章裡的盾牌並沒有那麼單純，它的判定範圍並不只存在於平面的範圍上，而是一個球體的空間概念。也就是說，面對來自於角色頭頂上方，或者是正下方的攻擊，如果只單純把盾牌架在自己的正前方，是沒有辦法完全擋下所有攻擊的。
面對不知有幾層樓高的巨獸古菈，所有的攻擊幾乎都來自於他們的頭頂。
像是拆除房屋、破壞大樓時會看到的那種前頭帶著鐵球的拆遷車，古菈的攻擊並不如它動作的迅速，但因為體的關係，就算攻擊的速度不快，攻擊的範圍也大到離譜的地步。
劇烈的畫面搖晃，就像要把生命值連帶一起震碎似的。
衝擊的力道和生命值的蒸發，全部都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就算臨風已經做足了防禦的態勢，建箴仍然看到盾牌背後的戰士撐不住衝擊的力道而開始退後。如果剛才沒有讓盾牌的角度傾斜，用地面支撐帶來一部分的阻力的話，臨風搞不好真的會直接飛出去。
這也讓建箴更確定了一件事情，如果可以，盡量別去硬扛古菈的攻擊，更別提在沒有防禦狀況下直接受擊。就算是在幾乎完全隔擋的狀況下，生命值還是下降大約8%的程度，如果讓戰士以外的職業被迎面攻擊，就算直接噴掉20%到30%以上的生命值都有可能。
建箴得到了兩個結論，首先，絕對不能夠讓面向朝著翠影和柚仔的方向，湖泊之主古菈的任何攻擊都可能造成範圍性的攻擊，也不排除造成場地的破壞，在有進一步的理解之前，必須完全維持住目前的站位和攻擊面向。
再來，古菈的攻擊同樣屬於沒有辦法完全以盾牌完全抵擋，也就是自己依舊沒辦法完全依賴盾牌的防禦能力，而只能把它看作是一種緊急的應對手段。
「開！」
建箴測出古菈的攻擊傷害之後，就直接指示宗豪和柚仔直接行動。
這並不是他想不想繼續觀察情況的問題，而是從受到衝擊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足夠判斷出，自己不可能再冒著那樣的攻擊傷害刻意承受第二次的打擊。
如果用那種方式測試，自己有幾瓶補給藥水都不夠喝的。
翠影擺起了衝拳的架勢，柚仔手中的法杖已經開始隱隱浮現光輝。
沒有那個時間讓他們開會討論到底該用什麼方法去攻略湖泊之主，這也是他們到目前為止以來，第一個完全沒有預先準備就直接進入戰鬥狀態的Boss。
要說完全沒有遇過類似的情況，倒也不至於。
只不過像這類超大型的Boss，攻略的方式也跟正常敵人的戰鬥方式完全不同。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建箴現在就幾乎看不到畫面上古菈到底朝著哪一個方位在看，幾乎是把整個螢幕的仰角拉到極高之後，才能夠稍微瞥到古菈的頭頂。
只用眼睛看的話，很可能被視野的死角迷惑，所以要把更多注意力從視覺轉移到周遭的聲音變化。
當古菈移動逼近自己的時候，舉起巨螯的時候，就是連揮下攻擊瞬間，關節的聲響和空氣的振動聲，其實都有些許的差異。
看起來很駭人，在攻擊傷害實際表現出的數值對新手而言也很駭人。
但建箴還是不由得產生了這樣的一種疑問。
「真的……只有這種程度嗎？」
建箴喃喃碎語，即便聲音很小，仍然沒能夠避過宗豪的耳朵。
「你個被虐狂少在那裡給我們增加副本難度。」
「咳！我不是那個意思好吧……只是……」
只是……什麼？
建箴停下了對自己的話語不由得產生了遲疑。
湖泊之主古菈的攻擊力、移動的速度，還有巨大體型帶來的壓迫感，全都符合屬於一個副本中Boss最頂尖的基準。既然如此，那為什麼自己會對這樣的Boss產生質疑的想法？
臨風收起盾牌疾跑著閃過了古菈又一次的搥擊。
真的是自己太過習慣於高強度的挑戰環境，才會覺得好像總有什麼地方讓人覺得不協調的感覺嗎？
不，問題應該不是這樣，自己並沒有輕視Boss的想法。
Boss本身還有很多事情還處於未知的狀態，自己所承受的壓力也絲毫沒有降低。但是卻又並非完全應接不暇，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狀態。甚至比起體型稍小，但是緊迫在自己身邊的安托拉或貝魯德來說，居然反而會產生一種「似乎不難」應付的想法。
這並不正常。
就算初見時的表現多麼駭人，玩家也會在過程中慢慢習慣那樣的強度。只要適應了攻擊的頻率和巨大的範圍，這種超大型敵人的應對反而在難度上隨著時間會變得越來越簡單。
做為整個關底的最終Boss，古菈的表現似乎還缺乏一些關鍵的要素。
這令建箴不由得產生某種焦慮的感覺。
事情不可能那麼簡單。
就算能夠憑靠對Boss的理解熟練操作和通關的技巧，但也不是在這麼短時間內就能完全掌握的東西。
像Boss這樣的存在，並沒有在同一場戰鬥裡越打越輕鬆的道理。
當機制越是單純，情況就越顯得詭異。
從前面得到的經驗，遊戲官方對於敵人和副本背景的設定極為嚴謹，實在很難想像會在這麼關鍵的戰鬥裡草率得用超巨大體積的Boss這種方式帶過。
正因為現在還沒有感覺到與古菈戰鬥的難纏之處，才更讓人擔憂。
前期越是看似平淡無奇，隱藏的後手就會越是強悍。
這是由玩家長年累積下來的經驗，而那樣的經驗，如今則變成了一種直覺。
臨風收下盾牌，又是加速往側身位橫移，再次躲過了大面積的攻擊範圍。
『難不成又是集中在最後的暴走狀態一次爆發嗎？』
建箴心想，動作絲毫不敢大意。
而就在建箴考慮那些事情的時候，古菈的攻擊，竟然也開始有了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