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好無力。
凱爾蒂雅說對了，我又想逃避現實，但是這次哪裡都去不了，即使她早已放開，我的腳卻像生根般難動，在僵持不下時，又是凱爾蒂雅主動開口：「我們回房間吧？風漸漸大了會著涼……如果不想進去，我們到觀星塔去？那裡不會……」
「就去那。」我第一次知道古堡有那種地方，凱爾蒂雅笑一笑：「嗯。」
她牽起我的手，卻輕盈似只帶走靈魂，笨重的肉身還拖在原地。我可以感受到指尖傳來的緊張，甚至是呼吸還有心跳，感官敏感得令人顫抖，但是想後退時卻被牽著往前，她用一種不趕不急的慢步向前，當花香包圍時、看到滿容擔憂的賀夫傑恩站在花園門口。
「賀夫，觀塔的鑰匙在你那嗎？」
「您、您要去觀星塔嗎？」賀夫傑恩聽到這句，難得瞪大眼，甚至再三確認：「您為什麼突然……」
「鑰匙在你那嗎？」她只重述這句，賀夫傑恩立刻低頭喊聲是，從綁在腰帶上的鑰匙串挑出最後一把——那把鑰匙很精緻，在這一大串鑰匙中非常格格不入，好像是凱爾蒂雅遺落後懶得要回來，就讓賀夫帶著。
「我替您帶路吧。」他說著，急忙領在前頭。
我第一次聽說觀星塔這種地方，走的路非常陌生，雖然古堡本來就很大，要熟悉有難度，但是這裡帶來的感覺非常微妙。常走的那幾個地方就算平常沒有人煙，走廊也會點幾盞蠟燭照明；這條牆壁上有蠟燭檯卻無人點，但是燭芯有燒過的痕跡，像是刻意將時間在此停留，我們只剩月光跟賀夫傑恩手上那盞油燈照路。
安靜很長一段時間，誰都沒說話，情緒總算沉澱下來。
在我想放開凱爾蒂雅的手時，賀夫傑恩停在一扇鐵門前，上頭有星星、月亮跟許多三角線條交錯的複雜紋路，印象中是代表望遠鏡的意思？
「你在這等或是先離開也沒關係。」
「陛下……」
「有安潔陪著我呢。」她笑著，還特地讓賀夫傑恩看我們牽著的手，忠誠的僕人才慢吞吞地退下……我隱約發現不對勁，說不上來這種悶悶的感受，隨著鑰匙插下轉開，沒有預期中的潮濕味，倒是一種帶著淡淡書香的氣味飄下來。
「我記得在這。」她說完，燈開了，可是有不舒服的嗡嗡聲響，貌似很久以前的老舊燈泡，慢慢地照亮眼前的樓梯間，往樓旋轉的階梯彷彿要突破天際……
「走吧。」凱爾蒂雅突然公主抱起我，這時賀夫傑恩開口：「陛下，如果您有任何需要請儘管開口！這裡賀夫都有定期打掃，無須擔憂衛生問題……安潔殿下，如果陛下有任何不舒服，請您盡快通知我，好嗎？」
「喔。」他眼裡的擔憂非常清晰，讓人懷疑是不是她有懼高症？卻為了我跑到這種地方。
「沒事的。」凱爾蒂雅不知道跟我還是跟賀夫傑恩說，三步併作兩步爬樓，由我自己走可能要十幾分鐘的樓梯，她只花不到兩分鐘就到頂樓，連口氣都沒喘。
「這裡就是觀星塔。」
凱爾蒂雅放我下來、掀開被黑布遮住的入口——映入眼簾的是整面書牆，難怪空氣裡有濃濃的書香，天花板上吊著許多星星與球體在旋轉，透過月光的照射閃閃亮亮，但是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這個夢幻般的小宇宙，而是觀星塔中唯一一扇落地窗前，放著一個被白布蓋住的大東西。
「這是望遠鏡。」凱爾蒂雅拉起落地窗的窗簾，才掀下蓋住那東西的白布，露出一種難言的表情：「我小時候很喜歡跑來這裡看星星，這台賀夫有在保養，應該還能用。」
「妳現在不常來這裡？」
「嗯。」她沉默片刻：「也不曾帶任何人進來，妳是第一個。」
「這裡對妳有什麼意義？」我不打算動那台望遠鏡，而是推開落地窗透氣，讓這裡的空氣流通，隨著晚風入室舒服了些，回頭看凱爾蒂雅，她一臉欲言又止的態度，像是想要求把窗戶關上，卻逼自己住嘴。
「這是我……父王的書房，從他們逝世後，就很少來這裡了。」凱爾蒂雅壓抑從內心發出的悲傷，殺得我措手不及，至少現在明白為什麼賀夫會有異常的反應，她繼續說著：「小時候我很喜歡到這裡，父王會在那張桌前批改公文、母后會跟我一起看星星，對我來說是最棒的一天，從早學習到晚，就只有這一刻能放鬆自己。」
她難得述說自己的事情，但也只提到這樣，就著我問：「妳還記得父母嗎？」
「記得。」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但是提起父母難免想他們，雖然是跟這個討厭的阿爾法分享：「幾乎是媽媽陪著我，因為爸爸在上班，但是一有空他們會帶我出去玩，或是到附近的公園野餐，天氣好會帶風箏，我總是放不遠……」
「為什麼提這個？」一說完我反問她。
「我不知道。」她說著：「或許是突然想知道妳父母是怎樣的人？」
「喔，那妳知道了。他們不像我作惡多端，是非常溫柔又善良的人。」
「沒有，妳也是溫柔又善良的人，只是誤入歧途。」
安靜好久，只剩沉默，凱爾蒂雅才又開口。
「父王母后過世後，我獨自一人。那段日子非常混亂，我來不及憂傷，唯一能休息的時刻居然是替他們舉行喪禮，其餘都在匆忙中度過，各種大小會議開不停，還得堤防邊境的國家趁火打劫，花了好幾年時間，才終於穩住政權，卻在那時候後才發現——好寂寞。」
凱爾蒂雅走過我身邊，往地上一坐，仰頭看著天空。
「事情幾乎穩定了，大臣催促我找對象。雖然當初就有試過各種，但與其說是試，不如說只有睡而已，根本不記得碰過多少人，有時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還是喜歡上幾位歐米佳，甚至有認真想過立成皇后，結果喜歡一個失戀一個，就算床上有再多甜言蜜語，下床之後，她們優先挑選的對象只有男阿爾法，跟我不過是玩玩，想嘗試罷了。」
外面吹來一道風，凱爾蒂雅的長髮飄散，在月光下一閃一閃。
「不知不覺，心裡的空虛越來越大，自以為填上的缺口裂更開，我快瘋掉了，差點亂娶歐米佳為妻——直到遇見艾莉娃，她直接坦白不想要孩子、不想結婚、只想單身一人，但是家裡催促她找對象，歐米佳發情又需要阿爾法才能制止，在聽聞跟我上床的歐米佳都不會懷孕後，就主動聯繫了。」
「她利用妳解決發情？」我笑了，阿爾法之王也有這一天。
「不是利用，是幫忙。」她輕輕搖頭，我依舊看不到表情，只能用耳朵聽：「作為條件，她會聽我談心，指點沒注意到的小細節，我慢慢冷靜下來了。不得不說歐米佳在這方面很細心，能點破阿爾法沒注意的盲點，我們很快從床伴成為朋友，互相恭敬、保持不冷不熱的距離。由於需要繼承人，我跟她在一起時會找新對象，如果遇到心動之人就會問問意見，艾莉娃能讓我看清楚這份感情有沒有對等，結果看來都是我太容易喜歡上別人，只要那個人可以填補心裡的空虛。」
她稍微停頓，繼續：「幾年後，我依然遊歷花叢，但是不像過去容易動心，甚至能將性跟愛分開，例如無聊時，就找喜歡逛街的情人出去；如果寂寞，就找能填補缺口的情人陪伴，我從她們那裡得到滿足，她們從我這裡得到所需之物，互相索取。」
可悲。
我聽到這，腦袋閃過那句話。
「所以意識到喜歡妳時，我很不安。」
風停了，只剩下她的背影，影子被月光拉長拖在地上……
「過去的經驗不管用，歐米佳的第六感在妳身上不靈驗。一切從頭來過，卻比以往難熬，喜歡的心情無法停止，那份悸動無法忽視，我不斷說服自己想太多，卻還是一隻腳踏進這池裡，發現妳給予的溫柔並非屬於我一人，甚至對他人更慷慨，跟那些歐米佳一樣是有需求才來找我，就連相處上也是，妳更喜歡與貝塔處在一塊，甚至是雷吉諾德——為了他們妳表現出更多情緒，但是有關我的事情，除了冷漠只剩憤怒。」
「就算我比那些人多了一層肉體關係，距離始終沒有拉近，妳隨時不見蹤影，就算回頭也是為了他人。」她沉默半晌，始終沒有回頭看我，如似看著星空自言自語：「但是造成現在的結果怪不了誰，如果當初別不自量力想讓妳清醒，我就不會變成加害者，妳不會變成受害者……安潔，老實說我殺死妳時，得到前所未有的放心，因為那一刻，妳完全屬於我了。」
我抿緊嘴唇，她依然不動。
「自始至終，唯獨我享受過妳，甚至在最後擁有全部。所以當妳復活時我很驚訝，心裡也非常慌張，就怕妳又跑了，或是想引發戰爭……那時候的妳是瘋是醒？我無法判定，總是下意識覺得妳是裝出乖乖牌的假象，直到比賽前才確定妳真的清醒，不是裝瘋賣傻也沒打算再做那些事，只是純粹出現被我發現，原本死去的愛意重燃，妳卻像那些歐米佳一樣，說走就走。」
「從那時候起，我常常夢到妳不見，不管是在學院還是戰場，又或者古堡甚至藥室，妳明明就在身旁，眨眼間卻失去蹤影，夢裡會有人跟我說妳逃走了、躲起來了，甚至還有妳死了，被我親手殺死。可是當夢重來，我又再次尋找妳的身影，從未停歇。」
我想起重逢的第一天早上，她緊緊抱著腰不放，說我都會突然消失不見，要找很久很久……她害怕了。
那時候我回，那就別找了啊。
「這一次相遇我無法勇敢，就算表達情感，妳仍是跟以前一樣的態度，常常選擇沉默不語卻主動找史丹提夫聊天，心中有什麼話都不會跟我表達，也沒什麼依賴感，我們剩下肉體交流……除非妳主動，不然有過多的舉止時，眼裡都透露著恐懼，而我會更想抓牢妳，害怕人跑了，卻擔心又會傷害妳，我……真的快瘋了。」
「覺得妳不需要我時，總是主動貼近；覺得妳需要我時，卻是冷臉拒絕。安潔，我到底該怎麼辦？就算想用條件將妳綁在身邊，心上的洞還是不縮反擴，越是想抓牢妳就離越遠，放棄時妳又停下來等待……對不起，我成了只會說大話的騙子，就算想把剩下的路走完，也害怕走到盡頭時妳已經消失了。」
「原本再次見到妳時，我有自信能彌補過錯，但是夢裡那些聲音一直告訴我，『不可能的，安潔已經不愛妳了。』我過度相信自己可以處理好關係，就像別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卻忘記就是因為妳特別不同，才一直留在我心裡。」
「我是個卑鄙又膽小的阿爾法，當初自信滿滿能讓妳重新愛上我，卻經不起磨練，這麼快就認輸、求原諒。或許妳根本就不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妳，卻表現得像是那些曾經喜歡過的人，說再多花言巧語，最後沒一個實現。」
她說完了，我看得出來是因為凱爾蒂雅從原本的仰望變成低頭……涼風吹過，我彷彿被推了一把，緩緩向前走去，抱住她的背影。
原本還能冷靜的阿爾法，在這瞬間哭出來，我的眼淚再次模糊視線。
有些關係就算想捨棄，仍會緊緊黏著自己。
有些愛情就算想割斷，仍會狠狠提醒自己。
過去那些錯不能輕易原諒，過去那些愛不能輕易放下。
「我到底該拿妳怎麼辦？凱爾……」
是不是因為太容易心軟，她才說我是溫柔又善良的人？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