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短篇】閣樓

四弦 | 2021-07-25 23:17:22 | 巴幣 52 | 人氣 417

連載中短篇小說集
資料夾簡介
最新進度 【短篇】餘下




  當我從卡爾口中聽說他住的房子在招租時,我簡直不敢置信。我是指,任何住過的人都不會輕易放棄那麼好的機會。

  自從卡爾在新租下的透天洋房舉辦派對後,系上的同學已為此談論數天,且樂此不疲。他則是逢人自豪地誇耀,當初是如何在近百則房屋仲介廣告中,看上這棟無論採光與裝潢都令人艷羨的物件。

  雪白溫潤色調的斜拼橡木地板,各式與牆面及柱體融合的簡約收納櫃,觀景與照明兼備的全景窗,兩層挑高含陽台與閣樓的歐風建築外設,一應俱全的新穎餐廚與衛浴設備……這些條件對於學貸生活費兩頭燒的大學生而言,肯定高攀不起。

  我與卡爾自幼熟識,深知他的家境不過小康,又未資助他讀大學,憑藉數份家教工作才能度日的他,怎能負擔租金?

  還記得派對當天下午,卡爾在一片敬酒與奉承聲中一把牽住我,帶我爬上通向閣樓的伸縮梯,上頭的空間並不壓迫,像卡爾這樣的成年男性即便站著也無法觸及屋頂,斜頂天窗恰好讓房子對面的群山一覽無遺。

  「凱特,看看這裡的風景,我多想和你一起住在這。」卡爾說。我抬手虛掩在額前,讓陽光不刺進眼中,同時避開了他若有似無地碰觸:「那你得幫我在你的房東面前美言幾句。」

◇◆

  那次派對後又過了數周,卡爾在期中考結束的課餘時間找到我,而我正疑惑他為何缺席了考試。

  「聽著凱特,如果我說,你能用便宜的價格與我合租,也許比你現在的住處更便宜,你會怎麼想?」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便調侃道:「這招搭訕恐怕沒有任何一位女性會買單。說吧,你是不是為了付房租兼職到天昏地暗,連考試都錯過了?」我留神觀察他的反應,這才驚覺他雙頰瘦削、面容刷白,與上個月的神采奕奕相去甚遠。

  「收回前言,我認為你應該馬上去檢查一下身體,卡爾。」

  「謝謝你。上週我經歷了一場手術,還沒怎麼恢復過來,但現在至少可以回到學校了。」

  「天啊,從來沒有聽說你住院的消息,你還好嗎?」

  「急性闌尾炎。兩周前我做完禮拜之後,就因為下腹劇痛而被送醫,幸好教堂離醫院不遠。雖然沒有甚麼術後併發症,還是留院觀察了幾天。」

  「至少你躲過了華森教授的英文課。」

  「如果補考也算是一件好事的話。如何,你對房子還有興趣嗎?」

  「好吧,既然你是認真的,那有何不可呢。」

  我們搭地鐵來到郊區,走了不到五分鐘便抵達。他走向大門,飛快地在電子鎖上按下一連串數字,迎面而來的是寬敞明亮的客廳。我們在沙發旁坐下,聊起校園的緋聞與趣事,不得不說,卡爾言談之間有種爽朗自信的氣質,我曾聽說有不少其他年級的異性都為此癡迷。

  差不多在我喝下第三杯紅茶時,他取出一疊文件,放在茶几上,我心中隱約知道這就是租賃契約。

  「這麼快?我以為房東在過來的路上了。」我按捺躁動的心情,故作鎮定地看著他。

  「這個嘛,房東的確是個古怪的人,但我相信,若有一位才貌出眾又禮貌得體的女性考慮搬進來,他沒有道理婉拒。」

  「我可不敢保證。你很清楚,我的個性大剌剌,而且打理家務從不在行。」語畢,我們相視而笑。

  我順手拾起文件,粗略地瀏覽一回,內容大抵與我看過的租賃契約相同,然而當我看見關鍵的數字時,心跳頓時加速。這幾乎是我目前租屋處一半不到的價格,除了免去押金與可預期的修繕費以外,水電等日常支出也是生平僅見的低廉費用。

  「你把我弄糊塗了,卡爾。你要不是與房東聯手的人口販子,就是中了樂透,才能如此大方地施捨你的青梅竹馬。」

  我稍加整理思緒。由於不堪值班經理的騷擾,我在前天辭退了餐廳的打工。此刻提出的條件,在求職接連碰壁的我眼中,猶如無邊汪洋裡的一根浮木。

  最差的情況是,這棟房子可能曾發生事故或案件,但與下個月付不出租屋續約款項的窘境相比,也顯得無足輕重了。至於同住後可能面臨的流言蜚語 — — 我偷偷瞥了一眼他的側顏 — — 似乎也不壞?

  卡爾見我遲疑片刻後決定在契約書上簽名,表情放鬆許多。他從文件中抽出一頁至最上層:「你可能會對此抱持懷疑,不過正如我剛才所說,房東有點固執,甚至我會說……神經質。他訂立了一些生活守則,我想這勸退不少人,為此不得不將租金降低,以吸引租客。」

  「老實說,當我第一眼看到價格,差點以為這裡死過人。你是不是想捉弄我才搞得這麼神秘?」我接過卡爾遞給我的那張守則,紙質泛黃但不礙閱讀,內容並非印刷字體,更像是以鵝毛筆或沾水筆一類的工具寫就而成:

親愛的房客:
歡迎你入住並成為我們的家庭成員之一,請在簽訂契約前詳閱接下來的內容。這棟房子或許不夠氣派,但絕對舒適溫暖,只要你遵守以下守則。

一、毋須擔心租金上漲,或是任何天災人禍造成的修繕問題,一切盡在我們的掌控之中,請務必將這棟房子當作你餘生的居所。我們授權原房客將房子轉租予他人,請注意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本建物最多只能同時與兩名房客維持承租關係。請於每年復活節的前一個星期五,當天晚上18:06以前,將年繳租金放入閣樓的山羊頭壁飾嘴中。

二、以下是房客需要留意的基本守則。晚間19:00以後,請勿與窗外的任何訪客交談,除非他/她禮貌地從大門拜訪,但我們依然不建議房客邀請他/她入內。晚間20:00以後,請勿處理任何帶血食材,或從事可能造成開放傷口的活動。晚間21:00以後,若你需要在二樓的走廊活動,請勿靠近牆壁,與二樓相連的階梯則不在此限。

三、請確保你所在空間的照明充足。我們建議房客在入夜前,先開啟你活動範圍所需的燈光,任何妄圖進入暗室的舉動皆可能發生危險。若建物某處傳來野獸嚎叫,請勿嘗試跟隨或確認其來源。有鑒於此,我們雖不強烈禁止,但建議房客不要飼養寵物,以免造成混淆。

四、通往地下室的窖門已上鎖,然而房客可能在晚間21:00~22:00偶然興起進入地下室的莫名慾望。如有必要,可採取任何不傷及性命(亦不見血)的行為來抑制該衝動。此外,該時段若聽見窖門後傳來聲響,請立刻將自己反鎖在房間內並保持安靜

五、晚間24:00以前,至少一名房客必須在屋內就寢。若你在天亮前醒來,請重複抄寫以下文字:

Quomodo cecidisti de caelo, lucifer, fili aurorae?

過程中若聽見任何聲音,即便它聽來像是在你耳邊低語,也不要將視線從正在抄寫的段落移開,直到你感覺到有羽毛般的物事輕拂臉頰,方可停止。

六、這項守則本不該存在。然而,基於我們對房客的信任與寬容,房客如無可避免地違反上述任一項守則,或發生超出理解之事故,應竭盡所能地進入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閣樓

◇◆

  「好吧,我承認這確實有點詭異。這就是你當時在大白天舉辦派對的理由?」我將守則塞回文件堆,輕拍腦門,試圖將末尾那段潦草可怕的字跡從腦中驅離。

  「自我入住以來,我想我還沒違背過上面任何一條。但是上週我從醫院返家後,發現室友和他的私人物品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顯然他因為某些變故,選擇不辭而別——」卡爾嚥了嚥口水:「這並不是說我感到害怕,但既然空出了一個合租的缺額,我也沒必要辜負你我這麼多年的交情...... 」

  他侷促不安的神色將我逗樂了,我笑道:「那還愣在這邊做甚麼?快來我的公寓,有很多雜物等著我們搬呢。」

  儘管那些守則讓人莫名其妙,我們依然謹慎遵守。我們花錢裝設了許多感應燈具,總是在晚上八點以前用完晚餐,入夜以後一定會拉上窗簾;晚上九點以後,我們通常安份地待在二樓房間內。轉眼經過三個月,我已逐漸習慣在新居的生活,起初令人生畏的規則,如今看來像是房東的惡作劇。

  至於我與卡爾的關係?剛搬進來的前幾天,我們還分別在兩間不同的臥室就寢。一周後,他表示有些「課業問題」需要我的協助。現在,我正躺在主臥的雙人床上,等著他結束大學兄弟會的活動回來。

  我一邊打著報告,瞄了一眼螢幕上的時間,20:25。雖然時候尚早,我還是傳了簡訊。

  『嘿,玩得愉快嗎?想你。』凱特,20:26

  他很快就回覆了:

  『挺無聊的。也許待會就回家,愛你。』卡爾,20:28

  『噢親愛的,我並不想讓你以為我是缺乏安全感。我只是擔心你拉扯到手術後的傷口。記得照顧好自己。』凱特,20:29

  『哈哈,已經沒有甚麼大礙了,別忘記我們昨天晚上可是十分激烈呢。』卡爾,20:30

  『鮑伯又要站到桌上了,我應該在他開始長篇大論前溜走,晚點見寶貝。』卡爾,20:31

  『幫我買杯咖啡,還有路上小心。』凱特,20:32

  我繼續完成報告。寄出檔案的同時,樓下傳來熟悉的電子鎖開門聲,於是我起身下樓迎接卡爾。

  「寶貝?」巡視客廳,空無一人。

  就在我掏出手機準備聯繫他時,窗外突然有些動靜。我皺眉,拉開窗簾,是卡爾。由於這棟房子的氣密窗隔音效果良好,儘管卡爾看似咧嘴大喊,我能聽見的依然只有他使勁拍打窗戶的微弱聲響。

  他滿臉潮紅,醺然且誇張地擺動雙臂,同時指向大門的方向,一副醉到連感應卡都找不到的模樣。我既好氣又好笑,放下窗簾,轉身朝門口走去。

  接著,我的眼角餘光捕捉到一件東西。

  一杯星巴克,正好端端的放在廚房的中島上。是卡爾替我買的嗎?

  一個疑問猛然閃過腦海:約莫八點半時,卡爾還能有條理地打字回覆我,現在剛過九點,光是從學校搭地鐵返家就要二十分鐘左右,他怎麼有時間再去別處喝到酩酊大醉?

  九點窗外的人。我頓時嚇得冷汗直流,守則上的一字一句如同潮退後的鵝卵石,從記憶裡浮現。無論那東西有多像卡爾,都不該貿然讓他進屋。

  還沒等我安定心神,又是另一陣騷動,那是地下室的方向。我三步併作兩步,衝至地下室的門前,眼前的景象讓我呆住了。

  卡爾正發狂似地徒手扳動我們當初釘在門上的木板,他的手指因粗暴地抓握而割傷,但亟欲下去一探究竟的慾望,使他絲毫感受不到痛楚。

  情急之下,我纏住他的脖頸,右手肘抵住他的下巴,奮力收緊雙臂。高中曾加入柔道校隊的我,從沒想過裸絞能在此刻派上用場。不出十秒,扭動掙扎的力道就趨緩許多,我又默數三秒,才放開癱軟的卡爾。

  半晌,卡爾悠悠醒轉,難受地咳嗽起來。他失神地看著我:「我好像暈倒了,寶貝。」我說明了一連串的所見所聞,他側著腦袋,若有所思,注意力卻似乎不在我身上。

  「天殺的,卡爾!我說的是守則!能不能專心——」

  他揮手制止我,說道:「你有沒有聽到,這扇門後有其他聲音?」他指的正是剛剛折騰我們的地下室窖門,我凝神細聽,果然有數道紊亂且沉重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傳來,彷彿……

  「有人正要走上來。我不知道是誰,但我們最好快點離開這裡。」

  「我絕不會離開這棟房子!外面還有一個長得和你一模一樣的怪人想進來,別在這時才告訴我,你還有一位失散多年的攣生兄弟!」

  「我們上閣樓!」他沒有多想,抓起我的手就往上跑。

  我與卡爾爬上閣樓,月光透過天窗灑落,我們坐在四邊形的微光中,試圖利用這片刻的安寧,理出一些頭緒。我注意到附近的牆板上,有些排列整齊的發光文字,像是有人在牆上鑿出這些句子,然後用螢光漆描寫過一遍。句子的開頭與第五條守則中的那句相同,然而我們無法解讀這種語言。

Quomodo cecidisti de caelo, lucifer, fili aurorae?
Deiectus es in terram, qui deiciebas gentes, Quomodo cecidisti de caelo, lucifer, fili aurorae? Deiectus es in terram, qui deiciebas gentes,……

  我們只在白天造訪此處,這解釋了此前這些痕跡為何未被發現。我調高手機的亮度,接著在角落找到另一排文字,上頭寫著數十個人名。卡爾驚呼:「我們在這!這邊還有我前室友的名字。」

  除了我們之外的人名都被短促的刻痕俐落地劃過,像是不再需要的資料。眼前這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是否也是房東所為?

  「你們來了,孩子。」

  卡爾與我都被突如其來的說話聲嚇了一跳。我們環顧四周,確認這裡別無旁人。

  「我想你們確實具備其他人未有之潛質。卡爾,那傢伙甚至幫了你一回。」

  那聲音時而沙啞如昏鴉苦啼,時而清脆如黃鶯出谷,難辨其性別與年齡。

  「這裡當然是安身立命的應許之地,但我的奴僕很是忌妒。在最後審判來臨前,考驗仍會繼續。」

  我摸到卡爾顫抖的肩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是黑檀木雕琢而成的山羊頭壁飾,有那麼一瞬間,我敢發誓我看見它的下頷隨著吐息開闔,迤灑的月光如同活血般注入掛飾,賦予這首級生命,而黝黑烏亮的雙眸則是神靈棲宿之所。

  「記住我們的守則。當考驗結束,我們將共坐在盛會的山上,凌駕上帝的諸星。」

  這是意識渙散前,我能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

  時序剛入秋,我的風濕便準時報到。從床頭櫃抓出一疊紙與鋼筆,我開始就著夜燈書寫。

  埋首不知多久,我感覺左臉一陣搔癢。將所有東西扔回抽屜,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回頭望向熟睡的卡爾,一道黑影從他那側的床邊閃過。

  終有一天,我們都垂垂老矣,不復往日的生機與活力,甚至無法提筆寫字。不過這都不是現在我該憂慮的事。我俯身吻了卡爾,輕撫他發白的髮梢,重新戴上耳塞,門外的刨抓與低鳴不再刺耳。

  只要我們還活著,這裡就是安身立命的應許之地。

Fin

創作回應

西嘎歪斯斯
屋況好的房子只要便宜,果然入住規則再詭異總有人住XD 從文中感覺房子似乎建在地獄的通道口,我對宗教教義不熟悉,不理解山羊頭、路西法、應許之地...有什麼特殊涵義,為何男女主昏倒後,最後選擇長住此地?
2021-08-09 19:07:09
四弦
我認為有很多解讀方向,其一是男女主角經過權衡後,認為這樣低價承租一套房子是值得的,只要謹記規則就不會出亂子。

其二是出於懼怕,無論是守則一、守則五,或是消失的前房客,似乎都暗示著「兩人一起離開」的危險性。

其三,Lucifer(或近似其形象的存在)在許多故事中被形塑成上帝的對立面,但除了墮落天使的設定之外,似乎沒有完整的體系來闡述祂的故事。
與此同時,不少虔誠的教徒宣稱自己見證過上帝,接受賜福與考驗。這促使我思考——「如果Lucifer也在尋找信徒,會發生甚麼事?」

當然還有更多可能的解釋,這邊我就保留空間,請大家分析完角色性格後,再決定哪些解釋更接近人物的想法囉。
2021-08-09 23:25:24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