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懸在略顯泛黃的內頁,微微抖動著,劃出扭曲歪斜的字跡,「至少你我間,還有『選擇』的區別」我說。
世上多數人求的不過是三餐,有些,則更加卑微,連生存也是種奢望,窮盡一切僅為了活著,而最廉價的東西叫「尊嚴」。
「吶,你想聽個故事嗎?」我抬頭看向朋友,見他不發半語,便接下去說。
「從前我在某家承包商上班。有天,老闆跟我有幸接下一案。客戶乃國內首屈一指的石化廠,合約內容為廠區冷卻塔外的階梯加工。我記得深刻,就宛若昨天發生的。
因為沒有相關工作經驗,出發前,再三和老闆確認是否需要配戴口罩、手套等防護措施。只見他斜眼撇嘴、淡淡搖頭。我暗自嘆氣,盡量不往心裡去,畢竟老闆資深,總不出大錯。
到施工處,才澈底明白『天真如我,錯得過火』,那老闆安全帽不說,N95口罩、防割手套一應俱全,徒留原地瞠目結舌的本人。
他扔條抹布,令我清潔約莫半百的水泥梯;樓梯既陡且滑,冷卻塔飛濺的水花讓青苔長得極盛。沒來由的,心頭有火在燒,想把布砸在老闆臉上。但,可能嗎......又或者說,可以嗎?
我跪在混凝土上,咬牙擦著。到底,連梯子邊沿都再難挑出半粒沙。老闆又吩咐幫手,眼光本能地瞧著手套,默默接過止滑板,感受稜角分明的刺痛,暗暗祈禱;小心翼翼不去觸碰劇毒黏著劑,尤其包裝上的骷髏標誌是何等觸目驚心。
沾沾自喜收尾,老闆不慍不火講:『你知道有地方沒貼好嗎?』聽罷耳朵直豎、五內發涼,怯懦答:『對……對不起,請問在哪裡?』他信手指片微微偏移,呈左高右低勢的板子。
我忙不迭查看,唯恐黏膠凝固,試探一壓,心中頓時似有萬千鸚鵡尖嘯。我試探性回頭,期望得到幫助。『我早說要清乾淨,你這一看就是有石頭』,他皺著眉頭,似乎在看傻子般。
震驚之餘,回頭細想,沒道理,清潔時的的確確沒半點石子,還再三確認過。可架不住老闆質疑,只好按他指示將踏板卸下。
拆除後,雙手早已沾滿黏著劑,毒不毒還有所謂嗎?不妨說,那玩意遠比強力膠還有矽利康還黏,你權當白色的打馬膠便是了。一看,板下是塊膠體,但壓合斷斷不會出現一面濕,一面乾的狀況,唯一可能只有膠早是『半乾』的狀態。老闆見狀見風轉舵,怒道:『就是你沒壓合好,所以才會有這種一半好,一半乾的情況。膠刮掉,重上重貼。』我無言以對,只得照做。最後完工時,老闆還帶玩樂性質的用小拇指戳黏著劑,並用拇指彈開,飛出的殘膠恰好沾在我臉上,還補了句:『噁,真髒。』我低下頭,指尖死命摳著手掌,佯裝沒事,朝老闆的笑了笑。至於那天如何結束的,我已不願回憶了……。」
朋友聽完,遂往房間角落走去,從一面鑲有透明玻璃,裝滿琳瑯滿目酒類的冰櫃中取瓶,「碰——」杵在我面前,瓶體深綠,酒標有串花體字「Egon Müller Scharzhof Tr......2003」,才想開口,他說:「你需要這個。」
「酒?我不太喝啊,你也知道我一杯醉,兩杯睡,三杯跪。」豈料他開瓶、倒酒一氣呵成,生生往我嘴灌,「嗚嗚......嗚......嗚」一口、兩口,漸漸從抗拒到有點猶豫,再到難耐,接著享受。本想拒絕,但真的太香,酒體酸卻不澀,甜而不膩,芬芳從舌尖往咽喉蔓延,下到胃裡翻騰,再衝上鼻腔,有如葡萄一生全部展現在我的味蕾上,一時竟有些陶醉。
「這......這酒能給我嗎?」即便微醺,依然有點難以啟齒。
「給你給你。」他擺手。
「謝.....謝.....謝謝。」我垂頭。
「你啊,往後要是有困難就過來吧。」他搖搖頭,「我啊,這輩子沒做過什麼錯事,唯一做錯的,就是認識你這個朋友。」
「呃......呵呵.....呵呵。」迷迷糊糊間,我失去了知覺,隱隱約約間聽見:「哇操,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沒用。」
後語:這麼多年沒寫後感,突然間不知道該寫什麼好。千言萬語卻無話,道是無情抑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