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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瞳孔 PHASE04

草頭忍法帖 | 2021-06-20 00:23:24 | 巴幣 1000 | 人氣 82


「唉,災情果然慘重。」

電視正播出各地受災情況。大得嚇人的隕石坑仍在冒出黑煙,坑裏空無一物,坑外周圍也在震波襲擊下全數化為瓦礫。沿海地區無一幸免,巨浪沖毀的建築物令人怵目驚心。

失去了居所和所有財產的人們頹然地倒坐在斷壁殘垣間,或許無從明白自己有多幸運,因來不及逃難、甚或連同避難所或防空洞一起被從天而降的火石燒死或炸死的生命根本難以計數。

話雖如此,大氣層內如今是粉塵彌漫,考慮到它的長期影響和今後的復興,活著究竟算不算幸運,其實都很難說了。

然而,通訊對講機裏傳來的聲音卻聽不出危機感,畫面上映出的各人,看來也和日前道別時一樣的悠然自得,並沒有劫後余生的憔悴。

「帕德嫩神廟整個不見了啊!」

其中一人顯得憤慨不已。吉布列不屑的笑著答道:

「那麼老舊的東西,不見了也沒什麼分別。」

吉布列手持酒杯坐在避難室裏,面對著一片電視牆,其中幾個螢幕都顯示著尤利烏斯七號墜落的種種災後景象,但是吉布列的神情卻有些快活。

「――那,吉布列,你打算怎麼做?八個並排的螢幕中,有一名男子沉著臉問道:

「杜蘭朵的動作可快得很。那傢伙已經在妖言惑眾的開始行動了。」

的確,殖民地議長的每個行動都進行得十分迅速,從他向各國發出事故的通知,千辛萬苦地完成爆破工程到後繼的應對和處置,在表現得積極而有效率。

地球上的札夫特相關單位也已派出直升機,裝載著救難物資與人員陸續抵達了受災地區,未來還會有更多來自殖民地本國的增援。電視牆的其中一個螢幕就映著杜蘭朵向民眾演說的實況。那張端正的臉上充滿悲痛。

「――為這深重的傷痕感到無限悲哀。但是,地球的友人們啊,請你們千萬要從今天的絕望中振作起來。面對同胞們空前的苦難,我們將不惜伸出援助的手――」

對吉布列和這幾個人而言,這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杜蘭朵的棋走得太紮實,萬一民眾的情緒往殖民地那邊倒,他們就難以煽動反殖民地的情緒,導向開戰的腳本也要落空了。吉布列卻顯得一派悠哉,徑自往一架桌上的電腦走去。

「幻痛送了個非常有趣的東西回來,應該已經送到各位手邊了才是。」

幻痛――這支遊擊部隊雖隸屬於地球聯合軍,卻不在軍方的命令系統下,而是直接聽命於吉布列等人。軍方內部亦鮮少有人知道這個實情。

和吉布列通話的那幾個人看了他傳送過去的影片,全都怔住了。

「唔,這…」

「哎呀呀,結果是這麼回事啊。」

影像的分辨率略低,拍攝時的光源也不夠,但還是看得出畫面中的MS是札夫特的基恩。影片中除了有基恩戰鬥的場面,也包含了架設在尤尼烏斯七號上的裝置,以及那些纏繞在弦索上的纜線等。

這是意料之外的一張王牌。

待眾人的議論平息後,吉布列自信滿滿地向他們宣布:

「這世上絕沒有人能容許這種事情,也不會有別的事比它更能強而有力的將我們團結在一起。這一次,我們一定要消滅調整者的一切――」

螢幕上的每一張面孔都專注正經的盯著他看,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他們一致認同,這是一場值得一搏的賭局。

於是最後,吉布列高舉手中的酒杯,做出了結語。

「――為了蔚藍純淨的宇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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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艦橋看去的天空是鉛灰色的,海面也陰沉得宛如黃昏時分。碎片墜落時揚起的大量粉塵懸浮在空氣中,將藍天厚厚的遮蔽了起來。陽光被阻隔了,往後的氣候會如何寒冷化,對植被的影響、臭氧層的破壞、酸雨或二氧化碳排放而造成的溫室效應等長期性的作用,還不知會持續多久。

看著天空的顏色就像自己的心情,篝轉開視線,回到正在調整通訊的巴托身上、塔莉亞=庫拉迪斯也站在她旁邊。

「還是不行。」

試了好一會兒,巴托仍是困惑地搖搖頭,轉向站在身後的兩人。

「粉塵濃度太高了,目前連雷射通訊也…」

「是嗎,不好意思。」

篝神情憂鬱地向他俯首道謝。她是來請巴托試試能否與歐普取得聯系的。一旁的塔莉亞也顯得憂心忡忡,因為智慧女神也無法聯絡上卡本塔利亞或直布羅陀等地表的札夫特據點,如今正不知何去何從。

「等本艦的檢修和各處應急措施完成,再請您准允開往歐普。」

「好的,我知道,」聽到塔莉亞的話,篝點點頭,卻又自嘲也似的喃喃道:

「其實我也知道,現在才急著趕回去也已經沒什麼意義了…」篝詛咒著自己,竟在這等危難時刻遠離祖國。塔莉亞便溫和的表示她的同情:

「歐普是個島國您會擔心也是當然的呀!」

不知道歐普的災情有多嚴重。現在的她,連受災的程度都不得而知。一個由群島組成的國家,四面都環海,海嘯的肆虐肯定是免不了了。搞不好碎片直接擊中首都雅拉法斯島――那麼歐普已然名存實亡了。

篝深深歎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塔莉亞。

「抵達歐普之後,我希望能盡量提供你們所需的幫助,以感謝各位的勇氣和功績。不過我現在也不敢輕易承諾就是了。請見諒,艦長。」

「不,您別客氣。」塔莉亞略顯困惑的搖搖頭。篝向她頷首致意,便離開了艦橋。

縱使引發這場災難的是調整者,篝對塔莉亞、真以及阿斯蘭等人的貢獻仍然萬分感謝。她親眼目睹他們的義舉,明白他們是真心誠意的拯救地球。

還是說――自己仍舊是什麼也不懂?連阿斯蘭的感受都不能體會,對調整者們的心情更不可能了解?

親族死難的那種恨意,她懂。可是要其它人拋下那種恨意,難道是錯的嗎?假使要真別再狠了,要他原諒父親和自己,她說得出口嗎?

――我說不出!

篝好迷惘。心中的迷惘一天大過一天,這樣的自己已經無法勝任執政之職了。她如是想著,只覺千般苦澀。

阿斯蘭獨坐在軍官室裏,回想著那架基恩駕駛員說過的話。

――為何還不覺醒!唯有派屈克=薩拉所選擇的道路,才是我們調整者唯一的正途啊!

在那場大戰中,父親派屈克=薩拉奪走了許多條人命,不只是敵人,也包括深信其命令的我軍將士。阿斯蘭試圖阻止他,甚至不惜動了殺機;雖然父親最後並不是死在自己的手裏,但不可否認,他的死確實令阿斯蘭鬆了一口氣――父親一死,便不會再有人無謂犧牲。

阿斯蘭卻想錯了。縱使死去,父親的殺戮仍在繼續。被他錯誤的理念洗腦的人,竟然用尤尼烏斯七號――他的妻子長眠的墓碑――殺害了更多的人

死在這場災禍中的無數生命――無異是父親奪走的。

阿斯蘭長歎一聲,搖搖頭站起來。想再多也無濟於事。要是以前,篝會在這時候跑來吼說你的腦袋是不是變成小老鼠了啊?罵他一個人腦袋轉來轉去想太多。

她現在不罵人了,也許是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吧。她也遇上了很多令她心痛的事,好比真的無心之言、歐普的現況、這場災難、世界今後的局勢,還有――阿斯蘭本身的苦惱。

阿斯蘭為自己感到丟臉。他至少應該為篝分憂、做她的精神支柱的,現在卻反而讓自己的心情影響了她。

他決定拋開那些念頭,於是走出房間。得換個心情才行,不能再讓篝看見自己這副臉色。

走上通道,遠處傳來一聲槍響,阿斯蘭剎時反射性的全身緊繃,不過警報沒有跟著響起,也沒有騷動的氣氛,不像是艦內發生戰鬥。他狐疑地往聲音的方向走去,從敞開的門往外看,不禁為之鬆了口氣,原來是幾個年輕的士兵在甲板上放了靶牌,做起射擊訓練來了。這副光景令阿斯蘭有些懷念,不自覺向前走去,見在那兒練習的是雷、露娜瑪利亞和負責MS管制的美玲。露娜瑪利亞剛剛射完一輪,正在換新的彈匣,嘴裏一面為成績不理想而怨聲載道。注意到阿斯蘭站在身後,她轉過區對他打了一聲招呼。

「唷。」

阿斯蘭便向她微笑。

「訓練規定?」入軍籍者皆有訓練義務,每周有規定的時數與項目。以前還在札夫特時,他也常和同期的隊友們藉此比槍法,有時還搞到跟鬧彆扭的伊薩克吵架。

「是呀,想說到外頭來練比較舒服點,可是狀況還是不好。」

露娜瑪利亞辯解似的笑了笑,重新瞄向標靶,但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

「要一起嗎?」

「不,我…」

阿斯蘭有些摸不著頭緒。露娜瑪利亞的態度不像之前那樣挑釁了,甚至還多了幾分親切感。只見她燦然一笑,又說道:

「其實,我們大家對你的事知道的可不少呢!」

「啊?」

「原為札夫特紅衣,隸屬克魯澤隊。打倒過戰爭中盤號稱最強的GAT-X105攻擊,之後調到國防委員會直屬特務部隊FAITH,成為ZGMF-X09A正義的駕駛員――阿斯蘭=薩拉,對吧?」

聽她如數家珍地道出自己的經歷,阿斯蘭覺得十分尷尬。不意間,美玲也停下射擊盯著他看。雷在換彈夾,但也一面朝他看了幾眼。

「令尊的事,我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他在我們之中也是個英雄人物呢,好比雅金=杜威之戰也是。」

露娜瑪利亞一徑地誇贊,阿斯蘭更加不知所措了。不知怎地,被人家這般吹捧,感覺竟不怎麼舒服。

「聽說你的射擊技術也不錯?」遞出自己的槍,少女笑得天真無邪。

「示範一下吧――老實說,我的槍法實在不怎麼樣。」

阿斯蘭遲疑著接過了槍。令人懷念的沉重感――這是札夫特的制式手槍。他將就做了點調整,舉起槍口朝設置在船邊的靶牌對准,原本只是想比個樣子就算了,誰知道手指一掃上扳機,身體竟不自主隨記憶擺布。接連射出的子彈就這麼一發又一發地被吸進陸續出現的靶心。

「哇喔!」

少女們的歡呼聲響起,站在門板旁的真也睜大了雙眼。

「明明是同一把槍嘛!怪了,為什麼?」

露娜瑪利亞靠了過來,滿臉不可思議地瞪著阿斯蘭握在手裏的槍,一副指著槍鼻子罵它叛徒似的神情。阿斯蘭不禁想起來,伊薩克也曾經要求兩人換槍過。

「不是槍的問題。你會習慣性的扣板機時動到手腕,所以著彈點就散掉了。」阿斯蘭苦笑著解釋訣竅,美玲也興致勃勃的湊過來聽。

正當他熱心地指導她們時,另一個視線引得他轉過頭區。真不知何時出現在門邊。阿斯蘭頓時醒覺,隨即有一股罪惡感湧上心頭,便將手槍還給露娜瑪利亞,同時自嘲也似的說:

「雕蟲小技而已,練得好也不算什麼。」

「才不是呢!」露娜瑪利亞抬頭挺胸的反駁:

「為了不讓敵人傷害自己和夥伴,這是必要的!」阿斯蘭朝少女那雙真摯的眼眸凝望了一會兒。她正是從前的自己。於是他平靜地――向過去的自己再問一次:

「敵人是誰呢?」

「咦?」露娜瑪利亞一時不解,眨著眼睛。

札夫特紅衣、克魯澤小隊;擊倒號稱最強的攻擊後,隨即晉升國防委員會直屬特務部隊FAITH――阿斯蘭任思緒回到露娜瑪利亞道出的那一段過去。

當時――攻擊裏坐的是阿斯蘭的童年好友。由於同胞被他所殺,阿斯蘭在極度的憤恨下終於將槍口對向了他;而後在無法保護夥伴、又親手殺死朋友的痛苦下,他被祖國授勳並喻為英雄。當戰火被昔日長官拉烏=魯=克魯澤巧妙布弄而越演越烈之際,父親派屈克為了毀滅所有的自然人而將創世紀對準地球――後來和阿斯蘭一同前往制止的,卻是曾經敵對交戰的自然人篝,也是曾經恨得想殺死阿斯蘭的人。

所以到頭來,分敵我根本就沒有意義。這就是阿斯蘭在戰爭中學到的教訓。他轉身走開,打算擱下他曾經決定舍棄的力量。

「聽說智慧女神要開往歐普。」經過真身旁時,突然聽得他開口道:

「你還要回歐普嗎?」

「對。」阿斯蘭點點頭,卻又聽見真追問:「為什麼?」

他不由得停下腳步。少年的紅瞳單刀直入地刺穿了他,雖是單純的疑問,聽在阿斯蘭耳中竟像是責難。

你在那要做什麼?阿斯蘭答不出來。

海上的強風吹拂著真的頭髮與阿斯蘭的假髮,仿佛挾帶了某種不吉祥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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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灰色的巨艦破浪前進,朝一座小島航去。穿過井然有序的長碼頭後,巨艦減速駛進港內,直到前方出現一座敞開的大閘門,巨艦緩緩轉向。閘門裏是一處寬廣的船塢,廣播宣布著巨艦的到來,作業員們四處奔走。一群顯然不是船塢作業員的人們站在碼頭邊上,看著這艘傷痕累累的軍艦慢慢靠岸,前排的一名壯年男子面有憂色地喃喃道:

「札夫特的最新戰艦智慧女神,陛下偏偏選這個節骨眼兒坐這種麻煩的東西回國…」

海門=繪馬=聖蘭是歐普首長之一,身材微胖,頭略禿,穿著一身紫色的首長服,福態的臉上掛著一副不相稱的橘色大眼鏡,目前位居宰相,負責輔佐年少的篝、站在他身旁的一名青年聞言便說:

「有什麼辦法呢,父親。況且篝怎麼可能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嘛?」

他是遊奈=爐摩=聖蘭,是海門的兒子,也是內閣幕僚之一。尤納同樣穿著一襲紫衣,身材高挑且相貌端正,神情中卻流露著某種富家子弟特有的自我本位和怙寵。但見他驕矜的笑了笑,又對身旁的父親說道:

「人家是護送元首回國的船,我們可不能在這時候表現怠慢啊!」

在歐普,首長們的權威依然堅若磐石。這個由南海群島組成的島國,在擠身現代國家之列時成立議會為決策機構,主權雖然交付全民,但是象徵國家元首的首長代表則一向由最大首長明日羽家擔任。歐普的科技水平堪稱全球之冠,同時又是宇宙和地球的貿易轉運站之一,國家便因此繁榮起來。

海門抬頭望著智慧女神,意有所指地附和兒子的話:「是啊,至少是這時候。」

登艦艙門一開,早已滿臉焦慮的篝立刻迫不及待地跳了出去。看見她那模樣,塔莉亞不禁好笑,但一發現岸上有前來迎接的政府官員團,她立刻斂起神情,和亞瑟一起隨篝與阿斯蘭走下階梯。就在這時,清一色紫色的官員團之中奔出一名青年。

「篝!」

「遊奈?」

衝下階梯的篝認出了青年,驚訝地停下腳步。青年大步跑向她,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緊緊將她抱在懷裏。

「幸好妳沒事!天啊,妳實在是!我擔心死了!」

「啊、呃、不、那個!對、對不起!」

青年一股腦兒地磨蹭著她的頭髮臉頰,篝卻像是難為情的又推又躲。阿斯蘭的神情隱隱不快,塔莉亞等人則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感動的重逢。

「好了,遊奈。我知道你擔心,但也該看看場合,別讓札夫特的貴賓們笑話了。」

一個戴著橘色大眼睛的男人走出行列,半苦笑的說道。

「海門=繪馬!」篝總算逃出那個熱情的擁抱,向那人喚了一聲。海門與其它官員們一齊向她敬禮。

「歡迎回國,代表。能看見您平安無事,我們就放心了。」

「抱歉,出事時我不在,這段期間多虧有你們指揮。」口頭慰勞過眾人後,篝火清了清喉嚨問道:「受災情況怎麼樣?」

那個名叫遊奈的青年仍然跟在篝身邊,並在這時朝阿斯蘭瞄了一眼,正好讓塔莉亞瞧見了;那雙眼神裏有著明顯的敵意和優越感。

哎呀呀――塔莉亞悄悄同情起阿斯蘭來――看來是情敵出現囉!露娜瑪利亞、美玲、尤蘭、維諾在後面吃吃賊笑,雷也不禁瞇起眼睛嘴角撐在詭異角度,唯有真什麼貓膩都沒看出,一張鳥臉直愣愣的盯著阿斯蘭…在放空。

「沿岸地區幾乎都有海水倒灌,所幸沒有直撲歐普。」海門說到這兒,尖刻地向篝身後瞥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其它的稍後到行政院再向您報告。」

有外國人士在場,有些話大概不方便說。像是響應他的視線,塔莉亞便敬禮並自報姓名。

「我是札夫特軍,智慧女神號艦長,塔莉亞=庫拉迪斯。」

「我是副艦長,亞瑟=托萊恩。」

「我是歐普聯合首長國的宰相,海門=繪馬=聖蘭。承蒙各位不辭勞苦護送代表回國,感激不盡。」海門嘴上道謝,雙眼則不住打量著塔莉亞,肥厚的臉頰上堆滿和善的笑容,眼鏡下的那雙眼睛卻沒有笑意。這個人恐怕是個老狐狸,老到足以彌補篝的涉世未深,也老得十足像個政治家。

「哪裏。事有不測,又連累明日羽代表奔波勞頓,我們深感遺憾。」

塔莉亞不動聲色,一徑嚴謹地回應。

「此外,對於此次災害本人在此聊表慰問。」

「多謝您的關心,敝人銘感五內。不論如何,各位先請好好休息吧!事情始末我都知道了,我想貴艦上的乘員們一定也累了才是。」

塔莉亞恭謹地頷首回禮。

「謝謝您。」

什麼也沒承諾。其實不管承諾與否,政治家的話都不可信,就連有肌膚之親的杜蘭朵說話,塔莉亞也常常是九成七以上沒當真。他的行動力、決策力作為和駕駛員的技術倒是鐵打的事實,沒話好說。

「請您先到行政院,」海門轉而催促篝:「請見諒,才回國也沒能讓您好好休息,可是現在有太多事情得向您報告。」

好,我知道。」

篝點點頭,便在他的敦促下昂首闊步地向前走去。阿斯蘭也准備跟上去時,卻見遊奈的手橫在面前,像是攔著他似的護在篝背上。篝被這背後的一碰嚇了一跳,半縮著頸子抬頭看遊奈一眼,隨即扭頭向身後探尋阿斯蘭的身影。遊奈見狀,便裝做剛剛才想起阿斯蘭的存在般,刻意地看著他微笑道:

「噢,對了,阿雷克斯,你也真的辛苦了呢。你把篝保護得很好,謝謝。」那口吻仿佛在宣告他對篝的擁有權。阿斯蘭臉色一沉,俯下頭去。

「哪裡。」

「報告就晚點再呈上來吧,你也好好休息去。」遊奈頭也不回的與篝離去。

篝不忍心地看著阿斯蘭,但又無從辯駁,只好任他帶走。阿斯蘭抬起頭,也以不舍的表情目送她遠去。亞瑟望向阿斯蘭的眼神中已是全然的同情,而塔莉亞也明白兩名年輕人間雖有深切牽絆,這種事卻是任誰也愛莫能助,更別說是一個代表首長與調整者――而且還是個戰犯的兒子――之間的羅曼史了。

「不過真的,他們會怎麼處理我們呢?艦長。」

回到艦內時,亞瑟問道;塔莉亞向他看去,只是「嗯?」了一聲。在這種情況下停進外國的船塢,這位女中豪傑看來卻好像沒想太多。

「雖說要我們好好休息…我是說,明日羽代表雖然提過不少事情,可是…」亞瑟面色困惑地秉告道:「補給倒還好,但我認為,艦體修理還是應該到卡本塔利亞再進行比較妥當。」

篝承諾要協助他們維修和補給,但說到維修,那就等於讓外國人碰到智慧女神了。這艘戰艦本身即是機密,自然不好讓外人接觸。

「哎,她呀…」走進電梯時,聽得塔莉亞側頭說道:「該說是幼稚又單純吧,雖然這麼說難聽了點。我看她這人的個性確實是滿坦誠率直的,只不過那樣畢竟治理不了一個國家,後面當然要有個老狐狸――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囉!」

聽她一針見血地把人家的國家元首和鎮國大臣分析成這樣,亞瑟倒覺得胸中一陣暢快,卻又有些不安,而且想起剛出見過的那個宰相,他也忍不住覺得可厭。的確,和雖然稚嫩卻真誠的篝相比,那個老狐狸說的話只給人一種無法信任的感覺。

「話說回來,從軍械庫一號一口氣跑到這兒來,只怕母艦都快散了。」

塔莉亞竟說得像是事不關己,亞瑟偷偷瞪了她一眼。到底是誰害的啊?還沒下水就衝出來追殺敵人,掌艦又胡搞瞎搞,還二話不說就要他們開進大氣層。這麼個搞法,哪艘戰艦不會散掉啊!

「現在情勢也挺微妙的,又好久沒入港,這會兒大夥都在期待了,」電梯停下,塔莉亞往門外走,一如往常那般灑脫地說:「算啦,反正也只有隨機應變囉?」

亞瑟暗自乏力。從軍械庫一號到這裏,這位艦長的決斷有哪一次不是被迫隨機應變的?不知是不是瞥見他臉上的不滿,塔莉亞停下來問道:「要不然,就在日誌上留個記錄也行?」

當副艦長不贊成艦長的決定時,可以要求在艦長日誌上留下事項紀錄,日後該決策若被上級認定有問題,將不會損及副艦長的資歷。不過一聽她這麼說,亞瑟立刻跳起來推辭。

「不,怎麼會!」他沒那個膽子,不敢違抗這位艦長。

艦長大概也早料到自己會這麼回答了吧,只見她豪邁一笑後從容走遠,讓亞瑟更覺沮喪。

不只是母艦,他覺得自己的骨頭也都快給人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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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話!」

篝高叫起來,雙手不由自主的往桌上一槌。

「跟大西洋聯邦簽訂新的同盟條約?――你們到底在說什麼?這種時候,應該先思考受災地區的救援計劃吧!」

是的。篝甫抵國門,就先面臨了出人意料的提案。

「就是因為這種時候啊,代表。」

在場的閣員都冷冷地看著她的錯愕。首長之一的達樹=真島代表眾人阻口說道:「況且,我們並不是只和大西洋聯邦簽這份約。雖然是由大西洋聯邦發起的,條約內容卻涵蓋地球上的所有國家。」

聽出這番話裏隱含的變局,篝覺得背脊一涼。真島又繼續說:

「當然,條約裏會明訂非常多的救難措施。事實上,新的同盟關係也是基於增進此類活動效率的前提而締結的。」

「不,可是…」

向受災地區提供救助,不必締結條約也能進行,簽約根本只是表面上的借口罷了。未待篝反駁,海門便長歎一聲。

「代表,您一直待在札夫特的戰艦裡,也許是最不了解的地球遭受的災害實在是太嚴重了。」

海門操作桌面上的計算機,在放映幕上叫出各地的災難景像。看見尤尼烏斯七號墜落後留下的斑斑血痕,篝一時無法言語,然後又聽得海門語帶苦澀的說:

「――還有這個。」目睹下一段影像時,篝只覺得全身像是凍結了――影片裏拍攝的是推落尤尼烏斯七號的那些改造基恩。

「我們,也就是住在地球上的所有人,都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篝顫抖著注視那一幕又一幕的影像。每個畫面都清清楚楚的證明,那幫恐怖集團就是凶手。

「這種…這種東西,為什麼會?」

聽見自己問出口時,她忽而想起那片宙域裏的另一艘戰艦,心中戰慄不已。是Boogy One。是他們把這段影像公開的!

為什麼?――篝暗恨。她多希望這個真相永遠不要被人發現。向來不喜歡隱瞞的她,甚至願意對此事保持緘默,一生將它藏在心裏。

「是大西洋聯邦透露的情報。」遊奈開口了。他的坐姿端正,神態與言語全無剛才的輕薄。

「不過,殖民地也已經約略承認這是事實了――代表應該也早就知道了吧?」

「可是!――可是那只是少數恐怖分子的行為,殖民地並不!」

篝又急又氣,激動的陳述著。

「況且我也親眼看到,杜蘭朵議長在得知事態後立即動員,智慧女神的乘員們更是為了爆破工程而竭盡全力啊!所以,所以地球才…」

因有他們奮不顧身的搶救,地球才逃過了全滅的危機,而今我們非但不感謝,卻要把他們和凶手歸為一類,大加責難?天底下哪有這樣忘恩負義的事?

「這一點,我們也知道。」遊奈冷漠又無奈地說道:「但面對成千上萬的實際受害者,我們能這麼說嗎?他們會接受嗎?」

篝愕然失語。遊奈不悅的繼續說道:「難道要跟那些人說:雖然你們陷入慘狀,可是地球保住了。所以大家都該原諒他們?」

篝咬著嘴唇,陷入沉默。又來了。恨是不對的,所以別恨了――去向那些悲痛呼求的人說?誰能說得出口?

「在這大地上,沒有人會在看過這些影像後還能心平氣和的。」

海門自己都說得相當感慨――可是,是你們不懂啊!你們不懂智慧女神的乘員和真、阿斯蘭等人是懷著何等顧念,冒著多大的生命危險去救地球;你們也沒有看見,確實有人甚至因此而喪命啊。遊奈說這些他知道,其實並非如此。若真是知道,又有什麼人能昧著良心泰然說出那些話的。那些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所發生的事,人們總是輕易的佯裝不知。

「雖然,歐普的災情所幸並不嚴重,」一片沉默中,海門的聲音顯得格外沉重而響亮。「但也正因如此,我們必須更審慎的處理這個問題。」

換句話說,歐普若在這時候站出來替殖民地說話,別國必定會指責他們獨善其身、不顧他人死活。

「――我們不能不分擔別人的痛苦啊代表,請您千萬別忘了這一點。」篝茫然若失的看著宰相。就這樣,世界正逐漸分裂――一切都將被捲入非敵即我的勢力鬥爭中。她已經切身感受到,時代的腳步開始加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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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都是洞的智慧女神號上,真、雷、露娜等人跟著尤蘭、維諾等整備班人員在艦內上竄下鑽,四處補修船艦。

「怪聲音?」聽到尤蘭提出的八卦,露娜探出頭來賊賊的問。
 
「尤尼烏斯墜落前的那晚上,我和維諾在給主引擎上油,卻傳出莫名的怪聲把維修的聲音蓋過,後來我摸出這聲音啊,是從艦長室那兒傳出來的。」尤蘭喝著草莓牛奶,頭上綁著寫有「糖分」文字的頭巾賊兮兮地說。

「那個連綿不絕的聲音,像是有人挨了十幾記悶棍似的,可是有誰能進到艦長室打艦長啊?」

「除了議長還會有誰。」維諾湊上來參一咖,尤蘭答得相當篤定。

「那麼議長晚上進到艦長室…哇…」先是美玲開始臉紅,接著是露娜、維諾和陳朝義。然後,她們不約而同露出邪笑。

「喔~~~議長和艦長~」

「真,你覺得議長和艦長有沒有姦情…呃…」露娜想到真幾乎不參與他人的談天說地,平常總是悶悶的不說話,和雷在一塊時更是從早到晚沒半點聲音。這次聊到大八卦就想拉他進來,卻只見到他正戴著畫有死魚眼圖案的眼罩,一聲不響的在睡覺。

「挑這種時候睡覺,哼!」露娜眼見自討沒趣,鼓起臉頰走開了。

她們都沒有注意到,雷一臉尷尬地躲在真的背後,摀著嘴一個大氣也不敢出。

(吉爾─────!!!)

我去咧,你們倆!雷在心裡對養父不停地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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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最好能在這就把推進器和武器完全修好。」

塔莉亞抬頭看著智慧女神的舷側,一面向曼德=埃爾維斯點頭同意道。埃爾維斯是技術班的主管,年約三十多歲,平時不太愛講話,待人又嚴厲,工程技術和判斷力卻是一流,在緊要關頭尤可信賴。

「難得有這麼一段空檔,若能從曙光社弄來資材和儀器,應該辦得到吧?」

老樣子。塔莉亞明知不可而為之的要求,又令埃爾維斯面露難色。

「是啦,不是不行可是問題出在裝甲上啊。」塔莉亞跟著埃爾維斯一齊向裝甲望去。

「很慘?」埃爾維斯聞言向她白了一眼。

「當然慘。母艦怎麼會操作成這樣,艦長應該是最清楚的吧?」

塔莉亞心中一陣酸楚。不論亞瑟或埃爾維斯,怎麼都一副興師問罪的態度,好像她喜歡讓母艦受罪似的。要不是情勢所逼,她怎會願意讓母艦表演那種特技呢?雖說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當時確實是膽大妄為。

「再加上MS也要修,這麼多工程加起來…」

又聽得埃爾維斯這麼說,塔莉亞只好灰心地歎口氣。她也清楚孰輕孰重。

「好吧,沒辦法了。裝甲部分就先針對損傷最嚴重的地方修一下,剩下的到卡本塔利亞再――」

「不過,我們應該幫得上忙唷?」一個柔和的女聲打斷了她的話。塔莉亞和埃爾維斯轉過身去,見到不遠處有一位女性正在看著他們。栗髮及肩的她看上去和塔莉亞差不多歲數,一身曙光社的制服,笑得十分親切,卻洋溢著一抹堅毅。

「做為一個指揮官,誰也不願意見到自己的船尤其是戰鬥艦艇,老是處於這般不可靠的狀態,是吧?」

見她說得輕鬆自然,話裏聽來卻有一種懇切的感觸,仿佛說話的人自己也有過類似體驗一般。塔莉亞半警惕半好奇地打量著她,一面問道:

「妳是?」

「抱歉。我是曙光社造船B課的瑪麗亞=凡涅斯,負責本區的作業。」

瑪麗亞=凡涅斯走上前,向塔莉亞伸出手。大概是被她那清爽的氣質和極具親和力的笑容給迷住了,埃爾維斯輕呼一口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塔莉亞也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反射性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是智慧女神的艦長塔莉亞=古拉迪斯。」

「幸會。」

她的手和那笑容一樣溫暖。只在這一握間,塔莉亞也覺得自己願意聽從凡涅斯的安排了。亞瑟要是知道,恐怕他又要愣住了吧!

凡涅斯著手規劃,工程立刻開始動起來。曙光社的技師和作業員不一會兒就圍滿了智慧女神四周,必需的器材也陸續運到,這陣仗活像是全社總動員似的。

一架青、白相間,疑似M1異端的MS拿著裝滿材料的貨櫃來到智慧女神號。八成是接到篝的授意吧。姑且不論往後如何,塔莉亞對她這份厚意是毫不懷疑的。

「凡涅斯小姐,放這邊對嗎?」M1異端的駕駛艙門開啟,探出一個褐髮、紫瞳的少年,但他的臉孔已經幾無稚氣。

「對,就是那兒,煌。」

「好的。」

一同站在碼頭邊看著工程進行時,聽得瑪麗亞=凡涅斯苦笑說道:

「聽說智慧女神還沒有舉行下水儀式,但怎麼看起來好像已經身經百戰了?」

「是呀,真可惜。」

確實如此。此刻看去,原本平滑的外層裝甲早已凹凸不平,有些地方甚至都被進入大氣層時的高熱燃燒殆盡了。想起他們居然靠這個撐到降落,塔莉亞至今仍然膽戰心驚。建造這艘戰艦的工作人員們若是見到此景,一定哭天搶地。

一個星期前,塔莉亞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面臨今天這個局面,不過她想得很開,並不以此為苦。

「我也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不過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囉。反正都已經這樣了。」

智慧女神原本是為了測試運用混沌至脈衝等第二世代系列MS而設計的戰艦,就連下水典禮後的布署都尚未定案,實際出航更是老遠以後的事。非戰時軍艦不過是個裝飾品,但是目前的情勢已然動蕩不安。

「雖說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就是了。哎,以後的事情也不敢說呀――現在好像尤其是呢!」

「說得也是。」塔莉亞在語調裏多加了一分嚴肅,便見凡涅斯的臉上也掠過一絲陰霾,塔莉亞望向她,探尋似地問道:

「我猜想,其實歐普也自顧不暇,這會兒恐怕不是來幫札夫特修船的時候吧?」

凡涅斯有些吃驚的正視她;盡管塔莉亞的眼神銳利,她卻沒有逃避。

「唉,或許是吧,不過我們也一樣呀。往後的發展誰都難預料,我們也只能相信現在的想法、做好自己現在所相信的了。」

從她給人的柔和印象中,看不出竟有這般凜然堅定。

「要是之後發現錯了,到時候再哭再生氣吧,哭完氣完了,再想下一步。」

說這話時,她的臉上宛若有一股天真又不可侵的韌性,塔莉亞不禁看得出神。但見凡涅斯也像是響應她的視線般朝她看去,平靜地微微一笑,塔莉亞便也回以一笑。兩人之間,仿佛流動著某種相識已久的親密感。

************************************************

阿斯蘭驅車奔馳在沿海大道上。傍晚的天空已被染成血一般紅,想要再看見萬裏無雲的晴空,只怕還要等上好久好久。

道路下方是一整片的沙岸,海浪規律的拍打著淺灘。看見淺灘上有幾個人影,阿斯蘭便放慢了車速。幾個嬉鬧的小小人影中間,有一個撫著粉紅色長髮的身影,另有一個少年坐在不遠處看海。阿斯蘭把車開近,在路肩停了下來,然後輕輕按了一聲喇叭,那些小小的人影立刻注意到他,開心地尖叫著跑了上來。

「啊,阿斯蘭!」

「不對啦!阿雷克斯!」

「是阿斯蘭啦!」

「咦,篝呢?」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把剛走下車的阿斯蘭團團圍住。阿斯蘭一面任他們又拉又扯,一面望向從海邊慢慢走來的兩個人。少女的笑意盈盈,一手按著被風揚起的粉紅色頭髮。

「阿斯蘭…」一聽她喊出自己的名字,阿斯蘭頓覺雙肩一輕,這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都繃緊了神經。

「你回來啦。很辛苦吧?」

輕聲迎向他的是拉克絲=克萊因。她以一個偶像歌后的身份公開反對派屈克=薩拉的政策,並且整合穩健派的力量促使戰爭終結,至今在殖民地母國的聲望依舊高居不下,她本人卻在戰後投靠了地球的宗教家馬爾奇歐,如今悄悄地棲身在此。

「你們才…我聽說房子被沖壞了,你們搬來這裏還好吧?」阿斯蘭一提起,孩子們馬上爭先恐後的講給他聽。

「對啊!房子都不見了!」

「我沒有看見,可是有一個叫巨浪的東西跑來把房子弄壞!都砸掉了!」

「我們在秘密基地裏躲了很久耶!」

「老師說要先搬家,等新房蓋好。」

    秘密基地大概是指避難所吧。逃難、失去了家,然後搬到淤能碁呂島來,對他們而言是一連串大事。這些孩子大多是戰爭孤兒,之前都住在馬爾奇歐建於歐普近海孤島的傳道所裏。阿斯蘭被他們興奮的報告聲圍住,顯得有些困惑,拉克絲見了不禁笑出聲來。

哎呀哎呀,你看你們,請等一下呀。這樣子怎麼說話呢?

她機靈地將孩子們帶開了去。阿斯蘭看著他們走遠,眼神中又是一陣安慰。幸好孩子們都平安無事。

只剩下他們兩人了。拉克絲突然開口問道:

「要找馬爾奇歐老師?」阿斯蘭神情一肅,點了點頭。

「嗯,雖然時候不早了。」

毋須多言,拉克絲仿佛早已看穿了阿斯蘭的憂慮。兩人看著小孩子一路笑鬧著跑下沙灘。

「你們先走吧――!」孩子們一聽拉克絲的話就嘰嘰喳喳的自己跑回新家去了。

兩人往車子走去。一只發著綠色金屬光澤的小鳥不知從哪兒飛來,拍動翅膀停在拉克絲的肩上。那是阿斯蘭小時候做給煌的電子寵物,托利。

「篝呢?」

基拉在車裏問道。

「在行政院,工作應該堆積如山吧!」

聽他這答案,拉克絲苦笑起來。他們都知道篝天生是個坐不住的性子。況且拉克絲的男友煌又是篝的雙胞胎兄弟,對她更有一份體貼。

他們的車子往明日羽家的別墅開去。離島的傳道所被海浪沖毀後,阿斯哈家族的一人便將別墅暫借給馬爾奇歐使用。隔了半響,阿斯蘭才問:

「墜落意外的真相,恐怕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吧?」

拉克絲的臉上浮現一絲陰影。她透過亡父留下的人脈,已經得知了事情的大概經過,甚至還知道背後有個名喚馬蒂絲的「一族」首領妨礙其他人使用陽電子炮破壞碎石。

「嗯。」

是調整者將尤尼烏斯七號給推下來的――在全世界都已獲知這項事實的此刻,局勢正朝向他們最害怕的方向加速演進。

「那幫恐怖份子裏還有人這麼說呢,」阿斯蘭有些不情願地道:「――你們怎麼可以忘記死難者的遺恨,竟與那些劊子手為伍,在虛偽的世界裏笑!」

拉克絲一聽此言,略顯吃驚地轉過頭來看他。

「你跟他們交戰了?」

「我去協助爆破作業,誰曉得他們會出現。」阿斯蘭又覺得有些心虛,不由得壓低了聲音恨恨道。拉克絲覺察出他的感受,便不再開口。

車子轉入小路,在樹林間悠然前進,不多時便見一棟閑靜的宅邸。阿斯蘭將車子停在屋前,卻沒將手放下方向盤,而是靜默著在那兒坐著不動。聽著引擎冷卻時的滴答聲逐一刻下這段沉寂。

阿斯蘭和拉克絲,一起無言地望著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星空。

阿斯蘭黯然地垂下眼去。如今夥伴仍在身旁,彼此的存在卻已無法相互撫慰。和當時不同了,他現在甚至不知該往哪兒走,明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卻總覺得前方處處是障壁。

**************************************

真在床上翻來翻去,打開了粉紅色的手機,小小的螢幕上映出存在內存裏的照片。有自己、雙親、妹妹的同學、妹妹費勁兒烤出來的餅乾,還有她扮的鬼臉――都是曾在這座島上流逝的生活片段。

――我居然回到歐普了。

這個念頭一出現,心底就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悸動般的感觸。

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形式下回來。真曾經誓言絕不再踏上祖國的土地,如今一旦回來,卻猶如鄉愁般難以言喻的情感湧現,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房門打開,雷走了進來,只是朝躺在床上的真看了一眼,便默默的轉向自己的臥鋪。剛開始成為室友時,真還以為雷在生什麼氣,後來才知道他平時就是這樣死板,漸漸也就習慣了;即不會被他干涉,也不用費心顧慮他的情緒,真倒是輕松得很。

只不過,偶爾還是會有幾句沒營養的交談。真就自言自語似的說:

「不知道能不能上岸啊?」

雷把視線移回真,只答了一聲:「很難說。」又稍微睜大了眼睛:

「要去逛街?」

「或許吧。」

「有要買什麼?」

「我還沒想好,尤蘭說他要去買幾本黃的。」

「也幫我買吧。」

「靠腰喔!」

「哈哈哈,開玩笑的啦。我都去網站下載的。」

聊完這段超沒營養的話題,雷走向淋浴間。真翻過身背對室友,繼續凝視著手機。畫面中,妹妹正對著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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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好像還沒回來。)

在屋前停好了車,阿斯蘭看著沒亮燈的窗子,隱約焦急不耐。行政院那幫人怎麼搞的,代表首長歷劫歸來,他們居然也不體諒一下,尤其是遊奈那幾個人。

想到這個,阿斯蘭就更火大,不覺臉色陰沉地走下車。

在其它首長眼裏,他知道自己是個礙眼的存在,單是調整者的問題就夠大的了,又是那個派屈克=薩拉的兒子,更是個大麻煩。一定有人在那兒危言聳聽,或說他會給篝帶來壞影響等。

剛走進玄關,一間房門就開了,瑪娜探出臉來。她是服侍阿斯哈家的侍女,但對自小喪母的篝而言,她的地位形同母親。

「您回來了,阿斯蘭先生。」

「抱歉,我吵醒妳了嗎?」

「沒看到篝小姐健康活潑的臉蛋之前,我可睡不著!」

瑪娜氣憤地說,一副不吐不快的語氣。

「什麼政府不政府的工作!好不容易回國了,連家也不給她回,還把人留到這麼晚!公主殿下可是個姑娘家呀!」

平時對阿斯蘭總是表現得生份的她,這時大概是抱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心態吧。其實不光是阿斯蘭,凡是接近瑪娜的寶貝公主的男人,都是這位乳母嚴格檢核的對象。阿斯蘭聽她發了一會兒牢騷,便向她略略欠身,往樓梯走去。

這時候,篝大概也正在複雜的立場下奮戰吧。孤身一人地…

阿斯蘭疲憊地走進自己的房間,在黑暗中坐在床邊。

他想試著找出自己能做的事,便去探望馬爾奇歐老師和基拉等人。在前次大戰中,馬爾奇歐導師也致力為自然人與調整者調停,一心促成和平。和他聊過之後,阿斯蘭還是找不出自己該走的路,他身邊似乎也沒什麽事需要阿斯蘭幫忙的,充其量也還是做做他的貼身護衛罷了。所以到頭來,跟待在篝這裏一樣。

如今在這種情況下,非戰的沉默手段恐怕不足以改變什麼了。

他想做點什麼。不,是非做點什麼不可。

世界已開始急速走下坡,放任下去,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阿斯蘭已經親眼目睹,怎可能眼睜睜的坐視。他得想些法子。自己也有這份責任。

因為,他是那個派屈克=薩拉的兒子――

那些恐怖分子最後的嘶吼,還有纏在腳上的那股沉重,至今仍在責備著阿斯蘭不肯罷休,仿佛想將他拖進黃泉深淵裏去。

心焦如焚的他,腦中不意地浮現那個溫柔微笑的面容。

****

「阿斯蘭!」

吃完早餐,阿斯蘭正轉到新聞頻道瀏覽訊息時,被一個倉促的呼喚聲引得回過頭去,只見篝匆匆沖進餐廳,動作快得不像是剛睡醒的樣子。

「早。」

阿斯蘭淡淡地道了一聲安,隨即將目光轉回計算機畫面。

「昨天真不好意思,」篝一面辯解,一面啪達啪達地繞過餐桌跑到他身旁。

「――後來我都一直在行政院…對了,今天也是一大早就要開內閣會議,都沒時間跟你好好聊了不過那個」

她大概是在介意昨天的事情吧。遊奈是她的童年玩伴,現在又是她的未婚夫,篝對這門親事雖然不願意,但在失去父親、又得仰仗海門輔佐之際,倒不好一時意氣地拒絕人家了。

「沒關係,我知道,別在意。」

見她一大早就急著跑來安撫自己,阿斯蘭倒覺得她有點可憐,終究自己是個軟腳蝦,篝是不可能對他服氣的。

「倒是妳那邊怎麼樣?歐普政府的狀況。」

阿斯蘭原想改變氣氛才有此一問,卻見剛剛還鬧嚷嚷的篝兀地靜默下來。望見她臉上那股難以釋懷的表情,阿斯蘭當下明白事態為何。

「我懂了。」

篝落寞地背過身去,說出昨天內閣會議的情形。

「現在的情勢這樣發展,我也知道是難免。歐普的災情雖然比別人輕微,但還是有啊。首長們說的我都知道。」

篝惆悵地握緊拳頭。

「可是!他們說要分擔痛苦――那也不該是跟那些高喊報復的人一起仇恨殖民地啊!」

阿斯蘭也覺得心有不甘。篝說的總是對的。不知怎的,這些大道理卻行不通。然而自己又能做什麼?就憑區區一介保鑣,阿雷克斯=迪諾。

阿斯蘭關掉新聞,在篝面前站定。篝萬般沮喪地抬頭看著他。

「我去殖民地一趟。」他突如其來的這一句話,令篝睜大了眼睛。阿斯蘭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心:

在這種時候離開歐普雖說不過去,可是我不能一個人在這裏無所事事。

「阿斯蘭可是你,那就……」

篝欲言又止,不知該說什麼。阿斯蘭繼續強調他的想法:

「我擔心殖民地的情勢。雖然杜蘭朵議長應該不至於選擇最糟的那條路。」

「阿斯蘭…」說到這時,篝眼中已是明顯的不安。他能體會她的惶恐。這種時候,他也想在她身旁支持她。

「可是,妳也看到了,現在還有人被我父親――被我父親的話洗腦。我更要是有我幫得上忙的事,我也不管是做阿斯蘭=薩拉,還是做阿雷克斯――」

見阿斯蘭的臉上寫滿複雜的心緒,篝也不忍心反對了。阿斯蘭繼以激動的口吻說道:

「這樣下去,萬一殖民地又和地球起沖突,那我真的不知道,我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到底算什麼了!」

世界的巨輪已開始轉向危險的方向,或許也已無法阻擋,可是要他就這樣拱手坐視,他辦不到。

明白阿斯蘭的心意已決,篝只是咬緊著嘴唇不說話,眼眶裏似乎要泛出淚水,卻見她連忙用力眨了幾下。阿斯蘭輕輕伸出手將她抱在懷裏,心裏也有說不出的歉意,卻沒法改變自己的決定。

他和她一路並肩作戰而來,今後也不會改變。只不過,他們暫時要在不同的地方奮戰了。

一架直升機降落在明日羽家的私人停機坪。阿斯蘭只在公文包裹裝了幾件隨身用品,便走出房間。篝已經等在玄關,瞥見阿斯蘭一身行裝,眼神有些晦暗。阿斯蘭走到她面前停下。

「妳跟遊奈的事,我知道歸知道,」沒來由地這一句,聽得篝愣了一下。阿斯蘭別開眼神,自顧把手從口袋裏掏出來,一面說道:

「但我還是不喜歡。」

說著,他抓過篝的左手,飛快地拿出一只戒指套進她的無名指。篝仍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舉起左手看了足足五秒後,扯開了嗓門。

「呃咦咦咦咦?」

阿斯蘭仍然看著別處,隔了一會兒才敢偷看她的表情,但見她驚呆了似的直瞪著自己看,當場又難為情起來,慌張地避開她的眼神。

「你…你,不是、呃…」

篝自己也結巴個不停,呃了半天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後好不容易說了,卻是這一句:

「哪,哪有人這樣給戒指的啊!」

阿斯蘭失望的應道:

「抱歉哦!」

這樣的對話實在與情境不符。兩人總算相互看了一眼,隨即噗哧的笑了出來。阿斯蘭天生說不出浪漫的情話,篝也不是會回以柔情的那種女孩。這樣反而適合他們。

不過,篝仍是紅了臉注視著手上的戒指,然後抬起頭看著她微笑。

「你要小心點,保持聯繫哦!」

「篝你也加油。」

阿斯蘭緊緊的抱住她,輕輕一吻,便提起公文包,轉身向直升機走去。篝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走遠。螺旋槳轉動,地面揚起一陣風。阿斯蘭最後看見篝依舊帶著不安的神色,一個人站在強風中仰望著,她的頭髮隨風飛舞,右手則小心翼翼地覆著左手的戒指,將它貼在胸口。


****************************************************

真一個人走在通往港區的路上。海面吹來的風。維諾和尤蘭歡天喜地的逛街,雷獨個兒晃到別的地區逛,唯獨真仍在掙扎。他不想上岸,留在艦上卻有一種度日如年的煎熬,那麼既然都要後悔,不如採取行動了再後悔吧。真就這樣打定了主意,走到這條路上來了。

那一天遭受轟炸的軍港,如今已經變了個樣子。四周已經整齊地規劃過,柏油路換成了石砌步道,港區旁的斜坡也鋪滿草皮,成了花草繽紛的小公園。真完全認不得環境,一時有些彷徨,四顧張望了一會兒,才勉強認出附近的一座小丘就是自己那時候跌落的斜坡――就在那下面,曾經躺著真由和爸媽支離破碎的遺體。

無以名狀的憤怒湧上心頭,幾乎要沸騰他的情緒。

那些虛偽的傢伙,竟然把面具戴到這裏來了!根本像是要將一切事情掩蓋得不曾發生過似的。

真蜷縮著坐下,打開手中緊握的手機。

──喂,我是真由!不好意思,人家現在不能接電話,不過晚點就會跟你聯絡的。請留下你的名字

少女純真無邪的聲音在冷清清的公園裏響起,隨即被風吹散:心底的痛楚仍如當時一般強烈,究竟有沒有忘卻的一天?

風中隱約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是歌聲――?

真抹去淚水,站起身來。繞過植栽往前走,望見海邊有個小小的石碑,石碑前站著一個人。

那人注意到真後轉過身來,但見他有一頭褐髮,輪廓偏向東方血統,容貌亦十分清秀,看起來比自己稍微年長一些,不過神色已經與稚氣無緣。

少年的肩頭停著一只亮綠色的鳥,歪著頭發出叫聲。應該是機器寵物吧,不過做得很精巧。看見真走近,少年便讓開一點,好讓真看見石碑,他肩上的機器小鳥則在這時飛走了。

「這是慰靈碑嗎?」

不知不覺地,真向那少年問道:

只聽得對方平靜地答,「嗯,好像是。」見他答得模棱兩可,真九十度轉動腦袋看了他一眼。

「我不清楚……我也是頭一次到這裏,第一次自己走來。」

少年環顧四周。他的舉止沉穩得不合年齡。又見他語帶悲傷地說:

「好不容易長滿了花草,可是被浪一打,又枯了。」

經他一說,真才注意到小丘上的草皮都是褐色的,花朵也凋零了。大概這裏也受到巨浪侵襲過吧。真看著這片風景,低聲說道:

「也許它就是掩飾不了。」

少年不解其意的看著真。真便冷聲恨恨地說:

「花開得再漂亮,還不是會被人摧殘!」

「你?」

一回神,真發現那名少年正驚疑地看著自己。這時歌聲漸漸變近,清澈的嗓音仿佛似曾相識。有個少女走上坡道,看見少年和真兩人相對,便停下了歌聲。她有一頭粉紅色的長髮,與她雪白的肌膚十分相稱。

「不好意思,是我亂說話。」

真覺得有些抱歉,連忙轉身走開。

可是他覺得自己沒說錯。碧綠的草皮也好,美麗的花朵也好,那些東西是不可能掩飾得住的。立個小石碑就想忘掉一切,這群人未免想得太美了。

在那兒發生過的事、被奪走的生命,他絕不能忘記!

**************************************************

「簡直不像話!到底要怎麼說才能讓他們懂啊!」

一名評議員憤慨地叫道,另一人則嘲諷地回應。

「我看講什麼都沒用吧?照這情形,他們根本一開始就不打算了解!」

殖民地正在召開緊急議會。因為不久前,以大西洋聯邦、歐亞聯邦為首的地球聯合政府送來了一份文件。

坐在圓桌的中位,杜蘭朵爾也是一臉沉痛。

「――居然還要求我們逮捕並引渡恐怖集團。」

另一人將聯合國的文告摔在桌上,氣憤地拉高了聲調。

「我們送去的調查報告裡明明註明他們全體死亡了,大西洋聯邦不也接受這個結果了嗎!」

「還有這些賠償金、解除武裝、廢除現行政權,甚至由聯合理事國派遣最高評議會監察員,那些人簡直是瘋了!」

那份文告上寫滿了單方面的不當要求。若是遵從它,就等於要殖民地放棄自治權,淪為聯合國的奴隸了。

PLANT――Peoples Liberation Acting Nation of Technology――奠基於科技的民族解放國家。若是放棄在獨立之時就定下的這個國家名稱,他們將再次成為那些任性妄為的大國領屬,任一群比自己低能――從這份文件就可一目了然了――判斷力又差的舊人類支配,過著屈辱的日子。

這種事情,在場的眾人――不,包括殖民地全國國民在內,只怕都無法忍受。

同時,文告上還這麼寫著:以下要求不被採納時,殖民地將被視為對地球人類極為惡質的敵對國家,地球聯合不惜以武力排除之。

這幾句話等於是宣戰書。

如此臨門一腳,實在來得太突然、也太具決定性。

一名議員便起身表明自己對敵方的怒意和不信任:

「那些人一定早就料到我們不會接受的。這些要求只是借口。肯定又是那些恨不得消滅殖民地的人在背後煽動,宣稱住在宇宙的都是邪惡的地球之敵!」

在前次戰爭中,也是因為地球聯合陣營的背後有個名為藍色宇宙的思想團體在操弄,才會使得戰火愈演愈烈。如今也是,從恐怖集團的訊息外流、媒體的抨擊和輿論操縱等看來,顯然有人蓄意將民眾導向同一個結論,否則地球國家怎可能在這種時候做此開戰的挑釁?許多國家至今仍未從尤尼烏斯七號墜落的災害中復甦才是。

「話說回來,這也未免太魯莽了。」有個議員想到這一點,也不禁匪夷所思的問道:

「聯合真打算就這樣開啟戰端嗎?選這種時候打仗,反而對他們不利吧?」

他們一致認為,這份宣戰文告根本是徹頭徹尾的瘋狂之舉。

「可是他們擺明了不服從就要打。不是嗎!」

受災最嚴重的地區都在赤道附近。月球戰力沒受影響,大西洋聯邦、歐亞聯邦也活得好好的。

「況且戰爭可以刺激消費,有明確的敵人又能激發同仇敵愾之心:人類天性如此,從以前就是這樣啊!」

一人感歎道。表明不解的那名議員顯得有些尷尬。

「只是,就算如此…」

「嚷嚷著喊打的可是他們哪?不是我們!」

眾人愈說愈氣憤,聲調也越拉越高,幾乎在場中辯論起來。杜蘭朵環視眾人,出言勸阻。

「各位,」卻見四周仍然爭吵不休,杜蘭朵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身,隨著刀鞘末端裝具與地面的撞擊聲高聲喊道:

「各位議員!請你們冷靜下來,各位的心情我懂,但若是連我們都不能把持,豈不是又要重蹈覆轍!」

看見議長激動的探出身子,白皙的臉龐甚至略略發青,議員們不由得閉上了嘴。杜蘭朵看著眾人的臉,鄭重而堅決的重申:

「不管聯合如何挑釁,我們都必須堅持以對談尋求解決之道。」

他以無謊言的語調向眾人訴求。

「否則,在前次戰爭中犧牲的人們將難以瞑目。」

的確,在這個議會場中沒有人求戰。誰都不想做第二個派屈克=薩拉。

「可是,月球的地球軍基地已經開始活動了!」

議長的話激起了國防委員長達科的危機意識。為了避免前次大戰的過失,評議會已禁止國防委員兼任議員,只要穩健派掌握主流政權一天,軍方人士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理念固然好,現況卻是不折不扣的紅色警戒啊!我們當然要做好迎擊態勢!」

一聽此言,杜蘭朵便憂愁地皺起眉頭。

「軍隊一部署,民心會動搖,也會更加刺激地球軍方。」

「議長!」

聽他說得如此缺乏危機意識,達科國防委員長不由得站起來抗議。卻見杜蘭朵歎了一口氣繼續說,好像不再堅持似的。

「不過,那也是無可奈何吧。我們的心中,畢竟也遺留著血腥情人節的恐懼呢。」

血腥情人節――這個名詞隨即在議員之間激起連鎖般的戰栗。達科還站在那兒,臉色也為之一僵。

血腥情人節事件中,人類動用了核武。基於人道而一向避免使用的這種武器,卻被地球聯合軍用來攻擊尤尼烏斯七號這座農業殖民衛星,由此也可看出地球聯合是怎麼看待調整者的。在那之後,中子干擾器強制封鎖了核武,但才沒過多久,能抵消中子干擾的反中子干擾器被研發出來,其機密又泄露到地球上去了。尤尼烏斯條約雖禁止將核能做為軍事用途,但卻無法完全防止;對方既然提出這等無理的要求,只怕是早已不把條約放在眼裏

無視於自己喚醒的這份恐懼,杜蘭朵改以悲痛的表情提議道:

「關於防衛對策,就還請國防委員會提案吧。不過我們今後仍要更加努力,盡可能用對談來化解緊張情勢。」

議長的論調極其理性而和平,無論是前薩拉派,還是克萊茵派的議員中都有對他的心態頗感不耐者,但絕大多數人依然贊同議長的意見。

調整者不該失去理性。這份自負根深蒂固地盤踞在他們的心中。

更何況克萊茵派的共主,拉克絲=克萊茵目前沒有對杜蘭朵的施政表態,那麼克萊茵派的元老們也不好說什麼。

「戰端若是以這種形式開啟,對那些推落尤尼烏斯七號的亡靈而言,無疑是正中下懷。懇請各位議員千萬不要忘了這一點。」

於是,議員們暫且都同意了。他們不能讓那場大戰再次發生。

******************************************************

「阿雷克斯先生!」

到宇宙港來迎接的歐普大使館員努力在人潮中找出阿斯蘭,向他揮手。阿斯蘭此行的身分是篝派到殖民地的特使。辛苦地從人群中擠出來後,阿斯蘭小跑向大使館員。他在太空梭上已經看到地球聯合提出的共同聲明了。

「不好意思狀況怎麼樣?」阿斯蘭一開口就問道,卻見大使館員不樂觀地搖搖頭。

「不理想啊,殖民地的市民們都氣炸了。」

那是當然了,阿斯蘭想到。站在殖民地的觀點,尤尼烏斯七號的災禍只是少數罪犯造成的,又不是全民的意志。況且,當地球上的人們還沒提出應變之道時,他們已經積極具體的打出防範對策,使地球免於減亡的命運,又在碎片墜落之後伸出援手、救助災區;現在地球不僅片面開出蠻橫的條件,還以戰爭相逼,任誰都會覺得是恩將仇報。

大使館員將阿斯蘭帶出出口,同時進一步解釋狀況。

「議長仍然一再堅持以對談尋求解決之道,也要求雙方繼續交涉,可是批評他軟弱的聲浪已經開始出現了。」

搭進中央軸的電梯,阿斯蘭神情黯然。幸好議長仍然傾向和平解決。他想著,這一趟沒來錯,希望沒有來錯。

「使館已經向議長說明,明日羽代表派特使來訪,希望盡快安排會談,不過以現在的情況,恐怕有點難說。」

大使館員語帶保留,似乎對結果不抱期望。阿斯蘭也不禁頹喪。

「我明白了。」

他在焦急的心情驅使下來到殖民地,卻恐怕無法改變什麼。漫長的等待、空泛的會談和篝之前做過的沒兩樣。要是情況不妙,或許連會面的機會都沒有。

自己該做什麼才好?阿斯蘭垂眼向外望去,看著那片逐漸接近的人工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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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再來呢?」

吉布列從容地在避難室裏坐下,漫不經心地看著螢幕質問道:

「具體的攻擊什麼時候開始呀?」這話問得極其輕佻,好像在問舞台秀幾時開演似的,但這時討論的卻是開戰時刻。貓兒卷起身子趴在吉布列的膝上,面前螢幕裏的男子顯然一臉一不悅。

「哪有這麼簡單,吉布列。你也太性急了些。」

這個語帶不耐的壯年男子,便是大西洋聯邦的現任總統。

「殖民地還在用各種方法要求繼續協商,地球上也還有國家反對那份聲明和同盟關係。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好太強硬的…」

「啊唷,我不是早講過了嗎?」

吉布列厭煩地打斷這位總統的話。他膝上的黑貓伸了一個懶腰,跳了下去。

「只要我們一對殖民地發動攻擊,這些聲音都會消失的。」

聽他那副對小孩說教似的口吻,總統的臉色更難看了,卻仍只是默默歎了一口氣。身為地球最大國的代表人物,竟不能反駁一個比自己年輕十歲以上的吉普列爾,顯見藍色宇宙或其背後的力量有多龐大。但見吉普列爾繼續冷嘲熱諷道:

「那些傢伙消失之後,這世界還有誰能反抗我們?赤道聯合?斯堪地那維那王國?噢,難道你怕歐普?」

「那個傢伙也算是。」

他大概是想起之前進攻該國時的慘痛經驗吧,尤其是國家軍力因歐普的反擊而損失慘重,以致不久後就被迫撤退。吉普列爾哼了一聲,好像全不把這些事放在眼裏。

「哼,那麼一丁點兒大的國家。」

吉布列站起身,悠哉漫步的爬上梯子,一面從木櫃裏取出酒瓶,一面開口道:

「這世界啊,不過是一套系統罷了。需要有人來創造,也需要有人來管理。」

他一手捧起玻璃杯,另一手為它加進冰塊。

「沒有人來管理,庭園也會荒蕪的。誰都想在自己的庭園裏種上喜歡的樹、鋪上草皮,讓花兒開得更美麗,不是嗎?雜草就要拔掉。」

這廂說得起勁,那廂卻只是板著一張老臉。吉布列也沒多理睬他,繼續在杯子裏注入醇厚的琥珀色液體。

「可是任由雜草叢生,那還能叫美麗嗎?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自由?」

「吉布列?」一臉困惑的總統想開口表示意見,卻被吉普列爾志得意滿地打斷。

「管理完善的場所、東西安全的,任誰都喜歡的嘛。人們以往不斷的努力,不就是為了讓世界達到這樣的境界嗎?建造城市、製作工具,或是制訂規則呀。」

人們所期望能締造出一個有秩序的世界。為了使自己更容易生存,人們又改變環境、設計出各種網路,然後為了使網路順暢且持續的發揮功能,又制訂出規則,並依循它而生活。

「現在我們得到一個機會,可以把這套系統發展成前所未有的大規模啊!」

吉布列笑得好開心。對他來說,這次的災難簡直求之不得,正像是為打造新秩序而進行的事前准備一樣。所謂的調整者,在他眼中也不過就是有礙觀瞻的園中雜草,只要能夠連根拔除,創新系統的基礎就大工告成了。重新塑造一個世界還有什麼工作比它更富創造性、更有意義呢?

他的腦中只有這份春秋大業,早就擠不下別的事情。

「所以,我們就快點出兵打一打、快點進展到下一個好玩的階段吧。為了我們理法的美麗庭院,為了建構新的世界體系啊,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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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必須向全世界的同胞宣布一項非常重大且令人遺憾的消息。」

大西洋聯邦總統所發表的緊急聲明傳遍了地球和殖民地,每個國家的人都屏息聽著,就連智慧女神上的乘員也不例外,熟睡的乘員甚至被警報給叫起來收看。

「為了打破這個僵局,我們進行過無數次協商,至今卻仍然無法得到令人信服的答覆。犯下這場空前恐怖行為的犯罪集團依舊逍遙法外,而殖民地政權的包庇縱容,無疑是對我們莫大威脅。」

畫面中,總統的神情就像是遭人背叛的憤恨,向著電視機前的民眾痛陳敵人的罪惡,以及此舉出於何等的無奈,但對熟知事實真相的真和智慧女神船員來說,這根本是天大的鬧劇。恐怖分子全被殲滅了,己死的人要怎樣引渡?他們甚至能推論,犯人駕駛的機型就是被當時也在場的Boogy One給公緒於世的,如今竟有這般以偏概全、借題發揮,分明是人為的操弄。

因此,如同先前的警告,我在此正式向殖民地現行政權通告;自今日上午零時起,地球聯合各國即進行武力驅逐。」

開戰?豈有此理!又搬出這種指鹿為馬、以非為是的說辭!

兩年前的大西洋聯邦攻打歐普,用的也是同樣的手法。仗著大國的聲勢,巧立連小孩都騙不了的名目,企圖以蠻力強迫對方屈服。敵人的這種行為,再次挑起了真的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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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宣戰通告前不久,建造在殖民地前方的札夫特軍事太空站陸續有戰艦和MS機隊出動。和呈短管環狀的軍事總部相比之下,全長170公尺的勞亞級軍艦也渺小得像玩具船一般,但在其後方巍然現身的船形結構體,卻龐大得讓人一點也看不出是船。

大型航空母艦岡瓦那,船身全長達12OO公尺,儼然是一座活動要塞。單單是MS用的彈射跑道就有十六條之多,內部甚至還可以收容軍艦。在這艘巨型母艦裏,伊薩克=焦耳正率領著焦耳隊待命,准備迎戰發自月球基地的地球聯合軍。評議會雖己動用各種外交手段試圖平緩事態,敵軍的部隊卻仍在向殖民地一步步挺進,因此防衛體制也不得不採取行動了。戰事有可能在部隊出發之時就爆發,也有可能只是劍拔弩張的對峙上好幾日。

不幸的是,岡瓦那的警報卻比預期要來得早太多了。

伊薩克衝出軍官室,飛快地前往MS甲板,在半路上遇到迪安卡。迪安卡表情苦澀的問道:「喂,這是開玩笑吧?」

伊薩克沒有搭腔,只是向老戰友瞪了一眼,繼續往駕駛員更衣室去。他也希望這趟行軍只是出來虛晃一招。前次大戰距今才不過兩年,兩軍當時付出了多大的犧牲,現在竟然又要開戰,如果只是個惡劣的玩笑,那該多好!

盡管如是祈禱,那份宣戰聲明卻沒有被撤回。敵人將不會自動在眼前消失,那麼身為軍人的自己,只有克盡護國的義務了。伊薩克換上純白的駕駛裝,和迪安卡一起跳進各自的座機。

到頭來,居然還是落到這種結果!

伊薩克強忍著心中的苦意呼叫管制。

「心宿二、新銳一號焦耳隊,伊薩克=焦耳出動!」

伊薩克的斬擊型蓋茲MK-II幽靈從跑道飛出,背部裝備著MM1-M826九頭蛇式光束格林機炮,腰部後方則裝備著近身戰用的MAMR劈刀式光束薙刀。迪安卡的炮擊型蓋茲MK2緊接在伊薩克之後飛出。

不光是他們,航空母艦的每座閘門都接連射出一架又一架的MS,在空中回旋著奔向前方迫近中的地球聯合軍艦隊。

「第一戰鬥群即將進入戰鬥圈。所有機體,攻擊!」

管制員的聲音混著雜訊傳來。幾乎就在同時,持續接近的兩軍MS隊展開了炮擊。無數光條劃過漆黑的虛空,還在布署的MS機隊隨即有數架為之貫穿,轉眼間便在爆光炸成碎片。無聲的殊死搏鬥越演越烈,哀嚎與閃光聲都被封鎖在絕對的黑夜中。

光束在真空中不會擴散,因此不管射得多遠,它的威力都一樣強大。戰火初開之際,決定生死的只有運氣,與戰技幾乎無關,伊薩克卻絲毫不畏懼地逆向穿梭在光束的驟雨之間,倏地逼近敵方戰線,抽出腰際的光束薙刀便朝陣前一架刃式L劈去,而且僅在會機時就交將它一斬為二;當爆炸的火光從後方射來時,他已經瞄准了下一個獵物,一架聯合的次世代MS,GAT-04威達。

瞄準鏡中的敵機來不及反應,光束機炮已經打上了它的驅體。
一架橘紅色、盾上有著緋蝶紋章的蓋茲MK-II幽靈也僅在片刻間便已深入敵陣。只見它的振動刀將敵機一架架劈落、步槍接連射出光束,向敵艦的龐然船身掠去。不一會兒,輪機部被射穿的戰艦便在高高的火焰中四散。

「我們落後給海涅=威斯坦弗斯啦!」瞥見友軍機的活躍,連續擊落兩架刃式L的迪安卡不忘大聲叫好。

碰上他們這樣的戰鬥駕駛,一般的駕駛員根本難以應付。然而聯合的MS和戰艦卻是前仆後繼地湧上前來,一架擊落竟有兩架補上。

「可惡!什麼嘛!根本沒完沒了!」

迪安卡咒罵著,舉起份量十足的光束炮對准一艘敵艦。光束筆直地劃過空間,從戰艦的側腹貫出,隨火光而脫離戰線的敵艦後方卻有更多的軍艦繼續挺進。地球聯合軍原就有數量優勢,在這場戰鬥投入的戰力更多達不合常理的程度,札夫特的駕駛員素質再怎麼精良,也難以扳回這種劣勢。

「可惡,該死!保持防衛線!」

伊薩克感到一絲焦躁,一面向自己的部隊喝叱道:

「讓他們看看宇宙是誰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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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戰的景象,在極遠的另一處宇宙空間也能窺得一二。

殖民地的軌道邊緣,有數艘地球聯合軍改良型阿格曼儂級的戰艦停泊在小行星後方。其中一艘名為納坦雅胡的艦橋上,有一名操作員向艦長秉報。

「計劃正依照預定進行。作戰認可。主隊己展開戰鬥。」

「很好,那我們也行動囉!」

作戰進行得很順利。艦長想到自己擔負的使命,臉上堆起滿足的笑容。

這一次我們要讓調整者知道,在這蔚藍純淨的世界裡絕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納坦雅胡和其僚艦釋出了一支數十架威達組成的MS機隊,每一架機體的雙肩都扛著大型的飛彈發射器。這支部隊被稱為「十字軍」,發射器裏的每一枚飛彈都印著清晰無比的核能標誌。

有一架具備遠距離偵察能力的「渾沌原型機」正在附近宙域哨戒,即刻察覺這支暗渡陳倉的機隊,也瞥見它們肩上的巨大飛彈。

駕駛員柯特尼,立刻將這項情報送往母艦。

「全市己完成港口封鎖。」

「警報發布呢?」

「為了避免恐慌,記得要軍警也待命。」

命令和報告匆匆地往來於議員和秘書官之間。他們都在艾普立留斯市評議會大樓的議長辦公室內。

「問防衛軍的司令官,最終防衛線配置得如何?」

杜蘭朵也顯得神情緊迫,才剛向秘書官連聲指示完,馬上又聽取電話那頭的報告,應對和答覆令他忙得不可開交。

「不,撤離勸告等最後一刻再說,一旦撤離,我們就無處可去了。」

聽到杜蘭朵的話,眾人都流露出一抹淒切而悲愴的神色,但又聽得他語氣一轉,像是鼓舞眾人般的毅然說道:

「不論如何,我們都要守住殖民地!」

這時,一名秘書官的聲音仿佛撕裂了室內嘩然的氣氛。

「議長!」

在場的人頓時全向秘書官望去,但見他手裏握著聽筒,白皙的臉孔霎時失去血色。眾人當下明白,他們一向不敢在嘴上提起的那份最深沉的恐懼,已經發生了。

「核子攻擊隊?從極軌道方向?」

全軍即刻迎擊來自極軌道的敵軍核攻擊隊。看到這通電文,伊薩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麼說來,另有一支帶著核彈的別動隊正由完全的死角方向接近殖民地?伊薩克不由得張望起四周滿滿的MS和艦隊。

「那這些傢伙難道全是誘餌?」擊落一架刃式L之後,海涅=威斯坦弗斯也忍不住慘叫一聲。

「可惡!」

伊薩克咆哮著將噴射推進器開到最大。不顧身上承受的強烈加速度,他甚至更提高速度,而迪安卡以下的其它札夫特機也轉往同樣的方向,打算脫離戰線。一架威達追上來試圖阻止他們,迪安卡連回頭的餘裕都沒有,背後掛載狀態的「雙頭犬」一記盲狙,直接將它變成了一團火球。。

「伊薩克!快點!」迪安卡在後方向他呼叫。

「不能讓他們攻擊殖民地!」

「還用你說!」伊薩克回吼道,卯足全力奔馳在宇宙中。

「就快到了,各位。」

在納坦雅胡艦橋上,艦長看著逐漸逼近殖民地的MS隊。

「就讓一切在這一戰結束吧,為了我蔚藍純淨的世界。」

他已經確信成功屬於自己。內建有反中子干擾器的核彈已經進入目標射程,就算敵人現在察覺並採取行動,也趕不及飛彈的速度了。

就這樣,那幫礙眼的太空怪物將會全數死在我軍的神之鐵槌之下;是的,只要再過幾分鐘…卻在這時,操作員的報告給艦長潑了一盆冷水。

「紅22有三艘納斯卡級!其中一艘有沒見過的裝備!」

艦長立刻望向螢幕上映出的光學影像,心想那恐怕是十字軍部隊驚動而出來迎擊的。只不過,區區三艘戰艦縱使擋得住MS,也不可能攔截所有的核彈。

話說回來,中間的那艘納斯卡級的確看起來怪怪的,其艦首前方多了一根長長的突出物,連著好幾層細長的羽狀板,有點像複葉的直升機螺旋槳。那會是什麼兵器呢?目睹敵艦的怪裝備,納坦雅胡上沒有人猜得出它的用途。

整齊排列在那部裝備上的羽狀板,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微微振動了起來。

「那是?」伊薩克的視野總算捕捉到那些機影時,領頭的威達已經發射了飛彈。

「可惡!來不及了!」

他簡直急得快要瘋掉了,但還是全力攻向飛彈,只可惜距離實在太遠。飛彈穿過一道接連射出的光束,筆直地朝向緩緩自轉中的巨大沙漏群飛去。那兒有數十多萬的同胞生活著,而保護壁雖然能夠阻隔宇宙輻射和絕對零度的真空,卻無法承受任何一枚核彈的爆炸威力,一如尤利烏斯七號的悲劇。

「啊啊!」伊薩克想到自己即將看見的光景,悲痛得無法自抑。

已經無計可施。這兒再也沒有曾像彗星般出現、為他們擋下核彈的那群人!

就在此時,正在接近的一艘納斯卡級艦首迸出白光。

幾乎在那片光芒照射的同時,即將撞上衛星外壁的核彈爆出了閃光;不只是已發射的飛彈,連那批MS部隊肩上的飛彈發射器也全數被陣陣白光所包圍,其後方的地球軍艦腹部亦綻射出同樣的亮光。膨脹的光球轉眼間便吞噬了那些MS和船艦。

伊薩克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一時不明白自己看見了什麼。

「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海涅也不明瞭發生了什麼事,愣愣地看著白光起起落落。

眩目白光散去後,曾經是敵軍布署的那片宇宙已經空無一物。

從螢幕上發出的白光,遮覆了辦公室裏的每一雙眼睛。

中子潰散器——只是一具裝備在納斯卡級的裝置,便令那裏所有的核彈自動爆炸了。

人人都為眼前的景象所震驚,沒有人注意到杜蘭朵臉上有個一閃即逝的奇妙表情與現場氣氛完全不相稱的從容笑意。

(幸好有事先獲悉情報。)

杜蘭朵早就請託各路情報人員與民間的偵探社獲取情報,才會早早批准中子潰散器的開發。

「核彈全數被擊破,敵軍也完全消滅了!」

安靜的室內響起秘書官轉達的前線報告,議員們頓時輕了一口氣。他們又一次避過了這場始料未及的核子危機。

「量子透鏡己蒸發,潰散器制動開啟。系統功能正在停止。」

中子的高速運動會引發核子分裂,而中子潰散器能刺激核分裂使其失控,等於是從外部引爆核彈。說起來,它的照射範圍有限,且必須在無重力狀態下才能運作,再加上照射一次就要停機一次,有可能在下一次照射之前就遇上第二波核子攻擊,因此運用度還談不上穩定。

不過,這項裝置的意義極為重大。它不單單防堵了此次攻擊,也給了地球聯合軍一個警告;若敢再帶著核彈接近殖民地,遭受烈火焚身的將是他們自己。如此一來,堪稱最大威脅的核子攻擊便能再度受到封鎖。

「真是的,受不了!」

想到這場防於未燃的悲劇,一名議員忿忿罵了一聲。

「幸好中子潰散器及時趕上。」

「還真是可貴的一擊啊!下次恐怕…」

眼見眾人紛紛吐露心中的安慰,杜蘭朵做了一個結語。

「我們姑且期望願事情能就此告一段落吧!」

阿斯蘭也在同一棟大樓中。從使館要求與議長面談算起,已經過了數小時。在這段時間中,港口被封鎖、全市也發布戒嚴令,看樣子是與地球聯合軍發生了衝突,此間卻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同行的大使館員早己在房裏來回走了好幾百遍,坐立難安得像一頭動物園裏的熊。阿斯蘭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

「我出去一下洗個臉。」

讓腦袋冷靜冷靜好了。自己雖是懷著滿腔熱誠而來,但在這種情況下,杜蘭朵一定也正忙得無法抽身,看看情況,也許明天再來會比較好…

在洗手櫃洗把臉,感覺才稍微清爽了點。阿斯蘭來到走廊上,聽見走廊另一頭傳來交談的聲音,他凝神聽去,只覺得那個聲音無比清澈。

「好的,可以。我都清楚了。還有多少時間?」

阿斯蘭不由自主地轉身往聲音的方向走去;那是個任誰聽過一次便不會再弄錯的聲音,但是?

「那,你能再確定一次囉?」一彎過轉角,粉紅色的長髮躍入視線,當場令阿斯蘭錯愕地呆立。

(拉克絲?)

台階上,粉紅頭髮的少女正在和兩名男子談話,被他的聲音引得轉過頭來細致雪白的肌膚、柔和纖細的輪廓,身旁還有紅色的哈囉,那分明是拉克絲。拉克絲認出了他,立刻燦爛地笑了起來,隨即輕盈地跑下台階。

「阿斯蘭!」

這聲呼喚也無庸置疑。卻見少女飛身跑來一撲、阿斯蘭便反射性的抱住了她。對方抱人的力氣好大,阿斯蘭一瞬間產生缺氧的錯覺。

眼前盡是粉紅色的髮絲。

「啊,我好高興!你終於來了!」

「啊、咦?呃?」

阿斯蘭搞不懂。拉克絲應該在歐普才對,自己不久前才在淤能碁呂島和她道別,怎麼突然就跑來這兒了?為什麼?

愣了半晌,阿斯蘭才問道:

「妳,妳怎會在這裏?」

拉克絲笑得好開心,又緊緊抱住他。

「人家一直在等你呀。等你來。」

有一種不明究理的異樣感在心中升起。打從訂婚的那一天起,拉克絲對他從來不曾這樣親昵過…阿斯蘭的困惑還在腦中盤旋,便聽得陪同她的男性謹慎地喚了一聲:

「拉克絲小姐。」

「噢,是,我知道了!」

在催促之下,拉克絲便放開了阿斯蘭,又向他一笑。

「那我們晚點見不過,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好高興,阿斯蘭。」

說完,她就轉身走開,跟著那兩名男子一起走遠了。紅色哈囉骨碌地滾在她的身後跟著。阿斯蘭仍然有些茫然,只能目送她的背影,連叫住她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阿雷克斯?」

突然有人從背後叫了他一聲,阿斯蘭嚇了一跳。回過身去,原來是掛著接近撲克臉微笑的杜蘭朵議長。

「我跟你約了會面是吧?哎,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久。」

「哦啊,不會那個」

阿斯蘭想打聽剛才看見的少女,卻又莫名遲疑了,這倒引得杜蘭朵也有些不解。

「怎麼了呢?」

「不,沒什麼。」

阿斯蘭含糊以對。隱隱約約地,他竟覺得自己剛才看見的是個幻影。

「這怎麼會?」

阿斯蘭總算能和杜蘭朵面對面好好談了,地球聯合軍動用核武的消息卻令阿斯蘭不由得失聲叫出。但見杜蘭朵狀極疲憊地說:

「我也很想這麼問,可是事實就是事實。」

他用遙控器打開了牆上的顯示器,映出新聞節目的畫面。主播讀稿的聲音聽來十分急迫。

「重覆為各位播報一次。昨天下午,以大西洋聯邦為首的地球聯合各國向我國發布宣戰通告,並於戰鬥開始約一小時後,以飛彈進行核子攻擊。」

阿斯蘭看著畫面切換成記錄戰鬥過程的影片先是以望遠鏡頭攝得的MS戰,接著便看到裝載著的地球軍MS機隊出現。看到這兒,阿斯蘭倒抽了一口氣,但見那些威達發射的飛彈隨即化成一片片白光。

「所幸,負責防衛的札夫特在杜蘭朵最高評議會議長的指揮下,成功的在最終防衛線擊毀核彈…」

實在太不可思議那段影片中令人不解的爆炸景象,讓阿斯蘭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只聽得主播又說:

「目前,地球軍已經撤退到月球基地,並也停止攻擊,但情勢仍然十分緊張。」

那些人在搞什麼鬼?阿斯蘭努力抵擋心中那股虛脫般的乏力感。他雖然清楚戰爭是怎麼回事,親眼目睹它的發生,卻仍然令他戰怵不己,特別是發現地球聯合軍如此不擇手段、根本就打算要藉這一戰消滅全殖民地之後。

這下子輪到殖民地群情激憤了。事情已經難有轉寰的余地,阿斯蘭來得太遲了。

「你來坐吧,阿雷克斯。」

聽到這一聲關切的招呼,阿斯蘭才回過神,見杜蘭朵正示意他坐下。

「冷靜點。至少事情暫時結束了。」

阿斯蘭仍無法從震驚中恢復,便只有依言坐下。

當然我們事前並非沒料想過,但畢竟還是很受打擊想不到他們竟會這樣強迫開戰,而且二話不說就發射了核彈。」杜蘭朵也語帶苦澀。阿斯蘭聽著,只覺自己的意識仿佛麻痹了。

「在這種情況下開戰就已經夠不合常理了,再加上這種行為,這樣的戰爭根本太離譜了。」

阿斯蘭像被帶動似的點點頭。這是單方面的暴虐。不過,戰爭不本來就這麼回事嗎?天底下從沒有合理而光明正大的戰爭。就算有,也不過是某一方或雙方巧妙偽裝過的。

「聯合目前暫時撤軍了,但我不認為他們會善罷甘休…」

杜蘭朵一句一句慢慢思忖著,像是要摸索出個什麼結論。

「這次倒換我們民心大亂了。雖說是擋住了,可是再度面臨核彈威脅…」

這話刺中了阿斯蘭的心。

為什麼要下此毒手,這是尤尼烏斯七號墜落之受害者的心聲。承受了痛苦的人們眾口齊聲地怨恨那些施予痛苦的人。

如今,殖民地的國民也將發出不平之鳴:為什麼要下此毒手?

「問題才要開始呢。」

聽著杜蘭朵的話裏混著歎息,阿斯蘭終於按捺不住的抬起頭。

「議長,那麼!」

對方望向他,像是又想起他的存在似的。阿斯蘭努力尋找適當的措詞:

「那麼殖民地、經過這次攻擊、和宣戰通告之後,您打算、怎麼應付呢?」

一時情急,他說話也結巴起來。看見阿斯蘭臉上有求助般的神情,議長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們若因此而決定報復,那世界又將化為泥沼般的戰場,這個道理我懂。當然,我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這個人果然是懂的。他和自己一樣,擔憂世界將沉淪於泥沼深淵。這一刻,夢幻的期待在阿斯蘭心底乍現光芒,但是下一句話打碎了它。

「只不過,事態不可能繼續隱瞞下去。知道的人會愈來愈多,到時就眾怒難犯了,他們一定不願意原諒這種行為的。你要我怎麼辦呢?」

在杜蘭朵的注視下,阿斯蘭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局勢已經往前次大戰那樣的進程演變,我能怎麼制止呢?核彈已經再一次威脅到我們的生命了啊!」

他說的是不折不扣的事實。阿斯蘭可以體會,國民絕不會就此息怒的,但他還是盡全力勸說。

「可是還是請您設法阻止吧!議長!」

眼見議長的神情有一絲冷漠,阿斯蘭的心回到了兩年前。當時他只身前往國防本部,試圖改變身為議長的父親的想法,而今會不會和當年一樣,到最後仍無法使對方明白自己的心意?

鼓起幾欲挫折的心情,阿斯蘭吐露了心底的想法。

「若是只被憤怒和仇恨左右,一味的互相殘殺,那是不行的!這樣下去全世界又要陷入一場誰也得不到好處的戰爭中,求求您,一定要阻止這種後果!」

「阿雷克斯…」

「我…我是阿斯蘭=薩拉!」

打斷杜蘭朵的勸慰,阿斯蘭的思緒終於無法遏抑。

「就是在兩年前把戰火擴大到難以收拾,甚至在全世界散布愚蠢至極的仇恨意識的那個派屈克的兒子!」

話一說出口,阿斯蘭頓覺心中的堤防潰決。心中糾結己久的那些晦暗思緒,澎湃著尋求宣泄。

「我曾經相信父親的話是對的!上戰場奪走敵人的生命,和好友廝殺,甚至在我察覺有異的時候仍沒有任何阻止,結果失去了一切!」

過去的種種慘痛教訓都在他的腦海中盤繞著;夥伴們的死、因那些生命消逝而引發的憎恨、對煌的殺意。還有,當他意識到自己親手殺了他的那一剎那,篝當時哭喊著,這樣就能得到最後的和平嗎?不可能的。等在戰爭終點的不會是和平,只會是一片完全毀滅的不毛焦土。阿斯蘭領悟到這種後果,才決定去阻止父親的愚行,卻還是什麼也無法改變。

阿斯蘭充滿懊惱地叫著。

是自己的父親招致了這等事態;他才是這一切慘劇的元凶。

「可是!竟然還有人被我父親的那種言論擺布,然後讓結果演變到這個地步!絕不能再讓一切重演!那實在…」

阿斯蘭再也說不下去,只是激動的喘著氣。猶如全力疾跑之後的疲累,他靠在椅背上,別過臉去。

默默聽他說完之後,杜蘭朵才平靜地開口:

「我聽真他們說過,尤尼烏斯七號的那些犯人們。」

阿斯蘭的身子隱約一僵,但聽得杜蘭朵的聲音裏充滿關懷之情。

「看來,那又讓你受了一次煎熬。」

「不,不會。我反而覺得知道比較好,」阿斯蘭連忙答道,像是拒絕他的同情。

「否則我又要被蒙在鼓裏,永遠都不明白真相。」

「不是,我不要那個意思。阿斯蘭,你不需要為了他們而自責。」

杜蘭朵探身向前,沉聲地安慰道:

「你會對薩拉議長抱持著全盤否定的成見,也許是無可奈何的結果。」

阿斯蘭不禁瞪著他。杜蘭朵這麼說,難道是指父親並沒有錯嗎?可是在戰後否定父親的行動、選擇和平之路的明明是他啊!

父親做錯了,一個企圖消滅地球所有生命的人,他的做法有哪一點合理?

然而,杜蘭朵的話卻像是要打動阿斯蘭頑固的心。

「只不過,就薩拉議長而言,他也不是一開始就那樣好戰的吧?或許他的做法是有些偏差了,可是追本溯源來說,他一切的舉動也是基於保護殖民地、保護我們,為了創造更美好的世界才是。」

阿斯蘭開始有些掙扎。

這話也沒有說錯。父親也只是選擇了他認為對的道路而努力著,起碼他仍是深愛國家,也願意保護它的。阿斯蘭並不質疑父親的這份心意。

「很多人都是這樣,雖然有那份心意,最後卻做了錯誤的決定。而那些錯誤的言論或思想,也末必就能完整無誤的傳達出去,因為聽者也是用自己的想法和觀念去解讀那些訊息的。」

「議長……」阿斯蘭這才明白杜蘭朵是在安慰自己,一時有些沮喪,想要婉拒他的好意,卻見杜蘭朵態度極其冷靜,繼續向他分析道:

「尤尼烏斯七號的犯人們只不過是利用了薩拉議長的話,好使自己的動機正常化罷了。他們相信自己沒有做錯,因為在他們心中,薩拉議長說不定就是這麼說過。」

阿斯蘭從沒有用這個角度思考過這件事,一時不禁睜大了眼,聽得入神。

「所以,怎可以連你都被那種言論影響了呢?他們是他們,薩拉議長是薩拉議長,而你是你啊。不管你是誰的兒子。」

不可思議地,這些話漸漸的將阿斯蘭心底溫暖起來。沒錯,父親是父親,自己是自己,所以阿斯蘭否定了父親的做法,選擇走上違抗他的道路。理智上明明知道這一點,情感上卻一直沒有接受,一定是希望有人能對自己說出這些話。

「不要把那種事情當成虧欠,你對誰都不虧欠什麼。」

阿斯蘭一心一意的聽著,認真接納了對方說的話。杜蘭朵溫和一笑。

「你看,你現在不是為了防止戰火再度發生,千裏迢迢趕到這裏來了嗎?這樣就夠了。別把什麼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阿斯蘭像個孩子般的低著頭,不再像剛才那般衝動。回想起來,自己的確是懷有滿腔的罪惡感,所以失去冷靜、一個勁兒的窮著急,若是這種心態,不管做什麼都只是為了彌補良心上的不安而己。現在不是為個人思慮而妄自沖動的時候。

「話說回來,你今天能像這樣的來到這兒,我還是很高興啊,阿斯蘭。」

像是要鼓舞阿斯蘭的精神,杜蘭朵露了一個誠摯的笑容。

「不,那是…」

「只要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心意,一定能拯救世界的。別人或許笑我是個夢想家,我也承認自己很蠢,但這的確是我的信念。」

聽到這,阿斯蘭的胸中一熱。這麼說來,自己和夥伴們也是夢想家了。這位議長果然和他們擁有相同的理念。只見杜蘭朵柔和的神情中流露著決心,繼續說道:

「所以,為了這份信念,我們總得要超越現在的難關。」

阿斯蘭仿佛覺得自己得到了某種回報。和父親在兩年前決裂那天的結局,似乎已在此刻被改寫了。

他靜靜坐著,卻有一股不合時宜的滿足感油然而生。面前的顯示幕仍然開著,新聞畫面上卻有了一頭粉紅色的長髮搖曳,忽地擄獲了他的視線。

「各位!」

阿斯蘭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大大的顯示幕上,映的正是拉克絲楚楚動人的身影。

「我是拉克絲=克萊因。懇請各位靜下心來聽我說。」

阿斯蘭忘了言語,只是怔怔地盯著螢幕上的少女。看見他的樣子,杜蘭朵尷尬的淺淺一笑,但沒說什麼。

「日前的尤尼烏斯七號事件,以及因而衍生出來的地球聯合宣戰通告、和昨天的攻擊行動,都是令人萬分痛心的事情。再次突然遭到核彈的攻擊,我也和各位同樣的感到震驚和氣憤。」

那麼,剛才在這棟大樓裏遇見的果真是拉克絲?阿斯蘭還是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對勁,繼續注視著畫面。

「但是,我在此請求各位,此刻仍要靜下心來,保持理智。」

輕甩著粉紅色的秀髮,少女朗聲向全民呼籲著,一如她在前次大戰中遭派屈克以叛國罪名通緝後在地下電台所做的那般。只不過──

「被憤怒主宰、呼喊恨意,將會引來另一場戰爭。」

不是。這不是拉克絲。

阿斯蘭確定之後,隨即驚愕起來,便轉頭向杜蘭朵看去。卻見對方的苦瓜臉上勉強擠出一點微笑。

「為了避免事態繼續惡化,最高評議會正在盡最大的努力。議會至今仍堅持尋求更理想的道路,並不輕言放棄。因此,懇請各位一定要相信他們。且讓我們靜下心來…」

沒等少女那宛如選舉站台的演說結束,杜蘭朵便自嘲也似的開口:

「你就笑吧,無所謂的。」

阿斯蘭啞口無言地看著他,他也沒有回避,只是微微一笑。

「你當然知道的,對吧?」

「啊…」

阿斯蘭再次望向電視。那這個少女,果然不是?

「說來真是丟臉,我竟也要靠這種小把戲。可是,能怎麼辦呢?她的影響力遠比我要大得多了。」

阿斯蘭難以置信地凝視著在畫面中微笑的拉克絲。

這是冒牌的?

少女以清澈的嗓音唱起歌來。那歌聲也和拉克絲的如出一轍。

戰後,拉克絲的聲望仍然不減,尤其在派屈克被打成戰犯後,曾倡導和平的她頓時形象大增,更多人拜倒在她的人格魅力之下。

的確,比起聽一個政治家講大道理,民眾更願意聽拉克絲的話,但當政者就這麼利用一個假的拉克絲來欺瞞人民嗎?

「我承認,這是個不折不扣的笑話,可是我現在仍需要借助她的力量。」

杜蘭朵望向困惑的阿斯蘭。

「同時,也像我需要你的力量一樣。假髮…咳咳,薩拉同學。」

「我的?」阿斯蘭一時不明究理,也忘了自己曾經對他的不信任。只見杜蘭朵微微一笑,走出桌子,步向門口。

「跟我去看看吧。」仿佛被他的氣勢所攝服,阿斯蘭答應了。

杜蘭朵帶著阿斯蘭來到一處軍事氣息濃厚的機構,顯然不是持外國身份的他應該涉足的場所。不過杜蘭朵似乎並不介意,也不解釋什麼,一徑領著他往前走。阿斯蘭有些遲疑,但也只能跟著。

來到一座閘門前,幾名札夫特士兵已等在門前,大概是接獲通知。見杜蘭朵點頭示意後,士兵們便以卡片鑰匙替兩人開啟了閘門。阿斯蘭一踏入門內,便為眼前的景物一呆。

機庫中,一具龐大的人型兵器沐浴在燈光下,周身呈未啟動模式的鐵灰色;從它頭上的一對天線、兩個單眼監視器組成的雙眼和曲面型的機身看來,應該和脈衝屬於同一系列的鋼彈型機種。

它的頭頂還有一個大型頭冠狀突起,背部中央有著大型推進器;呈倒三角型外凸的兩側肩頭還各自延伸出一片增加裝甲兼推進器,肩後方則各有一管可能是光束炮的武裝;後腰部有著巨大的尾翼。

「ZGMF-X23S救星。雖然完成的時間不同,但是和混沌、蓋亞與深淵那三架幾乎是同時期開發的。」杜蘭朵仰頭看著它,略帶自豪地解釋完後,轉向阿斯蘭。

「若說我希望把這架MS托付給你,你會怎麼做?」

阿斯蘭的警戒心立刻浮現。

「您是什麼意思?要我再回到札夫特?」

他以僵硬的語氣反問,卻見杜蘭朵隨便搖了搖頭,好像突然沒勁似的。

「不是,就只是我說的那樣而己,托付給你就好。唉,要是從手續上來講,也許該那麼做就是了。」

問題哪有這麼簡單。阿斯蘭身上還有一條逃兵罪,況且又是派屈克的兒子,就算是議長這麼說,像自己這樣的人也應該沒資格保管如此精良的戰機才是。

更重要的是,阿斯蘭至今仍然對駕駛MS一事懷有強烈的排斥意識;又加上剛才看見的拉克絲=克萊因。

眼見阿斯蘭面露疑色的看著自己,杜蘭朵便像吐露心聲似的說道:

「面對這次的事情,我的想法就像”我的拉克絲=克萊因”剛才說的一樣。可是別人、各式各樣的人和組織處在那樣錯綜複雜的思緒下,我很難讓事情朝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去走。」

這是事實,阿斯蘭也親眼目睹過。在歐普,篝的意見也往往被各方人士的考慮推翻而遭到打消。

「所以,我總是希望思想相同的人能夠站在同一陣線。」

杜蘭朵直視阿斯蘭,眼神十分直摯。

「我當然想盡量避免戰爭,但總不能就此束手而任由別人來消滅我們。所以,為了那最後關頭,我希望你也能成為有力量的存在啊!」

「議長…」

他明白議長的話,可是阿斯蘭不願意再擁有力量了。不是害怕戰場,而是厭惡殺人。但是,原因不僅只於此。

擁有力量本身就是可怕。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該為何而戰、又要如何而戰。這樣的自己若得到力量,只怕又會像當時恨不得殺死煌那樣誤傷了某個人。那太可怕了。

卻聽得杜蘭朵語意堅定而沉穩的說:

「你經歷過前次戰爭,也為令尊的作為而煩惱、痛苦過,我想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應該都不會再走錯路了吧!別太介懷過錯,承認它並將其轉化為經驗就好。」

阿斯蘭驚訝的看著杜蘭朵,但見他的眼神仿佛已看透一切,也正注視著自己。

「要是我們走錯了,你也要導正我們。遺憾的是,導正錯誤也需要力量,是吧?」

正因為紛爭不休,所以才需要力量──這是議長曾經說過的話。

處在爭端中,沒有人會聽一個不具力量的人所說的話。倘若有朝一日,這世上不再有紛爭,那也許表示眾己一致服從於正道與公理。但目前是不可能的。

杜蘭朵的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就這樣,阿斯蘭的心意也因他的提議而動搖了。需要力量…阿斯蘭確實曾這麼想過。無論是在智慧女神的艦橋上,想到自己只能坐視時;或是站在篝的身後,卻只能默默看著她為世界局勢憂歎時。

是的,他確實想過。

阿斯蘭仍然不敢輕信杜蘭朵。但是他也說了,正因如此,在他們走錯路的時候,阿斯蘭可以運用這份力量予以導正。

阿斯蘭再次仰望那架名為救星的機體,眼光已和剛才不同。

「我是臨時提起,不會要你馬上下定決心的。」

杜蘭朵又補上一句,音調仍是一派沉穩。

「不過,你能做的、你想做的,你自己應該最清楚才是。」

他的聲音裏隱含對阿斯蘭的一份信賴。阿斯蘭心中湧起很大的波動,有些意念似乎不再那麼堅定了。

被送回旅館後,阿斯蘭仍然思索著方才種種與杜蘭朵議長的提議,一面踏進了門廳。所以他也沒有注意到靜悄悄的大堂裏還有別人,直到一個輕快的聲音響起。

「阿斯蘭!」

他吃驚地抬眼望去,隨即看見那個粉色長髮的少女。

「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了呢。」說著,扮演拉克絲的那名少女,不知不覺間已經撲進阿斯蘭的懷裏,仿佛十足的天經地義。

「呃啊,你那個…」

眼見阿斯蘭舉措無度,少女便促狹地向他一笑,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聽得到的音量說道:

「我叫米亞啦。米亞=坎貝爾。不過有別人在的時候就請叫我拉克絲唷!」

明白這話的意思後,阿斯蘭不由得失望地別過視線。他可不想在這場鬧劇裏軋一角。那個名叫米亞的少女卻還是挽著他的手,好像一點兒也沒注意到阿斯蘭的表情。

「哎,你還沒吃飯吧?對吧?我們一起吃吧!」

「啊?不,那個…」面對她溫婉而一個勁兒的邀約,阿斯蘭還在猶豫,人卻已被她拉著走進了電梯。

「阿斯蘭,你是拉克絲的未婚夫吧?」

「不,那個已經…」

是過去式了。原是雙方家長為兒女訂下的親事,卻因為兩個父親間的政治立場相異,派屈克便將拉克絲的父親西蓋爾=克萊因和拉克絲本人視為叛國者,然後此外,在他們都發現了彼此真正的心靈伴侶後,兩人的關係又變得像是盟友一般。

不過,就某種意義而言,米亞的這一問,倒令阿斯蘭對她的態度不再感到別扭了。她既是扮演拉克絲,面對阿斯蘭時自己也是在演一個未婚妻了。

「我看看哦,你喜歡吃肉呢?還是吃魚?」

走進頂樓的餐廳,兩人被領往貴賓包廂。米亞看著菜單,開心笑著對他說話。阿斯蘭心裏暗暗厭煩,卻還是忍不住往她的臉看去:柔和的臉龐、嬌秀的表情、清澈的聲音和那個曾是自己未婚妻、又曾相伴渡過一段時日的少女竟一模一樣。他不忍心冰冷的拒絕她,只好默默的在她對面坐著。

「啊,對了。人家今天的演說,你看到了嗎?背稿子真是不容易。」

「呃……」米亞熱切地探身向前,表情認真地直視著阿斯蘭的臉。

「如何,像不像?」

這種問法簡直是少根筋,阿斯蘭當下答不出來。單單是在這種場合談這個,他就有一種出賣拉克絲、甚至出賣了受騙的民眾的感覺。

她和拉克絲無疑是同一模子刻出來的。五官或許經過整形,但她的聲音、表演和幾個小動作全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此刻的米亞流露出本性,給人的印象便與拉克絲本人有些不同,但對一向只在螢幕上看見拉克絲的人們而言,她的演技應該能輕易地騙過他們。不過,也許是阿斯蘭自己不願承認吧!

正尋思時,卻見米亞兀地消沉。

「不像嗎?」

「啊,不,不會不會啦!」

一見她一副搞砸了的表情,阿斯蘭不自覺興起歉意,含糊以對。

「啊,真的?」米亞立刻懷著期待的眼神抬起頭。在半強迫似的氣氛下,阿斯蘭只好點頭。

「是啊,很像啊。呃…幾乎跟本人沒什麼分別了。」

說著說著,阿斯蘭越發覺得自己成了這樁大型詐欺案的幫凶,便又難過的陷入沉默,卻見米亞興高采烈地拉高了聲調,仿佛連他的不滿都能一掃而空。

「我好高興。太好了,能聽到你這麼說。」

感應到她的喜悅,紅色哈囉也轉動起來。球型的機器寵物原是阿斯蘭送給拉克絲的禮物,但眼前這個哈囉應該也是仿的吧,做得相當精巧。

幾乎就要相信議長所言的阿斯蘭,唯獨對這件事無法釋懷。這個少女也是,對於自己假冒拉克絲欺騙民眾一事,難道她都沒有罪惡感?

「其實我,只是個翻唱拉克絲小姐的普通歌手…」

不同於扮演拉克絲時,米亞此刻說話快嘴快舌地,完全是尋常姑娘。

「我也喜歡她的歌,所以常常唱,結果就有人說我的聲音很像她…」

餐點端上桌了。她一面津津有味的吃著,一面對著阿斯蘭笑。可是阿斯蘭卻提不起什麼食欲,只有勉強應和她的話。

「然後呀,有一天,議長突然就找我來…」

「要妳做這個?」

阿斯蘭故意夾帶了一點點不敢恭維的意味,但見米亞竟坦率地猛點頭。

「是。議長說,殖民地現在需要妳的力量所以嘛~」

這跟議長對阿斯蘭說的話一樣。莫名感到一絲苦澀,他別過臉說道:

「應該不是你的吧,是拉克絲的。」

「是呀,殖民地需要每一個人的力量吧?」米亞話鋒微轉,「可是現在…不對,不只是現在,大家永遠都需要拉克絲小姐的。」

她的聲音裏有一種純粹如祈禱般的溫情,阿斯蘭不由得打量起她的表情。

「那麼堅強、又美麗、又溫柔…」

米亞以憧憬的眼神看著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隨即略顯寂寥地說:

「米亞只是區區路人甲而已。」

「啊…」

阿斯蘭頓時為自己剛才說的話後悔,卻見米亞已經先恢複開朗的神情,依舊熱切地對他說:

「所以,只有現在也沒關係。拉克絲小姐現在不在,而人家能代替她幫上大家的忙,人家就很高興了。」

「米亞小姐。」

阿斯蘭對她有些改觀了。她也正用她的方式為阻止戰爭而付出心力。姑且不論手段如何,她的熱誠與積極打動了阿斯蘭的心。

「能見到你,人家也真的好開心。」

米亞紅著臉說道,又忍不住將整個身子探過桌面。

「阿斯蘭,你對拉克絲小姐一定很了解吧?那,請你告訴我,她平常都是什麼樣子?她喜歡怎樣的東西我想想,還有,她不擅長什麼呢?她又擅長什麼…」

像這樣的少女,也正為了同一份目標,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她能做的事。阿斯蘭的心意又動搖了。

坦白說,米亞所做的事情並不值得稱贊。但是為達目的,也許有時就是無法選擇手段。同樣的,自己也是。

至少,自己在這兒是被需要的。

(你在那要做什麼?)

真的質問仍在耳邊回蕩。歐普有篝在等著,那裏卻沒有阿斯蘭能做的事。

(你所能做的、你想做的事,你自己最清楚。)

阿斯蘭仍在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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