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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Case.2-過渡

飛魚吐司 | 2021-04-20 19:23:45 | 巴幣 4 | 人氣 214


寒氣轟鳴。

一記足以貫穿磐蟹外殼的直拳擊打在她的前臂。女性蘊含氣慨的目光攪動,透過分割的思維,將淌汗的空氣及筋脈囊括腦中。

『力勁爆發力高,續航欠佳。』她如此想道,在下一刻羅列應對,隨後裝彈。迎向她的身軀如山般魁梧。毛色銀亮,肌肉發達。同時撼動訓練室的氣流多半是出自於,至少懾煞人的吼聲是如此。

青筋在沉悶的擊打聲中浮上雙臂。她挺身推進,甲冑般的體魄毫無彰顯之意,卻更勝暴雨似的亂拳。

她接下大若面孔的巨掌,時而蹲閃,將無數足以逆轉攻防的機會暴露給對方。這是對他最大的提點,是對那雙拳頭的主人最即時的報錯。也是對上任不久的近衛,安東尼.西蒙最相襯的砥礪。

當然現在該叫他山了。一個貼合他身世的代號──要是他無法洞察良機,未來也毫無勝券可握。

被悍如城牆的臂肌擋下衝擊,安東尼半捨身地悶頭撞去。雖然瓦伊凡技力兼備,不過體格終究矮了一截。在極近距離的格鬥中,和將身軀淬為子彈般的精悍相比,反而是大質量的肌肉纖維由於壓倒性的存在,掌握常規定義上的勝券。

當然,只限常規。

「唔……!」

片刻,頓足而去的衝鋒戛然而止。遠在將近百公斤的體格壓向對方前,瞬逝的迅擊便從交疊的雙臂間滑入,將閉塞的胃袋一舉貫通。

慎重卻游刃有餘。

高壓而蓄勢待發。

「再來!」安東尼嘶聲道。

瓦伊凡點頭。就在瞬間,菲林遮蔽光源的身軀晃蕩片刻,風壓倏地刮擦肌膚。將猛勁壓縮進關節,在進攻中尋求勝機的壯士胸前,早已被汗水浸濕。

塞雷婭踏出晃步。她提膝,運轉關節,襲來的左拳在眨眼間向右卸開。轟雷的音爆在眼前不斷閃動,卻不能傷她一毫。同時安東尼沒能撤回手臂便被打亂節奏。他無法釐清攻防的易位是在何時發生,只知道沒在無數個「當下」被壓制在地,是源於瓦伊凡擔當對打中的陪練角色。

但他下定決心要把握機會。儘管無法擊敗,也該離磨練他的女性更進一步。他彎下身,那高至胸前的瓦伊凡卻顯得魁梧,在氣勢上壓過了他。

雷婭拉開步距,但回應鬥志的拳擊接踵而至。目光遊走,她看見五次不同方向的刺拳此時,正經由先後掄出的臂膀砸向自己。

刺拳。五十公斤起跳的瞬擊……如此評價,漸入佳境的瓦伊凡架起上臂,在亂拳中前後閃躲。

不過,還是不夠。

「你的腳步開了。在掃踢之外,收緊足腫。」雷婭冷言道。攔截、迴避拳鋒的動作變得更俐落了。
「還有管好下巴。」

下一刻,拐棍似的掌根從下方迸發,往他的下顎橫著打去。

斷路的神經令視線空白。男人後退半步,某股酸而腥的味道衝上鼻樑。一邊舉臂護身,他嗆了一口。隨後,訓練室的暗紅護牆才重回眼底。安東尼站立不穩,背肌鍋爐似的隆隆作響。

「咕噗……!」

下個半秒,他朝瓦伊凡舉臂。重拳在鼓脹的臂肌下向前掄去。軌跡掀起哮鳴,拳掌在銀與灰的毛色下宛若槍彈。一口嚥下不甘,男人自側邊朝瓦伊凡發起直擊。他算中可能的步距,還有慣性迴避的方向。後或右,翻手或蹲膝……!

然而事與願違。瓦伊凡不作聲地側膝蹲閃,瞬間她向後蹬足,形同針刺的直拳透進男人的胸骨。安東尼頭頸一涼,喉頭擠出梗塞般的啞音,卻很快就恢復了。這樣才對,雷婭輕吐一口,轉身往他腹前補上一記後踢。

「還沒!」

衝入肌肉的動量令安東尼卻步。沒能在承受當下將體魄繃得更緊,令人錯愕的巨力逕直在汗背心裡炸開,讓本已乏力的換氣更加紊亂。

眼見鑽研的拳路悉數作廢,自豪的力量在萬變的散打中散去,為此鬥志高漲,男人不服輸地張拳吼道。他重踏,碩大的二頭肌隨肩推進。

但這仍不奏效。靠著高張的纖維和耐力,瓦伊凡架步,開臂擒抱。

酷似鋼筋的臂彎緊絞左臂。再折幾個角度,安東尼為傲的上臂將由此報廢。

但是距離夠進了。菲林忍著痛扭身,右拳如雷刺去。該結束了,靠一發零距離的右鉤拳──

「挺起肩胛。」

低沉的嗓音傳來。錯愕中,與冷意接壤的筋絡悉數發出警訊。撤回步伐,男人側肘抗擊,而搖曳於空的銀白馬尾宣告著突擊落空。

女人反射性彎下雙膝。在高密度訓練中完備性能的腿肌迸發巧勁,那記拳頭就這麼飛過她的頭頂,全身卻跟著女人的下腰沉去。但是,既沒有鎖定關節的絞殺,破壞重心的掃踢也沒有出現。

應該說,瓦伊凡沒有撂倒對方的打算。

才看著拳頭與前臂擦過她的頭頂,下一刻,瓦伊凡拋下對臂膀的封鎖,犄角在眨眼間殺進懷中。突然,像是腹腔裡裝了炸藥,引信在雷婭蹴膝的瞬間,從安東尼的腹腔神經直穿而過。那是記深蘊彈力,於絕佳交戰角度迸發的衝膝。她髖臀前挺,大腿肌與臀後肌倏地脹起,騰出的左臂絞緊安東尼的頸子。發條上緊。

隨後他眼前一黑。

動量在腹中遊走。力量不輕,卻無疑為訓練做過調整。男人知道這構不成舊傷,甚至在輕度的打擊範疇內,都是用消炎噴霧就能解決的神經痛。大部分時候,他會將這類針對自己的斟酌視作挑釁,但實際上,這位瓦伊凡正為他設計著截長補短的訓練。

安東尼早已明白瓦伊凡雖然體格窄了些,卻遠比他見過的任何囚犯都還要強悍。

他也知道這就是他期盼成為的戰士。不是傾注一切手段去彰顯自我,而是步入反射一詞的思考內,取用最為恰當的力量迎敵。

既然這樣,誰甘願落人後?

趁麻痺暈散之際,男人提腿掃去。仗賴腿肌的爆發與重心傾斜,掃腿製造出空隙。在瓦伊凡退步屈身時,兩記先後的彎臂衝拳將她與男人的距離拉開。

同時安東尼回身、扭轉腰部,從積蘊的怪力中猛地踢腿。這發跳踢險些從瓦伊凡臉邊擦過,男人暗自叫喜。但再看過去,那又像經過運算的迴避。

在慣用的受身態勢中蹲坐,雷婭先是低跪著,又在僅容換氣的空檔跨步,找回失去的進攻範圍。

遠看而去,瓦伊凡的腦袋只有對方肩頭那等大,而菲林咄咄逼人的衝擊幾乎讓空氣在凝滯中化作流體。然而那沐浴冷空的巨拳,也只是體現瓦伊凡無物可撼的健朗。

她長吐出氣,戴上關節護套的齒間冒著蒸騰。

右鉤拳。兩記掃腿。

單調。她出手撥開,在迂迴之際抬腿。浮起筋脈的小腿向左後方踏去,雷婭的身軀卻在下一刻猛地右傾。她足尖輕踩,在保守的輪擺中躲過掃堂。安東尼沒能回神,那子彈般的腳腫就追上臉頰。

寒毛被不屬於她自己的汗水沾染,而犄角上的那抹嫣紅像極了焰芒,一如令敵手銷融的那對眼眸。雷婭再次拉距,看男人爬起身。每次繞步,背後的長尾就如探勘儀似的掃動。

她知道這是訓練,也明白背負於身的規矩與期望不允許自我違背。同時無護具的對打與逞強無關,也遑論對自身鍛鍊的驕傲。但她必須沉浸在鬥爭中,那是讓腦中的擂台常保鮮明的辦法,儘管她從未讓之蒙塵。

經過鍛鍊,漂泊時的精悍已無法貼合瓦伊凡的現狀。她筋骨飽滿,精壯與敏捷並存。在她長繭的手指末端有著指甲油,一種耐刮的淡橘色。宛若鱗片,卻更像爪喙。實際上,那副點綴指尖的油彩和裝飾相比,更與聳立尾椎的短鱗相襯。她仍是那頭凌厲、結實的雙足飛龍,只是更穩扎穩打。

同時,朝男人揮來的這股暴力也不同以往。

「呼。」她側步煞停。男人輕跳、乘勢揮出的重擊從耳邊掠過,但當他閃過茫然之色時已經晚了。鈍重的寸拳靜靜烙進胸骨。一個架掌,與臂肌同步隆起的指骨衝入視線,男人後仰去躲,手刀擦過鼻尖。那扎實的掌劃破氣息,略小一寸的關節卻在他眼裡敲響警鐘。

要是接下了,鼻樑會碎。

電光火石間,男人收起下頷,以振臂取代退步。三記側斜,再來是左鉤拳。被悉數躲過──真是駭人。他咬了口空氣。正常人無法與他肉搏至此,吃下他拳頭的不是疼的跪倒,就是在雙足的懸空下向後噴飛。這瓦伊凡果然值得自己追趕,而雷婭眼裡有種不曾熄滅的熱忱,深邃得將人壓垮。

青年頓時體悟到,意志與體魄是相輔的,彼此提拔。他再揮出直拳,足下摩肩而列的地墊搖撼出聲。
與之相比,瓦伊凡只是接下次次拳腳,身姿看不出半點疲憊。

已經四十分鐘了。她自重重拳路裡橫越,架起剛健的肌肉,以更勝防具的強韌吸收衝擊。

這重複太多次,以至於老練的武技本身也看起來平庸,但安東尼更可能只是麻痺了。瓦伊凡前推重擊,踮步架掌,同時將斜向掃來的小腿撥去。失去進攻良機,並在重心傾斜中退步的男人顯然無力表態,而寡言正是戰士的必修課,自知也是。

儘管意外,不過能以實力挫挫他的銳氣倒也不錯,雷婭換了口氣。畢竟博士也說過,菲林壯漢在戰場上的狂野並不值得羅德島全盤保留。

「大腿慢了。」突破刺拳的暴雨,瓦伊凡的聲音仍沒有動搖。她側肘擊去,壯漢乘勢的焦躁因此消散。安東尼雙臂平舉,跳步揮拳,卻又被壓迫似的外折關節,險些朝側邊摔去。緊接著雷婭的左拳落在他的胸膛上。

然後灰白色的肌肉山朝瓦伊凡飛來。有那麼一瞬間,男人以為臂勾能促成奇襲,將悶塞的攻勢一舉扳回。然後那怪物又繞開了。小一號的指骨不減速度地灌入腹腔,將他引以為豪的軀幹視作無物。

「我知道!」男人低吼一聲。他揮出連擊。將嘔出的唾沫擠回喉頭,正拳向女性的顴骨和鼻樑飛去。他已經顧不得收斂力道了。

顯然瓦伊凡也不需要他操心。雷婭凝神,以等同直擊次數的拳掌回應。

撕裂空氣的鉤拳不斷交鋒,跨越百公斤的力道卻頃刻散去。每次碰撞,那悍猛的鋼拳都逼得安東尼退步。

「慢的是你的下盤。思考不必搶快。」瓦伊凡眉頭沒皺一下,閱覽著安東尼痙攣似的筋絡。太過緊繃。儘管潛力值得提拔,卻不耐變動。雷婭暗嘆,順手擋下側踢。

再來是有樣學樣的膝蹴。

「那你又是怎麼回事!」半秒內,安東尼壯碩的身軀迫近。瓦伊凡便以肩頭反制。就在安東尼認為戰況持平的瞬間,鼓起斜方肌的瓦伊凡躍步,於咫尺間踢腿前掃。「這種餘興也是、法術嗎!」

「積累罷了。」女人開口,火橘色的眼眸在銀髮間閃爍。那神色直穿男人,連咆吼的疑問一併攬下。「我不依賴源石技藝。」

惡寒竄升。不久,那嵌進手臂的腳板爆發反饋。安東尼自然想抽腿架步,但瓦伊凡沒等他站穩便攻入懷裡,雷婭腳步側鉤,名為左臂的膛室隨腰運轉,肘擊側胸──

就算隔著雙層的半透玻璃,蹂躪常識的拳擊仍舊令地面撼動。身處一側的菲林在渾身解數中施以拳腳,吹飛輕甲士兵的怪力如同無形的浪嘯般席捲,但彼端的女人卻無所退卻。她任傾力迎戰的壯漢揮灑所學,甚者雖扎實地命中其身,瓦伊凡飽經鍛鍊的體魄又像在宣告對方的不足。

熱血歸熱血,不過結果似乎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時間早晚罷了。


「……還真澎湃呀。」

擦了擦發麻的鼻頭,髒褐色長髮的黎博利闔上一隻眼睛,打量著並列在旁,默默緊扣十指的同族。她望著米娜淺棕色的馬尾,在她為眼前激戰的光景哆嗦之際伸手,緩頰似地逗著那片亂糟糟的瀏海。

訓練室前方的大片玻璃上映著一對戰士,還有兩張汗顏的黎博利小臉。看著相識的菲林青年如今,正與永無戰勝之日的對手磨練戰技,搓著雙手的卡夫卡體驗到一絲逆境特有的無力感。

拍了拍黑窄裙的下襬,卡夫卡下意識去找背袋裡的小玩具。一個造型奇特的小方塊,半吊子的法術儀仗。即便上頭的麻痺術式在進入羅德島後,便因為安檢和無處可用而被拆下,摸了摸額間的濕氣,卡夫卡依舊有把玩魔術方塊的習慣。

不久她向同僚開口,過程中,左掌的拇指與食指喀啦喀啦地扳著三階方塊的零件。「還有我說呀,米娜。就算這樣盯著安東尼看,他的勝率也不會因此高一點點,還可能會下降呢。」

就算這樣,加油也是必須的,女孩說。米娜,代號松果的狙擊幹員如此低吟。雖然語帶惺忪,但她在工程方面的熟稔卻能替瞌睡蟲的存在脫罪。

提問的女孩笑笑,瞥了運轉指間的方塊一眼。披著平時作業用的防護風衣,室內恆溫的涼風則不時刮過前臂,讓所處環境的存在變得更切身了。

她想到這一個月來,幾乎沒在違背良心或危及人身的場合裡引爆過法術了。儘管在進入羅德島前,因為械鬥或破壞作業而造成的刮損,至今還留在捨不得汰換零件的魔術方塊上,但握有這顆玩具的人已經有了改變。

和因為樂趣而窺探祕密的從前判若兩人,將成就和羈絆視作動力的黎博利女孩此時,也鮮有在翻轉方塊的過程思考詭計。有幾個瞬間,卡夫卡略有疑惑地想道:再待得久一點的話,說不定連裝乖的面具都要掉下來也不一定。

不一定?不,一定不拆。黃。白。綠……第三面好了。再來是邊塊,從紅色找起吧。

喀啦。

房內轟然的重擊彷彿也事不關己。站在共體生死交關一遭的同僚身旁,如同被暖火吸住目光的野鳥般,黎博利女孩卡夫卡迄今,仍不確定是否該敞開雙臂,接受在這片大地上鮮少存在的團結意識。

聽著似曾相識的擊打聲透過玻璃濁流出聲,卡夫卡回憶起從第一眼見到安東尼過後的時日。一個月又十二天,哎,還以為至少有半年呢!要在緩急恩威的差異中學會放鬆,乃至對這艘航行陸地的巨大母艦產生依賴,這樣的生活步調簡直不能再恰當了。想著最初慫恿米娜,進而在陰錯陽差的劫獄最後被羅德島招攬的種種彷彿在幾個小時前,卡夫卡吐吐舌,像是為事過境遷而不覺感到可笑。

劫獄。哥倫比亞,曼斯菲爾德監獄。

才兩個月不到,她卻感覺過了好久。不過大多數事情她卻牢記在腦海。畢竟在地下市場打交道就靠這項技能來混口飯吃,或抬高身價,她習慣了。

通常,卡夫卡不會和太多人提起她的身分,只是用城邦的小園藝一職蒙混過關──實際上她就是做黑市的。或代工接案,幹一些在電影中很酷的陰暗勾當。

基本上,她和眼前幾人的關係既像是成串的蚵,又像是陰錯陽差的幾片拼圖。要概括她抵達羅德島的緣由難度太高,真要起個不見首尾的草稿,她恐怕會說:一切都是奧利維亞.赫默委託她的一項任務。

卡夫卡接過不少遊走法律的工作,有些斷人財路,有些源頭,交給她鈔票的甚至是軍火跟器官販賣者,而這些正好是她盡力避免的類型;有些窺探隱私,有些卻好比行俠仗義,她尤其喜歡為善不欲人知的清爽。而這麼一想,她會為羅德島的業務性質而感到自在,或許和嚮往內心晴朗有關吧。

不過,讓事情誘變至斯的卻不是這些。和那些接手過的骯髒事相比,萊茵生命的前研究員交給她的工作,反而是刺激和新鮮並存的體驗。

體驗當囚犯。帶著喬裝工人的米娜,在哥倫比亞的州立移動監獄──曼斯菲爾德中,試圖營救蹲苦牢的安東尼……好吧,用苦牢來形容,對「苦牢」本身大概是種侮辱。

在這段詭譎遭遇發生的數年前,卡夫卡正是在一次隱蔽工作中撞見了赫默,而擋的也剛好是她的財路。萊茵生命在那時給了赫默外派的工作,卡夫卡便是在存放少量資材的一處實驗場裡搶走文獻。

這個故事在如今並不動聽,但它最終令赫默與自己成為朋友,而前者又不斷帶給她新生意一事,同樣僅止於秘密。然而兩人的牽絆卻造成一系列的變化。正確來說,是一群人的變化。赫默交給她潛入監獄,並將安東尼劫出的工作,而她爽快答應了。

在哥倫比亞這樣奔放的國家裡,儘管嚐過金融社會下的種種便利與漏洞,卡夫卡卻從未體驗過真正的監獄生活。因此,僅靠正當的資金和情報,赫默就在她求之不得的反應中確立事成。不過單獨混入龍蛇之所也不算不明智,於是卡夫卡在啟程前又找了人。

說到這裡,如果將米娜也出身哥倫比亞的資訊攤在眼前,梗概會變得更好梳理。

約莫五年前,狙擊幹員松果──於休息室中滿臉忐忑的米娜,一家遭逢了重大的工程事故。米娜的父親在一場高危險的建築作業中失去雙臂,還被特意琢磨的雇傭合約擺了一道,在悄然流失的勞動權益裡浮沉。

實際上哥倫比亞成形的保險行業從來就不缺方法,將相對便宜的人力附帶的職災風險降到最低。而顧聘米娜父親的人力公司也不願承擔意外的責任,畢竟法律和話術就站在他們這邊。隨時間流逝,收容這名人父的醫院也放棄道德上的醫治。

同時鉅額的醫療費用壓垮了這個家庭,儘管勞資糾紛本該是家常便飯,又有誰會想到自己有天被捲入其中?然而這步履維艱的黎博利男人最初,也只是想將女兒送出這萎靡於安逸的小小城市。只是當資源凌駕於人身時,利益便取代理想,貴賤於焉產生。

同時男人也不懂多少法律,這場勞資之間的糾紛終究要隨大國無數的不對等案件葬身過去,一切看似塵埃落定。然而在建設案中擔當資材供應商的某間企業此時,突然毫無跡象地撥款,替米娜的父親支付了醫療費。而後續遠不只如此:在這筆不菲善款匯出的幾日後,牽涉意外的建設與人力公司負責人主動拜訪他們一家,並商討相應的賠償和職業紓困。這反差多少震撼了米娜。

這間捐款援助的公司叫做西蒙。以創辦人兼董事的姓氏,由史密斯.西蒙一手締造的建築王國。

精打細算的史密斯其實不打算搭理這場意外。即便是最深刻的究責,也很難觸及身為建材商的西蒙公司。老史密斯原本只專注於建案,但當內定為接班人的兒子在例行會議中提出「對這件意外置之不理是否明確」的疑問後,他也不得不讚揚安東尼.西蒙不計得償的處世態度。

當然,安東尼對這幾句對白帶來的影響是毫不知情。同時至今已無法追究,卡夫卡究竟是怎麼得到這項情報,也不清楚她會在接獲劫獄工作後找上米娜是狗急跳牆,還是早有預謀。情報商不會浪費資源,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尋找一件數年前的工程意外聽來也不實際……於此,只有後者才是米娜被找上的可能,因為從當事人的入職訪談來看,卡夫卡對工程意外的了解很全面。

當然,就算是急就章,她也不會將慌忙的情緒展示在他人眼前。

米娜好像覺得有義務一樣,就這麼盯著在格鬥中屈於劣勢的安東尼。她的下巴擱在淺色的高領毛衣上,像是用異物感來保持專注。

「雖然這不是我的專業……不過,打架應該就跟蓋房子一樣吧。站得越久的,越接近勝利。」

「是這樣沒錯啦。」

「好啦,其實我也知道不太一樣。打從成為幹員以後,看著前輩作戰的次數也變多了。越是去看,越覺得拿刀拿槍,在比施工現場更亂的地方打架的大家,好像在做比蓋房子更厲害的事……」

「不不,你其實不是這麼想的吧?對你來說,建築還是件很瞭不起的事情,只是在這裡見過更了不起的東西以後,價值觀有點衝突而已啦──好!卡夫卡轉移話題~對!來聊聊看法怎麼樣?」

這樣呀,一記短距離的重拳。這反而是安東尼自己的招牌了,誰想到被還至其身呢?卡夫卡瞥見玻璃一側的菲林被轟得退後。米娜的嘴唇抿得更緊了。看著她染上與年齡般配的小小憂鬱,卡夫卡轉而問她觀感的變化。

「以那個身上長刀子的酒杯哥當標準的話……你看安東尼跟在蹲監獄的時候相比呀,有沒有強上一點呢?」卡夫卡轉轉眼珠,「也許那個傑斯頓在計畫最後,是因為自大所以玩脫了,不過強度還是有保證的嘛!你看他跟大姐不也過了幾招嘛?雖然被秒殺就是了。可是你想,就算對方從身上長出刀呀,或是奇形怪狀的鏈鋸啦,安東尼也是好好撐下來了不是?跟那時候的危險比起來,現在這樣簡直是優待呢。你就別擔心他會被揍得很慘啦。」她羽獸似的搖搖手臂,披肩下線條輕盈。

「唔~話題好像被我帶偏了啊……回到正題,你對這次訓練的結果有什麼看法嘛?」過了一會,卡夫卡又問。

「大概還贏不了吧。」米娜換了口氣,「話是這麼說,我還是希望西蒙先生能多進步一點啦……但是,如果進步太多的話,對傑斯頓叔叔來說,也有點不公平呀。」

筋骨相撞的悶聲不斷響起。米娜看見在旋腰中用雙腿絞住對手頭頸的瓦伊凡,如何將寬碩的菲林向外摔飛。

「喔唷?怎麼還提起他呢?」

「因為是反面教材唄。我知道博士和阿米婭也說過,不要去同理顯露惡意的敵人,」米娜吞了口唾沫。在地墊上翻滾了半圈,菲林男人煞停在靠窗的場域。

他飛快地爬起,背著兩人向瓦伊凡發起反攻。「可是,這應該是資歷問題才對。如果今天有家錢多,資源也豐富的公司蓋起了新房子,又快又好,那麼一旁步步為營的老公司看在眼裡,大概會很不是滋味吧。」

「卡夫卡理解~雖然我也想說安東尼很強啦,但能夠潑冷水的『但是』至少有一百個喔。舉凡力氣──能徒手穩定貨櫃是很勇啦,再說他在上半年的臥推比賽也有排進前五,但也只是前五啦。在卡夫卡的印象裡,第一是綠頭髮的東國鬼,然後嘛,第二名就是裡頭那個大姐啦,跟馬騎士並列。兩百一十公斤,還沒用法術。你要卡夫卡去哪裡找信心押安東尼這次能贏嘛?」

一陣沉默。一面為聲色俱佳的吐槽感到自滿,卡夫卡下一刻才意識到,松果似乎對這個答案有芥蒂。她在靜觀的一籌莫展後,慎重地擠出一句答覆。

「……至少,已經多撐個十分鐘啦。嗯。雷婭小姐也說過,勝負源自於堅持。雖然西蒙先生最後還是會輸吧。」

只求這次別送給嘉維爾物理治療了?卡夫卡苦澀地笑笑,然後拉下兜帽。「說是這樣啦,不過訓練這種東西本來就沒有輸贏,不是嘛?」

米娜不釋懷地點頭,一面想起什麼般走向身後的更衣櫃,翻出奶昔杯外觀的噴罐。她和卡夫卡本來也是來運動的,只是當健身房邊的訓練室傳來打鬥聲後,兩人也沒了跑步的興致。

拉開排列氣孔的銀質鐵櫃,消毒水的化學味撲鼻。只有不去注意場內,米娜才能體會身處航母的臨場感。他們所在的位置是工程區下方的邊緣處。隔著強化玻璃拼成的牆壁,三面鐵櫃的房間是用防鏽的鋼材焊出衣櫃的,而公共浴室的入口則對稱在兩側,由霧玻璃做出門板。

這裡比大多數房間更堅固。空氣中瀰漫著抽風的嘶嘶聲,還有殘餘的汗味。健身房就在訓練室左方,要先通過為肉搏訓練設計的房間才能進入,但如今無人使用。卡夫卡看米娜搖幾下噴罐,拿著回到玻璃牆邊。場內已經接近賽末點了。撇開日常精神的瓦伊凡不論,連尾巴都泛著濕氣的安東尼,顯然離今日的休息時間不遠。不論何種情景下,瓦伊凡總能在超出人鍛鍊所及的不久停止訓練。這回應該也不例外。

「這麼說來,延長對練的事是安東尼自己提的耶。」卡夫卡邊問,邊用慣例的話術消磨時間,隨口提了一句。「還有,聽說赫默也知道雷婭當他的教練,也沒多講什麼。」

「呃……赫默小姐那邊的事情,我不太清楚耶。」米娜回答。

「也對。」卡夫卡頓了一下,「不過你能適應這裡的工作真是太好啦~我還在想好不容易從監獄溜走,把你隨手放生也太不夠意思了。」她轉向米娜接續道,「還好赫默腦子動得快,不然在事成後就這麼散會,萬一你被其他刺客追著報復怎麼辦?卡夫卡良心不安耶。」

「嗚耶,你、你是有良心的嘛……雖然有道理。但我其實很在意一點,我也是直到被赫默小姐問了才知道:原來我的加入其實不在你們的原定計畫裡呀?」

「本來是這樣的……」卡夫卡直言,隨後有些尷尬地撇嘴。「畢竟我這裡也屯了不少骨董情報。東搜西找久了,多的是拿在手上卻沒地方用的資訊。但我對米娜的邀請是真心的喔!卡夫卡不會說謊~」

「你只會美化事實啦。」米娜怯怯道,「不過你說的也沒錯。我以前沒有考慮過太偉大的事情。爸媽只要求我薪水夠用,身體安全就好……能像現在這樣享受員工福利,有時間運動,還能跟認識的朋友一起生活的部分,我從來沒有想過。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懷疑的啦,感謝都來不及了。」

朋友嗎。卡夫卡東張西望地看著場內,菲林的身軀搖搖晃晃的。「這樣也好。」罕見地,女孩臉上的笑意沉了下來,像是在細品某個單詞。沒等為此留神的米娜發出疑惑,卡夫卡憋起雙唇,回到那副猜不透的若有所思。

「那麼,接下來是加分題!你對雷婭是怎麼想的呢?」她抬起下巴,毫無遮掩地燦笑。「同樣是哥倫比亞的逃獄仔,我很期待你的答案喔。」

「答案……那要看卡夫卡你怎麼想了。」

「先澄清一下,我沒有任何主觀立場唷,再說她對我而言也是救命的幫手嘛,哪有嫌棄的道理呢?哎,或許赫默在回來以後對她的態度不太好,但我們也該用自己的觀點去認識人才對。」

「唔呃……我嘛,不論是她或者赫默小姐,我都很感謝啦,」米娜結巴地唸著,「比起這個,你對雷……」

「啊,停止停止,問問題的可是我!如何?有興趣把答案填得更仔細點嗎?」言下之意,我就是要聽梗概。卡夫卡故作強勢地指揮道。

坦白說,她對雷婭的印象並不算好。保守、固執,久經斟酌的勢利,而且強得不容人違抗,還能將自己的計畫全盤貫徹──既然這樣,為什麼偏偏在「最後」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利用外部資源滲透進監獄,並在意外的生死關頭出現的瓦伊凡,應該有自己的目的才對。是為了誰有所收斂吧。要說將安東尼讓給劫獄小隊的結果,就是讓赫──

「詳細?」米娜的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謝意,淺笑的嘴角打亂了卡夫卡的愕然。

「真的沒什麼啦。離開監獄後,雷婭小姐在隨行時也盡可能回應我的疑惑了。明明以獄警的身分出現在面前,卻不會讓人覺得是壞人。只是,呃,好像跟我們也不同邊就是了。我本來以為是赫默小姐派來的支援,可是越看越不對勁……總之,感覺很可靠的樣子。」

米娜不疾不徐地解釋的答案,其實是讓人屏息的驚險旅程。在卡夫卡大搖大擺地偷取連鎖超市的麵包,並險些撂倒幾名駐警後,她理所當然地被押送至停靠城區補給的移動孤島,聯合州立監獄曼斯菲爾德上。米娜則是在卡夫卡尾隨超市內的放風獄警,並「順手」盜走撰寫人事報告的雲端帳號後,以擴增名額的「臨時維修工」一職混入獄中的。

這不是件簡單的事。卡夫卡看似輕佻的手法,同樣也難以模仿。

但就在一切照著計劃發展時,她們闖入了別人的計畫。安東尼.西蒙會鋃鐺入獄的理由從來不是罪刑,而是一場斬草除根的清算。史密斯.西蒙繁盛的建設強權遇上了對手──名為海德兄弟的後起之秀看上了這塊市場,並在商戰中取得優勢。史密斯花了近二十年締造的經濟網路,最後在一夕之間垮台。

但這場曠日的角力同樣折損了海德兄弟不少資源,而不是所有人都會珍惜曾經的對手。在博得長久期盼的一方盛世後,海德兄弟的董事露出了獠牙,為了將操縱市場經濟的紀錄掩滅,也為了阻止西蒙家族的東山再起,他們做出了選擇。

就像他們為何興起的一樣。在哥倫比亞,最賺錢的就是依附權力的生意。

在海德兄弟樹立市場時,他們協議過將優先贊助的研究機構,就是萊茵生命。不過,即便是將觸手伸向國家體制的科技公司,也有如赫默一類與激進無緣的學者。若要再將指名的對象詳列,就得說海德兄弟背後的靠山,是萊茵生命的能量科。一個綜觀多方發展的組織裡,仍舊是名列前茅的異端學科。

由於他們解析的對象不止於源石,能與這種汙染礦物匹敵的原始能量只會比結晶化的源石更不穩定。在坐大的萊茵生命予取予求之下,海德兄弟的建設標準也蓬勃提升,畢竟這座靠山可是全哥倫比亞的科技指標。

同時能量科也試圖將建築市場往對方有利的方向引導。有些手段,特別是透過政府互利的收益,在一個號稱法治的國家裡頭更顯得荒謬。總之,海德兄弟透過能量科的權力,把產業潰敗的西蒙家族成員悉數送入監獄。

除了安東尼.西蒙以外。

儘管他也在州立監獄中服刑,這卻不是出自海德兄弟的安排──不過,要是將其父史密斯與典獄長做的交易加入線索,那麼安東尼在獄中的生活之所以還算體面,也不是純粹的運氣了。

當安東尼靠最後一次側踢拉開距離時,常溫運轉的冷風仍輕輕刮過他的寒毛。但吸進肺裡後又變得躁熱起來。

彷彿將進攻拱手讓人,無數次得以致勝,令脆弱暴露於眼前的空隙並未造就勝負。瓦伊凡巍峨的防禦沒有破綻,時而刺探的拳腳更讓男人束手無策。

無匹。從受擊的蹲低中挺身,女性機械般的軀幹線條還是那副慎重,看不出被消耗體力的跡象。幾秒後,不等安東尼做出評斷,那對鐵叉般烙紅的犄角再度行動。安東尼架好雙步,等待猛擊驟至。同時他加以反擊。

「哼!」他深吐長氣。側身、擺起攻擊態式。

瓦伊凡與他間隔三米。撇開攻防拉距,近兩米高的安東尼擁有後發制人的優勢。

男人繃緊雙臂。他輕跳,關節咕嘟出聲;瓦伊凡踏步,於片刻前傾,銃械般彈向對方。

氣息冷澈,餘韻卻炙熱如焰。

安東尼抓準時機,令背板張力平鋪。他看到雷婭足邊的軟墊下沉,卻來不及上浮。而當重踩的凹陷復原之際,那灰白的長髮已不在原地。

男人的喉頭迸出哽聲。那戰士襲向他,艷橘的眼眸如雷般竄入眼底。先是三米,在雙足踩碎影子後,已變成了一米。

最後只剩半米。雷婭撐起胸,泛起青筋的大腿振步,就要衝拳而上。

宛如貫穿甲冑的槍尖。高密度的纖維形同彈簧,而在關節的撞針前方,不受蒙塵的鋼拳化作子彈,再一次射向安東尼的胸腹。

下胸和肋間注水似的膨脹,發出警告。就算硬接下也好。只要出拳,你就不可能躲開。察覺瓦伊凡劃分勝負的伎倆,男人重整攻勢。他鼓臂,扭腰振拳,朝踏步迅捷的瓦伊凡轟去。

但當巨腕崩落時,瓦伊凡已無聲跨步,閃過掄拳的左臂。

不過安東尼的右拳已經久候多時。看著緊繃的胸膛暴露在瓦伊凡的身前,與痛擊有所連結的雙拳更在咫尺,他只變得更不容置疑。距離夠近。即使雙臂鈍重,要在受擊的半秒內舉掌,賞瓦伊凡臉上一頓粗飽仍然容易。

也就是說,該是我拿下一勝了。

雷婭頓足,腳板踩出的轟然令雙腿打顫,但這都無所謂了。半米不到的距離值得這次嘗試,而瓦伊凡先天的體格也難以吃下所有攻擊。現在,就算她超常地閃開追擊,還有蓄勢已久的衝膝等著她。

「喝啊!」安東尼俯身近逼。右臂拱起,大如面孔的二頭肌使之龐然,而重拳之影就落在瓦伊凡的面頰上。

同時雷婭也預示到這份安排,但似乎不夠完美。她臨危踮步,向後撤出了半個身距,間隙顯然避不開鉤拳。

你也有今天……!!了然於心的安東尼咬緊牙關,快人一步的身驅撐起血筋,幾乎將瓦伊凡罩入身影。晃眼之間,巨掌貼近那對龍種犄角。

只是貼近,卻沒有命中的實感。

就在安東尼擠出咆吼的瞬間,他感覺腳底的踏實被抽開了。某種詭異的不同吸引了他的目光,讓豆大的藍眼綻放不安。

怎麼回事?他先見瓦伊凡赤手揮出右拳,於是以左腕牽制,欲將以後發先制的左拳拚得贏面。他知道交叉反擊的要領:在不斷迫近的對手打來的剎那,以對側的直拳反擊,搶在拳路的外圍直擊對方。但雷婭的右手是鬆開的。那鋼筋似的五指虛握於空,根本沒有硬性突擊的徵兆。

換句話說,瓦伊凡打從切入男人懷中起,就沒有出拳的打算。

等安東尼發覺時已經晚了。女人下腰,壯實的大腿和右臂自前後向腰夾近,一舉將男人攫住。

是玻利瓦爾的近身技。女人踏穩腳步,側過胸膛。她在擦過顴骨的衝擊裡繞入臂間,就這麼貼近對方。此前雷婭是考慮過背摔的可能,但顧及安東尼並未力竭,若不將鬥志徹底擊潰,殘喘的大漢將喪屍般持續迎擊。這樣訓練就失去增量的意義了。

想到這裡,身穿背心的瓦伊凡前腳跨步,右足在頃刻間繞進男人的腳後。她鼓脹上臂,軀幹在架步之際端立,悍實的側胸就這麼直撞在安東尼腹邊。

下個瞬間,男人健碩的背肌一陣劇痛,匯聚一點的動量自腋下炸開,直打在上身的神經叢裡。瓦伊凡輕輕地切入懷中,以三頭和腿肌鎖住男人的腰。

安東尼下腹緊繃。如鋼的質感將鍛鍊有成的防禦沖散,防禦的張力衝散。他本想在下一秒立肘重捶,但在計謀成形前,熱辣數倍的破裂感卻從心窩爆開。

一記肘頂。先於摔技,往神經叢的一發直擊。

安東尼的視線中斷了。一切被過曝的光源覆蓋。他聽到乾咳的喘息,那是從他喉頭擠出的鳴聲。下一刻,瓦伊凡發條似的扭轉腰軸,他寬大的背板頓時失去重心。

不屬於自己的手臂又往安東尼的腹直肌輾去,已然亂套的雙腿亦迎來掏空腳部的高抬腿。扭力自前方襲來,這次他再也站不住腳。

不行,你還能撐得更久──心底的嚎叫漸遠。頭頂的天花板倏地落下,在失重裡潰敗的身軀卻反射性架肘去撐,最後悶沉地衝進地墊。撞在軟墊的衝擊聲化作敗北的鐘聲,直入背脊。他健碩的背肌只剩下與地板接壤的觸感。

沒過多久雷婭出現在他的上方,壓制上身的膝落追擊而來。接著洩了氣的腹腔再一次承受鈍擊。

儘管將氣力拚了命集中,在喉頭擠出啞咳的片刻,衝入側腹的膝骨卻突破牢固的防禦。這下將他釘在地上,在連接意識的目光裡,只看見女性不留情面地將他壓制。

瞬間的安靜。

等等,有必要做這麼絕嗎……!?他不再是坐臥著,而是被嵌在地墊,或者,已經陷了進去?他的右臂還來不及撤出防禦,瓦伊凡象牙色的胸膛襯著運動背心,將前臂與上胸壓在一塊。

雷婭的右臂瞄準他的左臂彎,而與身軀共赴的還有犄角。那太陽穴邊的長刺險些劃過臉頰。透過鋪蓋而下的身影他認出天頂。自己是仰面倒下的。

接著瓦伊凡就祭出浮固,一種地面搏擊的寢技。從側面襲來的衝力是那麼驟然,連同繞進左肩的那張手臂,將最後一點鬥志捻熄。緊絞頭頸不放的是雷婭的左臂。安東尼明白今日份的對打到此結束。

雷婭伸手去試探他帶弧的肩膀。躺倒在地的監獄之王摔得很重,意識卻還清醒。「左肩嗎?」擱在他胸前的犄角問道。

「等、您等一下……!」

「老樣子,我想是小脫臼。再有問題,去找麻醉科或嘉維爾。」將絞緊身軀的雙臂放鬆,瓦伊凡微微起身,眼神似乎在觀察什麼。

先不論同是麻醉科成員的嘉維爾為何被分開來提,安東尼全身已像是躺在輛雲霄飛車上。他幾乎沒能力爬起身,阻止瓦伊凡再明顯不過的想法。

雷婭小姐,」安東尼結巴了,「不,這、這不是什麼大事,我會去醫療部確認傷勢的,不用您……」物理治療。簡易的復位手段,瓦伊凡做過很多次了。「我不要緊,真的。」

「別推託,再說藉口也不像樣。」雷婭挺起腰,一把將他扶起。「這裡只有你的同伴,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寒冷和震撼同時攫住了他。擺盪的脈搏。充滿溼氣的自己的氣息,還有硬質的觸感。安東尼動不了,痛覺在此時追上思維。周身的隱痛沖洗他的疲憊,他身體下沉。沒有機會,也沒有進展。哪怕瓦伊凡無數次唸過自己的長進,他仍覺得不夠。

不,還是有什麼留下了。越來越鮮明的痠脹從左肩溢出,他吟了一聲,瓦伊凡聽在耳裡。

有一會兒安東尼靜靜地低著頭,兩眼發直。然後他不顧一切的起身,但瓦伊凡一隻手就按住他。女性繞背後,左掌伸出,和右指分別握著手腕和肘。雷婭速度很快。以肘為基點,她將男人的左臂屈起、外展,然後將肘貼向安東尼胸前。

然後她內旋上臂。在男人的臂膀間,氣泡聲響清亮。

「在我看來,先民血統多少替菲林種族本身的續航力做了補救。」十五分鐘後,當休息與盥洗結束,蹲坐於更衣室邊的瓦伊凡坦言道。

她在固有的緩衝訓練後仍做起拉筋。安東尼知道雷婭待在實驗室和健身房的時間要比睡眠時間多。比起去擔憂這頭怪物,因抵抗的反射而拉傷的左臂能否適時康復,反倒是安東尼後半天最切身的課題。

鈍痛依然存在。取代了踱步門邊,哼著歌等他的卡夫卡,消炎噴霧的嘶嘶聲伴隨冰涼,滲進撥開體毛的小腿。如同記憶裡的景象般,雷婭屈腿伸展的背影沒有任何變化。

即使看不見眼眸,沒入灰白長髮的犄角,以及遠看粗糙的秀髮仍從後腦鋪開,將勻稱的背板蓋住一半。兩件式的運動內衣似乎成為了鎖子甲似的配備,襯托出形同盔鎧的腰身。帶短褲管的束褲列著和尾鱗同色的豔橘標線,在其末端,久經戰役的雙足上有著火紋,而那雙按壓踝部的長臂也有這種疤。

只看這麼幾眼,很難讓人想到她參與講座、作戰研討和藥物研發,用移液器分裝菌酶,分析實驗或下廚的模樣。不過,現在的她也是最佳狀態。起身轉頭,半裸的腹部肌理分明。她不重於遮掩自己,但受託負的秘密和責任另當別論。安東尼不斷提醒自己,那飲水的瓦伊凡至少大他十歲。但她精悍得更像是青年軍人。

「撇開先天的體格不論,你在戰法上確實做到了截長補短。以大量的掃擊和攻勢增加命中率,對定點防衛也有幫助。」她邊說邊望向倚在櫃邊的米娜,將黎博利五味雜陳的目光收入眼中。工程出身的女孩在醫療組織中,有種無須打理的樸素美,但這不是瓦伊凡的著眼點。

兩名黎博利女孩搖擺著,像是等著看朋友成績的同班同學。瓦伊凡關上壺蓋,身後的男人已經在收拾隨身物了。他遍布毛髮的身體未乾,壯碩的胸腹將黑背心撐得緊實。就算這樣,雷婭仍覺得他脆弱。

應該說,男人一直在質疑著。

「好。」安東尼看著手掌。他抓握幾下,麻痺猶存。「這還差不多。」

「言不由衷。我不認為你滿意現狀,也不會去猜你想暗示什麼。我當然能說你進步快,遵照方針,但你能聽進去嗎?」

「您認為我在想什麼?時間不對,差距過大,我沒有躁進的必要。我只是覺得表現欠佳。」安東尼撫著腿,看瓦伊凡邁步,在他身旁停下。

她下巴向方型沙發點了點,男人任她坐下。

「我想我還能更好……應該說,我恐怕還有一段路得走。到那天為止,還請您多指教了。」

「過多的辭令無用。我知道你對自己的增長有概念,但也對現狀的不變感到焦慮。這甚至不用推敲。」

「焦慮?」

「步伐和關節攻擊的搭配合適,對錯誤和不足的適應力高。至於軀幹太過緊繃,還有技法的貧庸等,我想鞭刃已經告訴過你了。」雷婭在他身旁彎腰,從自己的提袋裡拿出毛巾。

「你常用在獄中對付暴徒的眼神瞪視對手,山。這不是件好事。你還在忽視自己戰鬥時的野性,而不選擇磨合,這造就你行為的反差,而且把想法全寫在眼裡。」

「您是想說,您從我的眼裡看出焦慮?」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從學術觀點剖析你的壓力源。但這是業務之外的事。」

「業務以外……攻入國家監獄,藉由生技公司的後門劫走收押犯,也不是羅德島的執業範圍吧?」安東尼揉揉鼻樑。這話太生硬了,更像是不服氣的遷怒。不要說瓦伊凡,連他自己都覺得假。

同時,這是一個半月來,他與瓦伊凡首次在劫獄話題裡搭上邊。

「恕我僭越,小姐。既然您能從我的反應裡推斷現況,那麼我也能說:您會站在與我們同一陣線的理由,與赫默女士有關嗎?」

「安東尼,你至少看看場合嘛……」卡夫卡見狀,挺胸喊了一句。

「我作為你們的友軍和訓練者本身,應該是另一件事的起因,不是結果。」雷婭打量著幾人,尤其是嚥了口氣的米娜。她顯然心平氣和。「我不會探究你們與赫默關係如何。我認為在曼斯菲爾德當下,將安東尼透過規格外的手段交給羅德島管束是最恰當的。」

「然後,就這麼保護了赫默小姐。」米娜撥著瀏海,「我啊,從梅爾小姐那裡聽說,要是沒有西蒙先生暗中待命,赫默小姐可能會遇到──」

「我會讓這種事發生?」雷婭眉頭不皺一下,聲音卻變得懾人。穿毛衣的黎博利「哇」了一聲,隨即被轉過頭的男人揮手叫住。

「嘿,這就不是你該注意的事了。還有把我名字後的先生去掉,米娜。」安東尼勸道,試著打圓場。他捶了捶手臂,與心窩接壤的肌肉陣痛著,往肩胛散去。

片刻,雷婭搖搖頭。

「應該說,任何人都該注意能力所及的事。以我的認知來看,繆爾賽思不敢試探我的底線,也不會對前往酒吧會面的『她們』出手……」瓦伊凡說道,擦乾頭髮。

「不過,我是該回答你們的問題:我認可羅德島呈現的價值,也接受赫默一廂情願做出的,不那麼漂亮的計畫。因此我以個人名義確保你們的安全。」

我知道了。安東尼搖搖頭,「那酒吧裡的女人的確不是你的同夥,你騙了她。但她曾相信你,才會選擇聯絡?」

「我以為你還在為自己的撞牆期感到不屑。」

「啊、呃,撞牆期?」卡夫卡眨眨眼。她罕見地沒在假笑,因為那對瓦伊凡一點用也沒有,她試過了。「你不是才說安東尼進步了嗎?」

「我是說過。但他比起這些更在乎自己的不足,也不需要我重複那些令他自豪的事。不是嗎?」雷婭前傾著身,在折起毛巾的同時瞥著男人。

「僅僅一個月出頭,你的耐心就要見底。不論向海德兄弟,或是能量科復仇的路都不短,你用不著悶頭衝刺。你該知道的是自己的斤兩。」

語畢,米娜和卡夫卡默默地看著安東尼。那魁梧的背影披著強吸水性的白毛巾,下方的筋骨一動不動。卡夫卡嗅著,嚐出被說中心坎的羞恥。

「……冤債有主。」男人碧色的瞳孔晃了一下,在高壓訓練後的無力裡闔上。「比起健康的您,我似乎更沒有時間猶豫。」

用有些低沉的嗓音說著,安東尼反手放下噴罐。那眼裡蘊含著難以動搖的憤怒。不過,卡夫卡不認為這股激動是衝著瓦伊凡的坦白。確信這不是會被宣洩的怨氣,也不必替爭執對象擔憂安全的米娜更是屏息,等著長吐口氣的安東尼接續道。

瓦伊凡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一寸不移。

「我看起來也沒資格揮霍時間。我是你,會再用五十分鐘的有氧訓練磨練耐力,或者長跑跟重訓,也可能三項都來。需要我示範一下?」

「那……還是敬謝不敏了。」

雷婭按摩著腿,不經意開口。「我知道你在掛念什麼,也沒有為難人的意思。但決定方向,邁步,往終點挺進──在有自知之明的前提下,持續的磨練是好的。」

『你的氣量太狹小了』,安東尼記得瓦伊凡這麼說過。不是對他,而是在劫獄的終盤。在海德兄弟派出的殺手走出幕後,並打算將他們一網打盡時,緩步入場的雷婭曾這麼評價那位打手。名為傑斯頓.威廉姆斯的戰鬥人員。

換句話說,要有自清的驕傲,還有跬步的謹慎──從另一種角度窺見瓦伊凡,安東尼僵硬的嘴角像是嘗到現實的艱澀滋味,而十指亦不由自主地握緊。

然後米娜直望瓦伊凡的犄角。沒必要板著臉吧?你在赫默或薩卡茲女孩面前,根本不是這樣……米娜忍住上前發話的衝動,筆直地看著披散長髮的女性。

「從前,我和家父拜會過萊茵生命的總轄。」突然,安東尼吸了口氣。

「沒記錯的話,總轄很希望拓展合金市場的西蒙建設能支持她旗下的研究所,但是我父親拒絕了。他明白那個女人根本不正常──不是比喻,而是從本質上不像人。她加速哥倫比亞的經濟扭曲。一個讓科技成為權貴,令海德兄弟肆意妄為的元凶。」

「嗚哇,西蒙先生你……」

雷婭打斷米娜。「我說了,這不能代表什麼。」緩緩地說。「當你發覺環境並不站在自己這邊,就不會對目標如此躁進了。」

「這還是彼此彼此吧。」將幾近無力的前臂捲緊,安東尼往雙拳使勁。「既然這樣,也請您發表一下意見?」他低吟著,不可遏的口吻讓室內的空氣搖撼著。

「您應該更清楚這檔事的嚴重性,不是嗎?建築、經濟,還有科技金融。組織還在壯大,但是能制衡他們的人已經越來越少。我要蹲在監獄的原因完全就是私利的暗箱操作造成,就像我父親和家族為何還在各州服刑、失蹤和受苦。我不能每時每刻都靠著認同來穩定心態,雷婭小姐。而和我相比,您又為此失去什……」

「安東尼。」卡夫卡喊著。

言不由衷。思來想去,她也只能這麼形容他了。和刻意鞏固的沉吟相反,他豆大的眼神無疑在遲疑。卡夫卡發現男人和雷婭說的一樣,無法安定身心。他訓練不只是為了磨礪自己,而是為了讓無處擺放的暴力在包裝下,看起來至少像樣。

但是。

「你說的對。」意料之外的,雷婭輕笑著打斷了他。「既然這樣,你更沒有把路走窄的餘地了。好好把握就是。」她瞇著眼,口吻則是無針對性的自嘲。

安東尼呆住了。彷彿在瓦伊凡的身上找到屬於人的餘熱,男人不自覺別開映著個性,讓自己感到羨慕的目光。那是更為深厚的視線,一種遠遠凌駕自己的沉痛或後悔,然而安東尼卻想不出將她改變至此的事物會是什麼樣的。

但她顯然也看著前方。就如話中所說,決定方向,再而邁步。

「好了,別把我當作能被激怒的人。」一陣短短的沉默後,雷婭彎下腰,從提袋裡拿出毛衣,順著制式的摺痕攤開,穿上。

「我也聽說你想參與前線作戰。儘管安東尼.西蒙出現在異國的戰場一事不會被哥國當局質疑,你更該決定的是自己的將來。像浮萍載浮載沉,又耐不住性子的傢伙,做什麼都不會順遂的。」

如此將界線劃分眼前,瓦伊凡撥開瀏海,起身準備離去。目送著矮他一截的身影邁步,並為此感到壓力的安東尼,在聽到瓦伊凡接續說道的聲音後抬起下頷。

「還有,我不贊同你對人有太多依賴,但這和不建立關係是兩回事。」瓦伊凡停在門邊,理了理高領的袖口。「學會讓身旁有人待著,為他們悲喜,你才不會輕易讓自己站到浪頭。」

「您也有這樣的關係嗎?」安東尼猶疑一陣。

「要是沒有,我也會撐下來。」

聽見對方如此回答,男人停下混亂的思考,無聲嘆了一句。然而他瞥見的是回過頭,在一瞬間顯露感慨的雷婭。

「不過,感情總是調劑。這是我來到這裡以後才能體會的。」

「抱歉,我還沒能有這種認知。應該說,我的王國就留在曼斯菲爾德,而它已經結束了。就算博士試圖用話術來規勸我,他大概也沒想到我接受得很快……不,這只是說好聽的。我是故意不看,不去想那些好不容易被抓在手裡的事物再一次消失。從這點來看,去哪裡都一樣。」

雷婭看看牆上的電子鐘。即使是性情中人的體現,這段不顧觀感的話仍沒有超出她對安東尼的理解範圍。

「這些話留給你信任的人去聽吧。」瓦伊凡站在門框的感應範圍裡,艙門向右滑開。

半晌,「您能再回答我一件事嗎?」安東尼接著問道。「即便是赫默女士,也沒說過您信賴的是誰。」

瓦伊凡悶悶地吐了一句。「無可奉告。沒能意識到自己在別人眼裡的地位,那是她個人的問題。」

在和雷婭對話的途中,安東尼意識到那些像舊傷的東西沒有消失,卻也沒有加劇。

「您是說,在自我和群體間取得共識?」良久,安東尼呢喃道。

他發覺面著玻璃的臉龐看起來放鬆不少。是因為訓練讓思考放空了嗎?凝望著牆面反射出的瓦伊凡走出房門,他的目光不自覺移向黎博利們的倒影,一面則試想卡夫卡與米娜現在,究竟是用何種心態去接受方才的那段話。他是該再收斂一些的,儘管他的夥伴不會嫌棄他,但這樣……

「啊、靠!你果然在這裡嘛!」

從尚未關閉的艙門彼端,自室內通道的一側傳來喊聲,破壞了逐步平靜的內心。廊道的右方湧上一片漸強的腳步聲,而瓦伊凡似乎看到什麼,臉上竟浮出罕見的無奈。

「可惡啦,從上次出門回來以後躲到現在,你以為能一直逃掉嗎!」

「伊芙利特,都說了走廊上禁止奔跑。而且赫默有答應過你──」

「突擊啦!!」

瓦伊凡輕嘆口氣。不顧房門未關,便緩緩張開雙臂。側身向右的她望了安東尼一眼,後者這下才注意到,先前的疑問已經有了答案。

「好好把握。用行動證明給我看,你值得他們冒險去救。」不發一語地擠著唇形,雷婭接著挺身,等待那活潑過分的少女嗓音衝入懷裡。

理解到最後的那句話直指自己,卻沒有苛責的意味,安東尼「呼」地鼻息出氣。下一刻,鐵壁般的女性接住了什麼。一副莽撞的身軀,米黃色的亂髮和犄角。

那道影子從門框大小的世界一方突襲,倏地撲進雷婭胸口。安東尼沒能辨認女孩的臉,艙門便御都合地迅速關起,而在門後瞬逝的成熟五官還留著笑意,殘影似的印在門板上。嚷著嫉妒的撒嬌聲拖著尾巴,在乾乾眨眼的三人之間回傳。

「呃,原來真的有嗎?」安東尼愣愣地問。

「對啦,感到羞愧吧~」聽著門後的兩道嗓音漸遠,卡夫卡抱胸大笑,「你都沒能攻進去的距離,被人家搶先一步了。」

「不,我不能理解的是你們──你們怎麼一副已經知道的樣子?」

「嗯?是知道什麼呀?」米娜摸著下巴,「如果西蒙先生指的是那個妹妹,只要在食堂坐久了就能遇到啦。跟赫默醫生關係也好得不得……」

「我是說,我不知道雷婭小姐有小孩了?」

倆黎博利愣了一下。

「欸,伊芙仔看起來也不像瓦伊凡吧,」卡夫卡咂了聲嘴,「還有,那個小孩子不是誰的女兒。她叫伊芙利特,赫默在萊茵生命的病人。不過我不建議你接近她啦。她、赫默和白面鴞,還有雷婭之間……算了,反正不要主動去問。赫默這幾個月來不之所以告訴你,大概也是防護措施吧。」

畢竟我終究是要復仇的。即使不把矛頭指向他們,曾牽涉仇家勢力的現實也不會變。安東尼默默地站起身。他看看時鐘,十二點四十。

「好吧。」他背起側袋,「今天晚了一些,抱歉。去吃午餐吧,剩下的到時候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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