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艾莉姆
青春滿載的草地上，人潮簇擁。一群頂著綠金羽帽的魔法學院修習生，爭相望著佈告欄上的字跡。上頭是所有修習生的名字，由上至下再依序向右遞排，是當期研修成績排行。
一名不起眼的少年在人群外圍，引頸瞻望著佈告欄左上角位置，他一下就看到自己的名字。而他的名字再往上看，是印著「艾莉姆．沃爾提」的名字。
少年的表情習以為常地毫無變化，確認成績後便拉低帽子轉身離開。獨立而出的身影，顯然與熱衷討論的人群格格不入。
疏散的陽光鑽過樹葉間的縫隙，灑落在樹下的少年身上。他目光專注在雙腿間上的書頁，裏頭滿布艱深的理論跟術式。是一般人連一眼都瞥不上的內容，而他卻是深陷書中世界。
「喂！小心！！」一聲清亮的大喊。
少年雖沉於書中，仍聽清喊聲。只是他無心理會，依然翱遊其中。但沒多久，炸裂的痛覺神經馬上將他帶回現實。
「欸！你是聾了嗎？都跟你說小心了！」
少年雙手摀著一邊頭殼，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這結果的一切元凶，是一顆急速飛來的毯球。
「你沒事吧？還活著嗎？」
「嗚…應該是要先跟我道歉吧…」少年隨著減緩的疼痛，慢慢睜開雙眼，才稍微看清說話的對象。「咦…？妳是…艾莉姆…」
「你認識我？」
「…妳可是一直佔據學期榜首的位置，應該沒人不認識妳吧？」少年坐起身子，腦袋還有點暈。
「怎麼？你不服氣嗎？」少年的回答讓艾莉姆覺得刺耳。
「沒這回事，我對那沒興趣。」少年伸手要撿回掉在一旁的書本，卻被艾莉姆搶先拿走。
「那這是你的興趣嗎？你剛剛看得那麼入迷，喊你都沒反應。」艾莉姆將書本隨手翻了一下。「…晶土煉成術…自動傳導結構…嗯…指令承載陣列……」
「可以把書還我了嗎？」少年站起身。
「喏，還你。」艾莉姆將書推到他胸前。「無聊的書，還是藥學精煉有趣多了。」
少年趕緊將胸前滑落的書本接住。
「下次小心一點！多注意周遭，不然到時候又受傷了。」艾莉姆說完便轉身往滾遠的毯球走去。
少年覺得莫名，受害者反遭指責。那一向不在乎的表情，難得出現了一絲不悅。正想要開口駁斥時，艾莉姆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
「對不起。下次有機會再請你吃冰菓子，當作跟你賠罪。」
突來的道歉，讓少年原本微張的雙唇閉了回去。他安分地看著艾莉姆，待她再回身離開時，才喃喃說道：「沒關係…」
艾莉姆方才說話的神色如鏡湖一般沉穩無波，合上帶點神祕的深邃雙眼，使得少年被吸引而不自知。長期受他青睞的書本，此刻卻失了寵，隔絕在他與艾莉姆之間的視線外。
從艾莉姆拾起球與學伴會合、相談，再開的毯球運動，揮汗淋漓直到結束，少年的時間彷彿靜止了下來。
燦白的陽光，徜徉在白雲花海間。蔚藍的天空，在豔陽的引領下，一步一步地，踏進暈黃的染坊。
「喂～！快來這裡！」
清脆悅耳的嗓音，正催促著一個人。那個人被這麼催促，依然用自己的步調漫步過去。
「別站這麼近，小心掉下去。」那個人走到她身旁提醒。
「你快看！這裡好漂亮喔！」她似是沒理會提醒，直拉住他的手興奮道。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是一片近岸的海域。海水清澈透底，其中景物清晰可見。
五彩繽紛的珊瑚，青翠搖曳的海草，鋪以形狀各異的礫石。除此之外，還有大小不一，綺麗花色的各類魚群悠游其中。包羅這自然生態的澄淨海域，縱橫交織成一幅斑斕美景。
「好美…」
「對吧！嘿嘿…」她一臉得意，像在炫耀自己的收藏。接著又說：「我們下去看看好不好？」
「咦？不、不要吧？！」他被這提議嚇到。
雖然看似近在眼前，但要從所在的高聳岩岸，到達下方的海灘處，得繞著周邊坡道下去。
他順著平緩下坡的天然路徑看過去，視線最後落在到達下方的出口處。那位置幾乎已經在對岸，還沒算從那出口折返走至正下方的海灘。
經過他的目測，這樣的路程少說也得走上近千步，光想就讓他腿軟。然而這還不是他腿軟的主因。
「呃…不是說要休息嗎？剛剛才打完球的說…」
「現在散步不就是休息。」她說著便繼續拉著他走。
「散步是散步，但未免有點…遠…」剛運動完的他，現在可說是四肢疲軟。
「你就陪我去嘛！」
「欸…好啦…看你平常明明也愛閱讀，穩居學術之冠，卻總是那麼好動。」他無法抵抗地跟著走。
「什麼叫好動？用功跟休閒得同時存在的。能量要收支平衡才能永續，這麼簡單的道理還不懂嗎？」
「我知道，我只是…」
「你只是懶。我看你就算休息也是泡在書堆裡，身體從來沒有真正休息過。」
「我…」
「別老是窩在自己的世界裡，要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不是每次都跟妳出來了…」
「我要是不找你，大概…不，你肯定這輩子都不會出來。」
「這…」
「你就是外面的見識太少，所以在學時你才只能拿第二。」
「我也沒想跟妳爭第一，我對排行…」
「沒興趣是吧。你只對你的煉成研究有興趣。但是你再讓身體荒廢下去，哪天被你的學生知道你是個運動廢人，那不就很丟臉。」
「呃…」他一時啞口。但想想就算被當成運動廢人，好像也沒什麼。
「我是為你好。老是窩在研究室裡，也無法馬上突破瓶頸。常出來走走，多讓腦子適當休息，這樣靈感才有可能會來。」
他沒有再回答她，只是任由她拉著走。端詳她那滿是元氣的背影，不禁讓他莞爾。
「呼～終於可以好好坐下來休息了…」
他如釋重負地癱在椅子上，兩人穿著新替換的衣服。稍早之前，除了到達那海域臨近觀賞美景外，還被她拖下水戲耍一番。
兩人正坐在一個高地展望台，附近有各式的輕食商攤，周圍擺設了許多供於休息賞景的桌椅。
「嗯～～好好吃！」她正品嚐口中那帶有酸甜的寒霜。
「哪有人吃冰菓像妳這麼大口。」
「大口一點才好吃啊！」
「等一下冷到妳，我可不管。」
「你才不會不管呢～！」她說著，湯匙又挖了一大塊冰菓放入口中。
在一旁看著她吃冰的喜悅模樣，對他總是一種恬淡的享受。
「啊…我的頭…痛……」
「哼…我就說吧。」他將她擁入懷中，輕撫她的頭頂。
偎在懷裡的她，埋首感受從胸膛傳來的溫度，嘴角調皮一揚。
「怎麼樣，有好點了嗎？」
「嗯…好像吃太多了，你幫我吃完它。」
「真拿妳沒辦法…」
夕陽，將天空染了艷紅，沉醉的色彩。兩人著迷眼前，靜靜地欣賞一日最美的一刻。
「這個送妳。」
「這什麼？」她看著桌上的小盒。
「打開看看。」
「哇…！好漂亮…」
盒中是一副耳墜。夕陽映照下，銀閃鏤空的邊框，反射出火紅紋光。框中藍紫漸層的寶石，滲著艷陽之色，揉合出三色交融的璀璨耀光。
她捻起其中一個耳墜，仔細地欣賞了一會，便馬上為自己戴上。她俏麗臉蛋左右擺擺，耳垂下的耳墜也晃得響出細微的叮鈴聲，食指再輕輕逗弄一下，便抿嘴一笑。
「怎麼樣，好看嗎？」
他早在一旁看呆：「好…好看。非常適合妳…」
「看你呆成這樣，真有那麼好看？」
「真…真的！」
「是嗎？到底是耳墜好看，還是我好看？」
「呃…當、當然是妳！」他羞澀地看著她。
「嘖…你這猶豫是怎麼回事？」
「我…」他的臉竄紅了起來。
她看他為難的表情，很是趣味。挑弄一番後，這才滿意地握住他的手：「謝謝你，我很喜歡。」
她的笑容很淡，卻很甜，讓他看得陶醉。她不避開他的視線，那微笑的眼睛也靜靜地回應他的目光。
「艾莉姆…」
「嗯？」
「…沒事，妳喜歡就好。」
「嗯。」艾莉姆緩緩地躺入他懷裡，看著那逐漸下沉的夕陽。
而他則是靜靜地低頭看著壞中的艾莉姆。
──我愛妳。
「能跟你一起這樣欣賞美景，覺得好幸福。」
他把頭抬起望向前方，看了一會才說：「我也是。」
兩人不語，直到夕陽沒入那遠方的海平面。昏紅的天空，慢慢地，黑暗，沉寂。
一點光芒在黑暗中閃爍，隨後變成一道光痕，像一把刀子劃破黑暗。光芒逐漸壯大，讓景物從黑暗中清晰了起來。
黃橙橙的光線，鮮明柔和，像那熟透的鮮橙，清爽、甘甜。它猶如早起的頑童，帶著鳥鳴循著窗口探入。
闖入的晨光灑在高低不平的被褥上，當中那人好似就被這股元氣喚醒，左右翻動著。但他沒有醒，只是身體在回應這般騷擾。
真正讓他清醒的，是一股香味，麥粥那純粹的清香瀰漫屋間。一點一滴地，將他從意識深處慢悠悠地拉起。
「親愛的，你醒了啊！」
他沒有回應這個聲音，只是緩緩撐起身體，揉揉那惺忪的睡眼。
「再等一下喔～粥快煮好了！」聲音輕柔又帶點急切，安撫聽者同時催促自己的動作。
被褥蓋著他下半身，曬在手上的那一道晨光，如溫暖的手掌握著他。在床上坐了良久，才好好地睜開眼。
「早安，艾莉姆。」他開口說出醒來的第一句話。
「早安。昨晚睡得好嗎？」艾莉姆轉頭對他微笑。那笑容很柔、很暖。
「嗯。」他翻開被褥，終於甘願下床。
艾莉姆將打理好的蘑菇丁，丟入那漸熟的麥粥裡。一旁切好的菜葉，也準備在起鍋前一刻放入。
這時一雙手伸過艾莉姆腰際兩側，兩手交錯地環住艾莉姆的纖腰。
「呀！別急嘛～再一下就好了！」她被他嚇了一跳。
他並沒有理會艾莉姆的反應，只是將下巴靠在她一邊肩上。臉頰輕輕向一旁磨蹭，蹭著艾莉姆那隔著幾束垂髮的側臉。就像小貓撒嬌。
「嘻嘻…」艾莉姆笑著臉，繼續手邊的工作。她感到很幸福，不一會又回應他。
「親愛的真可愛，就像個小孩一…一一…一樣…樣……一樣……」
艾莉姆結巴的話語，也讓煮粥的動作，遲滯、反覆，沒有進展。
「唉……」他長嘆了一口氣。
一股無力感升起，轉化成無奈的動力。他鬆開環抱的雙手，關了煮粥的爐火，將右手摸向艾莉姆後頸纖柔的髮絲，順著髮絲伸進後腦處。
隨後，艾莉姆不動了。只看到她的後腦上半部緩緩開起，髮絲很有條理地往兩側排開，髮流毫無影響。
開啟的後腦，很平靜。顱內，並沒有捲纏黏膩的大腦，只有精密複雜的齒輪結構，以及連結在各部零件的纖維管。近千條細如針線的纖維管往下延伸，如人體神經。齒輪叢間中央處，有個耀動的微小晶體，表面璀璨透亮，像是閃著翡翠光芒的寶石。
齒輪間的轉動，非常細緻、和諧，並沒有發出機械般的喀響，只有蚊蚋般的牽動聲。那聲音微不可察，沒有靜下來細聽，是聽不出來的。可見作工非常精巧。
「算算時間…三個多月沒有檢查了。軸心果然有些偏移…」
他盯著其中一處齒輪。那齒輪軸心有些鬆脫而造成偏移，引響了齒輪間的傳動。那是齒輪長期運轉所致。
他總是疏於保養，並非他慵懶健忘。而是他不想自己理性，只想沉浸在感性之中。
一番更換及調整後，齒輪順利地正常運轉。右手又摸向髮堆裡的後腦處，那敞開的上半部後腦，很自然地闔上。重現那完整的美麗秀髮，不著痕跡。
他開啟爐火。幾秒過去，艾莉姆恢復了意識，很順暢地接上先前的動作。
「…真可愛，就像個小孩一樣。」她繼續煮粥。
他輕輕在艾莉姆臉頰上吻了一下，說：「我去梳洗一下。」
「好的。」艾莉姆微微垂下了頭，臉上浮出粉淡的紅暈。
餐桌上，一鍋拌著小片菜葉的蘑菇粥，周圍擺著幾盤附食。麵包、薯泥、薄肉片、荷包蛋，齊全的早餐。
他先盛了一碗粥，靜靜地啜飲一小口，細嚐那微香口感。隨後才動起筷子，夾起一片肉片放入碗中。
艾莉姆，他的妻子。六年前因實驗意外，讓她早一步淡出世界，也讓他的世界失了色彩。餐桌面前的艾莉姆，是他仿照妻子生前的模樣及個性，製作出來的自動人偶。
他放棄了原本即將接下的煉金士首席一職，傾心鑽研晶土煉成術。盡獻他過去所學的心血研究，再之後又花了三年終於功成。
他雖然年僅三十四歲，卻是大陸最頂尖的煉金術士。煉金研究部開創八十年來，第二個煉金天才，上一個是他的導師。天賦異稟，其才能已漸漸超越他的導師。
他一如既往地享受那簡單美味的早餐，三年來都是如此。這時的他總是話多，開心地跟艾莉姆閒聊。
但是今天的他很安靜，不再像以往那麼多話，只因為心裡生起了一股厭倦感。沉默不語的他，只是默默地吃著早飯，表情麻木毫無動靜。
「咦？親愛的，怎麼了？不好吃嗎？」艾莉姆察覺他的異樣。
「不，非常好吃。」
「真的嗎？那…是不是艾莉姆做錯了什麼，讓你不高興了…？」她揪起那纖細的秀眉。
他緩緩放下碗筷，抿起笑容地說：「沒有喔～艾莉姆做得很好，一直都是最棒的。」
「嗯，你沒事我就放心了。」看到他的笑容，艾莉姆才放寬心，也提起那甜美的笑容。
放下碗筷的他，沒有繼續動作。只是專注地看著艾莉姆，欣賞她吃飯的可愛模樣。
「啊？我臉上有什麼嗎？」艾莉姆愣起臉來。
「艾莉姆。」
「嗯？」
他祭起暖暖的笑容，一個讓人幸福的微笑。
「我愛妳。」
艾莉姆也緩緩放下碗筷。
「我也是。」
艾莉姆綻放著甜蜜笑顏。那張笑顏，純真、無暇，讓她心愛的人，添上一點喜悅。
「沾上飯粒了。」他對著艾莉姆指指自己的臉頰。
「欸！是嗎？」她連忙伸手摸摸自己臉頰，試圖抹掉臉上飯粒。只是摸不著。
「沒有啊…在哪裡？」
「騙妳的。」他露出頑皮的笑臉。
「你、你…又捉弄我！是不是想討打？」艾莉姆嘟起俏唇，瞪向他。說是瞪，那模樣卻可愛極了。二十八歲的外表，看起來就像小女孩一樣。
「哈…跟妳鬧著玩的，別生氣。」他輕笑一聲。
一抹自嘲的微笑。
「哼～！」艾莉姆別過頭。
「妳生氣了？」
「有一點。」
「那妳討厭我嗎？」
「啊…我、我沒有啊…！」艾莉姆慌張地將頭轉回來。
「但是我討厭妳。」
「咦……？？」艾莉姆的眼神失去光澤。
「我吃飽了。」他起身離開餐桌。
「親愛的…什麼意思？你不會討厭我的…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的…」艾莉姆著急地起身走到他身旁。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是不是艾莉姆哪裡做錯了，讓你…」
「如果妳生我的氣，就該討厭我，就該跟我吵架。」
「…我、我不明白…艾莉姆不會討厭你…你也不要討厭我…不要…」艾莉姆露出痛苦難過的表情，眼眶泛起了淚光。她緩緩伸起雙手，輕捏他的衣角。
「不要…為什麼要吵架…該怎麼吵架…什麼是吵架…不要…討厭…吵架……」
艾莉姆的反應逐漸呆緩，他見狀微微一愣：「啊…？！」
隨即便意識到不好，趕緊將之擁在懷裡說道：「我、我沒有討厭妳！我…我愛妳！我討厭妳是假的！沒有吵架這回事！沒事了…」
「原來是捉弄我的…太好了…我也愛你…」艾莉姆也緊緊抱住他。原本充盈的淚光，化作高興的淚水，無聲息地滑落雙頰。
剛才是艾莉姆第一次用上如此悲傷的表情，看在他眼裡竟是這樣痛心，不禁也流下淚來。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痛心，難道是因為不曾也不忍心讓「她」難過？
──我到底是怎麼了…
「是我不好，嚇到妳了…」他輕輕抹去艾莉姆那毫無溫度的淚水。
「我沒事…親愛的沒討厭我真是太好了。」她重拾甜美的笑容。
「我還有點餓，我們繼續吃吧。」
「好。」
兩人回到餐桌繼續用餐。雖然氣氛已經平復，但他的內心依然翻湧難平。此刻看著開心的艾莉姆，再回想她剛才悲傷的模樣，一絲罪惡感油然而生。
「等等吃完飯帶妳去逛街市，好嗎？」
「真的嗎？！」艾莉姆眼睛一亮。
「真的。」他點點頭。
艾莉姆高興極了。
「親愛的，最喜歡你了！」
他看著艾莉姆高興的模樣，臉上恢復滿足的笑容。艾莉姆被這樣看著，也非常欣喜。只是她不知道，那令她欣喜的笑容之中，隱藏著一絲悽楚……
這絲悽楚，如染料一般，逐漸在他心中擴散開來。因為他知道，艾莉姆的一切反應，都是他設計好的指令。以他對妻子的了解，所導入的指令。
這般維妙維肖的自動人偶，與本人無異。正常運作下，若非事先知情，完全無法察覺是個人偶。這充分展現了他的天分，也是他對妻子的執念。
剛開始成功製作出來時，他非常興奮，長時間的努力總算有了回報。思念已久的妻子，終於回到他面前，從此過著兩人相愛的幸福生活。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也逐步對人偶修正一些錯誤，並補足更多的反應指令進去。久而久之，人偶越來越有艾莉姆的樣子。
這樣的成果，讓他非常滿意，對他來說，這無疑是成功延續妻子的生命。熟悉的幸福感，充實了他的內心，這就是他要的生活。無庸置疑，就這樣一直過下去。
一個月，兩個月，半年，直到往後……
將近三年，幸福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空虛的孤寂感。他慢慢地從睡夢中清醒，那名為幸福的美夢。
自動人偶艾莉姆，原本一個反應，她會針對其反應，做出相對應的一種情緒指令。而他隨時間多加調整，用記憶中所知的艾莉姆本人，來改良這個艾莉姆。
最後，當接收同一種反應時，已經會做出豐富多樣的隨機應對。主動的生活指令，也變得更加多元。從早起做早餐，直到晚餐等三餐俱全，以及家務打理，上街採買，妝點打扮。
往後又新增自我休閒，看書，花藝，散步，及妻子喜愛的運動等。甚至是本人的藥學知識，也都悉數植入其中，並導入自主學習的高效並列結晶體。不過那些知識，只是取自於艾莉姆過往筆記和生前所讀過的書籍。是否有學習成效，他不得而知，總之是突發所想的嚐試。
而如此趨於完善，使得艾莉姆越來越接近本人。
但是……
這樣越漸真實的艾莉姆，越是讓他感到孤寂。他知道，即使再多樣的反應，再精妙的動作，再生動的神態。那終究只是他的計算。當初那股幸福感，其實是人偶成長的成就感所包裝出來的。
艾莉姆在最後變成百分百的完美人偶後，那百分百的幸福並沒有降臨。因為那所謂的完美，充其量不過是他對艾莉姆的認知而已。
彼此頻繁釋出的愛慕之語，更是輕淺地毫無重量。連孩童間伴耍的無心之言都比不上。
他想要的，是個能跳脫計算，有自主意識，確實的艾莉姆本人。而不是眼前這個用來欺騙自己的人偶。
──真正的艾莉姆並沒有回到他身邊。從來沒有。
「親愛的我好了～讓你久等了！」打扮好的艾莉姆，快步走向門外，一手挽住他的胳膊。
粉紅的腮紅，如初熟的蜜桃。一點薰紅的眼線，增添一點勾人的神韻。淡彩的唇蜜，讓原本的朱唇，帶出更加迷人的風采。簡單不多的妝容，使得俏麗的臉蛋，多添幾分姿色。
兩耳皆掛著小巧的銀色耳墜。閃耀精光的銀飾，是個鏤空的菱形邊框。中央鏤空處，垂掛著水滴狀的寶石，微微透出藍紫光彩，自然晃動著。長髮後半編起寬鬆的辮子，垂在那挺直的背項。
他盯著艾莉姆耳垂下的銀飾，表情一動也不動，久久不發一語。
「怎麼了，親愛的？」
「沒、沒事…我們走吧！」
這番打扮，使艾莉姆更具優雅的氣質。走在街上，路過的男性無不被她所吸引。
艾莉姆迎受這些目光，顯露出得意的表情，並將手挽得更緊，明顯地宣示自己是身旁所屬。周遭男性看著身旁的他，個個透出羨慕之色。
玲瑯滿目的熱鬧街市，總是讓艾莉姆雀躍不已。他被艾莉姆到處拉著走，過往的回憶也被拉了出來。
他靜靜瞧著那熟悉的背影，內心冷暖交加。他莞爾，只是不同以往，眼神多了一份酸澀。
──謝謝妳，一路陪我走到現在。
「你能陪我出來走走，我真的很開心。」艾莉姆回頭看向他，盡顯開心的神情。
「妳能開心，那就好了。」他回以替她高興的笑容。
被這樣回應，艾莉姆高興極了。她獨自享受那兩人世界。沒錯，獨自。
身旁的他，正遙望天際。
──艾莉姆。我累了……
──我想，我該休息了……
以上是敝人初次小說創作，只是單純練練手，試試文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