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蘭姆詛咒
詛咒的刑具已經在所有人身上架起，
它攫取了我們的所有；
整個世界已被拋諸腦後，
剩下的只有恨仇與奧蘭姆猩紅的詛咒。
「帷幕降下來了，我把最神聖的東西給毀了，必須把新的神安置進去。」奧蘭姆顫抖地說出這句話。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我所熟知的世界變得動盪不堪，朔源至這場災變開始之前，似乎就已經沒人能說出完整的時間，頂多只有一段模糊的概念。
現在，街頭巷尾人人自危，世界在奧蘭姆的詛咒下亂象叢生。暴戾正在肆無忌憚地蔓延。奧蘭姆卻在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一面竊笑一面說出更加惡毒詛咒：「上帝已死，你們的信仰早就崩潰，一切都將變成虛無、絕望、仇恨、毀滅……世界已失去天堂……所有人註定要下地獄！」
受詛咒的人群開始似野獸般，不理性地破壞自己的城市，一邊留下這樣的話語。
「吊死資本家，把他們吊在燈柱上，把他們踩死在腳下！」
「只有棍棒才能喚醒人類！」
「歷史上唯一進步的力量唯有暴力和殘忍！」
奧蘭姆來過的城市，街道上每一張蒼白的面孔上都寫著焦慮和不安，每一條混亂的道路都有人這樣反覆唸誦著如囈語般的語言——一句句如同預言的威脅。
來自奧蘭姆詛咒的狂風，颳得人心惶惶。或許我們的世界真如他所說的那般，已經脫離了神的庇護與掌控。人們不禁有這樣的猜想。
這一切詛咒的根源都來自上一個風雨飄搖的世紀末，奧蘭姆像是一個幽靈一樣，一個帶有詛咒的幽靈，降臨在世紀末的歐洲上遊蕩。
無人知曉奧蘭姆來自何方，又是何方神聖。唯一知道的事情只有奧蘭姆所到之處，農人、工人、無產者無一不是身不由己地對他三跪九叩，朝拜這一位身材高大，輪廓深邃，有一頭淺褐色頭髮的神祕男人。
其一踏入人類現有的社會，便展現出廣博的見聞超脫凡塵之所及。起初，人們就像是兩側的見證人一般，圍繞在奧蘭姆身邊嘖嘖稱奇。
學界紛紛給出不同的稱號，諸如：當代最偉大的思想家、哲學在人間行走的代理人與超越本世紀的天才。而奧蘭姆則是視自己為革命家，在一次由他煽動起的叛亂中，對著成千上萬的傷亡，他只是搖搖頭說道：「革命不會在乎它毀掉的人命，就像地震不會在乎它毀掉的房屋一樣。太弱小而不能主宰新的生存形勢，必須被淘汰。」
當整個世界都在為他超前的思想與先進的理念而感到震驚的同時，一面也是躲避瘟疫一樣懼怕著他的到來。因為，奧蘭姆所經之處，人們如同喪失神智一般跟隨著他惡魔般的腳步，做出野獸般的行徑，重複呢喃滅世的低語。
「對人博愛是荒謬的！」
「我們需要的是仇恨而不是愛！」
「讓世界在革命面前顫抖！」
但是，當你去詢問那些跟隨著奧蘭姆腳步的人。你向他們問道：「什麼是革命？」
他們只會呆滯地回答：「我們渴望向上帝復仇！」
奧蘭姆會看著自己的作品，一直到整座城市被歇斯底里湮滅才心滿意足地去下一座城市。
我的一個朋友苟且地從他所居住的城市逃到我所在的城市，他告訴我說奧蘭姆的演說極具感染力，與莫名的魅惑性。他把那驚世駭人的思想包裝成美好的幻想。
在朋友的講述下，奧蘭姆用科學無神論、唯物論、進化論等學說將放縱和墮落說成是「傳統決裂」、「社會進步」、「人的解放」、「性解放」或是「婦女解放」等美好的進步價值，並引導我們走向毀滅。朋友說那就是奧蘭姆的詛咒，他樂見毀滅與破壞。
到最後，那位朋友一邊流淚，一邊顫抖，一邊興奮，一邊發笑地對我說：「我已經中了詛咒了，而你還有機會。快逃，奧蘭姆要來了……」
那個模樣我永生難忘，隨著一聲歇斯底里的嘶喊，這位朋友深深陷入奧蘭姆的詛咒之中，成為永遠瘋狂的一分子。
然而，對於朋友的勸言，我卻是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此外，我還聽說一些流傳甚廣的傳言，凡是見過奧蘭姆的都會在腦內產生永遠無法抹滅的聲音，不斷催促人上街，直到做出身不由己的瘋狂舉動，直到墮落為野獸。
於是，在一個平凡無奇的夜晚，我參加了奧蘭姆在這座原本就充斥混亂、暴力與謊言的城市中，第一場的公開演說。
我在躁動不安的人群裡，隊伍緩緩地向著這座城市唯一的一座大型劇場。奧蘭姆今晚將要在這裡，向我們揭露他那駭人卻又迷人的思想。
「我通曉了最深奧和最崇高的真理，所以我如同上帝一般偉大。我以黑暗為衣裳，將在上蒼建起我的王座，戰慄是其基座，寒冷與恐懼是其頂端，而我將在王座之上，看著世界轉變，變得慘白和死寂……」
那是奧蘭姆演說的開場白，寥寥幾句話就讓所有人倒抽涼氣。
奧蘭姆的整段演說都是在一個黑暗的空間中，隨著他渾厚的嗓音，一幅匪夷所思，卻又是觸手可及的恐怖畫面躍然於眼前——崩壞戰亂的城市，行蹤鬼祟的人影四竄在廢墟之上，斷壁殘垣之間到處都瀰漫著火藥燃燒後的硝煙。
緊接著，人們看到整個世界的黑暗與鬥爭。紅旗飄揚，來自瘋狂與不理性的力量，化成了毀滅的波濤吞噬一切，就連天上的太陽都變得晦暗無光，逐漸失去光輝與溫度，屆時只有無名的紅星邪異地高懸在空。
「及時，我將一如神在雨中穿梭各國，凱旋而行。我所到之處每一步都充滿了罪與罰，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火與業……」
奧蘭姆最後一句話落下，沒有如雷的掌聲也沒有歡騰。還清醒的人，極力避免自己變成同一旁可憐的同胞那般，像是深陷入奧蘭姆詛咒語言那樣歇斯底里的嘶吼，充滿莫名的暴戾與憤怒。為此，他們張大嘴只為吸入更多的氧氣，讓劇場發出此起彼落的急促喘氣聲。
相比一般的觀眾，我的反應較為鎮定，但仍難免心中發虛只能用顫抖著聲音指著奧蘭姆說道：「他就是個騙子，不要聽信他所說的！」
奧蘭姆聽到我所說的，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可憐的羊群，你們的生命是多麼虛無與無意義，更可憐的是有著相同的悲慘命運。」
「你們終究會在我所掀起的狂潮中喪失自我。可憐的羊群，你們並非奔向希望的方向。而是會遵照另一種力量的意志行進。」說完，奧蘭姆走下了舞台。我們也離開了劇場，離開令人暈眩的黑色空間。
走在淒涼的街道上，我向著周遭的人大聲疾呼：「我們沒必要害怕，今晚以後也不需要害怕。奧蘭姆不過是一個擅長講話的騙子！」
周圍的群眾聽了我的吶喊，紛紛壯起膽子效仿我的舉動。可是，我們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已經無法組織出一段完整意思的句子，在外人耳中我們如同瘋子一般鬼哭神嚎。這就是這便是落入詛咒的第一步。
在我們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萬劫不復之前，我們向彼此發誓奧蘭姆所說的一切不會發生，這座城市還是一如既往，只要我們自己不動搖！
「一切都還在正軌上運行！」
「世界仍然是我們熟識的世界！」
「信仰不會因三言兩語崩潰！」
我們組成整齊的隊伍不斷地在夜晚悽苦的街道上前進，儘管一路上總有人受不住腦內的魔音陷入瘋狂，而我們只會對著那人作出鬼臉，嘲笑他畏懼謊言。
一切在不言中悄然進行。今晚的月光被遮掩在湧動的烏雲之後，天上只殘留著一顆又大又紅的無名星辰。
「世上再沒有比噬咬敵人更大的快樂！」
「讓倫理道德問題靠邊站吧，我們要對上帝復仇！」
「永遠的革命已經展開！」
碩大的紅星似撒下了什麼致人瘋狂的催化劑，我們的隊伍開始變得扭曲奇怪，口號更是充滿暴戾之氣。其中沒有一人警覺，就連我也沉浸在這樣的氛圍之中，繼續前進。
很快，我們的隊伍也不再整齊劃一，分散成了不同的好幾隻縱隊，遊蕩在城市之中。這定然是個不尋常的夜晚，整座城市傳出嚎叫與狂笑。破壞與瘋狂似乎已經蔓延開來，一切沉浸在失序和不理性的泥淖。
顯然這是一個不得不接受的事實，全新的革命已經在受了奧蘭姆詛咒的人群中失控擴散。更加可笑的是，我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走了近一整個晚上，天曉得這是哪裡！一道裂開的紅色裂口映入眼簾，我在心裡咒罵。
「這不是我認識的城市！這是假的！假的！」突然有一聲嘶啞喊叫，卻全然沒意識到是自己的聲音。
回過神來，我只見到人群就像失了魂一樣緩步走進裂口中，更迷幻的是我看著自己跟在隊伍的末端，我趕緊上前拉住自己。頓時，才驚覺到這不過是自己下意識的最後抵抗。
恍惚間，彷彿聽見裂口傳來一陣陣令人不安的哀嚎，都化作一聲聲最甜蜜的呼喚。直到最後，我失去了足夠的意志抵抗，掉入無盡的紅色深淵當中。
在渾沌不明的漩渦裡，我看見奧蘭姆詛咒的真面目——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髒的東西！
在那無休止的豔紅深淵，奧蘭姆渾厚的聲音又在周圍響起。
「毀滅，毀滅。時候已到。」
「舊世界的時鐘即將停止，就連那最雄偉的建築也將傾塌。」
「擁抱著我，看著世界啞然死去，然後墮入絕對的虛無、毀滅與不復存在，那才是真正的活著。」
伴隨著這段呢喃般的低語，我墜入了更深處的魔窟。
耳畔炸響了一聲淫邪的狂笑，奧蘭姆話鋒一轉說出對全人類的詛咒。
「無底地獄的裂口同時對你我張開，你將墮入進去，我將大笑著尾隨，並在你耳邊低語：『下來陪我吧，同志！』」
此後的事情我便不再記得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