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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月升月落之街.VI、殘月(下)

作者:Cecil│2021-03-07 13:18:37│巴幣:1,020│人氣:351
八卦是我想說半夜修個稿再睡,修著修著就寫起來,然後時針默默從十二移動到了八。通常熬夜寫稿的隔天我是會睡到下午的,但目前我依然很清醒,看來晚上大暴睡不可避。

另一件事情是,上下篇字數居然很接近(下篇只多 1K),嚇到我自己,因為我原本以為下篇大概不會超過 10K,但修完還是有 13K,嗯,不愧是我。


淋しくてほんの少しの
時間がいつも幸せだったよ
寂寞的時間只有些許而已
大部分我都是很幸福的

同じ道を歩きながら
見ている未来が違っていたんだ
走著一起走過的道路
迎接的將來卻是已經不一樣了

-from 西野カナ〈さよなら〉







  坦承病況後,瑟琳娜就不再佯裝健康,因此一天裡面有半天都在睡覺養病。陪在一旁的薩卡注意到,她睡得不甚安穩,時常翻來覆去,不住呻吟。原以為這是眼睛傷口疼痛所致,但觀察後他判斷並非如此。他進一步為她做理學檢查,發現她的胸腹跟背部有很多壓痛點。儘管他已極盡所能放輕動作,她仍因為檢查而縮得像隻煮過頭的蝦子,整顆枕頭都被冷汗濕透。

  見狀,薩卡心中立刻萌生一個疑問:究竟是瑟琳娜的身體惡化太快,還是她之前真的用常人所不能想像的意志力,把這種痛完全忍下來,只為了隱瞞自己的病況?然而,這個想法轉瞬即逝,他顧不得自己尚未恢復完全、視野還不清晰,三步併作兩步跑到手術室找葛雷,想商量怎樣能讓瑟琳娜舒服些。

  葛雷剛完成手術,這時正在幫患者縫合,薩卡不好立刻開口,就在門邊靜候。站了超過半小時,才看到葛雷終於直起腰,左右活動脖子,長吁一口氣。葛雷甫抬頭便對上薩卡的目光,眉毛跳了好大一下。

  「你要嚇死誰啊!有事不直接叫我站在那裡幹嘛?你在那多久了?」

  「我想應該等你忙完。」薩卡回應了唯一一個有必要回答的問題。

  「好,那我算是忙完了。瑟琳娜怎麼了?」

  薩卡張口結舌。「你怎麼知道是她的事情?」

  「你還能有什麼事情?況且就算你有事情,也不至於跑來手術室門口堵我。」葛雷摘下沾血的手套,邊揉自己的腰邊捧著金屬盤走到手術室角落的水槽邊。「我把器材洗一洗,你幫我把人推去病房,給他蓋個被子。十分鐘後外面見。」

  兩人十分鐘後在櫃檯碰頭,薩卡向葛雷扼要地說明瑟琳娜的情況,詢問有沒有鹽以外的止痛方式可用。薩卡先前請葛雷代購止痛藥,可是藥這時尚未送到。聞言,背對大藥櫃的葛雷一語不發,轉身蹲下,用鑰匙打開薩卡從未見過它開啟的下層櫃門,拿出一個紫色盒子和一個裝有淡黃色液體的罐子,唰地撕開外包裝的塑膠膜。

  薩卡的視力尚未完全恢復,盒子或罐子上的字都還看不清晰,只能勉強看見盒上印有「6 入」的標示,罐上則印有「液」這個字。在他的注視下,葛雷俐落地取出盒子的內容物,看動作是在調配注射用的溶液——盒子裡裝的原來是止痛針。發覺這點時,薩卡不禁一陣心安,雖然昂貴,但止痛針的效力比鹽要好上太多。

  「我會去跑腿。」薩卡省去無關緊要的試探,直接拿出最大的誠意。「拜託你就用這個,錢我會想辦法。」

  「放心吧。」葛雷頭也不抬,只顧著以針筒抽吸溶液,音調平板。「我除了抽菸也沒什麼地方好花錢,所以瑟琳娜需要的量,我姑且還負擔得起。跑腿什麼的不是你現在的任務,你現在最該做的是多陪她。」

  「之後我幫她注射,這樣才不會耽誤你平常的工作。」

  「等你復元得差不多就行。」

  注射止痛針後,瑟琳娜的鼻息總算趨於平穩。薩卡拿毛巾擦拭她的手臂和脖子,看到她因為疼痛減輕而在睡夢中微笑時,他始終懸著的心也跟著降落在地。剎那間,他忽然好希望她張開眼睛,和自己說話。

  進入病房探視的只有納坦跟莎莎母子,前者是來找葛雷拿鹽時隨口問起瑟琳娜,才知道她臥病在床;後者則是帶著市場買來的蔬果再次答謝薩卡時,得知這個壞消息。

  聽薩卡解釋完瑟琳娜的病況,納坦的臉難得垮了下來,苦著一張臉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醫生。還好你是醫生,能親自照顧你老婆,有你在旁邊看著,她應該很放心。」

  在另一天來拜訪的莎莎和小派,則是並肩站在病床的另一側,一下看薩卡,一下又看胸口平穩起伏著的瑟琳娜。右眼還戴著眼罩的小派率先開口,問薩卡的眼睛為什麼好了。薩卡按捺著彷彿受到質疑的不適感,回答:「有人把眼睛給了我,說在我身上更有用。」聞言,莎莎立刻望向雙眼包著繃帶的瑟琳娜,又確認似地看了薩卡一眼,隨即明白到這句話的意義,立刻摀住兒子的嘴巴,阻止他繼續問下去,並且主動開口道:「醫生,我很難過你老婆生病了。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拜託你一定告訴我。你救了我跟小派,這件事我們一輩子都會記得。」而儘管嘴巴被摀得萬般嚴實,小派仍舊死命點頭,表示自己也作此想。

  因為止痛針的關係,瑟琳娜睡眠的時間增加,有時甚至能睡上整天,期間頂多醒來如廁或進食。看得出她很想趁清醒時和薩卡多聊一會,但常常話題才剛開始,她就不小心睡著。瑟琳娜睡覺時,如果沒有訪客、葛雷也不在、陽陽也在睡覺,病房中就是一片寂靜。薩卡手邊連書也沒有,能做的只剩發呆、沉思,或撫摸腿上狗兒的捲毛,累了的話打個盹無妨,但大多時候他都異常清醒,面對著不會夢囈的瑟琳娜,以及同樣沉默的白牆。

  待在沉睡的瑟琳娜身邊,這時薩卡才真切地體會到,自己落入的是無計可施、莫可奈何的境地。以前他要做的,是不顧一切逃離殺手和追兵;而現在他不知道還能逃去哪,追在後頭的東西是來自於瑟琳娜的體內,如今能做的只剩等待、祈禱,以及等待。

  讓瑟琳娜待在一樓比較便於照顧,於是薩卡用一整天的時間,把他們房間的東西搬到樓下,盡量在病房營造出跟原先的房間類似的氣氛。即使瑟琳娜已經看不見,知道繪本和傑克鑰匙圈等喜愛的東西都和自己共處一室,應該也能寬心不少。最近她的狀況稍見好轉,清醒的時間增加,偶爾會躺不住,央求薩卡讓她下床走點路。

  扶著牆壁走動時,她邊和他聊天。「我睡覺的時候,你都在做什麼?」

  「不做什麼,就坐著看妳。如果妳有什麼狀況,我才能馬上處理。」

  「你不用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顧著我,那樣多無聊。」瑟琳娜體諒地笑笑。

  其實瑟琳娜沒有說錯,只是薩卡的感性告訴他,自己如果那樣做,瑟琳娜會覺得寂寞,因此他沉默以對。

  「我是認真的,你可以像以前那樣出診,只是你不用再去接我跟陽陽回家。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減少出外的時間,但是不要完全不出去,整天守著我。」

  薩卡張口欲言,卻發不出聲音。不出兩個月,他就要連無聊的權利都被剝奪。他真的能照瑟琳娜說的回去工作嗎?——很快他就得出結論:不,不能那樣,哪怕他們將在死寂中迎來結局,他也不能。他的煩悶跟瑟琳娜的病痛毫無可比之處,況且如果瑟琳娜在他出外時突生變故,他會後悔一輩子。

  好在瑟琳娜沒有繼續繞著這個話題打轉,她在病房裡走了兩圈,就讓他攙扶著回到床上,背靠床板坐好。他才扶瑟琳娜坐定沒多久,就又感覺到陽陽扒抓他的褲腳,低聲哀鳴。

  「陽陽肚子餓了。」瑟琳娜就像能聽懂嬰兒哭聲意義的母親,馬上問道:「飼料還有嗎?」

  「剩下最後一包,我去拿。」

  一聽到袋子的窸窣聲,瑟琳娜就叫道:「等一下!——袋子給我開,你去洗澡。」

  薩卡摸不著頭緒,不過還是先把袋子遞過去。「為什麼要讓妳開?」

  「你就知道躺著很無聊,連開袋子都變得有趣一百倍。」瑟琳娜緊抓袋子,大有誰來都不給的氣勢。她做出驅趕的手勢,要薩卡離開病房。「去洗澡,剛才你扶我的時候我聞到了,你臭臭的。」

  物質區天氣燠熱,體味比較重也是難免,但難得被嫌棄身上的味道,薩卡內心仍有些受傷。他乖乖拿過換洗衣物,離開前交代,袋子打開以後放在床頭櫃就好,回來後他會裝給陽陽。陽陽雖然貪吃,但只要不是倒進飼料碗裡的飼料,牠就不會吃。

  沐浴時,薩卡在起霧的鏡中看自己的臉。眼睛周圍有深深的、傷口癒合的痕跡,乍看之下像有好幾隻黑色毛毛蟲爬在眼睛附近,這次破相的程度非同小可。不過,他本來就不覺得自己俊俏,所以也不為自己的臉感到惋惜。或許看到他臉上有疤,某些癟三就不敢隨便造次,這也可說是種意外的收穫。

  洗完澡,他嗅聞手臂和腋下,確認有把身體洗乾淨,才安心穿上衣服。一隻腳剛套進褲管,外面就傳來微弱的聲音,並不是發話者聲音太小,而是因為有一段距離——似乎是從病房傳來的。

  「——死了!」

  薩卡絕對不會聽漏的,就是瑟琳娜的聲音。他穿妥衣物,用毛巾胡亂抹了把頭髮,趕忙衝向病房。只見葛雷站在房門口,沒被他慌張的模樣嚇著,而是在嘴唇前面豎起食指,示意他不要闖進去。接著,葛雷近乎無聲地轉動門把,推開一條縫,他們得以把裡面的聲音聽得更清楚。

  「煩死了!討厭!為什麼!為什麼嘛!」

  薩卡放輕腳步,獨自進入病房。葛雷沒有跟在後面。

  進到病房後,薩卡看到瑟琳娜抓著剛才那袋飼料,整張臉皺成一團。從袋口雜亂的揉捏痕跡來看,她不斷嘗試要用一般的方式打開飼料包裝,卻沒能成功。她似乎已經連拉開塑膠袋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了。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熟悉的痛楚在薩卡的胸臆鼓動。還要過多久,他才能習慣這種感覺呢?

  瑟琳娜沒有察覺他就在房內,因為方才的挫敗而開始抽噎。

  「到底還能做好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到現在才說我就要死了,為什麼我連活下去都做不到……我這個廢物、垃圾!討厭,為什麼,已經全都搞不清楚……」

  薩卡以為,瑟琳娜會哭上好一陣子,因此打算退出病房,留一點空間給她。然而,就在他欲轉身之際,瑟琳娜忽地發出不自然的吸氣聲,聽來是強行止住了淚水。

  「不行,這樣的話會被發現……」

  不到三十秒的時間,瑟琳娜已經停止哭泣。薩卡愕然地看完她恢復平靜的過程,隨即快步離開病房,假裝洗好澡然後再次進入。出病房時,薩卡發現葛雷沒有守在門邊,而是已經回到櫃檯後,繼續診所的工作。他似乎對剛才的事情不感興趣。

  重新進入病房後,薩卡最先聽到的是瑟琳娜的道歉。

  「抱歉,這個袋子設計不良,所以我打不開。」或許是因為知道她前一秒還在哭,薩卡覺得她這時笑起來特別用力。「還是你來開吧。」

  「我試試。」薩卡接過袋子,裝作死命拉扯袋口。「——真奇怪,這包特別難開。」

  「對吧?」鼻子還微微發紅的瑟琳娜微笑著道歉。「我很認真但還是打不開。對不起。」

  「別介意。我去找葛雷借剪刀。」

  聽到薩卡要借剪刀,葛雷乾脆地答應。反抓剪刀將之遞給薩卡時,表情中看得出悔意。「算我之前說的錯,你還是不要整天待在瑟琳娜身邊比較好。」

  薩卡原本用完剪刀就要馬上歸還,聽到葛雷這句話,張開的刀刃硬生生停在袋口旁。「……為什麼連你都這樣說?重要的人生病的時候,照顧對方是天經地義,我沒理由在這時缺席。」

  「聽起來瑟琳娜也講過類似的事情。你這樣不是不好,但有的人吃不消。我本來沒想到,在你面前她連哭都不敢。情況如果是這樣,那最好給她一點空間。我沒要你整天不見人影,你就白天出去下午回來,這樣對你們都好。」話雖如此,葛雷看向一旁,嘆口氣以後說:「但說到底,你要怎樣我管不著,那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

  薩卡拿著開好的飼料回到病房,幫陽陽倒晚飯。「抱歉,你很餓了吧,我剛才不小心跟葛雷多聊兩句,所以才晚進來。」陽陽當然沒抱怨,牠慢悠悠地把臉埋進碗裡開始大吃。

  他重新拉過椅子在床邊坐下,輕輕拿起瑟琳娜冰冷的右手,放在自己掌心,再用另一隻手蓋住它。即使如此,她的手也不過溫暖些許。四肢冰冷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心臟供血不足,末梢血液循環功能下降所致。有時他好奇,如果自己更早察覺到這些身體崩潰的警訊,他們如今又會是如何。或許瑟琳娜隱瞞他其實是對的,如果將會提早進入這種階段,那他無法責怪她為何對自己的病體絕口不提。

  「——瑟琳娜。」

  「怎麼了?」

  「妳真的不用我待在這裡嗎?」他自知效果應該不彰,但仍試著放軟口氣,讓氣氛輕鬆些。「我以為妳看到我往外跑,會覺得寂寞。」

  「會呀。」教他意外的是,瑟琳娜大方承認會感到寂寞的事實。「當然會寂寞了,會很想念你。」

  「這樣的話,為什麼還要我去工作?」

  「因為會想你,所以看到你回來的時候,我就會特別高興。」

  他還在咀嚼這句話的涵義,瑟琳娜就繼續道。

  「你在的話,我就不會期待你回來,那樣的話,一天就會很漫長。如果你不在,我就會開始倒數,想著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薩卡就會回來。你回來的時候,我會比任何時候都開心。像以前一樣,雖然看不到你的時候,就很想念你,但是終於看到你的時候,我會感覺,自己比你一直都在的時候還要更開心。」

  這讓薩卡想起,他跟瑟琳娜始終聚少離多。在白楊區,他常常一連幾天都要值班,留瑟琳娜獨自在家,到了物質區,他白天要出診,也不是寸步不離她左右。有時他會自責沒能花更多時間陪她,但從沒有想過,或許這種相處模式,反而才符合她的需求。

  「跟以前一樣就好。」瑟琳娜的右手,在他的掌握中緊攥成拳。「即使是最後一天,我都想跟以前一樣就好。我喜歡以前那樣,你出去工作,回來的時候和我說你幫了誰的忙,治了什麼病。還有,我好久沒有去 ML04 了,不知道烏里他們會不會擔心我。之前我跟烏里說要跟他一塊找糖罐子,結果到現在都沒去,他一定會覺得我是個騙子。」

  「我去幫妳找烏里,幫妳跟他解釋,他就不會那樣想了。」

  瑟琳娜綻開小小的笑容「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我會去找他,跟他說妳不是故意不去 ML04,他會懂的。」

  「薩卡最好了。」

  瑟琳娜身體前傾,還沒伸出手摸索,薩卡就靠近她的臉,說了句「這裡」。她的鼻頭擦過他的,啄了他一下,然後又是好幾下。等到他回過神,自己已經放開她的手,捧住她的臉頰,兩人的唇舌盲目地互相追逐。她沒有哭,可是嚐起來是鹹的。

  「薩卡還是出去工作比較好。」兩人分開後,瑟琳娜語速變慢,聲音也變小,可能是累了。他扶她躺下。躺好後她繼續道:「大家一定都在等著你。去幫其他人吧。」

  就好像在說著「因為你已經幫不了我了」一樣,瑟琳娜側過身子背對他。

  「那我請莎莎來照顧妳。有些時候,拜託葛雷也不方便,畢竟他是男人。而且,如果臨時要找我,她對這附近熟,找起來也比較快。」

  可能是由於最大的目的已經達成,瑟琳娜並未表現出反對的態度。「如果只是一兩個月的話,應該不會太麻煩她吧?」

  「如果都不讓她做點什麼,她可能會坐立難安。」薩卡想起先前讓莎莎剪頭髮的事情,她雖然貧窮,卻不願意接受無償救濟,而是盡量給予同等程度的回報。「我先問看看。有必要的話,我會付她薪水。」

  「我們哪裡還有錢……」

  那句話非常輕微,但薩卡聽得清楚明白。他在心裡答道,如果窮途末路,他就先跟葛雷借,利率再高都沒關係,反正他多的是時間還債。

  不出薩卡所料,莎莎答應去照顧瑟琳娜。她身邊的小派看看薩卡又看看母親,因為還年幼,而無法理解為什麼她會近乎急切地答應這個請求。

  「那請妳明天開始過來,早上就可以過來,我會等妳來才出門,我回來以後妳就可以回家。」薩卡沒有提到付錢的事情,他打算在她工作一星期後直接給她七天份的薪資。「這樣可以嗎?」

  「可以,醫生,沒有問題。」莎莎點頭如搗蒜。「天一亮我就過去。」

  「也不用太早。」那過於認真的態度令他不禁失笑。「葛雷沒有那麼早開門。妳明天過來的時候我再看看時間,如果太晚,我會請妳隔天更早一點來,那樣就好。」

  「好。謝謝你讓我幫忙,我原本真的很擔心沒辦法報答你。」

  隔天,薩卡重新開始出診。離開診所前,薩卡進入病房,和瑟琳娜互道再見、吻她,並說一個比較短的故事給她聽。離開病房前,他忍不住回頭再看她一眼,看得夠了就轉身開門,但開門時又不禁再次回頭,第一次重新出診那天,他在門口把這個過程重複了不下二十次,還是葛雷來注射止痛針時,問他為什麼杵在門口,他才終於頭也不回地走出去。接下來,要把每天早晨的道別當作是最後一次,必須有這樣的決心。

  然而,儘管有這種心理準備,他仍在踏出診所、來到附近的一條小巷時,沒來由地突感心慌,雙腿發軟,扶著一旁的牆面才沒摔倒——瑟琳娜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生命正在流逝,一點一滴地消失。但是,直到最後一天,她都想要度過跟如往常般的日子,所以他必須離開她,去做其他人的醫生。他一面備感椎心地想著這點,一面前往離自己最近的一位患者家,對方患有痛風,而薩卡已經一個多月不曾拜訪。

  說來奇妙,或許是為患者看診非常講求專注,薩卡的心理壓力確實因為重新開始出診而獲得紓解,至少他的注意力已經不是百分之百集中在瑟琳娜身上。聽著歸來的他提到患者病情有所好轉時,瑟琳娜也會露出欣慰的笑容,彷彿很慶幸自己把他讓給更需要、更有機會得救的人。「真棒,我最喜歡看到薩卡幫忙大家的樣子,你好可靠。」只有在瑟琳娜信賴和鼓勵的笑容面前,他才覺得自己真的是個了不起的人。

  睡前,薩卡會坐在病床邊,像抱著孩子一樣環住瑟琳娜消瘦的身體,給她說睡前故事,邊說邊用手指梳理她細而乾燥的金髮。即使她聽到一半就睡著,他還是會把故事說完,然後才讓她躺下,為她拉好被單,最後抱起陽陽,讓牠在她耳邊叫一聲,當作道晚安。

  少了瑟琳娜料理三餐,葛雷顯得無精打采——至少薩卡認為他是因為這樣而沒什麼精神——診所裡面已難得聽見他和瑟琳娜鬥嘴的聲音,若是薩卡也在病房內,葛雷進來頂多就是幫忙注射止痛針,完畢後就離開,不多說其他的。本來薩卡認為連半夜的注射都要麻煩葛雷太過分,於是表示他在家就由他注射,但那時瑟琳娜拉著他胸口的衣料撒嬌,說薩卡在的話就要把手留著抱她,葛雷也說「反正我半夜都要起來上廁所」,他便繼續讓葛雷代勞。

  這種模式持續大約一星期,薩卡就和莎莎打聽,他不在家時,瑟琳娜會不會表現出低落的情緒。莎莎點頭,說瑟琳娜有時會偷哭,或是像薩卡曾看過的那樣發怒。她接著問自己是否需要出言安慰,而他搖頭否定。

  「不,不用,妳可以裝作沒有看見,也不要問她這件事。」

  從莎莎的表情看來,她對這個指示心懷疑問,但她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頷首接受。

  除了出診,薩卡還代替瑟琳娜去看 ML04 的孩子們。包括她最喜歡的烏里在內,二十來個大小孩子都很關心她的狀況,每次都說想去探病,送她一點玩具或糖果。薩卡徵詢過瑟琳娜的意見,但她皺著小臉,說不想讓孩子們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所以他也只得婉拒那些請求。曾有人想偷偷跟蹤他回診所,但總是走沒幾步路就被他發現。每次他都蹲下以便平視孩子,雙手搭住對方的肩膀,嚴肅地說出事先編造的說詞,表示瑟琳娜需要絕對的安靜,病房也對細菌很敏感,所以一般人不能進去探望她,聽罷,孩子們無一不垂頭喪氣,但也只能接受。不過,他願意幫忙轉交要給瑟琳娜的禮物,大部分都是瓶蓋、鈕扣、彩色石頭、橡皮筋、塑膠環、打成蝴蝶結的鞋帶等小東西。其中最特別的,當屬名為烏里的孩子送的糖果罐,據說這種裝過糖果的罐子在孩子們之間很受歡迎。

  烏里湊在薩卡耳畔,用內行人的口氣說:「這個泡水的話很好喝喔,甜甜的。」

  「泡水?」薩卡差點沒控制好面部表情,這個罐子是從垃圾堆挖出來的,就算用清潔劑洗過十次都不能當餐具,無法想像有人會直接用來泡水喝。「你們用這個泡水喝嗎?」

  「嗯!會有甜甜的味道,是糖果味。裡面有時候還有糖果屑屑,泡水的話,屑屑會跑到水裡,這樣就可以吃到。」烏里像是忘了自己剛剛才把糖果罐送給薩卡,說著說著,又對那只方形金屬罐露出渴望的表情。「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定要拿給大姐姐喔。」

  「好,我會拿給她。」幸虧烏里沒把要求講得太具體,否則薩卡非得昧著良心違背承諾不可。

  那天收到的禮物太多,薩卡決定早點回去,給瑟琳娜一個驚喜。途中,他在診所附近的巷口碰到莎莎,她正在跟小販買大餅。看見他,莎莎抬高眉毛,顯然大感意外。這也難怪,診所附近的人對葛雷熟悉,大多會主動來看診,因此這裡不是薩卡平常出診的區域,不到黃昏時分不會看到他出現。

  「醫生,你今天很早。」

  「我有東西想給瑟琳娜,就早點回來——請給我三個。」他向賣大餅的女孩問好,並拿出小面額鈔票。

  女孩認得他,知道他從不要找零,因此又拉著他連聲感謝快一分鐘,之後挑出三個最大、烤得最漂亮的,用紙包給他。

  拿到大餅後,他又回到跟莎莎的對話上。「葛雷在瑟琳娜那裡嗎?」

  「對,所以我出來買午餐。」

  「他會請妳迴避嗎?我以為他不會在意注射時旁邊有人。」

  「迴避?」

  「抱歉,我是說,他會說,請妳先離開病房,注射完之後才讓妳回去嗎?」

  「會。」莎莎邊走邊咬大餅,口齒不清地說:「他會跟瑟琳娜說一會話。」

  薩卡微微蹙眉,想起在他眼睛受傷那段時間,瑟琳娜和葛雷會竊竊私語,他發現自己似乎從不知道兩人都在聊些什麼。從莎莎的回答來看,那些肯定不是能傳入閒雜人等耳中的內容。

  他進一步問道:「妳一天被請出房間幾次?」

  「少的話三次,多的話有四次。」

  「四次?」這在另一種意義上教人驚愕,薩卡確認道:「葛雷每次都是進去注射?我的意思是說,他每次都帶著針筒進去找瑟琳娜,還是空手進去?」

  「每次都帶著針筒。」莎莎說得肯定。

  薩卡在葛雷第一次用止痛針之後就借那盒針劑,詳閱外包裝上的說明,說明中寫得清清楚楚,一根針劑的藥效長達四小時,薩卡白天出外不過六到八小時,最大限度也只需要兩針就足以應付白天的量才對。而莎莎卻說,葛雷一天會注射多達四次,這表示瑟琳娜的狀況嚴重到要縮短注射的間隔。為什麼她在薩卡面前的舉止沒有反映出這種狀態?現在瑟琳娜已經沒必要再隱瞞什麼,病情嚴重的程度也不允許她再假裝一切安好,加上他也十分關注她的身體狀況。

  薩卡所知的一切都意味著,如果她需要用到倍量的止痛針,他一定會察覺。但他沒有,這表示她的狀態沒有顯著惡化,問題出在葛雷用的藥上面。藥效不足四小時,需要更頻繁注射,也就是說效力更低,用途是止痛。

  想通的瞬間,他霎時感到呼吸困難,彷彿肺裡的空氣被一下子抽乾了。

  「——是鹽。」

  「什麼?」莎莎並未參與他剛才的心理活動,因此顯得一頭霧水。

  「他用鹽,葛雷讓瑟琳娜用鹽。」

  難怪葛雷說什麼都不讓他接手注射的工作,但為什麼要用鹽?難道是買藥的錢不夠了?

  莎莎嚥下口中的大餅,小聲對著抱頭苦思的他說:「我記得你說那個不好。」

  「沒錯。」他咬住嘴唇內側,必須進一步確認剛才的推測,這件事令他的胃絞成一團。「明天我下午就回來,妳一出診所就來找我,然後提早回家。」

  「好。」

  隔天,他按照約定和出外的莎莎換手,改由他回到診所。路上,他不止一次停下腳步,想著自己到底要做多少心理準備,才能承受自己將面對的事實。但是,他又告訴自己,或許他想多了,葛雷並沒有用鹽,或許瑟琳娜不知情,又或者葛雷用的不是鹽……

  「別動,妳這樣我很難動——該死,我說別動。」

  學葛雷的動作轉開病房門把後,薩卡聽到的第一個聲音是葛雷的,接下來是瑟琳娜的回應。他往房內挪動腳步,話聲愈發清晰,瑟琳娜似乎很愉快,說起話來彷彿每個字都裝了彈簧。

  「可是很癢啊,哎,葛雷……」葛雷的反應似乎讓瑟琳娜覺得有趣,她的笑聲聽起來無比歡快。「如果是薩卡給我來的話,大概會更開心,可是他肯定不願意……」

  「拜託不要鬧,他知道的話,我八成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你老是那麼誇張。」

  「那是妳沒看過他為了這東西跟我吵架的時候,臉上是什麼表情……」

  薩卡沒把剩下的部分聽完就離開病房。除非葛雷會在裡面陪著熟睡的瑟琳娜,否則他要不了十五分鐘就會跟著出來。

  果不其然,葛雷很快就打著哈欠走出來,嘴巴還念著「廁所廁所」,薩卡馬上伸出手示意自己的存在。兩人對上眼的剎那,薩卡森冷的眼神似乎立刻使葛雷明白了什麼,只見他整個人僵住,但畢竟他同樣是外科醫生,見過大風大浪,因此很快就回過神,比了個安靜的手勢,輕聲說:「我去廁所。」回來時,葛雷半句話都沒說,又進了病房,沒有反手帶上門,表示他讓薩卡一塊進去。靠近病床邊時,薩卡特意觀察陽陽的狀態,幸好牠在睡覺,否則他提早回來的事情就要穿幫了。

  「抱歉,妳剛才說的我沒聽清楚。妳說要是妳死在繁華區就好,那是什麼意思?」

  葛雷一坐下就說了句教人摸不著頭緒的話,然而,瑟琳娜好像並不疑惑,反而心領神會地說:「我剛才是說,要是我死在繁華區就好了,那樣我就不會再遇到薩卡。」

  這次,僵在原地的換成了薩卡自己。

  「妳又這樣。我的看法是,遇到那傢伙以後也有發生好事,那還是遇到比較不虧。」

  「對我是好事,可是對薩卡不全是好事。我討厭這樣,我討厭害別人過得不好。你也是白楊區來的,你應該知道,那裡是怎麼樣的地方。如果沒有遇到我,他會在那裡生活……白楊區怎麼說都比物質區強。」

  葛雷抬頭看了他一眼。「妳沒跟薩卡說過這事吧?」

  「沒有。」瑟琳娜雙眼的繃帶換成了眼罩,薩卡仍舊不知道,她這樣說的時候,是帶著什麼樣的眼神。「他那麼努力,這種話當然不能跟他說,這種事我至少還知道。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想這些,但是做不到,我的腦袋不受控制,老是在想,如果……」

  「沒說就好,那傢伙可不會喜歡聽到這個。」

  「我當然不會跟他說。有時候,正是因為是最最重要的人,才不能說。」

  「所以跟我就可以說?」

  「跟你、跟他,都有可以說和不能說的事情。葛雷,我覺得,能分享一切,真的是一切的一切的人,在這世上,哪裡也找不到。我不想連悲傷的事情都讓他去承受,我不想害他哭。薩卡那麼堅強,如果連這樣的他都哭了,那他一定、一定很難受……」

  「睡吧,別胡思亂想。」葛雷拿起傑克鑰匙圈,碰碰瑟琳娜的手臂。「再睡著醒來兩次,薩卡就回來了。又是普通的一天,嗯?」

  瑟琳娜噗哧一笑,用鑰匙圈上的玩偶貼著臉。「謝謝。待會見。」

  薩卡素來以冷靜自豪,但今天他想避免任何一分意外,於是對離開病房的葛雷比了個手勢。

  「跟我去後院。」

  一走到後院的草地上,薩卡就凌厲地轉身瞪向葛雷,後者立刻舉手作勢投降。

  「拜託你別那個表情,我幹什麼了,讓你氣成這樣?」

  「你心知肚明。」他斷然說,葛雷故作輕鬆的模樣讓他感覺被背叛了。「你們在做什麼?」

  「所以你真的比我想得還要早回來。」葛雷將手放在白大褂口袋裡,吊著眼睛看他。「你怎麼不去問瑟琳娜?我可是跟她說好了會保密。」

  「想也知道你們在做些不能讓我知道的事情。」他咬牙切齒,顧慮到瑟琳娜才壓住音量。「你真打算繼續瞞我?」

  我可不曉得你是這種人。他把這句話給忍住了。

  但說到底,他又瞭解葛雷多少呢?

  「因為我跟瑟琳娜約定在先。如果你非得從我口中聽到事實,那純粹是因為你不敢問她吧。哼,如果你真的逼我說出來,那可是在逼我用我知道的事情背叛她以及傷害你——喂,薩卡,我可不曉得你是這麼過份的傢伙,如果覺得自己是個有風度的人,就乾脆地包容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吧,知道了又怎麼樣?還是說,你要承認你是個膽小鬼,只想知道真相,卻不想面對選擇騙你的人?」

  事實就跟瑟琳娜的手一樣冰冷,但他必須掌握住,那是他的義務,也是權利。「是瑟琳娜讓你騙我嗎?」

  「是啊。如果你問我,我會建議你假裝不知道,我也會裝作沒跟你在這時候見面。」

  葛雷在他面前背過身時,薩卡的耳邊響起清澈冰冷的聲音。

  薩卡,知道了又怎麼樣呢?知道事實真相並不會活得比較快樂。

  瑟琳娜一定會這樣說吧?但是……

  薩卡扣住葛雷的肩膀,逼他轉過身面對自己。「你怎麼可以讓她用鹽?你為什麼要讓瑟琳娜用那種東西?你明知我對那東西是什麼想法!」

  「不對,」葛雷使勁掙脫,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跟他的距離。「你給我把先後順序搞清楚:是瑟琳娜要求我給她鹽,然後我才改成用鹽。在她開口之前,我一直都很安分,就是用我給你看過的針劑。我沒跟她說過一句要錢,她要我改用鹽的決定跟我毫無關係。」

  「你管她說什麼!」不斷重申自己的立場令他厭煩,口氣也少有地變得粗魯。「我說過好幾次,我跟她都不要鹽。瑟琳娜明知道那東西是魔鬼,是都城用來麻醉這裡人的東西,而且那有成癮性,用多了還會中毒。我說過,請你只用止痛針,我也說過,有必要的話我會去跑腿,我沒有說我不願意。這件事你聽我的意見就足夠了,你明白嗎!」

  葛雷笑了,彷彿覺得自己在跟一個智能不足的人溝通。「所以你是說,比起鹽,你寧可花更多錢買止痛針。為了負擔費用,你願意每天去挨家挨戶問有沒有人要賣腎賣血,而不是像你最喜歡的那樣去幫人義診?你更喜歡像這樣渾渾噩噩工作,直到她死?」

  死。那個明確、無可掩飾的字眼,宛如一根長長的鋼針刺入耳膜,直達大腦。

  薩卡深深吸了一口氣,違心道:「對。」

  「你有說你不想過那種生活。」

  「如果可以不要讓瑟琳娜用鹽的話,我的意願怎麼樣都好。」

  「媽的,鹽有什麼不好?它止痛效果好、成癮性比毒品還低,最重要是都城免費供應。如果你問我這世上最優秀的發明是什麼,我會說第一是菸,第二是鹽。」

  「我不想再被控制!」不知不覺間,薩卡抬高音量,幾乎是在吼著。「鹽是他們用來控制狗的東西,我不想做狗,我也不要再讓瑟琳娜做狗!瑟琳娜說過,寧可死得像隻鬥犬,也不要活得像一條狗。都城毀了她,害得她變成現在這樣,我不要讓她連腦子都被都城汙染!」

  後院中彷彿迴盪著那充滿憤慨的「狗」字,薩卡看著葛雷,後者的表情很複雜,佔比最大的成分似乎是同情。

  「薩卡,要死的不是你。」葛雷語調平穩,沒有波瀾,如果薩卡的情緒是紅色火焰,那葛雷的就是藍色。「人到死前,想法會變。與其驕傲孤獨地粉碎,不如依偎在心愛的人身邊,在睡夢中闔眼。那是瑟琳娜想要的方式。鹽很便宜,效果也很好,她離開之前,你們的生活幾乎不會變。你早上出門,下午去給孩子們講故事,傍晚回家跟她分享一天的生活,那就是她想要的東西。你最近不是也說了嗎?『我現在覺得,好像真的是繼續出診才對。』你那樣說的時候,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那就是瑟琳娜的慰藉啊。」

  薩卡眼眶發熱。「……那是說謊。我以為我為瑟琳娜做了我所知最好的一切,我以為我們所有人都做了最恰當的選擇。可是我今天才知道,那不過是個漫天大謊,只有我被蒙在鼓裡。」

  「你都願意為了她去問別人要不要賣腎,難道演場戲會比那更難嗎?」

  薩卡察覺到,葛雷的聲音裡面有著哀求,不是為了朋友,不是那種純潔而真摯的心意。之所以確定這點,是因為葛雷的表情讓他再次產生那種陌生刺痛的情緒,第一次產生那種情緒時,他正在和瑟琳娜談話,當時她還說:「薩卡原來也會吃醋嗎?」

  「你對瑟琳娜……不只是普通的友好而已吧?」

  儘管跟現在的主題無關,這個問題卻仍脫口而出。

  「什麼?」

  「瑟琳娜把你當成朋友,可是你並不是那樣想。我說的對不對?」

  葛雷扭著嘴唇,彷彿剛才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爛笑話。「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你居然介意這種事,真的是會笑死我。跟她聊過你的人,沒有一個會懷疑她對你的心意,光是那樣你還不滿足嗎?能夠讓她開心起來的人是你,那個幸運又不幸的傢伙是你。因為是你,所以你必須讓她在最後的日子裡面過得幸福。怎麼,你連這種事情也不願意做?還是我乾脆給她更多鹽,讓她產生幻覺,以為我是你,怎麼樣?我會做得比你更好——不是我愛吹噓,我肯定比你更懂得怎樣取悅女人。」

  「你不要太過分了!」

  終於動怒的薩卡上前揪緊葛雷的衣領。他說不上自己究竟是對什麼感到憤怒,是對逼迫他們的都城、對多次欺騙他的瑟琳娜和葛雷、對無能為力的他自己,或是對選擇活在謊言中的所有人。

  呼應著他少有的憤怒,葛雷的音調終於也高了起來。「怎樣?難道你直到現在也在妄想?難道你以為堅持做你覺得正確的事情,她真的就會快樂?媽的,她要死了,薩卡,瑟琳娜就要死了!你以為一個快要死掉的人,還會在乎他媽的誠實美德,更勝於能真正帶來安慰的東西嗎?每天哭泣、苦惱、煩悶、自責,如果所謂的真實就是那麼教人厭惡的東西,你怎麼可以怪罪她,說她沉浸在幻想裡頭!就是因為不想要弄髒這段時間,想讓即使是最後也非常寶貴的時間——即使說謊也想維持住的東西,連你也不懂的話,那她該怎麼辦!」

  薩卡鬆開手,後退一步,腦袋嗡嗡響個不停。

  去幫其他人吧。

  當時瑟琳娜是這樣說的——就好像在說著「因為你已經幫不了我了」一樣……

  當時他難道應該不顧瑟琳娜的意願留下來,看著她熟睡的樣子度過沉默的一天嗎?那樣她會高興嗎?當時他想著這些,接受了瑟琳娜的話,去尋找其他身有病痛的人,想著讓他們恢復健康。可是瑟琳娜還在家裡,在疼痛的海裡……

  不是的,不是那樣。自己並不是藉著工作逃避瑟琳娜,逃避那些他倆承受不了的東西。

  然而在葛雷面前,他並沒有開口辯解的力量。比起他,瑟琳娜更相信葛雷,就算依賴著他,可是她只願意讓葛雷做共犯,兩個人同謀隱瞞他。他是讓瑟琳娜需要說謊的人,曾幾何時已經成為那樣的存在——他的憤怒忽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責,為什麼他沒有先思考瑟琳娜不說出真相的理由呢?

  「我聽到有人敲門,我要去工作。」葛雷說完就轉身開門,眼角餘光瞥見薩卡準備跟著離開後院,便伸手往空氣一按。「不要動,我還有事跟你說。在這裡等我,我去看是誰,可以打發我就打發走。」

  薩卡依言留在後院,但走到台階上坐下。瑟琳娜對他坦承自己會死的那天,他也是像這樣坐在這裡,掩著臉。

  不知道過了多久,後門開了。葛雷開口時的態度,就像是剛才的對話未被中斷那樣。

  「我問你,你聽過老鼠的哭聲嗎?」

  「老鼠會哭的嗎?」

  「好問題。老鼠會哭嗎?不知道,但我知道人是會哭的。記得納坦吧?」

  「記得。」

  「你知道他為什麼用那麼多鹽嗎?」

  「你之前說,因為他在工地受傷留下後遺症,需要止痛。」

  「你現在應該能猜到我會說什麼了吧?那是騙你的。」葛雷跟瑟琳娜一樣都是把說謊當水喝的類型,聽起來他毫不內疚。薩卡覺得自己已經被騙到習慣了,人類的適應力著實不容小覷。「納坦身體沒問題,他的身體承受至今的損耗在物質區只是平均值。他是腦子不正常。」

  「你說他用鹽用到腦子不正常?」

  「客觀來說是這樣,但那不是他自願的。」

  菸味飄入鼻腔,葛雷不知何時點起了根菸,他總是轉眼間就能夾著一根點上的菸,靜靜地吞雲吐霧。

  「我之前跟你們說過,ML04 發生過嚴重的火災。他老婆小孩死在那場意外裡。」

  「——你說他老婆小孩已經在兩年前的意外死了?」

  這句話讓薩卡面對納坦時感受到的異樣獲得充分的解釋。

  「不能怪你有這反應,瞞著你這件事我很抱歉,但這裡的人都知道那些,所以他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待納坦。既然不知道真相對你來說也沒損失,我就不想跟你說,這樣他跟你相處的時候,會覺得有認同感,我希望他感覺好一點。」

  「但他看起來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件……」薩卡幾乎是在提出疑惑地當下就立刻想通。「你的意思是,他用鹽用到產生幻覺,所以以為老婆小孩都還活著。」

  「跟聰明人講話真的是比較容易。」葛雷吐了個菸圈。「火災那時我也在,納坦本來在工作,聽到消息就馬上趕過來,甚至想衝進火場,我費了老大勁才攔住他。兩天後火勢才完全撲滅,他看到老婆小孩的屍體就發瘋了。我沒那麼多鎮靜劑可用,就給他注射鹽,他醒來以後,不知怎地看到老婆孩子站在病房角落,說他老婆全身黑漆漆的,小孩抱著心愛的挖土機玩具,還叫我別盯著他們,他們會難為情——媽的,他到底哪根筋以為我會有興趣?——之後他正常用鹽,有天卻跑來問我老婆小孩有沒有到我這裡。那時我才知道,他需要鹽,需要用鹽用到出現幻覺,不然想像中的妻兒就會不見蹤影。其實他心底知道事實是什麼,只是他面對不了。我不求你能理解這種情況,我只是要跟你說:鹽對某些人來說是這樣的東西,是生活中唯一希望的來源。你覺得那是都城控制狗的東西,沒錯,我不否認——因為有些人就是過著狗一樣的人生。」

  接下來的沉默中,葛雷抽完菸,又點起第二根。直到踩熄第二個菸頭,葛雷才啞著嗓子繼續道。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是在狡辯,你可能會說,我是拿特例在合理化自己的行為。但是你不要忘了,薩卡,我合理化的是瑟琳娜的行為——你如果真的那麼了不起,就去指著她的鼻子罵她,罵她不要自甘墮落,活得像隻狗,你意下如何?」

  這樣說的時候,葛雷低下頭,朝薩卡拋來一個鄙夷的視線。他還在想納坦的事情,臉色全寫在臉上。看見他的表情後,葛雷像是早就預料到一般,嗤之以鼻地笑了。

  「怎麼?你在為納坦難過?你不是瞧不起鹽嗎,覺得這東西跟毒品一樣?不是覺得用它的人都是狗嗎?是啊,如果我跟你說這是毒品好了,那又怎麼樣?有人得靠這東西才能活著,活得像是有點尊嚴,那種事情你懂嗎?不懂吧。再怎麼樣你也是個都城人,看不起鹽、也看不起仰賴鹽的人,那種事我很清楚。」

  「你也是都城人,不是嗎?」

  「我回不去了。」

  「我也是啊。」

  「但是你不要鹽,這就是你,跟我、瑟琳娜還有城外人的區別。你覺得鹽是狗才用的東西,瑟琳娜用了鹽,讓你覺得受傷,覺得噁心,所以你衝我發火。我跟你說了有人需要鹽,你卻又露出那種難看的表情,媽的,所以我才討厭城裡人——難受又如何,同情又如何,那能夠改變什麼?把那種東西收回去。在這世界,人要活得高尚就少不了狗,你去可憐狗做什麼?你不覺得那很好笑嗎……」

  或許是不習慣像這樣發洩情緒,葛雷話沒說完,就止住了聲音。薩卡以為他在流淚,但抬頭一望才知道,除了眼眶發紅以外,他的表情並沒有什麼異樣。

  「跟你一塊還真煩啊……曾經我也想做個好醫生,也想做個可以讓人幸福的醫生,但如今我只是這樣維持著一些虛假的東西而生活,只有那樣就讓我滿足了。但你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帶著瑟琳娜出現在這裡?你知道嗎?因為你的關係,我發現自己很悲哀啊,誰也、拯救不了……」

  「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當初我受傷,是你救的我。瑟琳娜病了,是你幫忙照料她。你做到你能做的了。」

  「夠了,不用安慰我。」葛雷的口吻充滿反彈的情緒,他總結說:「如果你不要瑟琳娜用鹽,你就去跟她談。只要我的患者還能正常講話,我就會聽他們的要求。你很為瑟琳娜著想沒有錯,但你不是她,不能代她做決定。之後麻煩你,不要再把我叫出來然後揪著我的領子說話。襯衫很貴,我寧願把錢省下來叫藥。」

  那天晚上,薩卡也像平常一樣,在瑟琳娜睡前抱著她。那天,他沒有說床邊故事,瑟琳娜也會意地沒有多問,在沉默中努力保持清醒,等他開口。

  「……瑟琳娜?」

  「怎麼了?」

  「有時候我在想一件事:假如我們之間沒有這些,誰也不欠誰什麼,妳還會待在我身邊嗎?」

  「真巧呢,薩卡。」瑟琳娜似乎不覺得這句話沒頭沒尾,反而很高興碰上這個問題似地回答:「我也時常在想這件事,假如不付出一切像這樣綁住你,你還願意陪著我嗎?」

  若能回到最初的話,那又會如何,儘管想著這些,卻還是沒有答案。

  他思索良久,最後說:「可能就跟繩子一樣。總得有兩端,才能打好一個結。」

  他不知道瑟琳娜有沒有聽懂,但有時,透過話語傳達的事情,並不一定要從字面去體會。他讓她依偎著自己的胸口,抬頭看向病房的白色天花板。房內不過一盞日光燈,他用她的雙眼所仰望到的白,染著一抹消除不了的陰鬱。

  「明天開始我來吧。」薩卡停頓幾秒,最終還是說:「我幫妳注射鹽。」

  接下來的沉默,比房內最長的影子更長。

  「我知道騙你不對。你生氣嗎?」

  「有一點。」事實上是很生氣,但現在他忘了那種感受,只知道當下應該是他人生中怒意最盛的時候。

  「對不起,我知道你討厭鹽,所以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但我一直想告訴你,我只是想要跟以前一樣……」瑟琳娜在他的懷裡把身體縮得更小,忍著眼淚說:「我真的不希望讓你們把那麼重要的東西用在我身上,那治不好我,又好貴。剛開始打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光是呼吸都在浪費錢……有一次、有一次我忍不住跟葛雷說,求他不要再打了……」

  「沒事,我不生氣了,我也不生葛雷的氣,我不氣任何人。」薩卡摸著瑟琳娜的耳朵,聲音很輕很輕,因為他怕自己說話太用力的話,眼淚也會跟著掉下來。

  「對不起。」瑟琳娜又說了一次。「這是我最後一次騙你了,現在我已經沒有任何事情瞞著你。」

  「那就好。」

  「說來真奇怪。我總是在說謊,但遇到你以後,我就不得不去面對事實。」瑟琳娜自言自語,口吻如在夢中那般飄忽虛幻,彷彿隨時都會消失。「我在最後一次鬥犬比賽前,原本想的是,太好了,我就算死了也沒關係,因為我已經把該做的該說的都完成。但是,輸掉的時候,我想到你,然後我發現,不是那樣——我不想死,我還想再見你一面。就跟現在一樣,只要想到你,我就騙不了自己……」

  「現在也是嗎?」

  「現在也是。看到薩卡,我就忍不住想到好多好多我不敢想的事情:我想跟媽媽說話、想看到爸爸跟媽媽相親相愛、想去學校、想跟薩卡還有羅娜多做同學、想跟羅娜多當室友、想跟薩卡去遊樂園還有露營、我想有薩卡的孩子……還有,我不想,我不想死掉……」瑟琳娜吸著鼻子,小聲地、斷斷續續地問:「薩卡,我做過壞事,殺過人,這樣子死後還會上天堂嗎?會嗎?」

  會的,天使如果離開了人世,那就是回到天堂,不會去其他地方。

  啜泣到渾身發抖的薩卡,最終都沒有能夠說出這句話。





  

十年後も逢えるよ
同じ場所で逢えるよ
十年後也能再見吧
在同一個地方再見吧

思い通りにはいかないかもしれないけど
雖然可能無法心想事成

-from 西野カナ〈さよなら〉








好在這種悲情的氣氛不會延續到下一篇,因為接下來三篇是葛雷的番外故事,氣氛會比較不一樣(大概)。只剩四篇就要結局了,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聖母峰上快要攻頂的登山客。

葛雷大概上輩子是薩諾斯之類的造孽太多,所以這輩子才攤上薩卡跟瑟琳娜這兩隻。不過寫到他又双叒叕代替瑟琳娜被薩卡發火,我就很愉快(葛雷:幹又我

讀到這邊的全部很棒,自己去旁邊領星星貼紙。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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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6 篇留言

槭葉楓紅
(拿走星星貼紙

03-07 16:37

Cecil
印太多發不完,你想的話可以拿兩張https://emos.plurk.com/aab6522707d5dac67199046e33e81e72_w48_h48.gif03-07 21:04
玥音
葛雷:晚餐來啦薩卡(一碗玻璃渣

03-07 17:50

Cecil
這口氣跟監獄放飯有八成像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2/c7e982c82101fe96540b3ea198603a8a.JPG?w=300
薩卡你不用不平衡,葛雷的玻璃渣不是不到,時候未到(下一篇就是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2786bb2d915771586a4d2736c6474f6b.JPG?w=30003-07 21:04
白煌羽
(遞茶
辛苦了

03-07 23:35

Cecil
謝謝!03-08 21:09

我也追到新進度了~
一直很喜歡葛雷其實算實際的性格
不過看到主角兩人到這邊的發展真的很鼻酸

03-17 11:56

Cecil
歡迎!能追到新進度的都很厲害https://emos.plurk.com/a7baedb8c938b302c78f01c66329b937_w48_h48.gif(各種意義上)
我也覺得葛雷處事上比薩卡更有彈性,不會給自己添堵,不過兩個人的個性我都喜歡,因為性格差異很大的時候,相處過程寫起來才有意思https://emos.plurk.com/5cc0bea7d92ecfcf0f0774216777e0bf_w48_h48.gif
包含讀者在內的大家都辛苦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5/11d8865aa3a5706a048b696b0493c18a.PNG?w=300 我覺得「鼻酸」這個形容不錯,是很適合這個故事的詞(等等03-17 22:08
倉旂瀞
來領星星貼紙(#
老實說有點意外葛雷會暈,雖然聽他的說話語調有感受到違和感,只是我一直以為那是某種出自他對瑟琳娜的善意,或是他所說的「我也曾經想過當好人」的部分(遲鈍木頭臭直男就是我#
瑟琳娜會想要薩卡別看自己不舒服的樣子挺能理解的,畢竟我也不會想讓重視或喜歡的人看到自己糟糕的那面ˊˋ
比較有趣(?)的是,「你在的話,我就不會期待你回來」這段讓我想到【小王子】裡面狐狸說的「幸福的代價」,他說「比方說,假如你下午四點鐘來,從三點鐘開始我覺得幸福。時間愈接近,我愈覺得幸福......但是如果你不管什麼時候來,我將不曉得什麼時候做心理準備......」

02-07 16:26

Cecil
說給就給,來!https://emos.plurk.com/72fdd0ebd72edfc51a81d090fd740332_w20_h20.gif
我覺得葛雷對瑟琳娜的感情是介於有跟沒有之間。雖然我是作者,但有些事情我更喜歡不要去說死,因為不同的可能性,能讓我們用不同的眼光去看待同一段情節,乃至於同一句話。原案裡面葛雷確實是對瑟琳娜有更強烈的好感,但在目前的版本中已經淡化到讀者會好奇「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啊」的程度,誠如另一位讀者所說,可能前期是有的,但後來因為他看見薩卡和瑟琳娜之間的緊密聯繫後,突然改變主意要去守護他們的這份感情,這種情況也是有可能的。葛雷曾說的「我也曾經想過當好人」是在說他過去的經驗,後面會提到,葛雷也曾經像薩卡一樣無償看診,只是窮山惡水出刁民,後來他就心灰意冷了https://emos.plurk.com/ee4115fc8681958c54ac0d66f055fe73_w48_h27.jpg
你太懂了,就是這樣,而且瑟琳娜知道薩卡看見他無法處理的病症,會因為醫生的身分而感覺更不好,所以她寧可不向他展現這一面,更希望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開開心心的。(薩卡:可以不要這樣嗎……
你好厲害,這段就是《小王子》裡面得到的靈感,實際上我也覺得「有盼頭」是一件能帶給人快樂的事情。中文圈有個叫瘋狗妞的作者以前在台灣論壇發表過《一百個朋友》這部系列短篇故事,裡面的〈等待小姐的等待〉也提及類似的概念。等待某件事情的實現與到來,能讓人沉浸在希望的幸福中,即便等待的過程可能讓人焦急,可是等待卻讓時間的流逝有了意義。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基督山恩仇記》的名言「人類全部智慧就包含在兩個詞中:等待和希望。」會流傳千古吧!02-07 21:57
倉旂瀞
耶!GET打賊!
雖然有點馬後炮,但有了這個「從喜歡到守護」的意識在,反而讓我覺得葛雷那時候就是故意擺臉色給薩卡看,用自己的曖昧回覆來讓薩卡注意到他跟瑟琳娜在這件事上觀感相異的矛盾,只是不管怎麼說都改變不了葛雷終究是個好人的事實OUQ
原來那句話是我超前進度了,相信會在外篇(?)得到完整的解答(O
不過關於這點,其實之前有被嚴厲的斥責過說「這才是你最需要另一伴的時候啊」,只是就算到現在我還是很難改變想法就是ˊˋ
果然是嗎!!那我可以再拿一個貼紙嗎(得寸進尺ing
不過會近乎直覺的聯想到是因為我自己也化用過這個橋段啦ˊˋ算是有點偷吃步(#
「等待卻讓時間的流逝有了意義」這句真的是完美的註解,C大說的那篇我有在PTT上找到,之後有時間來補個!
可能我跟大仲馬還很不熟,所以沒能體會到希望的部分,不過等待倒是真的感觸良多ˊˋ

02-08 01:00

Cecil
不會馬後炮,我想也可以解釋成「因為有了這種意識而對這段情節有全新的看法」,你補充的解釋我也覺得很棒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2786bb2d915771586a4d2736c6474f6b.JPG?w=300
葛雷真的是個好人,然而我的角色人愈好我就愈忍不住要摧殘他們https://emos.plurk.com/a3e527564fc193788f880ad45bee9a21_w48_h48.jpeg
希望你會喜歡葛雷外篇,我自己非常喜歡https://emos.plurk.com/c87c6731f006898cfb92758ab5a85115_w47_h48.jpg
我的想法跟你差不多,不過反過來說,要是我很重視的人在生病或需要幫助的時候完全不跟我說,的確也會讓我有不被信賴的感覺,所以現在我偶爾會努力在需要幫助的時候向他們求助(例如突然停水時跑去借浴室
可以喔!我家的貼紙有滿滿一間儲藏室的庫存https://emos.plurk.com/5e14e8d63165c89071134270b61d0ad5_w26_h26.gif https://emos.plurk.com/9b4936f1f3add22528964d9a3fd275de_w20_h20.gif https://emos.plurk.com/117762168a65eb678b4f6cfc53a24a24_w20_h20.gif https://emos.plurk.com/0e6b85d6c5017c660be85899aa490284_w20_h20.gif
在 PTT 上居然有,那我之後也要來回味一下,還記得之前我超喜歡那系列的,同作者還有一個寫「主角身邊有個陰陽眼然後作風超怪的朋友」的系列,魔性好看><02-08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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