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安置好輕便的行囊,
也將黑色大衣掛至於屬於自己的衣架。
「奧德,我洗好了 還順便幫你放好了熱水。」
「啊啊...我知道了,謝謝啊。」
「別因為泡澡太享受熱暈了啊?」
「.........不會的。」
在稍稍低頭向同為義勇軍的貼心宿友簡單幾句問候後,
老人秉持著慢工出細活的態度,
拿好衛生用具和換洗衣物,
確認沒有落下任何一種東西,
這才慢悠悠地走進了能夠容納個人的盥洗室。
紫色史萊姆在經過了南部的行軍過後,
已經熟悉該如何輕鬆愜意地應對大部分性格大相逕庭的冒險者或高層們.........
至少在北方的第一次宴會之前,他是這麼想的。
確認了門完全鎖上之後,
它一邊卸下貼緊老人犖犖確確身姿的黑白衣物,
一邊回想起自己不禁脫口而出的詢問,以及從那綠髮女子口中得到的回應。
你不覺得這樣子太過操勞了嗎?
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您難道不會感到疲勞嗎?
「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沒事的。」
「這可是我的專業啊。」
「我有我的職責所在,所以得付出更多心血...」
「這是一種....職業道德?」
「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我自己。」
似曾相似的話語像是被意料之外的玻璃殘渣刺進體內一樣難受,消化液沒辦法立即去應付,卻又一點點的侵蝕進身體裡一樣不斷扎著核心的所在。
尤其是老人因為勞碌失神而沒來得及應付暴亂病患的攻擊,
與聽聞在列車上被沙蟲偷襲的綠髮女子身姿重疊,更是讓它急忙虛抱向腰,維持著差點因為情緒波動崩壞的軀體。
它轉身走向了浴缸,
在身體被熱水迎接後長舒一口氣,
接著緩緩地閉上眼睛,回想起了那一夜的事情。
在昏暗的地下室裡,老人視若無睹踩過了地上的那些因失敗產生,逐步走向死亡而不約而同悲鳴的瑕疵品。
他小心地用那早已黏滿血肉的手套,撫摸著親人那蠢蠢欲動的臉部肌肉,並在對方睜開眼睛時,才總算張開了那早已掉光牙齒的嘴巴向他急忙詢問著。
「.........奧德,奧德?」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還記得我嗎?」
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因為突如其來問題而疑惑地皺了皺眉頭,身上的感官逐漸甦醒時,
逼迫他清醒的卻是傳入鼻腔那令人做嘔的腐爛味,
及透過地下室入口的月光照耀,才能勉強看見的那渾身是血的自己.....
雖然腦袋有些莫名地疼痛,他卻還是在幾秒的思考中反應了過來。
面前露出那和小孩子一樣容易看透的擔心神情的自己,肯定是那隻乖巧的史萊姆孫子吧。
但是....為什麼?
「...... ?」
當奧德說出那個名字時,"冒牌貨"的眼框逐漸湧出了淚水,緊接著緊緊地抱住了他。
連身形都沒能保持住,紫色的軟物倚偎在老人懷裡,
他卻沒回以和平時一樣慈祥的回擁,而是看著周圍,不敢置信的質問。
「等等...心肝寶貝啊,你都做了什麼? ...」
「!」
察覺到親人的驚慌失措,
史萊姆機靈地抬起了腦袋,對向那不解的目光。
「告訴爺爺,好嗎?」
史萊姆雖然不是很習慣對方這樣嚴肅的態度,
卻還是慢慢從身體上擬化出了嘴來,向摯愛的親人解釋道。
「我拿這些人來練習,怎麼修復記憶....雖然失敗了很多次,但我...」
「我知道爺爺不准我做這種事,但我自己..我做到——」
「不!」
當史萊姆還期待著這位親人能和平時一樣誇獎自己時,出乎意料的怒吼卻逼得它果凍身軀全身猛顫。
「我的天啊....不。」
「有哪裡不對嗎?....我把爺爺給救回來了...」
「不....這樣並不是什麼治療,這只是...把記憶強硬的塞進別人的腦袋裡而已!」
在史萊姆的言論之中,老人這才終於注意到了那頭痛的源頭,
是來自於被打開的腦殼中,被接上的無數根肢觸。
「你現在馬上給我把地上那些人變回原狀.....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為什麼?」
「想想我之前說過的話, 。」
「現在在這裡的我,並不是什麼原本的奧德」
「只是個空被灌有記憶的軀殼而已...這樣子的事情是不會被允許的!」
「就算是出自什麼目的,這樣違反生命規律的事情都——唔!?」
正當老人正對史萊姆的行為大發脾氣時,腦袋中傳來的一下劇痛卻逼迫他閉上了嘴。
「我知道了。」
「你.......不是奧德。」
「............ ?」
「奧德....是不會對我說出這種話的。」
「乖孫...求你......啊啊啊啊!」
腦子傳來快要擰壞的疼痛,再次讓老人逼迫被閉上了嘴。
「沒關係的,這次已經接近成功了。」
「等等...不行....至少...在我離開前....」
「只要再努力一下...爺爺就肯定會回來。」
「不,聽我說...聽我說!」
「.....爺爺,我馬上就治好你。」
「貝克!」
.......被對方拾養後獲得的名字,本該在自己成為"奧德"後拋棄的名字,隨著回憶慢慢浮現了出來。
聽著親人在"治療"當中,
有時神智不清的像個植物人,
有時變成個嘶聲裂肺的瘋子,
甚至有時接近死亡邊緣,連控制身體運作都有困難的口吐白沫。
每一次自己都看在了眼裡,期待下一次的結果會更好。
但直至老人靈魂被消磨殆盡的那一刻,自己都未能將老人給帶回來。
直到對方的身體已經長滿了蛆蟲,最後隨著時間腐朽碎裂時,自己才確確實實地瞭解了這件事情。
在奧德逐漸遺忘自己時無微不至的照顧他,
在他臥病在床時,
拿了整村居民的腦子做實驗,
試著以物理治療的方式嘗試拯救他。
甚至在他完全死後冒用了他的性命和軀體到處旅行,
這一切一切,
都只是希望這心地善良的老人能永遠被世人記住,
同時也尋找著招回他靈魂的方式,
讓他獲得應該被讚頌聖人的美名,
並且得到他應得的幸福。
........但是,已經夠了。
【不同物種之間是無法互相理解的。】
順勢想起了那來收拾殘局的獵人,
在理解情況後向自己這麼說著。
【只有擁有相同的軀體,才能夠真正地與你一樣感同身受。】
【其餘都只是假惺惺,表面和平的辦家家酒遊戲罷了。】
【就算是曾經照顧你的這位老人,
不也在最後用自己的性命來背棄你了嗎?】
不...不對,總感覺...哪裡錯了。 錯得離譜。
但....
不,只要這樣就夠了。
沒錯...
只要能夠堅定自己來到北方,
尋找真正"家人"的這個信念.....這樣就足夠了。
不管這樣究竟是對還是錯的。
就算那名綠髮女子,
和那位老人有多相像...充其量也只是幻影而已。
他只是在態度上和那位曾經照顧過自己的人類一樣,而自己只是想要彌補過去犯下的錯誤而已。
不管是未曾有勇氣說出過的關心,
或者是試圖讓對方逃避,保全自身的話,
都僅僅是將女子投射在那已故的親人身上,
遲來地,渴望拯救他的一廂情願而已。
將體內一發不可收拾的複雜情緒以強心針一般的結論硬是壓抑了下去。
「喂....嘿,奧德? 你該不會真的泡死在裡面了吧? 這可不好笑啊。」
「..............我沒事,等等就出去了。」
隨著浴缸水被掀起,老人的聲音傳向了門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