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五夏五】晚安，好夢

夏油傑眼皮微微垂著，看著手上的書。

四周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便是桌上蠟燭的火光。

不過無論有沒有點燈，對夏油傑而言都不是太重要。

門窗都關著，沉悶的空氣迴盪在房間內，使得夏油傑內心的壓抑感越來越重。

書上的字，他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他很疲憊，可卻一點困意也沒有，只是垂著眼皮坐在桌前，捧著一本根本看不進去的書。

「……猴子。」

似是喃喃自語，夏油傑嘴唇微動，也不清楚自己方才有沒有說話。

又或者，一切都是錯覺，包含之前星漿體的事件，都是他的一場夢。

書掉落到桌上，夏油傑狠狠地抓住自己亂糟糟的頭髮。

頭皮牽著髮絲，被這麼狠狠一抓，一陣疼痛感傳來，使得夏油傑清醒許多。

……不是夢啊。

明明早已清楚明白的事情，明明早就下定好決心，明明自己也是接受了這一切在道路上前行。

可是為什麼，發生的這一切都讓他憎惡，感到萬般噁心？

噁心到，非常想吐。

反胃感突然湧上，夏油傑雙目瞪大，伸手捂住嘴巴，跌跌撞撞的跑進了浴室。

「嘔──」

不斷地乾嘔，都快把胃酸嘔出來了，夏油傑整個人才脫力的跪倒在地。

喉嚨的燒灼感還沒有退去，夏油傑平緩了激烈的呼吸，才緩緩地起身走出浴室。

這時，夏油傑才發覺自己渾身冒著冷汗。

夏油傑拿過掛在衣架上的毛巾擦拭臉頰和身體，動作緩慢而細緻，待擦完後，便隨手扔到一旁的浴盆裡。

走到桌前把書闔上，放回原位，夏油傑站了半晌，才傾身吹熄蠟燭。

夏油傑癱倒在床上，扯過被子蓋上，雙眼有些渙散。

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很久了，可他仍是找不到任何解決方法。盤旋在腦海的那些畫面、那些骯髒想法，如同噩夢纏身似的緊緊纏繞著他不放，讓他幾近窒息。

很不妙，非常不妙。夏油傑很清楚這是不對的，他不該那麼想，術師保護非術師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願竭盡所能去幫助，只要能盡上一分心力，那便足夠了。

可現在一切全變了，他開始感到動搖，他所遵循的那套正論正逐漸崩塌，非術師的醜惡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呈現在他面前。

夏油傑所做的任何事，都需要一個強力的理由，所以他過分的理智。可偏偏這冷靜過頭的理智正在侵蝕著他，讓他再也變得不像自己。

是的，夏油傑承認，他害怕了，他害怕自己的改變。

這個改變極有可能抹去現在的自己，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抑制住那些負面情緒，不讓它們來擾亂自己。

別讓由心而生的詛咒毀掉自己，夏油傑這麼對自己說。

「一切不會改變。」夏油傑輕聲呢喃，「就這樣……就這麼維持下去吧，我是高專二年級的夏油傑，是一名咒術師。」

「咒術是拿來保護非術師的，強者保護弱者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也是……我要盡到的責任。」

反覆的強調，反覆的確認，夏油傑在用這種方式逼迫自己。

他絕對……不能改變，也不可能改變。

夏油傑只會是一名咒術師，也只能是一名拯救弱者的咒術師。

深深地吐出口氣，疲憊襲捲而來，夏油傑眼睫微顫，最後闔上了眼睛。

只希望今晚，能夠久違的睡上一次好覺。

凌晨三點。

窗戶悄悄地被拉開，一個黑影迅速閃了進來。

床上的人沒半點動靜。

五條悟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只見夏油傑躺在床上，一隻手擱在外頭，一隻手則好好地放在被子裡。

輕輕抬起夏油傑的手，五條悟便愣住了。

夏油傑原本……沒這麼瘦吧？骨頭都能清楚的摸到了。

五條悟本想再看得更清楚一些，不料抬著的手猛然一動，驚得他瞬間鬆開了手。

只見夏油傑翻了個身，大大的佔據了隔壁床的位置。

五條悟：「……」

虧他突然良心發現，看來擔心是多餘的，這不好著還佔了他的位置嘛！

「切」了一聲，五條悟迅速地換好睡衣，直接毫不客氣的把夏油傑給擠了過去。

夏油傑頓時驚醒。

「……悟，你回來了？」撐起身子，夏油傑打開了燈，就看見五條悟把自己蓋著的被子捲了過去，只留著一雙眼睛看著他。

瞧著這樣的五條悟，夏油傑不免有些想笑。

他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小小的呵欠，「這次去挺久的啊，任務還順利嗎？」

五條悟沒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夏油傑的臉。

在有燈光的照射下，五條悟終於看清了夏油傑的情況──

夏油傑臉頰明顯的消瘦，眼底下還帶著一片青黑，一看就是沒休息好的模樣。

就算被五條悟這麼一擠給弄得醒過來，夏油傑也沒有發脾氣，仍是語氣溫和的關心著他的任務。

他只是已經疲累到連脾氣也發不起來了，難得五條悟回來一趟，許久沒見了，夏油傑也沒打算與他置氣。

只可惜了難得的好覺。

五條悟把棉被扔了過來：「任務順利，畢竟大爺我最強，只是多留了點時間在當地逛了逛。」

「挺好。」夏油傑又打了個呵欠，拉過被子重新躺下，「有帶伴手禮或特產回來嗎？」

「放桌上了，明天一起吃。」五條悟說，還是多問了一句：「傑，你最近沒睡好？」

夏油傑沒有回答。

五條悟滾了過去，手腳扒拉在夏油傑身上。

「回答我啦，你也不可能秒睡吧？」

燈還沒關，五條悟看得清楚，夏油傑的眼睛可還睜著。

「……沒什麼事。」夏油傑撥開五條悟的手腳，起身把燈給關了，「老毛病了，我夏天不都是這個樣子嗎？單純有些疲乏罷了。」

五條悟「哦」了一聲，「可你之前狀況也沒那麼慘吧？這次感覺好像瘦了很多？真的沒事？還是你在任務上遇到不愉快的事了？」

夏油傑聲音低啞的道：「真的沒事，你想多了，任務沒什麼問題，挺輕鬆就能解決，這種情況花點時間就能調適好，沒有大礙。」

「沒問題就好。」五條悟雖然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既然夏油傑這麼說了，他也就相信他能調適好自己的狀態。

畢竟一直以來，夏油傑都相當讓人放心嘛。

果然自己不需要特別擔心他呢！

「睡吧。」夏油傑疲憊的闔上眼睛，「你也累了吧，悟。」

「在此之前──」五條悟貼了上來，一把將夏油傑拉進懷裡，在他的額上輕輕地落下一吻，「晚安吻給我，傑！」

睜開眼睛，夏油傑無奈地笑出聲來，心中的鬱結之氣似乎也消散了許多，「好了，快點睡吧，晚安吻可給你了。」

五條悟眨了眨眼，小聲地道：「傑，我想抱著你睡，我好久沒看見你了，讓我好好抱一下。」說罷，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夏油傑腦袋靠在五條悟的胸膛上，他也反手抱住五條悟的腰，低笑道：「都隨你。」

「傑，我啊，很想你喔。」

夏油傑嘴角微勾。

「嗯，我也是。」


-


面前好幾個特級咒靈被五條悟輕易祓除，夏油傑撤去了即將展開的咒靈操術。

他愣愣地看著五條悟向他跑來。

現在的五條悟，已經太過強大了。

明明彼此的距離如此之近，可夏油傑卻覺得他離五條悟好遠好遠。

遠到伸出去的手都勾不住一片衣角，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五條悟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之內。

「傑，你看！我很強對吧！」

對上五條悟得瑟的表情，夏油傑只是像往常那樣笑了笑。

「是啊，你很強，而且變得更強了。」

強到我已經再也追不上你的腳步了。

不再是「我們最強」，而是「五條悟一個人的最強」。

──悟，你是最強的。

「吶，傑，我們去附近的那間甜食店吧，就之前常去的那間，聽說好像有推出新口味哦！」五條悟興致勃勃的說。

「好。」夏油傑微笑點頭。

五條悟率先踏出腳步，待走了幾步後，他才發覺夏油傑仍站在原地，沒有跟上來。

他疑惑地歪頭：「傑？」

夏油傑抿了抿唇，才笑著開口道：「這就來。」

五條悟拉過夏油傑的手，而夏油傑也任由五條悟這麼拉著他。

可這次，夏油傑卻是落後了半步的距離，讓五條悟拉著他的手向前。

不再是與五條悟並肩而行。

腳底下的那些黑影似乎又纏繞了上來，令夏油傑動彈不得。

他還能再踏出多少腳步呢？他還能再與五條悟還有高專的大家共同前行多久呢？

夏油傑討厭改變，可現在似乎……已經不容許他不改變了。

早在無形之中，他就已經改變了吧。

是他一直在欺騙著自己罷了。

心裡那些被壓下去的陰暗再度湧上，夏油傑這次告訴自己，或許沒有辦法了。

夏油傑有預感，他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


「你就是夏油？」長髮女人拎著外套走了進來，笑著拋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問題：「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人？」

特級術師九十九由基的到來，徹底粉碎了夏油傑僅剩的價值觀。

術師不會產生咒靈，意味著只要消去全人類的咒力，或讓全人類都能控制咒力，變成術師，那麼詛咒便不會誕生。

「那麼只要把非術師通通殺光就好了吧？」

脫口而出後，夏油傑才發覺自己方才說出了什麼話。

那是他死命壓在心底的想法，此刻卻極其順口的說了出來。

夏油傑猛然回過神來，「我……」

「夏油。」九十九由基擺手打斷了他，「這種做法，是『可行』的，不如說這是最快速、最有效的一種辦法。」

夏油傑愣住，瞳孔放大。

「不過這種做法太極端了啦，我自己是不會用，目前我正朝著讓全人類都能控制咒力這方面發展，希望能有所收穫吧。」九十九由基托著下頜，看著眼神明顯透露出迷惘的夏油傑，她詢問道：「你好像在煩惱什麼？」

半晌，夏油傑才緩緩地開口道：「我對非術師的價值觀，產生了動搖。我已經無法分辨跟接受這些人性的醜惡了，我否定看不起非術師的自己，同時又在否定有這種想法的自己……我搞不懂自己心中所想究竟是什麼了。」

九十九由基舉起手指晃了晃，「看不起非術師的你，否定這種想法的你，這兩者都只是你所思考的可能性，要讓哪一邊成為你真正的想法，是你接下來要做的選擇。」

九十九由基有些可惜的道：「這次我來的時間不湊巧啊，本想同你們倆打招呼，結果五條正好有任務在身。」呼出口氣，她拍了拍夏油傑的肩膀，「不過至少有見著一個，同為特級術師，以後就好好相處吧。」

「……好的。」

「啊，對了。」戴上安全帽後，九十九由基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星漿體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當時還有另一名星漿體，還是有新的星漿體已經出生了，不管是哪個，天元都已經安定下來了喔。」

手慢慢地握緊成拳。

半晌，夏油傑才勉強的拉起嘴角，「哈，我想也是。」

早該想到了，星漿體不會只有一個。或許天內理子真的是星漿體，也或許她只是擺在檯面上的誘餌，替隱在幕後真正的星漿體擋下殺機。

無論是前者或後者，當時的天內理子，似乎死的一點價值也沒有。

天內理子白白的死了，天元最後還是順利完成同化，那麼他們當初的保護不就一點用處也沒有嗎？

九十九由基騎著摩托揚長而去，夏油傑站在原地許久，才轉身走回屋內。

打理好自己後，夏油傑收到了來自班導師夜蛾正道的簡訊。

他有任務了。

收起手機，夏油傑正要回宿舍整理行囊，又一封新的簡訊彈了出來。

是五條悟發來的簡訊。

『傑，你看你看！路上居然遇到咒詛師來堵我欸，他們哪裡來的勇氣啊？對了，雖然這次任務很簡單，不過我可能要晚幾天才能回去，太多雜魚找上來了，要多花一點時間處理，等回去之後再一起去甜點店吃東西吧！』還附了一張咒詛師被揍成豬頭的照片。

夏油傑「噗哧」的笑出聲，打字回道：「好啊，等我任務結束回來就一起去。」

在回宿舍的途中，夏油傑再度調出夜蛾正道發給他的任務簡訊。

「××縣××市舊××村，任務概要，找出導致村內居民失蹤及離奇死亡的咒靈，並將其祓除……嗎。」

收起手機，夏油傑呼出口氣：「看來應該不算什麼大事件，趕緊處理完後，回來和悟一起去吃甜點吧。」


-


「這是怎麼回事？」夏油傑看著被關在木籠裡的兩個小女孩，撓了撓眉心。

雙胞胎緊緊地抱著彼此，渾身發抖，雙眼滿是恐懼的看著外頭的人。

遍體鱗傷，各種被抽打的痕跡，四處都有流開乾涸的血跡。

「××××××？×××××××××××××××××？」（什麼怎麼回事？這兩個人就是引發一連串事件的原因吧？）

「不是。」

「×××××××××，××××××××××××！」（這兩個人腦袋有問題，用奇怪的力量襲擊過村民好幾次！）

「事件的根源我已經消滅掉了。」

「××××××××××××××！」（我的孫子也差點被這兩個人殺掉！）

「那是他──」女孩們高聲反駁。

「××！××！××××××！」（閉嘴！怪物！你們父母也是！）老人們指著木籠裡的雙胞胎罵道：「×××××××××××××！」（果然應該趁還是嬰兒的時候殺掉的！）

明明聽起來渾濁不堪，可卻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地傳進耳裡，聽得一清二楚。

握緊的手不斷地鬆開，又不斷地重新握緊。

九十九由基的話在這個瞬間閃過夏油傑的腦海──「看不起非術師的你，否定這種想法的你，這兩者都只是你所思考的可能性。」

夏油傑定眼看了看籠裡的雙胞胎，隨後轉過身笑著朝二位老人勾了勾手指，「各位，我們先出去一下吧。」

「要讓哪一邊成為你真正的想法，是你接下來的選擇喔，夏油。」

呼出口氣，夏油傑舉起手，咒靈在掌中成型。

他已經，做出選擇了。

「為什麼……欸欸……」

「啊啊啊啊啊──」

「住、住手！快住手啊──」

一襲白襯衫被染得透紅，夏油傑抹去臉上的鮮血，走近木籠，然後蹲了下來。

雙胞胎驚叫著往後爬，想要逃得遠遠的。

「別怕，沒事了。」手一揮，咒靈如銳利的刀劃過，木籠瞬間被劈碎，隨即長長的觸手一捲，將雙胞胎給帶了出來。

雙胞胎仍在瑟瑟發抖，雙眼止不住的驚惶和恐懼。

夏油傑輕拍她們的背，語氣輕柔地道：「我帶妳們離開這裡吧，以後，不會再發生這些事情了。」

在夏油傑不斷地安撫下，雙胞胎逐漸冷靜下來，也不再發抖了，可是看向夏油傑的眼神還是充滿了不信任。

「妳們有兩個選擇。」夏油傑說，「留在這裡，讓高專的人帶妳們走，或是直接讓我帶妳們離開，選一個吧。」

過了許久，兩隻瘦小的手抓住夏油傑的衣角。

夏油傑微微地笑了：「那麼，我們走吧。」

一手抱起兩個小傢伙，夏油傑撤去咒靈正準備離去，卻突然止住了腳步。

他從襯衫口袋裡掏出了漩渦狀的校徽，看了幾眼後，鬆開了手。

金色的校徽「噹」的掉落至地面，被一地鮮血染紅。

村內總共112人，沒有留下活口，全數被屠戮殆盡。

夏油傑下了手，才發覺這似乎沒什麼困難。

或許正如九十九由基所說的，他找到他要履行的「真意」了。

非術師這種醜惡的猴子，不該存在於世上。

屠盡所有非術師，創造一個只有咒術師的世界，這才是夏油傑真正的本心。

他沒有抹去殘穢，因為這沒必要。

既然做了，那就承擔接下來的一切吧，他早就做好準備了。

這時，突兀的鈴聲響起。

夏油傑知道是誰，可卻沒有接起電話。

他任由鈴聲響著，抱著雙胞胎踏著堅定又緩慢的步伐離開了村子。

「抱歉啊，悟，我失約了。」


-


五條悟沒打通夏油傑的手機，以為對方還在忙，便沒有繼續撥過去，打了封簡訊留給他。

他提前忙完回到高專，因為夏油傑還在外頭執行任務，五條悟抓不到人陪自己，只好一個人瞎晃，這裡逛逛，那裡逛逛。

就這麼過了兩天，五條悟杵在教室門口，眉頭深鎖的看著手上的手機。

夏油傑沒有任何回音，電話沒有，就連一封回信也沒有，這讓五條悟感到些許不安。

五天的時間，五條悟撥出去的電話和發出去的簡訊全都石沉大海。依夏油傑的實力，任務不該到現在還沒有完成，也不該沒有任何回音。

就在五條悟焦躁的時候，夜蛾正道沉著臉找到了他，然後告訴他一件荒唐無比的事。

「啊？」五條悟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要讓我重複說好幾次，傑把村裡的人殺光後，就下落不明了。」

「……我聽到了啊，所以才回答『啊』？」

夜蛾正道沉著臉繼續道：「……傑的老家已經空無一人，但從血跡和殘穢判斷，雙親應該也遭到他的毒手了。」

五條悟聲音止不住的拔高：「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悟。」夜蛾正道捂著臉，無力地道：「我也……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夏油傑，那個好學生夏油傑，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暴行？屠戮112人，居然連自己的雙親也下狠手……這怎麼會是他？怎麼可能是他？

他必須找到夏油傑，向他問個清楚，或許是哪裡出了差錯呢？傑他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他可是一直抱持著「術師本就該保護非術師」的正論啊！

五條悟轉身就走，手機撥通了家入硝子的號碼。

另一邊，新宿。

「嗨！」

家入硝子看見許久不見的夏油傑朝自己打招呼，態度如往常般隨意的問道：「這不是犯罪者嗎？有事？」

「我是來碰碰運氣的。」夏油傑走過來，掏出打火機遞到家入硝子嘴邊。

點了火，家入硝子吸了一口煙，「姑且還是先問一下，你是被冤枉的嗎？」

夏油傑笑著搖搖頭：「很遺憾，不是。」

家入硝子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面對夏油傑無厘頭的話語，她選擇不再多問。

然後，她接到了來自五條悟的電話。

「喂？五條？」家入硝子咬著煙，「夏油在這裡喔，對，新宿這邊。」

掛斷通話，家入硝子朝夏油傑晃了晃手機。

「如你剛才所聽見的，等會五條就要過來新宿了。」

夏油傑笑著道：「正好，我也確實……有必須要對他說的話。」

他站在人群中等著來人，原本垂著的眼皮突然抬起。

五條悟站在他前方不遠處，滿眼血絲。

「給我說明清楚，傑。」

「你有從硝子那邊聽說了吧？事情就是這樣而已，沒有別的。」

五條悟聲音嘶啞地問：「所以你才要殺掉術師以外的人？就連你的父母也是？」

「不能只對父母有特別對待吧？」夏油傑的思緒飄遠，聲音也有些淡，「既然是要殺掉術師以外的人，那麼自然一碗水要端平，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所以我非術師的父母，也不能是被放過的『例外』。」

五條悟不可置信：「……傑，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到底在那個村子裡發生了什麼事？

想起自己回到老家時，父母那洋溢著喜悅的面龐，夏油傑笑著走進去，然後，關上了門。

「傑……你……為什麼……？」

對著躺在血泊裡父母的疑問，夏油傑只是拿起紙巾擦了擦手。

他低聲回道：「為了大義，這就是我的理由。」

他忽視了心臟的刺痛。

旁人不會理解他的暴行，夏油傑也不期望他們能夠理解。

這條沾滿鮮血及罪孽的道路，他只能一路走到底，再無回頭的可能。

「我已經決定了我的生活方式。」夏油傑轉過身，平靜地說：「接下來，我會竭盡我所能，去做自己能辦到的事。」

「──」

哪怕背對著五條悟，夏油傑聽見那聲響，就知道五條悟比出了攻擊的手勢。

他扯起嘴角，淡淡地道：「想殺就殺吧，你的選擇都有意義。」

因為你是五條悟，所以你做的選擇都有其意義存在。

阻止我，然後殺了我──悟，這是你能夠做到的事。

然而夏油傑始終沒等來那一擊。

於是，他向前走遠。

五條悟收回來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真狠心啊，傑。」

這如呢喃的低語，消散在風中。

夏油傑把他推開了，明明是如此的狠心，可卻又帶著他一貫的溫柔。

「悟，別過來。」五條悟彷彿聽見夏油傑這麼對他說，「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與你無關，與高專的人也無關。」

「所以，離我遠點吧。」

無形的雙手，將五條悟推離了夏油傑的世界。而那扇一直對他敞開的大門，隨著夏油傑的離開也徹底的關上。

無論他怎麼敲門也不會有回應，裡面的夏油傑不會幫他開門，更不會讓他有機會踏進去半步。

因為前方，是只屬於夏油傑一個人的地獄。

找到五條悟時，夜蛾正道只是對他問了一句話：「為什麼不追上去？」

五條悟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你……要問這個？」

換作夜蛾正道沉默了。

他不該問，此刻最難受的無非是五條悟。

五條悟那一向帶著笑的聲音變得平板，毫無起伏，「我能救的……只有已經準備好接受拯救的人而已。」

是他沒有把夏油傑的異狀放在心上，以為夏油傑說了沒事就沒事，卻沒想到日積月累下來，早就將夏油傑的身心壓垮。

在夏油傑需要拉一把的時候，他卻沒有把手伸出去，等到反應過來伸出手的時候，夏油傑卻已經鬆開了手，向下墜落。

底下是無盡的深淵。

五條悟將臉埋進手心裡，呼出一大口氣。

自己可真是混蛋，無可救藥的混蛋。

……

「你真要以這副打扮出面嗎？」孔時雨問道。

夏油傑攏了攏身上的袈裟，笑著道：「沒關係吧？虛張聲勢也是很重要的。」

「袈裟的款式也有好幾種吧？為什麼最後敲定了這款？」

聞言，夏油傑愣了愣，隨後笑了開來。

「哈，你可以當作是……我想留下一個念想。」

看著夏油傑整衣走向台上，孔時雨暗自的嘆了口氣。

五條袈裟……嗎？

「各位久等了，我就簡單講幾句吧。從現在這一刻起，這個團體就是我的了，接下來將會更改團體名稱，請各位今後乖乖聽我的話。」

──多數反對──

「真是困擾呢。對了，園田先生，方便的話請上台一下吧。沒錯，就是你。」

在對方上台後，一個巨大的達摩直接將人給壓扁，血漿四處爆裂，其中一些還濺到了夏油傑身上。

將手上的麥克風扔到地上，夏油傑向前走了幾步，「我再說一次。」

抬手抹去臉上沾染的鮮血，夏油傑輕蔑地看著台下的眾人，沉聲開口──

「乖乖服從我吧，猴子們。」

這是他的選擇。


-


「太棒了，真的是太棒了，確實是能改變世界的力量。」夏油傑扶著已經失去手臂的左側，搖搖晃晃地走進了一條小巷子，「只要有了里香，我也不必費力去收集詛咒了。下次……下次一定要弄到手……！」

「嗒」！

夏油傑停下腳步，整個人倚在牆上。

看見來人，夏油傑悶笑了聲：「你也太慢了吧……悟。」

五條悟站定在他面前，一雙湛藍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夏油傑。

夏油傑無力的滑落，整個人靠在了牆上。

來的人是五條悟，這就代表著他不會再有下一次的機會。

百鬼夜行，不成便敗，很簡單的一個道理。

夏油傑設想過了好幾種結局，當然眼下這個結局，他也是想過、並且做好了心理準備的。

「結果是敗在你的手上啊。」夏油傑扯了扯嘴角，「我的家人沒事吧？」

「每個人都成功逃走了。」五條悟平靜地回道：「京都那邊也是你下的指示吧？」

「是啊，我跟你可不一樣，我可是很溫柔的。你是以讓他們被我打倒為前提，送那兩個人來的，就為了用來當作乙骨的引爆劑對吧？」

「這一點我信任你。」五條悟說。

夏油傑一愣。

「像你這種抱持著主義的人，不會毫無理由殺掉年輕術師。」

「呵呵呵……信任嗎？」像是覺得可笑，夏油傑大聲地笑了出來，「在你這裡，我還有值得你信任的成分在嗎？」

五條悟雙手插在口袋裡，緊盯著夏油傑的雙眼，一字一句的說：「無論你走在怎樣的路上，我信的都是夏油傑這個人。再說了，你也只是討厭非術師，想把他們趕盡殺絕而已吧，只是這點與高專、與整個咒術界產生了衝突。」

「對我而言，你並沒有背叛，從頭到尾都沒有，你沒有殺掉任何一個咒術師，這就是鐵證的事實。」

夏油傑沒有說話。

「你只是走岔了路而已，傑。」

當初沒來得及拉住夏油傑的手，是五條悟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

突然，夏油傑用僅剩的那隻手扔了個東西過來：「幫我把這個拿去還。」

「原來小學那件事也是你幹的啊！你真的很誇張！」五條悟一把接住，看著手上乙骨憂太的學生證，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沉默了半晌，五條悟才開口道：「最後，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無論是誰怎麼說，我都還是討厭非術師，但我並沒有連高專的人也一起討厭。」

夏油傑垂眸，聲音似是嘆息：「只不過在這個世界，我沒辦法打從心底露出笑容。」

這個扭曲又醜惡的世界，早已埋葬了他的所有天真。

於夏油傑而言，這一切都是不斷折磨他的惡夢。

「傑。」五條悟突然喚了他一聲。

夏油傑抬頭朝他望去。

「────」

聞言，夏油傑笑了，那是一個久違了十年的真心笑容。

他們都變了，卻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彷彿都還像在高專的時候一樣。

夏油傑笑道：「你最後好歹說些詛咒的話吧。」

這次，五條悟手沒有一絲顫抖的揮了下去。

靠坐在牆上的人已經沒了氣息，五條悟看著血流了滿地，直到鮮血乾涸，他才緩步上前。

夏油傑低垂著頭，右邊身子被開了一個大大的血洞，五條悟蹲下身，將人給抱了起來。

看著屍體緊閉的雙眼，五條悟垂下眼睫，低聲道：「我不會詛咒你，傑。」

他不會去詛咒夏油傑，他只想夏油傑沒有任何束縛的離去，從這個醜陋世界的惡夢中離開。

死亡才是夏油傑唯一的解脫，只要還活在這個世上，那麼夏油傑便永遠也感不到快樂。

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摯愛，五條悟不想，可他必須這麼做。

於高專而言，他必須親手「祓除」掉夏油傑這個特級咒詛師；於夏油傑而言，死亡才是他唯一能從中解脫的選擇。

在見到來的人是自己後，夏油傑果斷地放棄了所有掙扎。

那瞬間，五條悟感覺夏油傑似乎鬆了一口氣。

他知道夏油傑想要的是什麼，而他也是要給予夏油傑他所希望的人選。

撥開雜亂的頭髮，五條悟低下頭，在屍體的額頭上落下一個極輕的吻。

「晚安，好夢。」

「這是最後一次晚安吻了啊，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