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君 太子爺之三

鄰里間的八卦總是有飛躍性的傳播速度，下午姜羽暉回到家，排隊候診的鄰居們早已從街坊口中得知這件事，紛紛朝姜羽暉打趣：「小羽，男朋友很帥喔！」

「怎麼不早一點帶男朋友給大家看看？」

「很帥對吧？……現在不是給阿姨看到了？……沒啦沒啦現在還不可能結婚啦——」姜羽暉一路從外邊回應到裡邊的診間，和姜天佑打聲招呼後上樓。姜天佑依然沒給姜羽暉好臉色看，不過和前幾天相比已經軟化不少，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雖然姜家留下了白曜，但姜家上下（包括姜羽暉）和白曜有種奇怪的隔閡，要姜羽暉說大概是一種說不清的彆扭。所有人都明白他們兩個的關係，要毫無芥蒂的接納白曜又是另外一回事。姜羽暉理解他們的矛盾，她和白曜之間存在不少的問題需要解決，何況被迫接受事實的姜家人？

白曜不再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白曜。他在人間行走多年，不若初入人類社會那般單純好騙。西晉至今橫跨了千百年的時間，足夠令不諳世事的妖怪學會戴上面具示人。陽間的景色不斷更迭，過去的時光造就了白曜的現在的沉穩，同樣也在他們的關係烙下深刻的鴻溝。

時間能帶走不少事情，何況是她和白曜之間的過往？

不只是文化代溝，住在一起最嚴重的問題莫過於性格磨合。現代社會過得遠比古代富足許多，姜羽暉過上遠比記憶中好很多的日子，一些白曜不曾見過的小習慣都張牙舞爪的跑出來。好比說，白曜記得沈明晞不挑食，有什麼吃什麼，姜羽暉卻很講究食物的精細度，不合口味的東西只吃一口就不再碰觸，除非真的是沒東西可吃才會加減吃下肚。

當然，這些衝擊不如頭一次面對賣場整整一排的衛生棉要來得震撼。同樣是夜用加長型，同樣的長度，同一個牌子底下還有很多種分類，單憑姜羽暉一句「幫我買衛生棉，很安心夜用加長型28公分」白曜還真不知道要買哪一種包裝。

畢竟沈明晞是男的，誰知道地府那邊出了什麼差錯，竟然讓人轉世成女的，以前不曾困擾過白曜的問題瞬間成了有點微妙但……習慣就好的問題。

日子又過了幾天，姜羽暉補完習，慢吞吞的從公車站晃回家，一上樓發現眼前的場景似曾相似。小時候她在學校禍害同學，老師打電話到家裡告狀姜天佑都會來這麼一齣。

姜天佑氣呼呼的坐在客廳另一頭，她光是在樓梯口就能感受到姜天佑的情緒如何的波濤駭浪。姜羽暉摸摸鼻子，打算偷偷摸摸的溜上樓，假裝自己不存在，姜天佑早就注意到她的存在：「姜羽暉，你想去哪裡？」

姜羽暉又不笨，她爹正在氣頭上，她才不去招惹麻煩，「回房間啊，爸。」

「回房間？你做了什麼還敢跟我說你不知道？」姜羽暉這麼一裝傻，姜天佑不爽了。他不悅的朝姜羽暉說道：「我都不知道你那麼能耐，去趟畢業旅行還能給我惹出這些麻煩？」

畢業旅行她幹了很多事，姜天佑沒明說，姜羽暉還真不知道姜天佑指的是哪件事。她的眼角餘光往客廳一瞟，就見白曜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等待他們父女交流完親情，再遠一點的地方隱隱有條魚尾被沙發遮住。

看到那條巨大的魚尾，姜羽暉立刻明白姜天佑糾結的又是她的事。她走向前，拉住姜天佑的手，「爸，我這趟畢業旅行還真沒幹麻，只是幫葉警官處理一些小麻煩而已。」

白曜依然淡定的喝茶，對姜羽暉指鹿為馬的行為見怪不怪。從頭到尾打下手的人明明是葉家齊，在姜羽暉嘴裡立刻顛倒過來，該說姜羽暉見風轉舵的技術爐火純青，又或是單純在誆騙她爹？

「小麻煩？你告訴我，白曜手上的那把劍，還有沙發上那一條看起來像是人——」

話還未說完，姜羽暉立刻朝姜天佑低喝一聲：「爸！」

姜天佑的聲音更高了，「你喊什麼！葉警官扛著一把劍和一尾人——」

「爸，小心隔牆有耳。」這一回，姜羽暉淡淡截斷姜天佑的話尾。

姜天佑立刻安靜了一會，又開闢新的副本：「姜羽暉，你告訴爸爸，這跟你的事情到底有沒有關係？」

「沒有。」姜羽暉嘆口氣，她繞過姜天佑，來到人魚身側，在白曜起身前擋住他的身影，「但是以後可能會有。」

「姜羽暉，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不待姜羽暉說話，姜天佑腳下一個踉蹌，姜羽暉沒有向前去扶，而是冷眼看著姜天佑穩住身子：「我就在想您老應該有話要跟我說，差不多是時候下來了，元帥大人。」

太子爺若無其事的對姜羽暉說道：「為人子女見到父親要摔跤了，不應該上前幫扶一把？」

姜羽暉一挑眉，接過白曜手裡的熒星，不甚在意的回道：「也要看那個人真是我爸，如果不是，就算不向前扶一把又如何呢？」

「……有些時候我真不喜歡和你對話。」

「彼此彼此。」

姜羽暉下巴朝南海鮫人的方向一比，太子爺沒跟著姜羽暉的節奏，而是相當感興趣的看向白曜，「許久不見，小傢伙。上一次見面似乎在北京的景山？幾百年前的事了。」

「每年總會聽聞不少元帥大人的事跡，如同元帥大人親臨，在下倒不覺得久了。」

太子爺頷首。他緩緩踱著步伐來到姜羽暉面前，「方才我的部下前來通報有人往你家送了一尾南海鮫人，我覺得狀況有異，便下來看看情況。」

「白曜認為這是南海鮫人的小王子。」姜羽暉朝鮫人屍體指了指，太子爺這才把注意力移轉到屍體上頭，「我們在台北發現這孩子被人用熒星封在石棺裡，我託了葉家齊幫忙把熒星和這孩子弄回來，打算讓東海龍王送回南海。」

「倒是行。不過用熒星把屍體封在石棺裡？」當年和東海有著莫大過節的某位大人伸手掀開熒星上的符籙，凶煞的氣息立刻撲面而來。太子爺皺著眉，飛快把符籙蓋上，「原來如此。」

「熒星的煞氣太重，單靠符籙壓著不是辦法，這樣熒星太過明顯，容易被人鎖定，需要有個法子遮掩熒星上的煞氣。」

太子爺隱隱聽出姜羽暉的潛台詞，他正欲反問，姜羽暉已經搶過主動權，不給他發言的機會，「既然元帥大人等會要回天庭，不如這樣好了，勞煩大人往我師尊那兒走一趟，替我這個不肖徒弟請個安，順道問問我師尊是否能再弄個劍鞘給我？」

「……」合著姜羽暉把他當仙鶴傳喚了，太子爺「喔」了一聲，「說起來，我不也算是你的半個師尊？」

聞言姜羽暉歡快的笑了，白曜忽覺不妙，就見姜羽暉嘴巴開闔做了二字的嘴型。太子爺立刻沉下臉，兩人陷入無聲的僵持。

幸虧白曜混得還算不錯，太子爺身上的威壓並未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倒是窩在姜羽暉房裡的幾隻鬼受了驚嚇，鬧出幾道聲響。

他們僵持好一會，太子爺方嗤了聲，冷冷的朝姜羽暉說：「莫忘了你曾經做過什麼，姜羽暉。」

「老實說，我還真想不起來我曾經幹過什麼。」姜羽暉聳了聳肩，隨手將熒星拋給白曜，「我一點也不介意我們現在打起來，這樣我爸醒了關注的是成為廢墟的客廳，而不是這尾鮫人究竟會帶給我什麼影響。我還真好奇我出生那一會你和我家的人說了什麼，搞得他們現在動不動就有些神經過敏，尤其是我爸，他每次只要聽到一些若有似無的風聲就會開始腦補，最後跟我戰一些有的沒的，好像他要斷子絕孫——」

「姜羽暉！」白曜在姜羽暉背後低喝。

姜羽暉順從的將嘴裡的話繞了個彎兒，「我從此要離家出走似的。」

太子爺笑了，他玩味的反問：「你何不自己問他？就算問不出來，你有的是法子讓他把話說出來，不是嗎？」

「唔，你知道的，我總是有法子可以從你這裡套出話來。」

同樣的話從姜羽暉的嘴裡說出就是赤裸裸的威脅，當事人用的還是陳述事實的語氣，直讓人聽得牙齦發酸。姜羽暉毫無反應，只是繼續開口：「當年我師尊把熒星交給我，說是從太白金星爐裡出來的，可熒星的材料只是人間罕品，不是天庭地府不可多得的稀罕之物。說白一點，熒星比不上天庭的器物，又比凡間頂級的法器好上不少，只能看師尊那邊有沒有合適的東西可以拿來用用。」

太子爺沉吟一會，繼續問道：「熒星裡的生魂你想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姜羽暉聳肩，生魂對她來說太麻煩了，「只能等他魂魄穩定點再考慮把他和熒星分離，現在硬把他從熒星上剝下來大概沒多久就散了。」

姜羽暉的答案在意料之內，又有些在意料之外，太子爺掃了熒星一眼，「我以為你會想把他留在身邊。」

姜羽暉莫名其妙，「親愛的，您也知道熒星不能住人，我留下他幹嘛？」

太子爺頓了頓，然後，姜羽暉和白曜看到姜天佑的臉扭曲成大白天活見鬼（雖然這句話有些不適用在太子爺身上，但姜羽暉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了）的模樣。他惡狠狠的瞪向姜羽暉，一副「我不認識你、我和你不熟」的模樣，「我是說，你把他從熒星上弄下來後，不把他帶在身邊跟著你修煉？」

「喔，這個啊。」姜羽暉一臉屎臉，全然不顧熒星裡的生魂有沒有聽懂他們的對話，他們一開始也沒打算避著他，「光是要把他送下地府就要先和鬼差那邊談好流程了，再把他留下來，我可能還要再下去和一些老傢伙打聲招呼，之後地府有事我肯定要賣他們一點人情，還是照著既定的規矩走吧。」

果然還是一貫的死道友不死貧道的作法。太子爺收了不合他威嚴莊重的表情，背過身朝姜家神壇走去，「你在林儀芬肚子裡差不多八個月大那一會，姜天佑問了你的事。」

「八個月大？」姜羽暉認真回想了一下，還真不知道八個月大那一會她人到底在林儀芬肚子裡就定位了沒有，「我怎麼沒什麼印象？」

「你自己都把自身的道行忘得差不多了，怎麼能對你八個月大的事有印象？」

「唉。」姜羽暉嘆了一聲，那個人不讓她想起來，她也沒辦法。她轉了轉手腕，「我相信我對某些事情很有印象。」

太子爺並未搭理姜羽暉。他沉下聲，嚴肅的說道：「姜天佑問了你的命數。」

「啊？」姜羽暉愣了愣，隨即感到頭疼。陽間誰的命數都可以說，只有她自己的不行，不為什麼，就因為她師尊交派給她的任務，「連我自己都看不到的東西，您那兒更不可能和我爸多說什麼。」

「所以我告訴他，你是天庭的人，帶著天命下凡。天命不可說。」

「什麼？」這回姜羽暉徹底愣住，連帶白曜跟著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向太子爺。廣義上來說，太子爺說的話是對的，但狹義上來說又全然不對。姜羽暉算得上是天庭的人沒錯，但那些都是仗著她師尊的裙帶關係，她的名字可從來沒列入天庭的名冊，「您老倒不如不說話，站在那裡但笑不語，展現您高人的風範。您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說到最後姜羽暉連敬稱也不用了。太子爺不甚在意，他拿起三炷香，點燃以後對自己的神像拜了拜，再插上香爐。

姜羽暉忍著想把人拍回天庭的衝動，就聽太子爺好心的向她解釋：「雖然信徒不差你一個，但我還是替你向我上三炷香。」

姜羽暉真心覺得手癢，但她看在姜天佑的份上，忍了。

「那還真是多謝你了！」



太子爺走後不久，姜羽暉和回過神來的姜天佑大眼瞪小眼，最後在姜天佑沉默的放棄中拉著白曜回房。她折了一隻紙鶴錄音傳訊給東海，過了幾天，姜羽暉又遭遇了另一種驚嚇。

剛在補習班硬吞了一堆英文，姜羽暉幾乎是用飄的上樓，只見姜天佑客客氣氣的對一個男人上茶，白曜則在一旁和人恭敬的說著話。姜羽暉秉著「姜天佑的客人不關她的事」的原則和姜天佑打過招呼，下意識的向客人點頭，結果在看到對方頭上的犄角那一瞬間驚醒。

「靠腰。」姜羽暉咒罵。

「我不記得我有這麼一個稱呼。」對方好脾氣的說道。

姜羽暉翻個白眼，不待姜天佑介紹，她扔下書包加入客廳的行列，「我也不曾想過東海龍王大駕光臨，敝人有失遠迎。」

「不敢當，若你過來迎接我，我才該感到驚恐。」

在家裡和太子爺對著幹也就算了，現在來了一位和家裡那位上仙不對盤的龍王，攤上這樣一個女兒，姜天佑深深覺得自己上輩子鐵定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姜羽暉，你怎麼這樣和東海龍王說話！」

姜羽暉沉默的看向敖廣，然後沉默的看向他處，一貫的向姜家眾人表達她的不合作。

「無妨。」東海龍王好脾氣的笑了笑，姜羽暉被他笑得頭皮發麻，心下覺得不妙，就聽東海龍王開口：「昔年姜小姐還不是個女孩的時候和我情同兄弟，抵足而眠是常有的事。今兒姜小姐以真性情待我，而非恭謹的疏離模樣，敖廣實乃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