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真像這樣整個人突然碎掉式的哭法，趙含依在不久前看過一次。
為的似乎是同一件事情。趙含依心想。他將原先放在對方肩上的手挪到背上輕拍，直到陸子真的呼吸慢慢恢復穩定。
「抱歉……」陸子真總算把手從臉上移開，接過郭亞安等在旁邊的衛生紙。他的含淚的眼睛一時之間有些充血，眼眶附近除了因哭泣而紅腫，還有被用力壓過的紅痕，「我就是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個東西。」
「要不然現在就休息了？」尹若清眉頭深鎖的問。
「我是很想……但如果這次又逃避，我大概會更瞧不起我自己。」陸子真的話中還是帶著哽咽的顫音，不過邏輯和用字都恢復以往的水準，已經比方才的紊亂失神的狀態好上許多，「這件事我從來沒跟別人提過……連我哥都沒有。雖然我覺得他可能心裡多少有點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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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大約在陸子真剛上小學前後，陸洋的事業呈現異常緊繃的局勢。雖然他的白鹿公司規模越做越大，但公司高層之間已然發展成派系鬥爭，合伙人之一的何昶峰拉攏了不少股東，成為他的一大反對勢力，公司在很多重要決策上都因無法達成共識而裹足不前，若繼續下去，恐怕會在真正作為大企業穩定下來之前就走下坡，一去不復返。
而這段時間，除了陸洋在商場上忙於角力，妻子也大幅度增加了社交活動的頻率，為的就是在暗裡多拉點人脈，鞏固在圈子裡的聲量和影響力。雍容華貴的夫人們一起喝喝下午茶、參加沙龍、做做SPA……看似享受的休閒活動其實都是一場場戰爭，明裡相處圓融暗裡勾心鬥角，只要被抓出一點毛病，在團體裡的階級隨時可能大風吹——一名稱職的貴婦需要在在群體中保持完美，其中壓力與痛苦只有她們自己能理解，因為那些負面情緒也得通通被隱藏在光鮮亮麗之下。
陸子真的雙親各自心力交瘁，沒什麼時間帶孩子，小學的半天課結束後，小小年紀的陸子真就會被塞進各種才藝班、補習班，待到哥哥把他接回家。有時候爸媽都早出晚歸，他甚至會連著好幾天都見不到雙親。
陸洋常覺得自己對子真有虧欠，畢竟子傲小時候，公司雖然也忙，但不是像這樣每天都在跟自己人打仗的慘烈情況，那時他還是盡量撥出時間參與孩子的童年，盡到一名父親該盡的責任。但公司陸續爆出大問題的時間點和子真誕生的時候正好重疊，他光是要控制局勢就殫精竭慮，家裡的事就只能被犧牲了。
也因為這樣，陸洋難得有點空檔的時候，便立刻想到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小兒子。這天他給自己排了半天假，由於隔天中午以後他要到外縣市出差三天兩夜，他給自己留了最後半天時間置辦一些沒交給秘書處理的個人用品，並打算順便趁著這個空檔跟孩子出去逛逛街。於是他幫陸子真向才藝班請好假，然後給秘書一筆額外的車馬費，請他協助把陸子真從學校接來公司，等他把手上的事情告一段落再一起上街。
不過處理公務的時間比預期中還要久，因此讓陸子真在他的辦公室待了好一陣子。所幸陸子真雖然年幼，卻有著比同齡孩子好的自制力，他不吵不鬧，一個人窩在會客用的沙發上寫作業，時不時跟自己的小手玩一下拇指相撲排解無聊。陸洋看他一副很習慣自己玩的模樣，不禁暗暗覺得心疼。
寫完一樣作業後，陸子真繞過比他還高的辦公桌，在爸爸的椅子附近探頭探腦。
「怎麼了？」陸洋把他招到身邊。
「我想上廁所。」
「爸爸帶你去吧。」陸洋正欲起身，陸子真卻急著打斷他：「不用。你告訴我在哪裡，我會自己去。」說完，他頓了一下，又補充：「我在學校和才藝班都是自己去廁所的。」
陸洋想了想，覺得訓練兒子獨立自主也不錯，而且廁所其實就在樓層直走到底的地方，其實離得不算遠。
於是他交代了去廁所的路線，並告訴陸子真，如果迷路的話，就問其他大人「陸洋的辦公室往哪裡走？」
陸子真聽完之後自信滿滿的應允，馬上就邁著小短腿就跑了出去。
對陸子真來說，自己上廁所這件事一點也不難，就算在不熟悉的地方也一樣。他沒來過爸爸的公司幾次，對這裡的印象就是一個乾淨漂亮又像迷宮的地方——雖然實際上的格局其實方方正正，一點也不像迷宮，但在一個好奇心旺盛的孩子眼裡，所有漂亮又陌生的地方都值得一場迷宮探險。
是故，陸子真上完廁所後沒有馬上回到爸爸的辦公室，他知道有叔叔阿姨們排排坐的房間不能進去玩，所以就往看起來沒什麼人的地方跑。
在經過一扇門的時候，他發現有冰冰的空氣飄出來，原來是門角有一片薄薄的門擋卡著，冷空氣是來自房裡。
陸子真基於好奇在門邊觀望了一陣子，正當他想伸手拉拉看厚重的金屬門時，門正好被推開。
他看見兩個叔叔從冰寒的煙霧裡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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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十分鐘前，兩名男子在公司用來放置食材的冷藏室秘密會面。
白鹿的主要生意是食品，雖然實際量產的工廠和倉儲空間設都設在外面，但公司內部還是有由於一般冰箱的冷藏空間以備不時之需。
會選在這裡會面，一方面是因為這裡除了定時巡邏和有特殊需求的時候，一般不會有人來，另一方面，冷藏室的監視器裝在門外而非存放食品的空間，而且為了保溫，門和牆的厚度很足，連帶隔音也相當好，只要確保門不會反鎖，待的時間不會太長，確實是適合私下談事情的地方。
「……這真的驗不出來？」
「就算真的有，也『驗不出來』。這樣說有聽懂嗎？」年齡稍長的男子眉頭微皺，眼裡流露出一絲鄙夷，「不要每次都讓我把話說得那麼白。」
被男子訓斥的青年擦擦汗濕的手，接過一袋粉末，將它藏進褲袋裡。他每次跟眼前的人講話時都會忍不住冒汗，就算身在低溫的冷藏室也一樣。
「記著，你要做的事就是把粉混進他那台咖啡機，他今天下午休假，你幾乎沒有失敗的可能。」
「可是如果他明天早上剛好沒喝咖啡的話……」
「那是他的習慣，他會喝的。每天依賴咖啡因保持清醒的人只會越喝越兇，況且他明天還得開車，需要提神。」男子不耐煩的說：「而且他出發前我會找理由去他辦公室，確定他有喝下那杯東西。他若沒喝，我有別的辦法。」
「喔……」青年躊躇的應了一聲，他眼神飄忽，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身體直發抖，「我們……非得做這麼絕嗎？」
「怕什麼？我連不在場證明都幫你設想好了。要是不做絕你才應該害怕，你想，他不顧董事會反對，執意明天就去親查那間廠的目的是什麼？要是真的讓他查出東西，然後把所有事情抖出來，我們會怎麼樣？」
「我……」
「到時候跟死也沒什麼兩樣，光躲債就躲到生不如死。強哥的手段多得很，要不要我現在跟你講講？」
青年嚥了口唾沫，死命搖頭。
「真的每次都要我把話說得那麼白你才知道怕，豬腦袋。」男子再度面露鄙夷之色，「下個月錢就能進就來了，我們把約定的數字跟強哥分了，以後繼續合作愉快。想想你老婆和你快要出生的孩子，你想要你的孩子出生就沒爸爸，還是有個富爸爸給他靠？」
青年瑟縮了一下，沉默地點頭。
「總之辦好你該辦的事吧。也不是什麼大事，要是你連這都辦不好……」
「我、我不會失手的！」
「很好。」男子微笑了一瞬之後臉色一沉，「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得先處理外面的奸細。」
(待續)
創作內容
《惡魔告解室》罪名二零六：說謊的孩子(上)
原創小說_惡魔告解室 (2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