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清水文 原著向*
*會在LOFTER、神龍鬥士之家、巴哈小屋及我自己的部落格上連載*
神部界篇
*翻外篇三*
*高虐注意*
嘩啦嘩啦。
連日陰雨,血紅的天空被混得更加污穢,無窮戰亂帶來的塵埃並沒有因為大雨而得到洗滌。
「又有人……死了……」
倚靠在窗邊的少女,看著混濁不清的天空喃喃自語。
匡啷、匡啷。
一連串竹筒的鳴撞聲,打破了單調沉悶的雨天。接著響起少年的怒罵聲。
「音羅*!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進來就從大門!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啊?」
「啊哈哈……別這麼生氣嘛,Adaru,會長皺紋的喔。」
「少跟我嘻皮笑臉!我不吃這套!」
「唉呀……就算我不愛走大門,你也不需要做這樣的陷阱害我啊……拉我一把吧,嗯?」
又是一連串竹筒碰撞的匡啷聲後,週圍恢復到稍早只有雨聲點綴的寧靜。
少女離開窗邊,走向客廳,她看見那位叫音羅的少年雙手合十,想盡辨法賠罪以安撫另一方的怒氣。
「我下次一定走大門,拜託你原諒我吧,吶,求你了。」
Adaru還在生氣,他雙手環抱在胸前,背對音羅,完全不想看他的臉。
「不要這樣啦,我真的知道錯了,拜託別生氣了。」
「你哪一次不是這麼說的?」
「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我發誓!」
看著對方拼命好聲好氣的求原諒,Adaru還是於心不忍。他輕嘆口氣:「你為什麼這麼不愛走大門?那些陷阱不是因為你才做的……」
為了掩人耳目,這棟房子建造在森林深處,幾乎隱沒在濃濃的樹林裡頭。大門的位置恰好偏離唯一一條行徑小道,需要繞過幾棵樹才能抵達。
「對不起,我下次一定走大門。」他再次允諾。
「算了,你把我設好的陷阱恢復原狀我就原諒你。」
「沒問題!這小事一樁。」得到原諒的音羅笑得開懷,往前一把抱住Adaru。
「等等,你靠太近了。」
「哈哈哈,有什麼關係嘛,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
Adaru無奈地接收音羅的熱情,眼角餘光撇見站在房門口的少女。
「抱歉吵到妳了。」
少女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嗯?這個女孩……你還是把她帶回來了啊。」
「把她丟在那裡畢竟不太安全……」
少女是前幾天Adaru發現的,地點就離他剛才擊退魔族的戰地不遠。
「是嗎……」音羅走近少女,上下審視一翻,「吶,妳叫什麼名字?」
少女轉動眼珠,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名字呀?妳的名字?妳該不會連名字都沒有吧?」
少女還是愣愣的看著他,沒有任何反應。
「喂……Adaru,她是不是不會說話?」
「咦?」Adaru面有難色,「這幾天確實沒有聽過她說話,但我想她應該是會說的……」
「可是她都沒有反應,這樣正常嗎?」光是出現在戰爭地附近這一點,音羅就對她存有戒心了。那裡並不是普通的少女會出現的地方。
Adaru走到音羅身旁,輕輕將他帶離開少女。「也許她的個性就是這樣,你也不要對她太嚴厲,會嚇到她的。」
「啊?」音羅感到不滿,「我哪有嚇她啊,再說她這副樣子本來就很可疑,我提高警覺有什麼不對?」
「好好好,我知道。」Adaru柔聲安撫,「不過沒有名字也確實不太方便,嗯……」
他看著少女,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
「不然這樣好了,發現妳的時候,週圍正好盛開著繡球花,天空也難得出現罕見的月光,我想,嗯……繡月,就叫妳繡月好了。」Adaru滿意的點著頭。
「喂,我還在懷疑這個人,你怎麼就這樣給她取名字了?」
「沒關係啦,她沒有危險的,這幾天我不是都好好的嗎?」
「你還敢說?要是我知道你把她撿回來,才不會讓你跟她二人獨處那麼多天!」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並沒有注意到少女微微變化的表情。
「……繡月……」
她低喃,如笛音般的聲音被淹沒在唏哩嘩啦的雨聲中。
*
「Adaru!振作一點!」音羅扶著他踉蹌地撞進大門。
繡月聞聲走出房間,看見Adaru手上的黑氣,微微皺了皺眉。
「就叫你不要追得太深,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就不會被邪氣污染嗎?」
他氣急敗壞的拿出天靈草,在碗中胡亂搗碎之後,粗魯地塗抹在Adaru發黑的手上。
「唔!」
「忍耐一下,邪氣必須清乾淨,不然會留下後遺症。」
「很、痛啊……音羅……」Adaru癱坐在地上,另一隻手用力抓著他的手臂。
「真忍不住,就咬我吧,你會比較舒服的。」
Adaru的臉整個扭曲在一塊。他緊咬著唇不斷呻吟,額頭上的斗大汗珠著實反映出這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痛。
「快好了,Adaru,再忍耐一下。」
音羅不敢馬虎,要是沒有處理好,他的手就廢了。
Adaru依靠在他的脖子旁喘息,集中精神努力不被折磨人的疼痛剝奪他的理智。
「嗚!」
然而疼痛還是略勝一籌,他終究沒忍住,朝音羅的肩膀狠狠地咬下去。清理的手頓了一下,但隨即又繼續原有的作業。
「沒事的,Adaru,我一點都不痛……」
「嗚……唔……呼、嗚……嗯……」
音羅不時輕聲安撫,並焦急的加快清潔的速度。歷經一翻折騰,惱人的黑氣終於清潔完畢後,二人雙雙虛脫倒坐在地上。
Adaru面露疲憊,眼神不自覺看向自己剛才咬下去的痕跡。
「對不起……音羅……」
他舉起手按按傷口,「沒事,跟你的痛比起來這根本小事一件,誰叫我是你的朋友呢。」
Adaru微微一笑,接著看到從頭到尾都一直站在一旁的繡月。
「……抱歉,嚇到妳了嗎?」
繡月依舊面無表情。
「還要……繼續戰爭嗎……?」她的聲音清澄的宛如樂音,可二人並不常聽到她開口。
Adaru沒有回答,音羅也沒有回答。
打從Adaru有意識以來,這個世界就一直戰亂不斷,就連初識音羅都是在戰場上。透過刀鋒交流,他們明白彼此都厭惡戰爭,明白所謂的身不由已,想與對方成為朋友的念頭,竟然荒唐地浮現在彼此的腦海中。
Adaru是救世主,是神聖創造的產物,是人民祈禱中的希望;而音羅是不折不扣的魔界中人,神聖最為厭惡的存在。
但無關身份,就算是魔,也是有想過和平生活的魔。並不是所有的魔都殘暴,都渴望鮮血與統治。
音羅就是其中之一。
為了過上和平的日子,自此音羅和Adaru站在同一陣線,讓總是孤軍一人奮戰的他有了依靠。
可這畢竟不被大眾所認同。
魔,還是要死透才乾淨。
因此二人的關係無法搬上臺面,不能讓音羅幫著神的這件事傳出去,也絕對不能被天上知道。
他們極其小心的躲在這裡,過著對普通人來說顯得有些無聊的日子。三人偶爾一起聊聊天、種種花草、做做家事,甚至在森林裡玩耍,這種單純又閒逸的小小幸福,就算短暫,卻是他們極度渴望可以擁有的。
「對不起,繡月,明明就約好,要三個人一起在藍天下散步的……」
戰亂的煙硝從來沒有散開過,連偶爾撇見的月光都是奢侈。
他想結束戰爭,但他所想的『結束』卻跟普羅大眾所想的『結束』完全不同。
這是Adaru心裡化不開的結。
最後,他只能道歉。
「別道歉啊,只要結束戰爭不就好了?我會陪你一起的。」
Adaru的心情並沒有因為音羅這句話好起來。「可是,要是被發現了,你在魔界中的立場不會很危險嗎?」
「開玩笑,我要是會怕,就不會幫你了。」
「音羅……」
「那你呢?你是怎麼想的?害怕被發現嗎?」
怕。
Adaru在心裡想著。他並不怕自己被神聖處決,但他害怕音羅因此喪命。
「……我有點累了……」
「喔?也對,剛才那翻折磨真的很要命,你早點休息吧。」他完全不介意Adaru用這種方式迴避問題。
將他帶回房間後,音羅回到客廳開始收拾一地的狼藉。
「繡月,妳希望怎樣結束戰爭?」
延續稍早的話題,他難得帶著嚴肅的口吻說。
繡月沒有回答,應該說她沒有任何反應。經過這陣子的相處,音羅已經習慣她的沈默寡言。
「啊,算了。」他看著Adaru的房門,「三人一起在藍天下散步的願望,我會實現的。」
語畢,他轉身瀟灑的離開。
繡月依舊站在原處,無神的雙眸看向Adaru的房門,久久才移開視線。
*
形似高山的黑色巨龍,猛力拍打結實如鋼的巨大翅膀,刮起漆黑刺冷的狂風,卻吹不散遍佈滿天的厚重陰霾。
砰──!!咚──!!
巨龍發狂似地,不停猛撞前方的半橢圓形山脈。不敵巨龍的破壞力,山脈開始從最下面,一層一層的裂開來。
「Adaru,再這樣下去創界山就要毀了啊!」
「不會讓牠得逞的!!」
Adaru乘著魔神,一股作氣衝向巨龍身處,操作體內的神聖力量,義無反顧撞上對方龐大的身軀。
但如同螳臂擋車,一股濃稠的黑暗力量,從巨龍的身上爆發開來,把Adaru撞得暈頭轉向。
「哇──!」
「Adaru!!」
音羅緊急衝向Adaru飛落的方向,在他落地前抱住了他。魔神墜落在地,受到闇之力的衝擊,化成一束光芒回到Adaru的體內。
「Adaru,你沒事吧?」
「……嗯……還好……」
突然,有個畫面毫無預警地闖入Adaru的腦中──支離破碎的殘肢、不成人形的肉塊、匯聚成河的鮮血。所見之處全是駭人的可怕屍首,滿山滿谷,沒有盡頭,猶如人間煉獄。殘缺不全的屍塊上頭浮起黏稠怨氣,朝天空中的詭異氣旋聚集。氣旋越積越多、越變越大,像自天上降下的寬廣瀑布,裡頭塞滿著被擠到不成人形的怨懟面容,分不清誰是誰。淒厲的尖叫聲、怒罵聲、求饒聲全部混雜在一起,不斷刺激著耳膜。接著,極速膨脹的黑色氣旋,帶著融合在一起的刺耳叫聲,殘酷地將他吞沒。
Adaru一陣反胃,忍不住不停乾嘔。冷顫倏地爬滿全身。腦中殘暴不堪的影像,讓他頭一次產生想要逃離戰場的念頭,彷彿所有的勇氣都被那道詭異氣旋吸走一樣,再也沒有辨法面對殺戮無情的戰場。
「Adaru!你怎麼了?」音羅焦急地幫他順氣。
Adaru恐懼地看著巨龍山,說出來的話都因身體的顫抖而斷斷續續。
「那個、巨龍……該不會是……」
魔族舉行了邪惡儀式,將這片大地哀傷的負面能量全數吸收怠盡。舉凡消失在這場戰爭中的所有生命,全都成了這個可怕儀式的犧牲品,造就出無人能敵的恐怖生物。
音羅啞口無言,他沒想到魔族為了獲勝,居然做出這種天理不容的事情。
「太誇張了!他們……那個儀式……!」
那是個禁忌的儀式。被淪為祭品的靈魂,只能墮落為食物鏈中的最底層,被利用、被踐踏,直到能量耗盡,就此消失,再也無法重返光明;而施術者在施放此術的當下,便與淪為祭品的對象無異,早已喪失心智,成為只渴望暴力與血腥的低等生物。巨龍的龐大身軀,暗示著數以萬計以上的生命,從此淪為邪道,等著被消滅的命運。
而儀式仍在進行,巨龍身後那片混沌的氣旋便是證據。
Adaru感到悲傷。戰爭本就是個愚蠢的行為,那些被牽扯而喪失性命的靈魂,卻從此再也無法進入輪迴。
「音羅,必須要制止牠,你,願意幫我嗎?」
音羅也同樣悲憤。他至始至終,心都是向著Adaru。「這還需要問嗎?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不會讓這個蠢儀式繼續下去!」
Adaru欣慰地朝他點點頭,接著站起身,看著巨龍的目光果斷又堅定。他握手祈禱,身上慢慢泛起耀眼光芒。
似乎是感受到威脅,巨龍轉移攻擊目標,從口中朝Adaru噴射出一道帶著高能量的黑色光束。
「不會讓你傷他一根寒毛!!」
音羅擋在他面前,發動體內真氣,拿起劍將衝向他的攻擊斬成二半。
Adaru的身體越來越亮,亮得難以直視,彷彿這世間所有的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堪比宇宙星辰、朝陽月色。
三道雷光自厚重的天空倏地降下,聚集在Adaru身上。光芒四射,照耀之處皆形似清澄海水,洗淨空氣中的混濁與塵埃。
巨龍開始暴衝,帶著不容忽視的邪氣直直逼近。音羅向前跨出一步,將力量集中在刀鋒上,毫不畏懼地替Adaru擋下直撲而來的所有邪念。
光芒的面積越來越大,向週圍擴散至盡頭。如海浪的光波,緩慢向天上那群黑暗的氣旋靠近。
巨龍咆哮著,放出強烈的暗之力,想將這股光芒壓退回去。音羅舉劍橫劈,將來自巨龍的攻擊一一瓦解。沒被任何驚擾的Adaru,專心致志的祈禱。海水越來越廣闊。
最後,蓄力至臨界點的光,自Adaru身上一舉噴發。如海嘯的光之海,用其強大的衝擊力將巨龍沖刷到遙遠的天際。海水淨化了污穢,洗去巨龍身上的魔性,在宇宙中成為一座巨大的龍之山。接著光海退去,收束成三道流光,消失在宇宙邊際。
待一切回歸平靜,Adaru氣竭地跪倒在地。
「Adaru!」音羅衝回到他的身旁攙扶他,「Adaru,還好嗎?」
「嗯……我沒事,就是有點累……」
他望向在濃霧中若隱若現的南斗七星,再看向裂成七塊的創界山,腦中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他抓著音羅站穩身子,雙手再次握拳。
「等等!你想做什麼?」音羅握住Adaru的手制止,「你才剛擊退強敵,現在又要再使用力量嗎?」
「音羅,我並不是有勇無謀,」他反手將自己的手覆蓋在音羅的手背上,「長年戰爭讓人們失去了希望,甚至忘了祈禱的方法……」
幾千幾萬年來,戰亂一直不停反覆,和平總是一眨眼便稍縱即逝。人類本來就是內心軟弱的脆弱生物,他們害怕時,會祈求神的庇護,卻又在事後時常忘卻祈禱的方法,再次被魔趁虛而入,招來更多衝突的火種。
『人』厭倦了這一切,最終將自己的居住地(創界山)移到別處,不願再與人類密切往來。人類到頭來只能仰天祈求,期盼神明能夠給與恩惠,卻無法中斷這條戰事反覆的鎖鏈。
「我必須要做點什麼,讓人們不會再遺忘如何祈禱。」
「我明白你一直以來都想這麼做,但絕對不是現在,你太累了,不能再繼續使用力量……!」
「相信我,音羅,我挺得住,要是不趁現在做的話,遺忘如何祈禱的人們,只會再次重蹈相同的覆轍,我不想前功盡棄。」
「Adaru……」
音羅心裡也很清楚,Adaru比誰都想快點結束這場戰爭。他一直都在為此而努力,自己又怎麼忍心阻止他?
「……我知道了……」他用力握緊對方的手,「抓緊我,要是覺得撐不住,就把我身上的力量也拿去用吧。」
「音羅……」Adaru心頭一暖,微笑地點點頭。
二人彼此緊握雙手,一起祈禱,晶透的強光再次充斥在Adaru的身上。
萬丈光芒,照向四面八方,耀眼奪目。Adaru自天上召集四道雷光聚集在身,接著使其中三道幻化成與稍早同樣的流光後,分散飛往創界山;最後一道則向著遠方的地平線直撲而去,淹沒在盡頭深處。
光暗淡下來,消失得不著痕跡。耗盡力氣的Adaru全身虛脫,直接倒在音羅身上。音羅抱起他,來到一塊大石頭旁坐著休息。
「這樣,你就能如願了嗎?」
「嗯……」他虛弱開口。
「你啊,真的很固執。」他一同隨性地坐在Adaru的身側。
「希望這樣……可以結束戰爭……」可以三個人在藍天下散步……
Adaru抬頭仰望天空,音羅同樣如此,那姿勢就跟人類仰頭對神祈禱的姿勢一樣。只是天空依舊污濁不清,早先得來的潔淨空氣只是曇花一現。
不知道這些濃霧散開以後,天空會是什麼模樣。二人不約而同的這樣想著。
「對了,音羅……」突然想起什麼,Adaru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形似戒指、上頭泛著金屬紅光的圓環,圓環上頭再串著二個銀色的小環。
「這個給你,代表我們無可取代的友情。」
音羅接過物品,將它拿到面前仔細觀察。
「這叫輪紅,是我做的,雖然可能做得不是很好……」他不好意思的抓抓頭,「聽說輪紅可以將彼此的命運緊緊相連,不管到哪裡,都可以再次相遇。我希望不論是下輩子,下下輩子,還是下下下輩子,你都可以當我最好的朋友。因為有你,我才能夠堅持到現在,真的很謝謝你。」
這是Adaru發自內心的感謝。是音羅驅散他支身一人身處戰場的孤寂,是音羅讓他明白,原來除了殺戮以外,人活著還能有別的理由,還能夠擁有希望。
「我一直都如行屍走肉般,執行神派給我的任務,對我來說,那便是我畢生的使命,但現在不同了,我想要跟你一起生活下去……還有繡月,等戰爭結束之後,我們三個可以一起去旅行,去不同的地方看看……我想要一直一直跟你們在一起。」他像個單純的孩子般,說著純粹又無暇的願望。
音羅紅著臉,把頭撇向一旁。「你幹麻突然說這些……」
「哈哈,你臉紅了。」
「囉唆。原來你這麼離不開我,真是見識到了。」他壞心調侃反擊。
Adaru的臉也紅了起來,他舉起手,想將輪紅搶回來。「……不然你還我啊。」
「才不要,」音羅反手將輪紅收進口袋,「送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了,哪有還回去的道理。」
Adaru還要回嘴,但此時一股懾人凌厲的氣壓讓他的臉色瞬間如死魚般慘白。
「音、音羅……你快、快離開這裡……快!」
他死命催促著,可自天降下的強烈眩光,刺眼的宛如旭日,讓音羅一時睜不開眼,錯失了逃離的時機。
光芒降臨在眼前,Adaru絕望地看著面前的主宰者。
「……神……神……」他顫抖著身子伏地而跪。
「汝在做什麼,Adaru。」如洪鐘般雄渾厚實的聲音,有著肅殺懾人的威武氣勢。
「我……我剛擊退巨大黑龍,正準備就此離去……」
「離去?」神的語氣明顯透露不悅,「汝不是還有任務未完?」
「任、任務……?」
「在那之人豈不是魔族?汝,怎還愣著?」
Adaru驚恐地抬起頭,望向那至高無上的神。
「不!不是的!音羅不一樣!他跟其他的魔族不一樣……求您……求求您饒過他,求求您……」
他再次伏地,內心慌亂不勘,完全有失平時的內斂與沉穩。他不斷祈禱神明能網開一面,能降臨奇蹟,可等待他的卻是更加殘酷的現實。
「魔就是魔,沒有什麼不同。汝此生的宿命就是斬殺魔,不論是誰逢魔便斬,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Adaru激動不已,不願執行這個命令。
「不!我不要……我求求您……我真的不要……!求您、求求您看在我的功積,饒他一命吧……求求您……」
「笑話,汝的功積?這是汝份內之事,何來功積之談?汝若堅持不肯,余就親自動手了,屆時此人魂飛魄散,再無輪迴的可能,可就怪不得余了。」
Adaru萬念俱灰,心裡最後的一絲希望因神無情的話語而就此滅絕。
他無法反抗神。他是神用來斬殺魔族的魁儡,是神創造的殺戮工具,他不能有自己的意識,不能違背神的命令。他只能在戰場上殺敵,殺光所有神所厭惡的黑暗,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是。
音羅必須死。差別在於死在誰的手上。
Adaru緩慢地站起身,眼神無光。他握緊手中的劍,痛苦的看向音羅。
音羅心裡同樣痛苦,面前這位對常人極為憐憫的神,卻對他們趕盡殺絕,踐踏Adaru殘存不多的希望。他是如此壓抑,受盡折磨,這個全知的『神』卻渾然不覺,再次逼迫他去殘害早已傷痕累累的心。
Adaru舉劍進攻,眼眶已被淚水浸濕。在神的威壓之下,他完全沒得選擇。
「就當作彼此切磋吧,Adaru,我完全不介意……」
音羅沈著臉,正面迎向他砍過來的刀刃。
Adaru的動作很大,每一擊都破綻百出,完全不及平時的繞勇善戰。放棄自我的行為看在音羅眼裡,更加深他對神明的憎恨。而音羅完全不出招,只是一昧閃躲,他發現自己沒有剛才說的那樣,可以當作切磋這麼簡單。看著Adaru悲痛的面容,他的心也是痛得一踏糊塗。
明明他們剛才還在說笑,聊著未來的美好,怎麼轉眼間就變成這樣了?
「啊……」不久前才大量釋放力量的Adaru,終於體力不支,臥倒在地,但他仍然顫抖著拿劍抵住地面,想要撐起身子,繼續這場違背意志的悲哀戰役。
「夠了,Adaru,不要再打了。」
Adaru喘著氣起身,搖搖晃晃地接著他軟弱無力的攻擊。
「我說夠了!」音羅抓住他拿劍的手制止。
Adaru淚流滿面。神還在旁邊看,他怕得不敢停下。
「不行……停下來的話……停下來的話……」他掙扎,想擺脫音羅的手,可是對方抓的很緊,他完全掙脫不開。
看著幾近崩潰的Adaru,音羅眼中滿是悲淒。他是他的好朋友,唯一的好朋友,但現在這個『朋友』的身份,卻讓他悲傷的快要毀滅自我。
「……Adaru……」
似乎是下了某個決定,音羅咬緊牙關,手一用力──!!
意料之外的衝擊讓Adaru瞬間呆滯,像失了魂似的瞪大雙眼。
他的劍貫穿了音羅的胸口──用音羅自己的手。
鮮血飛濺,同時延著劍流到Adaru的手上。理應溫熱的觸感,他卻只感受到寒冷。
腥紅迅速在他胸前擴散,猶如被暈染的宣紙。血液滴滴答答,在音羅身下匯聚成攤,以他為中心不斷向四週漫延。
「啊……啊……」Adaru想大叫,可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一樣,他完全叫不出來。他的手還被對方緊緊握著。
音羅走近他,奮力把他抱在懷裡,任由胸口的劍繼續貫穿他的身體。
「唔……不要、再痛苦了……嗚、我……不怪你,希望我們下輩子,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成為好朋友……」
「不……不……」Adaru不停搖頭,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天空……真的、嗚……好想……跟你一起看啊……」他輕輕拭去Adaru的淚水,卻不小心將血沾染到他的臉上。
音羅開始變得透明,點點光粒充斥著他的身體。
「……輪紅……我很喜歡……謝謝你……」
輕柔的話語,跟著擁抱一起消失了,他徹底化作一抹輕舞飄揚的光粒,只留下地面一大攤駭然猙獰的血跡。光粒飛過裂開的創界山,飛過乾涸龜裂的大地,向著遙遠的天空,飛往更高的地方。像是回應音羅最後的願望似的,空氣中的污濁逐漸散去,蔚藍的天空開始綻放。
Adaru毫無焦距的目光,自始自終都跟著越飄越遠的光粒。閃爍的晶光宛如他溫柔的雙眼。
他看著呈現在面前的美麗藍天。
「天空……很漂亮呢……音羅……嗚嗚……」
明明應該要一起看的啊……
他跪在地上,無聲流淚。滿是鮮血的雙手,讓他的心空虛得沒有半點東西。
音羅……音羅……音羅……音羅……音羅……音羅……音羅……
腦中全是他灑脫不羈的身影,與音羅朝夕相處的每一幕,都還像不久前剛發生過的一樣真實。
接著,他毫無懸念地拿起劍,往自己的脖子一砍──
──沒有任何感覺。
沒有疼痛,沒有恐懼。他像個無憂無慮在天空飛翔的鳥兒,頭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身心竟如此輕鬆。
他苦笑,望向藍天的眼神逐漸煥散,身軀經不起失血的暈眩慢慢倒下。身體漸漸產生光芒,從肢體末端開始,化作與音羅離開前相似的光粒,分成三部份飄散而去:一部份飄向創界山的頂端,形成一輪巨大彩虹;一部份跟隨在音羅身後,飛向遠方的天空,直達宇宙;剩餘的部份則聚集到神的面前,變作一個紅色的勾玉。
「壞了,只好再重作一個。」神如此說著。
長久的戰亂暫時結束,清新的天空頭一次降臨於此。彩虹的力量庇護著神部界,星星的力量也庇護著宇宙界的萬事萬物。
這是自神聖創造世界以來頭一次迎來的和平,但可笑的是,忘記如何祈禱的人們,又會再次埋下戰爭的火種。
當戰事發生之際,便會自天降臨一位救世主,在人們的祈禱下,開始擊敗帶來紛亂的魔族,如此重覆,永不間斷。
多麼美妙的故事,不是嗎?
*音羅(otora),由虎王(torao)的字母變化而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