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大學剛畢業,對未來一片迷茫……仔細回想,我似乎向來都是如此,國中迷茫、高中迷茫、大學迷茫,出了社會也同樣迷茫,我基本上是渾渾噩噩在度日子。雖有自覺,但也沒想過要振作起來,也許我自己也很享受僅有一次的寶貴生命被揮霍、被浪費、被糟蹋,碎成一片片再也無法回頭。
所以當算命師告訴我這件事情,我打從心底不相信,當場拋下一句『說什麼屁話!』拂袖而去。
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了,我早早便知道我是無可救藥的一團糟,沒有希望了,因此對於宗教或是命理那些怪力亂神,只當成笑話一樣看待。會和這位算命師有所接觸,也不是我去找他,是他主動來找我。
我大學畢業後的那段日子,曾經異想天開,設立了一個目標,要把全台灣的山全部爬過一遍;我以為做出一些平常人不會去做的事情可以開拓自己的視野、胸襟和靈魂,藉由旅途,從中領悟到自己在世界中的定位。但我告訴你那些都是屁。當登山的旅途結束後,我躺在地上全身又酸又痛,心中滿懷對世間萬物止不住的輕蔑與失望,我整個人是空的,錢包也是,連搭公車的錢都沒有,差點就要被山神給收走。
此時算命師出現了,是他救了我——並不是這樣的發展。我和他是在一座很多猴子的山碰到的,聽說這座山的猴子會喝酒、騎機車和翹課,跟大學生很像。在登山步道的旁邊,有張蓋紅布的方桌,桌面畫著太極圖;一個滿頭白髮、看起來明天就會死翹翹的老人,穿著不知道是衣服原本顏色還是汙漬的綠色唐裝坐在椅子上,我經過時,他突然站起來,抓住我,說:「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的黑眼球和白眼球混在一起,整張臉像是沒氣的籃球紅紅黑黑又皺巴巴,黑洞似的嘴說著:「我看到,你的未來!未來,你的月薪是……二十五萬!」
「說什麼屁話!」
我甩開他,爬山的興致頓時全沒了,頭也不回地離開。
事情本該就這樣結束了,然而在幾十年過後,算命師說的話成真了——我打開這個月的薪水單,不多不少,正好是二十五萬。生產線上從右到左的零件,彷彿有規律地排成句子:『二十五萬!二十五萬!你的月薪是二十五萬!』看著看著好像連算命師當年的聲音都在耳邊出現。我的未來真的被他料中了,但心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嘿!」下班後,同事跑來找我,說:「剛發薪水,要不要去慶祝一下?」
「喔……好啊。」這是我們長久以來的習慣。
旁邊有個同事看著我們搖頭說:「一有錢就馬上花掉,不知道要存起來,你們這樣喔,沒有未來。」
「會在這種工廠上班,本來就沒有未來可言啦!」同事搭著我的肩膀回嘴。這樣的對話每個月都會發生一次,平時我還會附和『及時行樂』,不過薪水單上這剛好的數字哽住我的喉嚨,只能發出『唔唔唔』應付的聲音。
騎著機車閃過開單的警察,在小巷子鑽來鑽去,到了夜市;放眼望去,盡是些不健康的小吃和招牌上一目瞭然的標價:『烤香腸五百』、『青蛙撞奶一千,買一送一』、『蚵仔煎七百』、『雞排六百五』、『臭豆腐六百』……。我的薪水有二十五萬沒錯,可是物價——物價也連帶膨脹,現在光用銅板什麼屁都買不到了,麥香奶茶要一百塊,棒球麵要一百二;算來算去二十五萬的薪水花起來跟二萬塊沒兩樣,也許更少!
當我心不在焉跟同事逛夜市時,突然有陣風從前面吹來,抬頭一看,當年那位穿著唐裝的算命師站在路中間,肩膀不斷被兩邊的行人擦撞、推擠,不過腳是一步也沒有移動;他睜著那雙混濁的眼睛,比著我大聲嚷嚷:「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心裡湧升一股厭惡,朝他大吼:「你閉嘴!不要再說了!」他不理會,繼續說:「我看到,你的未來!」「該死的畜生!你聽不懂人話嗎?」我咬緊牙關,撲了過去,他被我壓制在地上,還是叨念『看到了、看到了』,同事和旁邊的路人來把我架走,說『冷靜、冷靜,他只是個老人』,算命師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眼睛看向一個什麼也沒有的定點,把話接著說完:
「未來,你的月薪是……兩百五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