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在泰國是象徵著革命的月份。1973年的10月14日,高漲的學潮成功迫獨裁軍人交出權力,出面示意軍人退一步下台的國王拉瑪九世,也獲得了「明君」的光環,然而才不過三年,就證明這一切都只是摸頭了事。
1976年,當年的獨裁軍人一一回到了泰國,而抗議學生皆被冠以共產黨、對王室不敬的罪名,在法政大學的足球場上遭到血腥鎮壓。
今年的10月14日是星期三,就舉行集會活動而言,不是個好日子。但堅持選在這天進行「決戰」的集會,並不是要求一個像47年前那樣短暫的勝利,而是要為10月14日的革命故事,重新寫下真正成功的結局。
2020年的人民黨,要的是徹底的「翻天覆地」(พลิกฟ้าคว่ำแผ่นดิน)。
要知道,當下泰國民主運動跟上世紀版本有相同也有不同之處。相同的是反抗父家長式的威權與國家集體主義;不同的是,這一代人更強調公平與平等,這些都與保皇派的觀念南轅北轍、難以調和。
對保皇派來說,青年攻擊政府和君主制,不啻是破壞既有的治理體系,傾向西方文化的結果更會讓青年變得不敬虔,損害泰國文化。
對年輕一代來說,箝制言論、貧富差距擴大等弊病,正是現有制度和等級制的社會環境所致,青年固然篤信佛教等傳統價值觀,但卻無法接受以前世功績或業力(karma)來證明此生遭遇,特別是不公的階級固化現象。
阿皮拉特是否對帕拉育忠誠,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他與軍隊在本次大選中,確實扮演著爭議角色。
除了利用槍桿子嚴格維持秩序外,阿皮拉特也懂得使用筆桿子——在泰國自由黨(Seri Ruam Thai)領袖與跟監軍人發生口舌之爭後,阿皮拉特決定對該黨領導人控以誹謗罪,被外界視為壓制言論。
更重要的是,且不論政變是見縫插針或獲取政治利益的流言,泰國民間之所以一直盛傳軍隊政變,乃是對未來政局的憂心。
因為藉由不公平的安排,軍政府已掌握上議院多數票,本次選舉結果更顯示,軍政府幾可篤定將透過民主選舉持續執政,帕拉育可能會一直做到身體無法負荷之日(帕拉育現年65歲)。
初期軍政府還有足夠的權威掌握軍隊,但隨著帕拉育日漸老去,或越來越不得民心,對軍隊的掌控力必然有所下降。
終有一天民主派翻轉頹勢,獲得下議院多數票時,若帕拉育不肯放手,與民主派對峙不下,那麼軍隊極有可能再以政變解決僵局,屆時被迫下台的政客,恐怕也會包括帕拉育,泰國政局也可能陷入另一場新的混亂。
事實上,去年軍政府通過「20年戰略計畫」,包括國安、行政等六大領域,也獲得泰王簽字同意。該計畫要求未來20年不管哪黨執政,都得遵守已制定的戰略方針。
此計畫由帕拉育領銜推出,在帕拉育執政下固然合理,但若是他黨組閣,卻仍被迫奉行,不啻是延長軍政府的影響力,嚴重破壞民主制度。
且此計畫早已擬妥,政府接下來就是奉命執行。然而大選過後,泰國「名義上」恢復民主,反對黨必須依法審核法案預算等事項,盡到把關之責,如此勢必會與帕拉育內閣再起衝突。
因為民主聯盟縱使無法組閣,卻掌握參院多數,應有足夠力量杯葛帕拉育內閣的法案,甚至癱瘓議事。
這在正常民主國家屢見不鮮,執政黨本就該進行妥協、調和各方利益,但習慣「鐵血治國」的帕拉育,是否做好民選政府總理的準備,面對民權與反對黨監督?
答案恐怕不甚樂觀。無論如何,泰國好不容易重生的民主危如累卵,帕拉育內閣的舉動將決定泰國未來,也是下階段各方密切觀察的焦點。
不過,泰國民主的道路並未因為軍方的退讓而平順,反倒進入新的顛簸期,只是對立的雙方換成了中產階級與中下階級,中產階級不滿政客貪污腐敗、與政策買票;中下階級不滿城鄉差距擴大、收入分化嚴重,雙方紛爭難以平息。
階級的分裂在97年金融風暴後加劇,而此時應勢而起的「泰愛泰黨」則在中下階級的支持下,由黨魁塔克辛(Thaksin)於2001年組閣,聲望達到高峰亦使軍方等保守派感到威脅。
無法坐視權力天秤傾頹的軍方,終在2006年發動政變、逼迫塔克辛下台。
此時社會的分裂開始白熱化,反塔克辛與擁塔克辛的政治衝突,很快地演變為黃衫軍(反塔)與紅衫軍(親塔)之鬥,雖經數次民選也無力調解,紅黃之爭的結果,亦導致2014年保守派從憲法法庭下手,將塔克辛之妹、盈拉(Yingluck)總理解職,軍方旋即宣布戒嚴,泰國民主再一次地走向倒退。
總體來說,泰國民主發展至今,已進入轉型的關鍵期。人民無分紅黃,大多都具有反對獨裁、維持民選的共識,爭執點其實是社會分配與「代際正義」的問題——這與過去民眾僅是單純的和軍方抗爭已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