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文字的人們看起來都好閃閃發光——抱著無限憧憬的少女,戴著厚重的粗框眼鏡和黑眼圈,興奮地敲著鍵盤。
點下發佈文章按鍵後,呼地一聲吐了口氣。還沒完全放鬆下來,少女看到應用程式的喇叭符號跳出紅色數字。一個喜歡,一則短短的留言。「我覺得,場景描述多加一點會更好哦!」
少女抓抓頭。依循著腦袋的畫面多加了幾行字再更新。
—
漸漸地,少女將幻想塑造成形的網路場域上(官方說法叫小屋),多了一些互相打招呼的朋友。
「小解憂呀哈囉!OH~fight!」
「一千字還遠遠不夠吃呢,再多更一些吧。」
「解憂早上好。這篇在文字運用上的確非常優美,但要是情節上有這些邏輯謬誤,會是很嚴重的硬傷哦——」
咦咦咦?
少女總是很苦惱,要怎麼做才能打出好看的小說、讓人看了快樂或覺得厲害的作品,要怎麼才能成為閃閃發光的創作者呢?
國三生那些本該拿來讀書的秘密週六下午,少女認真以解憂的身分生活著。用著平常說話不會用到的語氣和字眼,和熱情發光的大家打著招呼,敲出一個一個稚嫩的文字。
「解憂」是為了讓大家和自己都更開心,她純粹地想著。無論現實發生多少悲傷的事,像是珍愛的事物離她而去、同學之間流傳著的難聽話、時而崩潰的眼淚⋯⋯如果在小屋,就還是有一群抱著才華各自努力的人們,願意和她打招呼。
—
上高中的少女像一般高中生一樣,除了學業以外,還忙著一些日子過了以後,覺得沒什麼、但其實非常重要的事。
少女很少想起她的小屋。偶爾翻自己從前的文章來看時,也總是覺得很羞恥——就是所謂的黑歷史吧?越來越少在上面發文,也越來越少打招呼。
這並不是她不再成為解憂的原因。
她在高中時加了音樂創作社團。大量的詞和曲、大量的情感在她的腦子流動。但圓滿的學校生活之外,人生的變動比起國中時期更加劇烈。
如果高中那些事件是火山,國中經歷的也不過是一支蠟燭上微弱的燭火。失去創作能力也許還沒那麼嚴重;失去「解憂」的能力,才是真的令她沮喪至極的事。
她在另一個開創了一個叫不解憂的私人帳號,在上面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宣洩。對於讀者的看法和回應毫不考慮,只是瘋狂丟上黑暗的情緒垃圾——如此糟糕的創作者。非但沒有閃閃發光,反而是千瘡百孔的黯淡腐壞。
—
少女在激烈的情緒波動中上了大學。她幾乎沒有想起她的小屋了;好一段時間,完全忘記了解憂。直到有一天她在公車上默默流淚著,回到家立刻打了一篇和青蛙有關的文章。
她突然想起身為解憂,快樂地回應大家的留言、並四處打招呼的日子。
本來想把青蛙那篇文章發上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解憂?那些溫暖熱情的人看到這樣在崩潰邊緣產生的作品,會不會覺得不舒服?會不會覺得不被療癒?
失去任何療癒能力的少女,當天把僅只一千多字的短文打完。打定主意要不顧一切放上自己三年多沒更新的小屋,卻因為「手機版應用程式找不到發文的鍵」這樣無聊的理由,最終還是繼續沉潛。
憂思纏身的少女從來沒有放棄過創作。不管是短暫的快樂、還是常態的痛苦時,她在小屋以外的地方,默默用血淚和已經啞掉的聲音,訴說不再美麗的故事。
還天真的時候用來創作的平台,和曾經一天要花好多小時流連的小屋,不適合用現在已經無法解任何人憂的文章填滿。
—
但一旦想起了,就三天兩頭掛念著。並不是不思茶飯的程度;只是在不想睡覺、拚命消耗自己的某個夜晚,沒來頭地就開始敲鍵盤,如此而已。
敲鍵盤的是曾經立志要讓大家或自己能少點煩惱的少女。最初解憂的願望已經消磨殆盡;如今,她只是想上來,向不知道是否都過得順利、繼續閃閃發光的,溫暖熱情的大家,打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