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換
舊版
前往
大廳
小說 達人專欄

黑貓與自行車 13 未入眠的貓

陸坡 | 2020-09-10 17:25:58 | 巴幣 6 | 人氣 323


小說含有政治議題與部分血腥暴力和同性愛
請斟酌自己的立場決定是否觀看

《黑貓與自行車》第二季








13 未入眠的貓


一道牆,兩個世界。黑水海峽的另一頭就是自己的家,那些中隊的成員是否安好?任務還在持續嗎?是否有人問起他。閉上眼試圖想起幾年前最後關於家的記憶,那老家斑駁的牆和發出喀喀響的電扇,夏天又熱又濕,得揮扇趕走那些礙事的蚊蠅。弟妹是否相信他還活著,或是已經將他形式入土,葉常義想了許多,也記起一些從中國來的老班長跟他說過很想回家,回中國那個家。

替日本人打仗的葉常義知道那有家歸不得的感覺,那些不把台灣當成家的老芋頭班長每天想著要反攻大陸收回疆土,打倒萬惡共匪回到本來的地方,就跟葉常義將戰機飛上青空對美國人開戰的心境一樣。

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個謊言,不管是打回中國或是消滅敵軍凱旋歸來,全都是謊話,但是在殘酷的現實中,你除了相信這個謊言不然哪有可以繼續支持你走下去的動力。日本戰敗,葉常義帶著成真的謊話,踏著磨破的鞋穿著髒兮兮的軍服返家,即便那裡是成堆的瓦礫堆和不知道有沒有人在等他的老家,如果那是夢就不要讓他醒,他不想睜開眼時看見自己墜入太平洋。

關他的大門是開著的,但葉常義沒出去。他待在房裡看著那些簡體字書籍,學過繁體字和日本漢字的他要認簡體字並不難,比起從日文五十音重新學起ㄅㄆㄇ,葉常義自己有套快速把單字和拼音記起來的學法,他也把這方法教給了阿圖,但不知道阿圖有沒有認真聽他講。

有人踏進門來,葉常義沒抬頭繼續看書,他坐在床旁的地板上將腳伸直脫掉那雙破洞的黑襪讓腳趾透出來。那個人緩緩的走,走到他面前那椅上坐下。葉常義感覺到那人注視他的眼神。

「誰?」葉常義問,而那個人卻回他:「呵,明知故問,你會不知道我是誰?」

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的人,是這群雜兵們的頭陸邵忠連長。穿著白襯衫捲起袖子的陸邵忠自顧自的點起菸,現在他的樣子不像個軍人倒像個被留級很久的大學生。他抽口菸看著翻書的葉常義說:「我進來的那一刻你應該就知道是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聽得出來我們這幾個人走路的聲音,我說的沒錯吧?」

「呵,陸連長太看得起了,我只是有時候會矇到而已。」葉常義說。

「我聽小唐說,你好似有點了解我們想搞什麼事情。」陸邵忠抖了抖菸灰,按了按自己的後頸子,皺眉頭說:「雖然在這裡我給你方便,但要是你的方便變成我的不變,那就有點麻煩了。所以……」

葉常義聽到一個機器碰撞的聲音,他放下書抬頭看向面前的陸邵忠,映入眼簾的是一把短槍口,瞄準著他的心窩。

「我們可以輕鬆聊聊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麼。」陸邵忠說。

那時候說的話,小唐直接全告訴了陸邵忠,會變成現在這種狀況,葉常義其實也不到很意外,不過他意外的是陸邵忠的做法很直接,所以葉常義感覺自己也沒必要拐彎抹角的說什麼就直搗黃龍的對拿著槍的陸連長說:「你們想暗殺毛澤東。時間就在他看一部叫《白毛女》的戲那時候。」

陸邵忠聽見笑了一下說:「蔣匪的飛官,你有聽過死人不會說話這事嗎?」

「那麼陸連長你有聽過隔牆有耳這事嗎?尤其是在牢房上開了一扇窗。」陸邵忠看見在這關葉飛官的屋內那在角落上頭的透氣窗。在眼神看去的時候突然對葉常義說:「把書放下,放遠,別對我耍小聰明,飛官。」

聽到這句,葉常義停下動作,看來自己的小動作被陸邵忠看穿了。葉常義慢慢的把書放下放到陸邵忠要他放的位置,書本裡有一角落被挖空,裡面有著許多黑色的粉末,是之前葉常義剛被關來這裡時偷偷拿走的那些子彈裡裝的火藥。這些廉價的黑火藥,只要有點火花就可以有作用,可以爆燃形成白色嗆鼻的煙霧,葉常義本想在狀況不對時用上,卻也被眼尖的陸邵忠看穿。

見到書邊腳被挖洞填上火藥,陸邵忠呼了口氣說:「你這傢伙可真是連眨眼那刻都得防著。跟外頭那些笨蛋和被牽著鼻子走的傢伙不同,蔣匪的飛官你到底什麼來頭?」

「你打過仗吧。」葉常義看著陸邵忠問。

「只有上過戰場的人才會這樣小心提防。」葉常義說。

在對日抗期間,不滿國民黨毫無作為,原本在國民黨下的陸邵忠脫掉原本的民國軍服,投到了共產黨。讓他意外的是共產黨雖然有著滿腔抱負的中國青年和幹部,但他們似乎不怎麼會打仗。對日抗戰那時資源有限國共開始合作,但戰時一拉長,陸邵忠就發現這時的共產黨連助力都稱不上,只能撤退。

這時的陸邵忠沒被共產黨軍隊重視,因為大家都只當他是一個國民黨混不下去濤過來的兵。對日抗戰時共產黨幾乎只有一種戰略,偷襲日軍,如果不成就逃,這使受過正統軍人訓練的陸邵忠沒有任何發揮的餘地。

陸邵忠真正被看到是在第二次國共內戰,日本投降後,中國人民解放軍開始為了推翻國民黨的統治進行的內鬥。在1947年的某天,一個官無意間看見在大別山區,陸邵忠推掉了原本他上頭那無用的長官用著他的影響讓原本的解放軍人和一大群貧農、中農跟隨他。

這個長官驚訝問了陸邵忠,陸邵忠只是簡單的說:「報告書記,我只是奉行了共黨土地改革制度讓每個農民都有田耕、每個軍人都有飯吃。」

當時中共中央公布一項《土地法綱要》在農村按照土地面積,劃分成貧農、中農、富農、地主四個等級。但許多地主土豪不滿中共打壓而跟國民黨掛上鉤,用各種手段要回收自己的損失對貧民農民趕盡殺絕。過去就看不慣國民黨老用階級壓人的軍人陸邵忠深知國民黨那套,他反利用了那套句吉民心,拉大自己的氣勢把民心鞏固到共產黨來。

這時期許多土地改革的作為偏袒富人地主的做法,一夕間使得許多農民工人對國民政府不滿,國民黨喪失民心。而陸邵忠的做法正巧就是共產黨逆轉這局勢的開端,只使得這個書記長官驚訝默默地記下陸邵忠這人。

而在一九四九年後,這時的陸邵忠已經不在是一個國民黨逃來的兵,他就是個有著上百人指揮權,精通算計的連長。這年共產黨徹底打垮國民黨中國的勢力,國民黨節節退敗,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這時當年那書記秘密的招來了陸邵忠,他見陸連長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你為我所用。」

這時陸邵忠才第一次知道眼前大人物的名字,這大人物就是往後會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一頁的名字:

鄧小平

「我聽說,你以前幫日本鬼子打過仗。像這樣探聽敵人的消息,然後再推敲的方法,不會就是跟那些日本人學得吧?你知道在中國我們稱幫日本人做事的那些人叫什麼嗎?」陸邵忠又把話題繞回來,在葉常義的耳邊說:「漢奸。」

「不知道你那雙手幫日本人殺了多少我們中國的同胞?只要一個指示你一個按鈕,多少人就會被你的飛機打下來對不對?葉飛官。」

染紅鮮血的手怎麼有洗不乾淨,就算回到家重新開始,耳邊也不斷的傳來那飛機引擎聲和飛彈爆炸的轟鳴。就算在床上也聞得到火藥煙硝和那刺刀上的血腥味,一次次醒來確認自己不是睡在軍艦和窄小的床上,只得透過在港口聞起那難聞的汽船油煙味才會稍微安心。這些都是讓葉常義害怕的,他懂得自己結束的不單單是一條人命,還有連帶著整個家庭的破碎,做上一個讓人回不了家的劊子手,葉常義無疑受到許多良心上的折磨。

看見葉常義沉下去的表情,陸邵忠見自己的話奏效,還要繼續說些什麼,沒想到卻被突然轉頭的葉常義驚到,兩人面對面,這時葉常義抓住陸邵忠拿槍的手腕將槍往天上指,看著陸邵忠的兩眼,有別於剛剛低落的表情,葉常義這時的眼神銳利他對著陸邵忠說:「別太自負了,陸連長。」

「你說的那些話,我不知道從戰場回來就問過自己多少次。如果我今天不殺他我就沒辦法活得回去,我沒得選。而你也是你選了共產黨對自己的人民開槍,只因為他們是國民黨、他們是地主、富農。我不會說你做錯或是殺人兇手這樣的話,你選擇了當了共軍,而我被推上了中華民國軍人,殺了人只因為我們都想活下去,如此而已。」

你就承認比起那些死在戰場上的,我們都是苟延殘喘到現在的膽小鬼。

「住口。」陸邵忠說,但葉常義並沒有停下嘴,他不是陸邵忠的兵,他不會住嘴,葉常義繼續說:「我不管你為何要暗殺那姓毛的,我不想管也不甘我的事,你們共產黨的事情自己解決。但是我只希望你敢做敢當陸連長……」

「別把你弄糊的髒水朝別人潑!」葉常義說完用力推開陸邵忠。

「葉常義!」

站穩的陸邵忠看著眼前這個中華民國的軍俘這樣在他一個軍官面前囂張,氣急敗壞,人衝過去就把葉常義壓到了床上槍指著他的頭作勢要摳下版機,那一刻葉常義就要從褲口袋裡掏出什麼,突然門口一個聲音大吼到:「破相!」

聲音讓陸邵忠恢復理智,發現自己失態,舉在葉常義眉間的槍放了下來。剛剛一吼的士官長徐琅,走過來拍了他的肩膀,像是想讓陸邵忠冷靜一點,而陸邵忠卻一手拍開徐琅的手,轉身走掉。

「又是你這傢伙!」看見葉常義,徐琅一股不爽湧了上來,抓起葉常義的袖子就給了他幾拳,一個拳頭打中葉常義的臉,鼻血從孔中留下來,在床染上幾點。徐琅才消氣轉身去追陸連長。被打倒在床的葉常義彎起身,抹掉臉上的鼻血,感覺到剛剛騷動完門前還有一個人長著沒走,他看著那人說:「是你把那大個兒士官長帶來的吧?」

「不這麼做你早被一槍打死。」小唐說。

從陸連長進去的那時間點,唐元斌就在門外被靠著牆豎起耳朵聽,見狀況不對趕緊拉了徐琅來。小唐看著被揍的葉常義將鼻孔內的血塊噴掉說:「你不說那些話就不會討打了。」

「你真覺得什麼都不說就沒事啦?」葉常義問唐元斌,小唐不回話,只是把葉常義的手重新銬住轉身把大門關上。葉常義見門關起來,用今早打的水洗了臉,洗完面對鏡子看著自己青一塊紫一塊的臉,鼻血又慢慢的流下。他大力壓住鼻子止血,抬頭往上用嘴呼吸。手摸了摸口袋,摸到什麼就笑了。

一把原本放在陸邵忠身上鎖他手銬的備用鑰匙現在被葉常義摸進了口袋。

雖然有點風險,但的確在這之前讓小唐引起對任務還有陸邵忠的懷疑這功夫沒白下,而且要引陸邵忠那戒心重的傢伙出手靠近自己,說得話還是得多下點功夫。玩命這件事情,幾乎從葉常義懂事後就伴隨身旁,有時候他只是想圖個安寧,周遭卻還是雞犬不寧,是自找的?還是世界本身就沒有平靜的一天。

幾分鐘後,葉常義見鼻子不再流血,看鏡子裡自己那被徐琅打腫的臉,輕輕地用手指碰了自己臉上那幾塊瘀青,才剛碰到皮一種刺痛感就讓他不自覺的皺眉,嘴說著:

「痛痛痛痛痛……」

晚上窗味傳出聲響,點點水珠打在屋上瓦片聲音咚咚響,隨著聲音越來越多、越變越大,外頭下起豪大雨。在房間的葉曉青把掛在外頭幾件衣服趕緊收上,順手將窗給關了。台灣最近晚上常下雨,讓晚上的天氣變得又濕又悶,屋裡一些角落的牆被這股濕器弄出了黑斑,讓人心煩。睡不著的葉曉青走出房間響去廚房倒杯水,就發現自己家廚房裡有著奇怪的聲響?

聽到動靜,葉曉青警惕起來隨手拿了旁邊長條的東西就小心翼翼的往廚房去。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自己還在讀書的時候家裡曾經也這樣被人闖入,那些人把家櫃子打翻,東西全撒在地上,整個屋內連自己房間都無倖免。

剛從學校回到家門口的葉曉青還愣在家裡,就聽到年邁爸爸的聲音,爸爸抖著身子,走了幾步身子就攙在桌子,看著過來扶他的曉青就用一口日文夾雜台語說:「急い、急いで!緊去揣你大兄長義!恁共家望掠走啊!緊勒啊!(快、快點!快去找你大哥長義!他們把家望抓走了!快點啊!)」

葉曉青記得當時自己聽到這話,連書包都沒放下,人什麼都沒多想就趕緊跑去找宜芳姊,喘著氣話都說不清楚的說:「二哥被抓了!宜芳姊快救救我二哥!」

之後大哥葉常義跟宜芳嫂趕緊跑去處理,最後看見穿著軍服的哥哥把二哥帶回來,二哥身上帶著傷,看來是被抓的時後抵抗時留下的。兩人一進家門甚麼話也沒說,葉曉青看到兩人的表情知道他們肯定又吵架了,兄弟倆人不說話在相互抗議。家裡沒丟甚麼值錢的東西,倒是在之後學生的葉曉青發現自己的私人衣物不見了幾件,想想自己那被翻亂的房間,那不見的衣物,心裡一股噁心感就湧上心頭,讓她臉氣得脹紅。

是什麼樣的政府可以默許警察擅自闖進民宅,把民眾家裡翻了一團亂,把才剛大學畢業的二哥抓走?只因為懷疑他參加街頭運動寫了顛覆政府的報導,找不到證據所以來硬的嗎?

「大哥為什麼要幫這樣的人做事……」想起換下日軍又穿起中華民國軍服的大哥充新開起飛機,領著比外省人少的薪水卻做著同樣危險的工作。嘴上說出這話的葉曉青其實知道,大哥沒得選就跟這世代她身為一個女人一樣,是個裝飾男性身旁理所當然的勳章花。

「是誰!有沒有人啊!有小偷!」葉曉青拿起雨傘就朝在廚房發出聲音的方向猛打!那在廚房裡的人措手不及被挨了好幾頓打,突然抓住雨傘生氣的喊:「葉曉青妳起笑是否!是我啦!」

「哥?你回家了?」

看見抓住雨傘的黑影露出自己熟悉的輪廓,葉曉青這時才發現在廚房裡的人原來是一個多禮拜都沒回家的二哥葉家望,發現自己朝著哥哥猛打,葉曉青才尷尬的退後幾步,兩人互看著對方,又是一陣沉默……

「哪個女生像你這樣拿著雨傘打小偷的,都無一个查某款(沒有一個女生的樣子)。啊幹!」

「什麼查某款?再說就痛死你!」葉曉青最討厭她二哥說她沒有女人味,自己喜歡穿褲子不愛打扮礙到誰了,二哥公司那些偶爾跟著外國老公來台的洋老婆還不是這樣穿。

坐在廚房開了小燈,葉曉青拿了藥來幫二哥擦,聽到二哥的話故意揉得大力。擦完藥葉曉青坐在椅子上喝水,二哥則從櫃子裡掏出個寫著英文字的小罐,轉開罐蓋,燒了壺熱水,拿出兩個跟家中不搭洋式的小杯,之後將罐裡的黑粉挖了幾匙沖泡開,一股香氣撲鼻稍微緩和了葉家望的情緒。

「咖啡。」

端到妹妹面前,葉家望見葉曉青微微的喝了小口就放下問:「沒有加糖?」

「這種美式咖啡就是要喝苦的。」

「那麼苦誰要喝?」葉曉青不管二哥自己去廚房拿糖,撒了好幾匙進去。

兄妹倆很久沒有像這樣同坐一個房間,自從爸爸去世後,兄妹三人就很少同時出現在這個家,葉曉青當時透過大哥的支助,繼續讀上去成了少數高學歷的女孩,為了節省家中開支,她開始打工也搬住進便宜的校舍,二哥與大哥不合,說了一口流利的英文進了美國人的公司,偶爾還跟幾個搞運動的朋友在外奔走。家中就只剩軍中放假返家,重新穿回軍服的大哥葉長義。

曾經爸爸媽媽兄弟妹一家五口的家,何時變得空曠。葉曉青還記得自己從學校回到家中時,穿著那洗到退色軍內衣的哥哥正在打掃家門的小區塊,捲起衣袖子用軍中公發肥皂磨出削做成泡泡水把裡外洗了一遍。看著提著大小行李的葉曉青立刻一手就把她那大小包扛在肩上對她說:「放假了?桌上有人送你嫂子的員林蜜餞,要不要吃點。」

「大哥……還會回來嗎?」喝了咖啡的葉曉青說。

家望不發一語,繼續喝咖啡。葉曉青也喝,喝了幾口又說:「二哥你其實……也很希望大哥回來吧,回來這個家。不然家裡就這樣空著,感覺讓人不太好受……」

外頭雨繼續下,被咖啡香沾染的廚房,葉曉青將兩人喝完咖啡的杯子洗了,一旁喝完咖啡的葉家望套起件洋派的大風衣,看來只是來趟老家就又要出門,臨走前家望看著妹妹洗杯子的背影,對她說:「大哥只是失蹤,我會透過香港那邊的關係打聽看看大陸有沒有哥的消息,妳就別想太多。」

「家望事情盡力就好,你不要做過頭了。」

轉身要走的家望聽到這句回了頭,就看見洗好杯子的妹妹葉曉青對自己說了這句話,葉曉青看著家望說:「大哥,不是最愛唸你這個。」

「嘖,妳少學他。」家望回,淋著雨出門。

家望出門回到了他常招待外國客戶的飯店,脫掉濕掉的風衣,櫃台跟家望說有個外國客戶在二樓的咖啡廳等他,家望到了咖啡廳就看見一個棕髮碧眼的外國人正在座位上抽著台灣菸,家望跟旁邊許許多多外國人穿著一樣的西裝打扮,但唯獨這跟他約在咖啡廳的外國人穿著卻很休閒,穿著就跟他們台灣人上街打扮類似,差別只在於這人頸上掛著一台很沉的機器。

「你還是那麼喜歡台灣,雅各。」家望坐了下來用英語對著這位叫雅各的外國人說,自己也點起了菸。

「你住的這東南亞島很有意思,喬。」雅各說了家望的英文名字:「當日本投降時我前往中國想拍出一些有意思的照片,但卻沒有拍出感覺。一艘船把當時的我載往這叫台灣的地方,我沒想過還有這麼有意思的地方可以看見日本人留下的東西,同時又留著西歐人的建築、還有那山上的南島部落與都市的中式建築,著實讓人興奮,但我最感興趣的東西,喬你猜是什麼?」

「政治!」沒給家望回答,雅各自顧自的說。

點菸的家望默默的聽這位老朋友說起他對於一個國家的矛盾和兩個政府之間的話題,他這朋友雅各總是對這種事情感興趣:東德西德的柏林牆、南北韓關係、越南的分裂等。雅各帶著胸前的相機到這些地方拍攝相片,然後將照片或是當地的故事稿寄去各國報社賺錢。好幾個月前他接到了葉家望托人給在美國的他一封信。冷戰時代,與蘇聯對立的美國對於中華民國蔣家政權對抗中國共產黨有著共同利益上的互動關係,這也讓雅各這種美國自由記者進出台灣變得容易。

「你大哥的事情我很遺憾,雖然我想幫忙你,但喬我能給你的幫助是有限的。」

「不管什麼都好,我需要一點方向,雅各。」家望說:「哪怕只有一點點,我都不想放過。」

「中國現在局勢混亂,具體來說很危險。我認識的一名叫惠特克的澳洲人受邀參訪中國共產黨統治下的中國和一群紐澳學生。那是他第一次的中國行,況且澳洲政府還沒承認共產黨。我們有私交一些書信往來,我可以跟你說,喬,如果你大哥的飛機墜毀沒有死去的話,他面臨的中國……」

有可能是個最壞的時機點。

「所以你認為我哥現在的狀況不樂觀?」葉家望追問,雅各喝了口咖啡緩緩說:「表面上的確很糟,尤其加上國民黨與共產黨交惡的關係。但是喬,我一直認為所有事情都是一體兩面的,就如同英國文學家查爾斯狄更斯在他《雙城記》開頭所寫……」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在最糟糕的時機點,也許對於你大哥來說或許也是最好能保握的時後。當然我無法保障,喬,現在中國對於像我這樣美國人進出很嚴格,畢竟我們西方記者的嘴可不會為毛先生唱讚歌。」雅各說。

「你的另外一個身分也不管用?」葉家望說,提起了雅各另外一個比起其它西方記者更能深入一些地區的身分。雅各聽他說起就笑笑的搖搖頭,放下那咖啡杯,故意用一句葉家望聽不懂的俄語說:「我可是被中國打成修正主義的半個蘇聯人。」

走之前雅各禮貌的擁抱家望這朋友,雅各抱著家望的時後說:「雖然我很喜歡這個地方,喬,我希望它可以有著我在亞洲各國家時所感受不到的味道。」

「什麼味道?八角味嗎?」家望笑說。

自由。

「下次見了,兄弟。」雅各說完回飯店的房間,家望看著那外國朋友的身影。人常說臭氣相投,有著同樣想法與理念的人最終總會走到一起,從在外商工作認識上雅各也許在某方面提醒著被現實壓著的家望心中那還未澆熄一個台灣自由的火苗。

「搞啥了啦,這車不動了。」

抱緊行囊的阿圖在長途火車上不小心睡著,聽到周遭喧鬧聲,睜開了眼,這睜開就看見有個小個頭的孩子正把手要伸進他的褲口袋,看見突然醒來的阿圖就嚇了一跳,趕緊在騷鬧聲中逃開。阿圖摸摸自己幾個口袋沒被人扒走什麼。老師和師母給的金鍊子、母親的玉珮,阿圖在笨也肯定收好不輕易露餡出來。自己被剛剛拿小孩下手,可能只是單純他一人搭長途車成了目標,想偷些小錢出來花。

一群人的抱怨聲,讓張鋼圖也覺得不對勁,車廂內擠滿人不知怎麼的車卻不動,靠門邊坐的張鋼圖,起身跟著一些年輕男子一樣,翻出車外頭探事,只見車不知怎麼的快到北京前停下,張鋼圖跟一群人一樣困惑,沒聽到廣播或車長說狀況,許多人討論著要等車開,還是乾脆走些路進北京。

車廂裡又熱又擠,讓翻出車外吹到風的張鋼圖不想在擠回車廂內,剛剛那車門邊的位子一定早被人搶走了,不知這兒回到他那部隊在的北京外頭三合院老宅子要多久?

阿圖決定跟一些人一樣放下車走去北京,聽說還得走個五十里路。在晚上阿圖跟著一群人爬過鐵軌道,阿圖快步的跑過,不然車如果從鐵道跑來可不是好玩的。他翻上了鐵路旁的一個泥巴路上,打算沿著鐵軌走。

四周也都是一群下車徒步的人,在黑暗中睡飽的阿圖打了呵欠,用旁邊田邊的井打地下水,脫去衣服擦涼上身讓自己醒醒神,不知道沿著這條路走,天亮是否可以看到熟悉的北京城。

明天,就是新版革命戲《白毛女》上映日,徒步走的阿圖不知道火車所以會停下,是因為被封鎖管制住,暫且不能入站。在張鋼圖要回北京時,中國共產黨領袖毛澤東的專車也到了北京。

躺在囚禁房間床上的葉常義睜著眼,一夜未睡。





創作回應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