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
「嗯？」
「你沒有別的人要顧嗎？」喜歡的人一直陪著自己，對誰來說都是件再好不過的事，尤其對旻熙更是不例外。可是，朴護士一直守在她旁邊，她是要怎麼施行她的計畫嘛！
「妳沒聽到剛剛李醫師說的？我現在被指派的工作，就是和妳聊天。」雖然看起來沒有不開心，但聽來好像有點無奈。
「你不想和我聊天？」這讓她心裡，不太是滋味。談到杜巧恩就那麼高興；想到要一直照顧自己就不耐煩，那個巧恩到底是給他灌了什麼迷藥？
朴護士察覺旻熙臉色不好，即察覺自己用字遣詞不當，開口想解釋，卻馬上被旻熙搶了話。
「沒關係啦。」她笑了笑，瞥向朴護士。她的眼神，相比先前的靈動或嫵媚，是絕對的冰冷；她的笑容，更是凜風配著銳雪，別無修飾地往他心裡刺去。
「你不想和我聊天，我沒關係啊！」整張臉，寫著「雲淡風輕」四字。但朴護士完全沒能看出，她到底是真如此毅然決然，還是只是在逢場作戲。
「我不是那個意思！妳真的誤會了啦．．！」朴護士連忙澄清。這也是他不喜歡和女生相處的原因，往往會起太多的誤會。可杜巧恩就完全不一樣，她永秉持著「人性本善」的想法，她相信只要自己真心待人，他人也絕不會虧待她的。也因為她的這種憨直、正向，朴護士才喜歡上了她，因是所謂物以類聚吧？只可惜，同極勢必相斥。
聽到他真誠而無力的辯解，旻熙先是笑了幾聲，才緩緩開口：「不是這個意思，當初就不要說這種話就好了嘛！」
奇怪地，這誤會解開得比他所預想的簡單太多。
「對不起，我．．不知道妳會這樣想。」他說這話時，頭低低的，嘴也嘟嘟的，可憐極了、可愛極了。
「對了，那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啊？」旻熙好奇問道。
「李醫師還沒有說，但我想應該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蛤～」她失落地蛤了聲。若出了院，她便沒了能見朴護士的理由了。
「嗯？妳不想出院？」
「不太想。」
「妳喜歡住在這裡呀？」朴護士笑了一下，他覺得自己這句話實在荒謬。
「你真的怪怪的欸！誰會喜歡住院啊？」
「也對。」他看著旻熙看傻子的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但我還真的有點喜歡。」「其實我還挺喜歡的。」
二人不約而同，在同一時間，說出了相仿的話。對視了一眼，在眉目交會間，握緊了彼此無法言喻的默契。是真的投緣，還是只是湊巧？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是他們。完全沒有關係的他們，在這二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交會到了一起。不是戀愛，是各覺得對方古怪，但可愛。
「真的假的啊？」旻熙先問道。她迫切地想更了解朴護士一些。所有資訊，都能成為她取代巧恩在他心中位置的工具。
「真的啊！我騙妳幹嘛？」他揚起了個幸福的微笑，和談及巧恩時的表情一模一樣。純粹的幸福、無瑕的天真、嚐不盡的浪漫，都浮在他的臉上。
「這裡大家都對我很好，我也學到了很多！」他頭頭是道地說著，只換來聲錢旻熙略顯嘲諷的冷笑。
「太官方了吧？」
「本．．本來就是這樣啊．．．」朴護士微低下頭，覺得委屈。明明說的是實話，錢旻熙怎麼當他在說笑話？
「不然，妳又是怎麼會喜歡住院啊？」
錢旻熙欣然地笑了起來，把身子坐得端正，面對朴護士，隔著一道不長也不短的距離，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才開口：「因為醫院有你陪我。」
時間靜止了、空氣凝結了，四周一切，是寂靜的。明明眼前錢旻熙嘴巴還動著，卻甚麼也聽不見，唯獨自己的心跳聲特別清楚。她的手指插入了他指縫間，扣合而一，在那一瞬間，忽得就把兩人串在一塊。「你會不會，和我有相同的感覺？」恍惚間，他只聽得見這句話。眼巴巴地望著錢旻熙，對她慢慢湊近的臉，也沒有要避開的意思。
她的唇，碰上了他的額。淺嘗則止，不再深入。這是錢旻熙第一次，對於獵物如此自矜；這是朴護士第一次，對於女性突如其來的示好沒有閃躲。他是喜歡她麼？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但她相信，她可以讓他喜歡上她。
忽然被親了一下，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伸出手摸了會被人家親上的地方。又看了一眼錢旻熙，她笑得一如往常，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難到方才那吻，是自己腦袋壞了，胡亂作出的白日夢？
「那不是重點！」錢旻熙說完，又躺回病床上，緊抱著棉被和枕頭：「而且你們醫院的床真的超舒服的！」
「不是重點嗎？」他小聲嘀咕了下，並沒讓旻熙聽清。
「嗯？」
「沒事！」他再度迴避錢旻熙的目光，接著故作鎮定地說：「我先連絡妳母親，幫妳辦好入住病房的手續，那裏．．床更舒服．．」說到一半，覺得這話有點奇怪，但又不知道是怪在哪。
「我媽？」旻熙表情有些不悅。「可以不要嗎？」語氣冷淡。
「不行啦。」語氣柔軟。他看得出，旻熙和其母親的關係，可能不太好。
「你不能幫我辦一辦嗎？」
「不行啦！我又不是你的誰。」
「那我們現在去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你來當我配偶，反正我已經滿十六歲了。」
「我之前在新聞看過，根據台灣法律，十六歲結婚的話，還是要經過法定代理人同意，妳還是不能逃離妳媽啦！」
「所以，如果可以，你想和我結婚？」
「蛤？」這才發現，又被錢旻熙給擺了一道。使得他有些惱羞成怒，不惱旻熙總這樣玩弄自己，就惱自己怎麼那麼傻，一直給人家這樣耍。「才不是，好嗎？」
「我感應到護理長在呼喚我，先走了。」
旻熙沒有多作挽留，她知道，朴護士需要一點時間讓他自己冷靜。這樣把男人逗得意亂情迷的，一直是她最有興趣的事。尤其，被她這樣作弄的，還是她最喜歡的男人。
等到朴護士離開急診室，她也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出急診室。四處兜轉，不知在找甚麼。
也順帶觀察了下，醫院形形色色的人們。沒一個生得比她年輕、漂亮、精緻，朴護士在這邊工作，還算不錯。男人們呢？和朴護士比起來，都如不存在一樣。走過去的醫師，若非掛著名牌，好像只是路邊要飯的老頭；坐在一塊聊天的女醫師，嘈雜也不輸菜市場的婆婆媽媽；排隊的病人們，更是有如群魔亂舞。總體來說，這醫院挺近人情，難怪朴護士會喜歡。雖然被錢旻熙嫌得一無是處，她還是有些嚮往，這快活繽紛的生氣，是她從沒體會過的。
走著走著，在男廁門外，便看到了自己的目標。
「阿姨，讓我來幫妳吧？」她跑上前，幫助掃地阿姨推推車。
「嗯？同學，謝謝妳啊！」阿姨和藹地笑了笑。
旻熙點頭示意，隨著阿姨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到電梯門前。
「再來我自己來就行了啦！」
「阿姨，這怎麼行呢？我們好人做了就要做到底啊！」說完，電梯也剛好抵達。阿姨也只是笑了笑，帶著旻熙上樓。
「這樣太不好意思了啦！」
「阿姨，我真的沒關係！」
「嗯。現在像妳這樣的年輕人，真的很少了餒。」阿姨感嘆完，繼續道謝。其實，錢旻熙想得到的回報，就是她趕緊閉嘴。
一路上，阿姨持續和旻熙寒暄著，旻熙亦持續裝做有興趣地回答。為了她高遠的志向，一點犧牲不算甚麼。她這樣也是為自己積陰德，把美好青春歲月虛擲在一個老不死身上。她認為，她絕對是天下最善良地女孩子了。
好不容易到了雜物間，旻熙的臉也陪笑得僵了。
「幫我把這個推進去就好，謝謝妳啊！」
「不會。」她希望，這是那個老妖婆和她講的最後一句話。
進到雜物間，隨意把推車安置在一旁，便著手研究置物櫃。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有「杜巧恩」三個字的置物櫃上。往裡面看了幾眼，有幾本法學的書、幾件衣服、幾張便條紙，便條紙上面，全是加油打氣的話，旁還附著許多與家人朋友的合照。看來，杜巧恩這個人，基本就是她完全相反後的樣子。認真向上、活潑正向，那些通通和她沾不上邊的形容詞，都印在了杜巧恩之上。可是，她一個掃地婦，學法做啥呢？
「妳在看甚麼？」
錢旻熙沒有嚇到，這時若不平淡，反而會被人懷疑。她換上張好奇的臉，配了個疑惑的語氣，問道：「這個杜巧恩，是誰啊？」
「嗯？妳對我們巧恩有意思啊？」
「她就是我們這些打掃婦的門面啊！不只這樣，還熱心又善良，在打掃的同時，也幫忙處理醫院一些瑣事，還沒多拿錢呢！她有一次還．．，」她真的很受不了這八婆，總是喜歡用一堆誇飾修辭，講得比唱得好聽也就算了，還都講些廢話。
「她為什麼要來這裡打掃呢？我看她應該是學法律的才對啊？」聽不下去，便主動拋出問題。
「啊？巧恩是學法律的嗎？我都不知道欸！吼吼～！難怪有一次．．」開始了，長篇大論的豬叫聲。而且是頭老母豬。
「阿姨，不好意思，我還有事，下次再聊吧！」儘管這樣，仍給了她一個好看的笑容，讓自己最完美的印象，深深刻印在她腦中。
抱著疑惑的心回到急診室，就看到比方才那女人更令人作嘔的人，她就站在自己最愛的人身旁，有如艷紅配翠綠，百般不協調。她想離開，又想靠近；她想躲起來，又想被發現；她想去他身邊，又想離她八億公里遠。果然，她的一生就是如此矛盾、令人費解。
她偷偷走上前，躲在一旁的死角，悄悄聽著朴護士和她媽正說些甚麼。
她母親——吳琴帶著一卷長髮，配著保養得宜的皮膚，一身得體的大紅色套裝，無庸置疑是個美人。但只有旻熙知道，她內心是多麼醜陋。畢竟，那是她母親；畢竟，她也多少有遺傳到她的惡與淫。
「我們旻熙還好嗎？」
「嗯！旻熙她身體完全沒有什麼問題，就是記憶有些片段不見了。」
「失憶？那會有很大的影響嗎？」
「不會的，醫生診斷那應該只是暫時性的而已，只要媽媽您常來陪她說說話，就有機會引導她想起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到這些，她只覺得不舒服。媽媽難道做過演員麼？她媽的性格，她怎麼可能不知道？若再給她說個一兩分鐘，什麼醜聞都要被扒出來了。不管是杜撰還是揣測，她都能說得和真的一樣。她就是這樣低級的女人，在某次意外發生後，生活唯一的樂趣就是和她親生女兒作對。
旻熙沒發出一點聲音，走到兩人身旁。牽起朴護士的手，什麼都沒說，就直拉著他走。
「旻熙？怎麼了？有什麼事？」先問了幾句，但還是得不到回應。眼看離旻熙母親愈來愈遠，便向其喊道：「旻熙媽媽，妳先把我剛剛交給妳那些手續辦好，我先帶旻熙去病房休息了。」雖然怎麼看，被帶著走的，絕對不是旻熙。
貴為人母，即刻看出女兒的小心思。她不想朴護士和自己多說話。再多說一兩句，都有可能讓朴護士厭惡了旻熙。這也不能怪她啊！旻熙本就是這樣的人，把實話說出，怎能算壞事呢。只能說是壞了女兒的好事。
「我的病房在哪啊？」旻熙仍拉著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但腳步跨得大又急，渾身散發著逃離的氣息。她是真的很不喜歡她母親。
「跟我來吧。」朴護士站穩了身子，讓旻熙沒法拉動他。他把另外一隻空出的手放到了旻熙握著自己的手上，展開溫暖地笑容。他看得明白，旻熙心裡頭的不適和混亂。現在讓她好過一點的不二法門，就是最主動但細微的旁襯。
看著他，好像在看著最柔嫩的朝時白晝，無壓力，只有宜人。他手的質地，真的過分柔嫩，向來以完美自居的旻熙都要自嘆不如。恰到好處的37.5度ｃ，正從她胸口蔓延至全身——太害羞了。握緊他的手，任他帶著走，想跑到哪片海角與天邊，她都無所謂。只要有他陪著，不管是要步入禮堂還是地獄，都可以。
「５２０」不是我愛妳，是錢旻熙病房的門號。
「５２０欸，好幸運！」病房內，沒有甚麼多餘的東西，擺設典雅溫馨，若不說清，還以為是住到了哪間飯店。重點是，這是間單人病房，沒有人可以打擾她和朴護士。
「什麼？」在朴護士眼裡，錢旻熙真的是很意思的一個人。有時神秘、有時孩子氣，到底哪個才是最真實的她呢？其實，都是的。她本就像個孩子一樣，天真浪漫，道德感欠佳。至於神秘——由於她的道德感欠佳，才導致她有些不能說的秘密。進到這醫院最根本的原因，也同是她那欠佳的道德感。
「５２０，你不知道嗎？」旻熙又端出那張傻眼的表情。
朴護士搖搖頭，旻熙則開始做起動作。
兩手比了個手指心：「我。」
接著又將兩手肘碰在一起，手掌也彎出一個微妙的弧度：「愛。」
後把舉起兩隻手，讓兩手手指在頭頂上交會，成了個大大的愛心：「你。」
這種老把戲，早在各大綜藝看過數遍，但朴護士還是羞澀地摀住了嘴。他不想給錢旻熙看到自己嘴角的上揚，是基於男孩子的顏面，還是在喜歡的人面前的矜持？
「旻熙，你怎麼不快躺下休息，在這邊和朴護士說什麼呢？」開心的事，總是結束的快。莫名其妙的人，總愛胡亂跑來搗亂。
「伯母，旻熙沒有那麼嚴重，多跟人互動才有助於她記憶恢復。」朴護士算一算，也應付過百個比旻熙媽媽更令人煩躁的人了，怎麼可能會失態呢？
旻熙就不一樣了，看到她母親進來了病房，上一秒還牢靠的笑容，即刻崩塌。
「朴護士，你先出去吧。讓我和我女兒講一下話。」
朴護士看了一眼錢旻熙，她眼裡全是「不」一字——不想離開他、不想理會她。旻熙還拉著她的衣角，像隻要被主人拋棄的小貓咪。
「那個．．我．．．在這邊還有一些事．．還沒處理好，可以先留下來嗎？我不會打擾你們的。」既然旻熙不想他走，他怎能走呢？
「好的。」這正重吳琴的下懷。朴護士退到了一旁，在床旁的櫃子邊裝忙，也觀察著那對母女。
「旻熙啊！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媽媽……真的真的好擔心妳！」她走上前，擁住了旻熙。
「是韓坤升欺負妳了？還是陳俊隆？還是妳兩個禮拜前好上的那個楊德安？」她的手段也就僅此而已——低級，可惜極其實用。
見旻熙沒有回應，她便急著落井下石：「旻熙，妳這個也忘記了嗎？」
「坤升不是妳那個最要好的朋友嗎？妳之前才和他一起去哪間汽車旅館打工啊！」
「俊隆他之前才跟我說會保護好妳，怎麼馬上就讓妳受傷了呢？」
「啊德安之前不是有陪妳一起去看婦產科嗎？怎麼讓妳一個人遇上了壞事？」
她連續的三句話都是事實，但都說得迂迴。可任誰聽到，錢旻熙的名聲都會毀於一旦。
創作內容
看醫生－３ 施計
初戀 (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