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7年9月9日，中午十二點，？？？
透過武士刀的反射，羅笙看清楚自己變成了什麼樣。他的頭髮變短了，臉變年輕了，衣服也換成類似學生制服的款式，彷彿一百年前、那個不想去上學的自己。
他摸了摸嘴角，發現自己沒在笑，神智也非常清楚。羅笙好久沒主宰自己的意識，他竟然克服了蜘蛛糖，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
看了看身後的白絃雕像，這是他創造出的空間；看了看面前的派翠克，這是他剛才廝殺的敵人；看了看旁邊的尼可拉斯，這是他剛才吻過──
靠。
該死的蜘蛛糖，讓他做了什麼事。
「你那什麼表情！」發現羅笙在用惡寒的表情看自己，尼可拉斯覺得莫名其妙。
「沒，只是覺得很噁心。」
羅笙一臉無奈，用他真正的聲音說：「先聲明，我對同性戀沒有惡意，我尊重每個人的選擇，但尼可拉斯先生，你不是我的菜，我為我剛才的失禮行為道歉。」
相較於「紅鶴」，羅笙語速較慢，聲音很輕，用詞也比較恭敬，但尼可拉斯不覺得他禮貌，第一次聽到如此令人火大的道歉。
「所以，」派翠克指著尼可拉斯，問羅笙：「你對他沒興趣？」
「完全沒有。」一秒回答。
「太好了。」派翠克一臉神清氣爽，「尼可個性這麼差，本來就不是受歡迎的類型。」
被兩個一模一樣的人輪流批評，尼可拉斯罵了聲髒話，好想揍人。
「紅鶴。」
講完不正經的東西，尼可拉斯斜眼看舞台上的短髮少年。羅笙糾正：「請稱呼我羅笙，這才是我的名字。」
「好，羅笙。」尼可拉斯問：「我上次在電車問你的問題，你記得多少？」
羅笙都記得，但他不想回話，尼可拉斯再問一遍：
「你為什麼離開神與畜？為什麼你不惜一切也要殺光我們，還注射蜘蛛糖那種危險藥物？」
「……。」
「我知道你是為了獅鷲，」尼可拉斯又問：「獅鷲發生了什麼？艾莉絲到底做了什麼？第一代水果塔的那些人，到底發生什麼事？」
「你為什麼不問他？」羅笙看向派翠克，「他去過『仙境』，無所不知。」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尼可拉斯的口氣像命令。
「你已經是神與畜。」羅笙又說：「不論真相為何，你都要回去、稱呼他『宇維少爺』。」
「我不是為了自己。」尼可拉斯想起檸檬，「我妹妹一直在做惡夢，第一代水果塔正在影響她，我不能讓不確定的因素充斥在她未來的人生。我必須徹底明白水果塔，及第一代幹過的好事。」
羅笙「哈」一聲，笑得意義不明。
「很好……很好，尼可拉斯先生，你似乎忘記是誰殺死了賴雪檸。你的好奇心不是基於善良，是根深蒂固的愚蠢。」
羅笙神祕一笑，「不過，你的善良或愚蠢，我都不討厭。我可以告訴你真相，如果能讓你對瘋帽反感，對我而言也非壞事。」
羅笙抬頭，看著身後的白絃雕像，眼裡似是閃過一道光。他對白絃的愛猶如信仰，使他內心無比平靜。
「一百年前，我們曾經的故鄉，誕生了人類歷史最偉大的科學家。她的名字被遺忘，後人為了紀念，以尊貴的那個名字稱呼她──『紅心皇后（Red Queen）』。」
羅笙把視線放回尼可拉斯身上。
「軍政府時代，紅心皇后服務於黨的地下試驗室，研究大腦相關的實驗，實驗對象都是被判無期徒刑或死刑的政治犯。隨著政治改革、軍政府下台，地下實驗室被迫中止，紅心皇后也回歸家庭，陪伴她剛出生的女兒。」
羅笙說：「因為離婚，紅心皇后獨自撫養女兒長大，母女感情深厚。她以為這樣的幸福會持續下去，直到1999年，我們的故鄉發生了慘絕人寰的災難，一夕之間山河變色，人們的心都被刻了一道傷，疤痕至今未消。」
尼可拉斯問是什麼，知道實情的派翠克默默回答：「……地震。」
「沒錯，地震，足以將大地撕裂的地震。」
過了這麼多年，提起那場災難，羅笙仍心有餘悸。
「那場地震造成的土石流，沖毀了無數房舍，其中包含紅心皇后的家。她本人幸運獲救，但心愛的女兒被埋在土石下、當場死亡，屍首至今下落不明；唯一找回來的，只有女兒的紅色蝴蝶結。」
「……！」
「沒錯。」羅笙看出尼可拉斯的驚訝，點頭說：「那個女孩的名字，叫做夏悠。真正的『夏悠』早在1999年死亡，我們現在看到的艾莉絲，都是『夏悠』的複製品。」
尼可拉斯想起那個沒有呼吸、心跳、連眼睛都不眨的女人，終於明白為何她體內都是棉花。「艾莉絲」自始至終都是「夏悠」的娃娃，用來滿足母親的思念。
「夏悠死後，紅心皇后瘋了。她把自己關回地下實驗室，決心挑戰上帝、研究讓女兒復活的方法。她用畢生所學，研發了將大腦活化到極致的藥物──『水果塔（Fruit Tart）』。改革後的黨不再提供政治犯，紅心皇后透過藥廠的人脈，將水果塔混入兒童感冒藥中，販賣到世界各地。全世界的兒童在什麼也不知情的狀況下，將水果塔吃進肚。」
「拿消費者當實驗品！？」作為醫生，尼可拉斯比誰都清楚來路不明的藥有多危險，「這算什麼方法！」
「沒事的，尼可，事實沒有想像中可怕。」羅笙解釋：「水果塔神奇的地方在於──它彷彿有生命、有自我意識，會自己挑選主人，只有命選之人才會出現變異，那些沒有被選上的兒童都安然無恙，只是吃了『沒效』的感冒藥而已。」
水果塔跟著藥物外銷世界，並在少數個體上出現變異，所以第一代水果塔有亞洲人、歐洲人，甚至MIO媽媽那樣的日本人。
「水果塔不只活化人類的大腦，時間久了，還會融入擁有者的DNA、形成『天賦（Talent）』遺傳給後代。」
說完，羅笙問尼可拉斯：「你也想知道水果塔的特性，是嗎？」
尼可拉斯點頭。
「水果塔有兩個特性：一是『意志』，二是『共鳴』。因為與大腦相關，水果塔的強弱、樣貌，取決於擁有者的思考方式。擁有者的意志越強、信念越深，水果塔能給予的力量也越強。沒有自信、迷惘、矛盾的人，無法發揮它的全部力量。」
羅笙繼續說：「第二是『共鳴』，水果塔之間會互相影響，也是強化水果塔最有效的方法，你倆就是共鳴的最佳驗證。順帶一提，神與畜的編號和房間安排，是用共鳴安排的。派翠克．雷蒙會是第九幹部，房間也會在你隔壁、七樓的另一個房間。」
真不愧是前Knight隊長，包括他們的代號、睡哪個房間，所有一切都清清楚楚。
「紅心皇后發明水果塔，」尼可拉斯思考羅笙剛才的話，發現一個問題：「這跟復活女兒有什麼關係？」
羅笙在舞台上隨興走幾步，一步一腳都像鶴，輕盈優雅。
「紅心皇后認為，大眾對復活的定義並不正確，『讓原本的身體重新站起來』並非重生，只能稱之為殭屍，她要從上帝手中奪走創造生命的特權。發明水果塔，是希望培養出能『創造生命』的實驗體，再藉由那個實驗體『創造』出她的女兒，這才是她的目的。」
「她最後成功了。」尼可拉斯想起他見過的艾莉絲。
「是啊，她成功，卻賠上自己的命。紅心皇后到死，都沒能與她復活的『女兒』見上一面、說一句話，想想真是悲劇。」
羅笙感慨搖頭。他恨艾莉絲，卻對紅心皇后的遭遇感到唏噓。
「那個被復活的女兒，她的身體是水果塔賦予的。她不會死，也不算生；她能與每個水果塔共鳴，身體就像為了水果塔存在──雖有夏悠之名，卻與夏悠如此不同。她的存在需要被重新定義，新的定義叫做『艾莉絲（Alice）』。」
漆黑的眼珠，猶如沒有靈魂的黑洞。艾莉絲沒有夏悠的記憶，不知道夏悠是誰。她不知道自己來到世界的意義，只有那條紅色蝴蝶結在時時提醒，自己是「夏悠」的替代品。
「艾莉絲沒有心，她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慾，都是第一代水果塔教她的。我姊姊透過陪伴，讓她明白何謂快樂；白兔以老師的身分教導她、給予她知識；三月兔讓她體會愧疚，睡鼠讓她感受悲傷；瘋帽和笑臉獻出忠誠，書蟲給她友情，公爵夫人給她溫暖……」
羅笙一個一個說，卻沒有提到那個人。
「李仲翔呢？」尼可拉斯疑惑，「紅心傑克──李博洋和李晴煬的爺爺，我記得是很重要的人。」
「……。」
羅笙的拳頭突然握緊。旁邊的派翠克知道羅笙在生氣，接下去說：
「說錯，李仲翔對夏悠的影響確實無與倫比，但影響有分好壞──李仲翔帶給夏悠的，是一種名為愛的毀滅。」
「『名為愛的毀滅』？」聽到這形容，尼可拉斯莫名想到李晴煬。
「李仲翔讓夏悠學會愛，但那份愛的本質不是包容，是沒有底線的縱容。」派翠克說：「夏悠恨她的母親、恨這個世界，但沒有人教她怎麼抒發這些情緒。李仲翔對夏悠說『無論妳做什麼，我都愛妳』，鼓勵夏悠用最糟糕的方式處理這些情緒，使得傲慢、貪婪、忌妒在夏悠內心萌芽，變成名副其實的暴君。」
派翠克抬頭，看著那尊巨大的白絃雕像。
「這過程裡，最痛苦的就是白絃姊。她跟在夏悠旁邊最久，對夏悠的感情深厚到什麼程度，外人很難想像；然而，就像隨手可棄的玩具，夏悠最後拋棄了白絃姊，甚至……」
「甚至想殺了她。」
羅笙用毫無溫度的聲音，說出殘酷的事實。
「殺了她？」尼可拉斯皺眉，「為什麼？獅鷲不是她的部下嗎？」
羅笙的表情非常難看，尼可拉斯也從他難看的表情，推敲出了意思。
「因為李仲翔的縱容，夏悠越來越渴望權力，決定把世界變成以自己為中心的『艾莉絲體系』。」羅笙告訴尼可拉斯：「夏悠認為：每個水果塔都是她的，第一代水果塔都必須服從她，否則視同敵人，格殺無論。」
「……。」
尼可拉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他想起那句耳熟能詳的話──
白色仲夏，睡在書上，瘋的貓。
白色仲夏，睡在書上，瘋的貓。
「白」兔、「仲」翔、「夏」悠、「睡」鼠、「書」蟲、「瘋」帽、「貓」。尼可拉斯以為這句話的涵義是劃分敵我，如今聽來，所謂「敵」和「我」的定義是……！
「假海龜、笑臉、公爵夫人、獅鷲、三月兔。」
羅笙念出被人們淡忘的名字。
「這五人不願臣服，被夏悠視為叛徒，寫進了她的獵殺名單。」
「……！」
尼可拉斯想起MIO跟自己提到媽媽時、那天真可愛的笑臉。
「最後呢？」換尼可拉斯握緊拳頭，「夏悠有得逞嗎？」
看他悲憤的表情，羅笙露出欣慰的笑容，很久沒看到腦袋清楚的懷特。
「當然沒有。」羅笙聳肩，「我姊姊結束了這場鬧劇，否則，李仲翔他們也不會死。」
這不是結局。尼可拉斯心想。看看現在的世界，艾莉絲體系仍然存在，水果塔也沒有消失，是誰創造了現在的世界？
「……！？」
尼可拉斯不笨。他抬頭，看著眼前的白絃雕像，全部的線索剎那串連。剩下的不用羅笙說，他自己已經推敲出來──知道高宇維和里奧在隱瞞什麼了。
「……原來如此。」
知道他們想要什麼、害怕什麼、即將要做什麼。尼可拉斯呼氣，讓受到衝擊的腦袋冷靜下來，試著接受一切現實。
「最後一個問題了，羅笙。」
尼可拉斯凝視著羅笙的臉，問他：「『蜘蛛』又是怎麼來的？」
「……。」
聽聞最後一塊拼圖，羅笙微笑。他其實不是愛笑的人，每抹微笑都是對艾莉絲體系的輕蔑，尼可拉斯總算能讀懂他的表情。
「注射蜘蛛糖的人，被稱為蜘蛛。」
羅笙正眼看著尼可拉斯，「蜘蛛糖的來源，正是──」
突然，一個火球朝舞台飛來、打斷他們的對話。派翠克將尼可拉斯拉開，舞台上的羅笙抽出武士刀、將火球劈成兩半。那是一支起火的智慧型手機，尼可拉斯和派翠克從沒看過這個品牌，但羅笙看過，那是一百年前的型號。
「我們幹過什麼事，輪不到粉紅色的火雞多嘴！」
東西燃燒的同時，一名紫色長髮、綁著高馬尾、戴著金屬框眼睛的男子緩緩走來。他嘴裡咬菸，披著白色醫師袍，腳下踩著塑膠拖鞋，一副要用眼神殺死羅笙的恐怖表情。
「……！？」
派翠克嚇一大跳，這人他在夢裡見過，是趴在奶奶大腿上哭的人。他原本要遮住尼可拉斯的眼睛，但已經來不及，尼可拉斯看到對方的長相，說出好久沒說的那個字：
「爸……？」
凱薩．克里斯托多羅普洛斯。
尼可拉斯不知道，他的父親、葛蕾絲的丈夫，真正的身分是希波克拉底一脈的創始人──第一代水果塔「書蟲（Caterpillar）」。
創作內容
【神與畜】夢魘症12
公告、日常、宣傳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