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落花時節的血淚」
露營車隨時都可以出發。
「說起來，芬芬．．．妳和索米好像還沒把願望說出口。」
我拿出紀錄大家心願的筆記本。
「．．．沒什麼，不用顧忌我。」芬芬坐在桌上，不停擺動小腳。
「喝嗎？」我看熱水壺已經燒開了，把熱水倒進茶壺，把香噴噴的紅茶遞到她面前。
「甘醇潤口，還不賴．．．」芬芬抿了口茶湯、滿意地嘴角翹起。
就好像回到我們剛認識的那段美好時光。
但芬芬忽然雙眼翻白，好像中毒似的垂下腦袋－－
「芬芬！」
戰術人形也可以做人工呼吸。
「．．．沒什麼啦。」芬芬回過神來，臉上微微一紅，「中途離線的樣子很奇怪，不要一直盯著我看啦！」
「中途離線，是在遙控那名故意被鐵血抓走的ＦＡＬ嗎？」
「沒錯，菲兒現在還在鐵血工造的牢房監視伊萊莎，如果她來找我問話，我還得應付她幾句，總不能伊萊莎發現其實我還在外頭趴趴走吧？」芬芬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和白貂菲兒的視覺系統連結。
菲兒作為ＦＡＬ的戰術寵物，此時充分發揮了監視敵軍的功效，只是這段時間都委屈牠了。
「有需要我可以幫忙。」
「先不用，你不是要去探望內蓋夫嗎？我跟你一起去。」
「．．．我只希望妳嘴下留情。」
「別搞錯了，我這次可是要去道歉。」
我和芬芬來到病房外，卻發現裡面漆黑一片，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急忙闖了進去。
「ＸＭ３，妳的病還是沒好。」內蓋夫癱軟在黑暗中，一個人抱著ＸＭ３的機體低吟，「我知道這麼做很傻．．．但是．．．只是想再見妳一面。」
「曇花萃取液，居然偷了這麼多輻射物質．．．」芬芬啐了一口，「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內蓋夫看著懷裡依舊昏迷不醒的ＸＭ３，她是雙生蓮的另一半，雖然沒有像ＲＦＢ因為接觸到過量輻射物質而變成感染者，卻也沒有因此復活。
只是平靜地．．．
像是睡著了一樣閉著雙眼、像是一朵靜靜飄零的梅花。
「呵呵．．．呵呵呵呵．．．」殺戮專家口中發出一連串莫名的狂笑，然後她繼續抱著冰冷的機體哼著歌。
我無法想像如果ＸＭ３變成感染者，內蓋夫又得趁她完全喪失心智前掐死最心愛的人，又是怎麼樣的光景？
「我受夠了！」
「等等．．．」我出聲制止。
「我不等，內蓋夫，我原本是來向妳道歉。」芬芬無視我的舉動，只是哼了一聲，「但原來我才是對的，妳就是一個懦夫！一名丟臉至極的戰術人形。」
「啦啦、啦啦啦．．．」內蓋夫恍若未聞，低聲吟唱給懷裡的ＸＭ３聽。
「妳是假裝聽不見、還是故意無視我也無所謂。」芬芬沒有動粗，只是走到內蓋夫面前，盯著她瘋狂的神態。
「啦啦．．．啦啦．．．」內蓋夫的歌聲幽幽迴盪。
「妳以為裝傻能得到什麼？活在虛假的夢裡？還是欺騙自己的雙眼？我瞧不起妳，更替ＸＭ３感到不值，原來她的摯愛這麼懦弱。」芬芬選擇轉過身，背對內蓋夫，「因為妳只是遭遇一次挫折，就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內蓋夫驀地停止歌唱，沉默的空氣經歷數秒，她彷彿意識到整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內心的最後一絲防線終於崩潰了。
「．．．妳明白失去有多痛嗎？」內蓋夫悲痛欲絕的嘶吼。
「坦白說，一定很痛，如果我失去這輩子最愛的人，我也會和妳一樣被痛苦折磨，但我絕對不會停下腳步－－因為我會繼續前進，然後用行動告訴逝去的另一半，我．．．活得比任何人都要精彩！」
芬芬挺直矮小的個子，昂首挺胸地走出病房。
「芬芬，妳．．．」
「遭遇挫折就放棄自己的戰術人形，算什麼東西！」
芬芬氣憤地跺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搞砸了嗎？但芬芬說的句句在理。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內蓋夫一股腦的把我撂倒在地，整個人騎了上來。
「我要把你的內臟挖出來，你撕裂了我的心肝、我就吃你的心肝！」少女瞪大血紅色的瞳孔，一邊掉淚、一邊用拳頭捶著我的胸口。
但說是這麼說，內蓋夫也沒有拿刀割開我的胸膛。
「明明我只剩下ＸＭ３而已了！」她眼中混濁不堪，就好像她發現我並不是ＸＭ３的時候一樣。
星星微弱的光線並無法照亮漆黑的病房，溫柔的謊言也無法拯救內蓋夫。
「內蓋夫，我要去追尋新的道路了。」我沒有動搖的說，「我們打算把未來想做的事情全都做一遍，如果有什麼想做的事情，趁現在了斷。」
「那種事情就算不告訴我．．．也無所謂的吧．．．」內蓋夫眼眶不停低落淚珠。
「聽到這樣的話，ＸＭ３會怎麼想？」
「我再也聽不到她開口了。」
她說完，趴在我的胸前大哭，虛幻國度的亡國公主被殘忍的話語拉回現實。
「．．．如果妳追求的是陪在永遠沉睡的愛人身邊，我沒有介入的資格，但是如果妳還在期望著一個不同的結局的話，就選擇相信我吧？」
「現在這樣．．．就好。」
內蓋夫好像在隱藏自己真正的想法一樣，哪裡也不想去、也不和其他人交流，她選擇把自己封閉在醫院裡，唯一的事情就是陪在ＸＭ３身邊。
可是，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這樣真的好嗎？內蓋夫．．．妳照照鏡子、看一眼不就明白了嗎？為了保護某人、想為了某人活著，這一定是支撐妳活下去的力量。」
「活下去的．．．力量？」
「妳可以選擇加入我們，也可以繼續待在黃金之城，如果未來救世軍被帕拉蒂斯攻陷，妳可以開地下停車場的那台裝甲車逃亡，裡面配有彈藥、ＭＲＥ、維生用的醫療儀器和兩名醫療人形，妳可以帶ＸＭ３逃到一個沒有戰鬥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妳．．．為什麼？」
內蓋夫從我身上翻了起來，傷心欲絕的臉上有種絕不從陰影裡面走出來的感覺。
「只要努力就能問心無愧，命運不是不能改變。」我用手撐起身體，「我一定會在全新的時空讓妳們相遇，但那就是我的責任了，妳只需要考慮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的、命運。」內蓋夫戳著指頭，雖然她下一秒就揹起ＸＭ３奔出病房，我也看得出殺戮專家心中產生的變化。
「內蓋夫．．．謝謝妳，當時揹著我殺出重圍。」我心想，命運越險惡就越能看到人的真情至性，純粹的意志是打破命運枷鎖的唯一途徑。
※
情是風、情是雪，情是三萬六千紛飛雪。
黃昏的寒風凜冽，映著內蓋夫手中高舉的鏟子，她鏟呀鏟，終於在花園的盡頭挖出了一個深坑。
失格異構體們靜靜地圍繞在殺戮專家的心智雲圖中，除了陪伴，她們什麼也做不到。
就在內蓋夫再度抱起遺體之際，風聲大作，飆起雪塵掩沒視線。
恍惚之間，斜照的夕陽變成了兩人初次相逢的寒夜冷月。
ＸＭ３站在內蓋夫的面前，冰山美人的氣質一點也沒有變化，她只是微笑不語，然後指著自己武器芯片所在的位置。
內蓋夫大喜過望、急忙伸手挽住ＸＭ３，兩名少女的手掌心彼此貼合，交換著最真切的溫度。
甜甜的、淡淡的幸福依然縈繞心間，心智模組遭到強烈的衝擊。
自始自終，這都是一份不可思議、無法被系統解析的感情。
「秉持意志、永遠純粹，內蓋夫．．．妳就是那道奇蹟一般的紅色彗星。」
即使ＸＭ３沒有開口，內蓋夫也彷彿能聽到她這麼說。
內蓋夫更加用力的握緊ＸＭ３，摯愛卻再次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向後方，ＸＭ３全身散發點點螢光，眼前似真非真的幻影有如春暖花開的冬雪，溶解消散在新生的朝陽中．．．
跳下去一起殉道？
不，她不能再對著屍體哭泣。
內蓋夫總算明白．．．
最後的這條路上，她得放下ＸＭ３前進了。
「再見了，我們．．．會在另一個世界相遇吧？」
內蓋夫的仿生眼珠就像沸騰般熾熱、疼痛，此時左眼一行異常滾燙的血淚將臉上的皮膚燒出一條深深的灼痕。
殺戮專家取出ＸＭ３的武器芯片，最後她慢慢將銀色劊子手的遺體放入鮮花鋪成的永眠之地。
在那之後，內蓋夫穿好黑絲襪、換上重新縫紉後的制服。
旗幟般的戰袍保留了原先藍白相間的六芒星設計，只是多了件厚重的白色蓋頂軍服外套。
風帽遮住半張蒼白的臉孔同時，也露出上額的一搓粉紅色長髮，依稀可以看見那條血淚燒出的傷疤。
左眼一路延伸下去的傷口可以透過更換仿生皮膚輕易恢復，也不知道是不是內蓋夫刻意保留疤痕，就好像傷慟已經深深的烙印在她心底．．．
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
創作內容
《二手索米要與垃圾指揮官成為第一!》 (2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