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
「吃飯啦!」
一道道菜餚隨著男子哼著不知名的曲調,在他身後飄浮且跟隨著,不僅如此,還有個小鬼頭也兩手抓著玩具餐具跟在後頭。
「媽媽吃飯啦!」小鬼頭高呼一聲,搶在男子前頭,蹦蹦跳跳的跑進餐廳。
男子繼續哼著歌,把一道道菜餚擺上餐桌,而小鬼頭也跟著男子的曲調不停的扭曲著身體。
不過可能是因為太過興奮,他胖胖的小手撞上餐桌,讓在餐桌旁看著報紙的女士皺起眉頭,往小鬼頭瞪了一眼。
小鬼頭瞬間正襟危坐,變成目不斜視的小男孩。
男子見狀笑了笑:「吃飯了,等等再看?」
女士搖搖頭,把報紙對折,空出地方讓餐盤擺上桌,並指著報紙上的照片:「第三天了,抗議的人潮還沒散,我們如果不趕緊想出對策⋯⋯」
男子一邊擺放餐具,一邊歪頭看了看報紙:「這個啊⋯⋯呃,妳還記得我曾經對妳說的?」
女士沒有回答,而是讓筆記本從客廳迅速的飛到餐桌上,並翻開空白的一頁,對照著報紙上列舉的各項文字,開始針對性的寫出各種解決方案。
男子見怪不怪,繼續把菜餚全都擺齊。
「呃,那就開動囉?」
女士仍繼續寫著,小男孩則開心的舉起刀叉,不過看到女士皺起雙眉,又馬上好好的端坐在椅子上。
「我那時候說,改變一個人,很難。改變一個族群,更難。改變一整個社會的文化,難上加難。」
「嗯哼。」女士仍振筆疾書。
男子把用湯匙和叉子夾起一大把義大利麵,放到女士面前的餐盤上,然後再夾起一捲放到小男孩的餐盤裡,最後夾了一把放進自己的盤中。
「這個法案不僅僅改變了巫師,也改變了家庭小精靈,引起反彈是很正常的。」
「喔?」女士抬起一根眉毛,仍在筆記本上繼續寫著:「那像你說的改變自己,除了讓多比可以領到工資,週末可以放假以外,其他小精靈就不管不顧了嗎?」
「改變自己無疑是最快的。」男子接著把紅蘿蔔和花椰菜夾入女士的餐盤,然後在小男孩拼命搖頭懇求的模樣下,多夾了兩大把花椰菜到他的盤中,讓他差點哭了出來。
「但也是改變最小的。」女士微微的搖頭。
男子看了看照片中抗議者憤怒而扭曲的臉孔:「改變我們自己是比較快的,妙麗,我們。」
這次女士終於抬起頭了:「又要說教了,老頭?」
小男孩差點把滿嘴的義大利麵給吐出來,他忍著笑,忍得很辛苦,忍到一邊抽蓄一邊用手摀著自己的嘴,因為如果他把餐桌弄髒的話,可不是簡單擦乾淨就可以解決的。
男子無奈的搖搖頭,看著她針對報紙列舉的方針說:「癥結點不在於妳的法案有多完美,再完美,都有人能夠找到漏洞,癥結點在於妳只要先改變我們就好,我們。」
女士看著男子的雙眼,靜靜的看著。
小男孩好奇的看著看他們對視,左看看,右看看。
然後女士慢慢瞪大雙眼,輕呼一聲,翻開新的一頁,埋下頭開始寫:「巫師與女巫不得以非人道方式對待其他種族、巫師與女巫不能以娛樂為目役使其他智慧種族、巫師與女巫不得⋯⋯」
男子看著筆記本上的字,欣慰了笑了笑,然後把雞腿切下,放到女士的盤中,接著放到小男孩引頸期盼的盤裡。
小男孩三兩下就把麵和雞肉給吃完,紅蘿蔔和花椰菜則被他撥到一旁,他看著男子開始切魚,挑刺,不禁開心得又舉起刀叉。這道煎魚是他最最最喜歡吃的一道菜,酥酥脆脆的魚皮和香香嫩嫩的魚肉,是爸爸難得在多比放假時才會煮的菜餚。
只見他小心翼翼的把魚刺都挑掉後,夾起一大塊,仍先放到女士那快要疊不下食物的盤子上,然後又緩緩的把另一塊魚肉的刺給挑掉後,才夾起魚肉放到小男孩的盤中。
小男孩開心的歡呼,馬上把那塊魚肉塞入嘴中,看著正在挑刺的另一塊,盯著不放。
男子把刺挑掉後,準備放入自己的盤中,不過他抬起頭看到小男孩祈求的表情,便改變心意,直接往自己的嘴裡送,小男孩看著魚肉離爸爸的嘴巴越來越近,表情就越來越驚恐,直到快要送嘴裡時,他都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等他睜開眼後,一臉喪氣的看著爸爸欠揍的咀嚼模樣,嘟著嘴低下頭,然後他發現盤中竟然擺著剛剛那塊魚肉,他驚喜的張大嘴,抬頭看向爸爸,後者則微笑的重新挑起另一塊魚肉的魚刺。
過了好一會,整條魚都只剩魚骨頭後,男子撈了一碗蔬菜湯,放到女士的面前,然後又盛了一碗給小男孩,最後才給自己倒了一碗,只見他輕輕吹氣,喝了兩三口後,才開始慢慢的吃起麵來。
「爸。」小男孩看著媽媽桌前那疊像山般仍沒有動的食物,又看了看自己已經吃完的空盤,不死心的問:「甜點可以吃了嗎?」
「等你媽吃完,而且你的花椰菜都沒吃。」
小男孩嘟起嘴,狠狠的把菜都給切成好幾小塊,低頭喃喃道:「為什麼都要等媽媽?為什麼好吃的都要先給媽媽?」
男子莞爾,輕聲問:「雷木思,還記得外公跟外婆嗎?」
小男孩瞬間丟掉塑膠湯匙和叉子,雙手捧在雙頰旁,將圓滾滾的臉頰捧得像花栗鼠般,可憐兮兮又十分害怕的說:「記得⋯⋯」
男子好氣又好笑的說:「那你想想看喔,媽媽在嫁給爸爸之前,是不是有她的爸爸媽媽,也就是外公外婆照顧她,對她好呢?」
「對啊。」
「那除了媽媽的爸爸媽媽以外,還有誰會對她好呢?」
「呃⋯⋯我啊!」小男孩挺起胸膛。
「我是說在媽媽嫁給爸爸之前喔。」
「嗯⋯⋯」小男孩看著媽媽的側臉,眼珠轉了又轉,嘟起嘴,然後猛然高聲道:「我知道了!還有媽媽的外公外婆。」
男子揉了揉小男孩的頭,笑道:「是啊,你數數看,媽媽嫁給爸爸之前,有她的爸爸媽媽,還有她的祖父母與外祖父母,有多少人在照顧她,對她好耶!」
「四⋯⋯五⋯⋯六?」
「嗯啊,你看有這麼多人,但是媽媽在嫁給爸爸後,只剩爸爸一個人會繼續對她這麼好了。」男子用叉子捲起一團麵:「所以爸爸就只能再對她更好,至少要有六倍的好,這樣媽媽才會快樂啊。」
小男孩看著皺眉書寫的媽媽,歪頭:「不懂啦⋯⋯」
「呵呵。」男子笑了笑,揉了揉小男孩的頭:「等你哪天碰到了喜歡的女孩,喜歡到會像爸爸這樣,把各式各樣的藉口胡亂說出來,就只為了證明自己只是單純的喜歡媽媽,到了那時候,你就會懂了。」
「好吧⋯⋯」小男孩把放在雙頰的小胖手舉到頭旁:「但如果那時候我還是不懂怎麼辦?」
「咯咯咯,把手放下來啦,你以為你是一休和尚喔?」
男子俯身把小男孩的手拉下,一旁的女士則迅速的在紙上空白角落寫下「未知名詞:一休和尚」,然後闔上筆記本,輕輕說:「鹽。」
「來。」男子另一手伸過去遞上鹽罐。
「爸爸還沒說,如果我到時候還是不懂怎麼辦?」
「沒關係啊,那個女孩會懂的。」
小男孩又把雙手壓到頭上,看著媽媽在餐盤上灑鹽後,開始吃起麵來,嚷嚷道:「那樣的話,我、我、我還是不懂啊!」
「咯咯咯咯⋯⋯」
「爸別笑了,快告訴我啦。」
男子又伸手去抓小男孩舉到頭上的雙手,避免他油膩的雙手碰到自己的頭髮,所以他沒有看到,另一旁女士的雙眉早就已經撫平,嘴角也輕輕揚起。
不過躲著爸爸魔爪的小男孩卻是看到了。
他知道,媽媽只要嘴角上有那個像月亮的弧度,就會是這個世界上⋯⋯
最美麗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