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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境物語~遙~北境篇》七十三、託付

山海 | 2020-07-09 15:17:59 | 巴幣 0 | 人氣 86



  小寒剛臨,北境群山春梅花苞點點綴在枝頭,每當春梅葉落花苞出,意味著北境正慢慢入春,月嵐大地一片雪霧靄白,新春年節將至,辦年貨人潮自是來往絡繹不絕,尋常日三族皆是各過各,惟獨新春年節是往來最頻繁的一段日子,處處是三族與外圍村莊的商賈與逛街人潮,比起十多年詛咒前仍冷清得多。

  平日舞詠侍賀與同樣居住於北境的外圍村民都不太會去聖祠殿祭拜,通常會趁年節到月嵐村一觀聖祠殿的樣貌,雖然月嵐依舊背負詛咒,除此之外不大影響其他村民的生息,這也是現任王月嵐崎一直在努力的事,對王自身責任來說北境生靈依舊是他必須守護的。

  為迎年節,家家家戶戶趕辦年貨除舊佈新,就連聖祠殿外也被祭司繫上喜氣燈籠與春節掛布,祭司會到殿外的許願板與香油桶上做佈置,年節結束會被祭司收拾整理,換回平日用的裝飾。從除夕當晚至初五凌晨祭司將殿外的燈籠掛布拆除前,結伴同行為接下來一整年各種願望祈福的人們,他們祈福的力量會直接轉到月嵐王身上成為半神的力量,並支持王進行「大占卜」。除夕前三天月嵐族忙著新年事宜,對他們來說不曉得還會有哪個孩子因詛咒而死,所以變得特別珍惜相處的時刻,有些則選擇再也不祭拜月嵐王。

  月嵐堇每年過節都覺得煩躁,宗家忙裡忙外,附近樓上樓下的木廊被踏得咚咚作響,家中只有她與姊姊相依為命,其他戶人家她懶得幫忙,附近庭院空地這時通常都被別人堆滿大掃除的舊物與新辦家具,索性溜進聖祠殿裡找九嵐崎聊天,離開家的途中經過廚房順走幾塊初梅豆糕想帶給他嚐嚐。

  喧嘩熱鬧人熙攘兮,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月嵐堇關上通道對外的門一路爬進和泉殿,隨著遠離街道,喧鬧聲便越小、越聽不見了,直到鑽離通道後探出頭瞧見如往常的昏暗燈火,剛才讓她心煩的所有吵鬧聲都消失彷彿不曾出現過。

  閃爍燭火照得眼前熟悉的身影晃動搖曳,月嵐堇愣愣地望著那獨坐的背影,她發現外面的熱鬧來到這裡就像不曾存在一樣,寂寞感從心底散出,用力眨兩眼想把感覺除掉。她知道九嵐崎是北境的月嵐王,通曉並掌控著她知道與不知道的大小事,有時當她爬入寢間看到對方沒有主動說話便不會去打擾,她怕自己令正在進行一些重要事的九嵐崎分神說不定就糟了。

  「怎麼杵在那?妳真的想住在通道裡了?」

  九嵐崎露出淺淺的笑容,月嵐堇趁勢走了出來坐在他身邊。

  「怕打擾你了。」

  聽她這樣說,九嵐崎挑眉。

  「哦……妳什麼時候真的怕過了?」
  「你真的一天不損我就不高興啊?」

  九嵐崎忍俊不禁,雪銀光在瞳裡閃爍,月嵐堇看見他笑,安靜的房裡終於有些令人開心的聲音,內心忍不住暖起,長久以來她都很想問,想問九嵐崎是不是很寂寞?可話到嘴邊又收回去,有些事還是不要點破提起得好,這樣也許就能夠享受目前的快樂。

  月嵐崎瞧她兀自發愣心裡覺得好笑,終究是個小娃兒,念頭出,心底卻似乎在對這想法做掙扎。

  真是娃兒?如此稱呼對她是否太不公平?宗家深怕斷香火,自從詛咒發生後就不斷想延留子嗣維持自稱的月嵐宗家,所以她親自送走多少親友這點,九嵐崎心裡多少有些底。

  只要送走一些人,心就會老成一些。

  宗家的身分是否被月嵐泉承認?自從他當王起就不曾接受過泉水類似的訊息,似乎初代王對這點並不以為然,只不過宗家是初代王的後代。泉水會透露的總是關係北境與族內那些需要現任王協助的事,他本身不曾在意,會在意是源於父親對月嵐仇恨的記憶,然而,泉水不說真代表不在意?

  破碎的靈魂,能說出的話語能有多少?

  偶爾回憶起詛咒施放後月嵐尚未成家獨立的孩子全都同時死亡的景象,九嵐崎只能讓自己淡然。世界偌大卻沒有他能去的地方,就算想結束詛咒,他也無能為力。九嵐季的憤怒留在他的記憶裡幾乎與他的心貼合,面對後生所背負的詛咒,九嵐崎只能眼睜睜看著必須保護的族人死去。

  剩不到四年了,剩不到四年就是詛咒再次應驗的時刻,原本可以閉隻眼看著月嵐新添屍具,現在卻令他有些坐立難安,因為,月嵐堇可能就是承受詛咒的孩子之一。

  大占卜尚未開始,無法得知泉水完整想說的是什麼,或有什麼事情將發生於未來,九嵐崎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時間如此緩慢,緩慢地猶如身陷流沙,動彈不得也出去不能,他想知道泉水當初焦急告訴他的事情的進展,更想知道這次詛咒會流向誰。

  月嵐堇沒注意到陷入沉思的九嵐崎,緩緩從懷裡掏出油紙包好的糕點並打開遞給對方,唏嗦聲將沉思者拉回神,一邊慶幸小少女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

  「這給你吃。」
  「又是心情不好去買的?」
  「才不,這是從家裡廚房拿出來的。」
  「妳不但擅闖本王的『民宅』,還當小偷拿走廚房的糕點,還真作惡多端?」

  九嵐崎說完不管對方鄙視的表情,擅自發笑。

  「你亂講,我是大發慈悲專程送來給你吃的,哪這麼多話,快吃!」

  月嵐堇作勢就要拿起豆糕塞進對方嘴裡,九嵐崎立刻伸手笑擋著。

  「好好好,本王吃,嚐嚐就是。」

  他拿起豆糕,嬌弱易碎,糕身點綴三五櫻花瓣,糕色翠綠,糕點猶如足踏草春望初梅,樸雅可愛,他輕輕放在手心賞玩,對這塊迎春的一口糕點頗是喜歡,還不知味道如何便順手放進嘴裡細細品嚐,九嵐堇看對方吃下了,心裡喜孜孜地望等著反應。

  九嵐崎吃下後若有所思,看向對方似有些疑惑。

  「這個……就是初梅的味道嗎?」
  「你不曉得初梅的味道嗎?」

  月嵐堇聽了有些意外,她以為祭司早給他嚐過。

  「嗯……父親吃豆糕的記憶有留給本王,但,本王不曉得它的味道。」九嵐崎道。
  「……抱歉,我以為你就算在殿內……還是什麼都知道的。」月嵐堇垂眸。
  「別自責,謝謝妳讓本王品嚐到年節糕點的味道。」九嵐崎笑道。

  月嵐堇聽「年節」二字便不再多說什麼,每過一年,自己或姊姊的壽命就越短,已習慣這件事的她早撇除亂七八糟的想法,只剩眼前的自責,見對方笑容依舊,心情有些複雜。吃下糕點的九嵐崎覺得新奇,諸多無奈湧上心頭,無奈不是因為無法踏出宮殿見識外面的新春節日,而是他知道對方的用心卻只能以微笑回應。

  接觸到任何外面的人事物對他來說已奢侈至極,何況能夠品嚐到各種父親的記憶中有亦或沒有的食物,就算無法呼吸到外面的空氣,眼前的少女還是讓他對自己守護的北境有那麼一點真實感,因為所有一切看過的景象都來自記憶與泉水。

  疑惑與迷惘並非沒有過,習慣目前一切的他早已能夠沒有期待,也不能有期待地面對殿外有趣新奇的人事物,更多的他不能說,太過的他不能做。父母如何離開人事的所有他都了解,更不可能讓月嵐堇因為他的自私踏上同樣一條道路,他不會,也不想,所以只會用微笑來回應月嵐堇帶給他的所有。

 突然那股記憶感再度湧起,九嵐崎仍是怎麼都無法憶起。

 「那個……不好意思,也許我說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

  見對方沉吟她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九嵐崎撇笑。

  「臭丫頭是最近沒被本王的刀砸兩下嗎,什麼時候這麼多愁善感?」
  「所以沒不開心?」
  「沒有。」
  「不好吃?」
  「還行。」
  「那我這幾天自己做看看。」
  「還是不必了。」

  月嵐堇又露出那副一股火在肚裡發不出表情,九嵐崎有些被逗樂,同時覺得也許不關閉通道是像父親一樣對外面的世界有希冀,想至此他開始有點討厭自己。

  「妳姊姊呢?」

  月嵐堇愣了一下,細想起來,認識數月,眼前的傢伙似乎從沒主動提起自己家族的事,早已習慣宗家現況的她也不避諱,反倒是九嵐崎問出口就後悔了,他本沒想要提起有關她家人的話題。

  「天氣冷姊姊不愛出門,在家做家務,偶爾會去幫宗家其他戶的忙,反正我是不想……欸等等,你其實什麼都知道吧?」月嵐堇有些困惑。
  「嗯……也不是所有事都知曉。」九嵐崎舔舔手指上的糕渣道。
  「反正我們的時間也沒剩幾年了。」月嵐堇道。

  伸出手欲拿豆糕的九嵐崎頓了動作,望向少女,不知為何,月嵐堇覺得就算對他說出這些也沒所謂。

  「我從沒見過母親,父親聽說早就不在了,所有事都是姊姊跟認識的長輩告訴我的。聽說家族彼此殘殺很久了,最後只剩下姊姊跟母親,母親正臨盆準備生我的時候剛好是第十八年,他們說母親撐著疼痛等著,然後姊姊的手腕浮出暗紅色的圖紋。」月嵐堇淡淡道。

  九嵐崎內心一窒。

  每一代的人們都用賭的,賭未出生的孩子不會有詛咒印,當時的產婆並沒有月嵐血統,除了賭命之外凡人對詛咒沒有任何辦法。

  「他們還說母親拚死生下我之後,躺在床上要姊姊拿刀,然後就握著她的手把刀刺進自己的心臟,一邊對姊姊說她是個好孩子,然後……姊姊手上的圖紋就沒有了,當時姊姊才三歲。」月嵐堇道。

  月嵐堇的家族原本人就不多,家人為保護他們幼小的命彼此相殘,所以她極度痛恨月嵐王,十八年將至,到時自己或姊姊就有其中一個會死,如果姊姊有了詛咒紋不殺她,最後也是一樣的。

  九嵐崎面不改色,寬袖內的雙拳緊緊握著將掌心掐出了甲痕,他未曾將視線移開少女。

  「他們都說月嵐王十惡不赦,只有宗家出身的王才是真正的王,就因為是分家出身血統不純的才會做詛咒人民的事,可是……可是自從我遇到你……」月嵐堇斗大的淚珠滴落,嘴唇輕顫道:「我突然覺得迷失了……」

  忽然,九嵐崎伸出雙臂將她圈抱在懷裡,抿著雙唇仍未言語。

  「為什麼……為什麼你說的跟做的,都跟他們說的不一樣……為什麼我根本看不到他們口中那個像惡鬼的王?」

  月嵐堇身體顫抖,雙手緊握的袖擺被抓出多道縐痕,眼淚不爭氣地滾滾落下,無論她怎麼忍,淚,怎麼都止不住。九嵐崎清楚地看見她的脆弱,擁有神近之力統領北境,怎樣也不是個真正的神,他發現自己無力至極,連停住一個少女眼淚的能力都沒有。

  「你可以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嗎……?」

  月嵐堇帶著滿臉淚水望向月嵐王,平時眼神銳利、拒人於外的模樣消失殆盡,彷彿在尋求一絲存活的道路。

  九嵐崎微蹙眉地俯瞰懷中的月嵐堇,突然明白了父親前車之鑑,不能讓自己接受如此對他的月嵐堇,近日泉水急躁地透露的訊息,還有前些日子那名西境男子的出現,讓他不得不有所作為,也許眼下就是最好的機會。

  他推開讓對方坐好,自己也端正身子。

  「就算妳對本王求救,本王也救不了妳。」九嵐崎冷道。

  滿是淚痕的月嵐堇身體一僵。

  「妳想死嗎?想不想救姊姊?」九嵐崎道。
  「想救姊姊……」月嵐堇掉淚。
  「妳自己想不想活下去?」九嵐崎道。

  月嵐堇聽聞後哭出聲。

  「我想……我好想活下去!」

  九嵐崎眉間微動,伸手緊扳她那比自己瘦弱的肩膀。

  「既然都是死,妳何不給自己爭取活下去的機會?」九嵐崎蹙眉。
  「……什麼……什麼意思?」月嵐堇抽泣。

  九嵐崎雪銀色的瞳孔湧出無限希冀。

  「月嵐堇,成為本王的半身吧?」

  月嵐堇疑惑,不明白意思。

  「世界正處於危難,請妳代替本王踏出北境,成為本王的雙腳、身體,成為本王眼睛,請妳代替本王踏出北境……倘若妳願意,整個北境都可以是妳的後盾。」

  九嵐崎才發現,他比月嵐堇自身更希望她能活下去,擁有力量的水月刀既不讓凡人持有,也不讓月嵐王掌控,如今這把半神侍刀最能接受的就是他眼前的少女,月嵐堇。

  世界很大,如果不去外面尋找解除詛咒的可能,那就真的沒有機會了,也許九嵐崎比他自己想像地更加愛著這片土地。

  「你……又在對我開玩笑吧?」月嵐堇吸鼻子。
  「沒有,這次是真的……賭上北境王的名號。」九嵐崎正色。

  月嵐堇在他眼裡看不見謊言,九嵐崎鬆開手端坐。

  「事態緊急絲毫耽誤不得,本王以月嵐王的身分只給妳一天時間考慮,妳若答應,一天後本王會正式傳喚妳進入聖祠殿面聖,妳也可以拒絕,此後再議。」

  她從未看過如此嚴正的九嵐崎,沉吟不多時,胡亂抹掉淚水後起身,露出最初從通道進來肅氣的眼神,指著對方的鼻子。

  「我信你。」

  毫不猶豫轉身就從通道離開,留下搖曳的燭燈與原先的一人。

  九嵐崎望著她離開後起身往通道邊,二話不說提起神近力將通道封死,往後即便有人經過通道的林中入口,也再不會見到通道的半點影子。

  他離開和泉殿,下一扇開就是聖刀殿門,才剛踏入水月就散著一股淡淡的殺氣,九嵐崎眼眸有些寒意。

  「靜下,本王有事相談。」

  半個時辰過去,九嵐崎端坐在殿中央面無表情,水月的殺意早就消失殆盡。

  「你真要……這麼做?」水月道。
  「對。」九嵐崎瞬答。
  「你……捨得?」水月道。

   九嵐崎不言。

  「可悲的……傢伙。」水月道。
  「對你沒有壞處,如果辦不到現在就說,本王馬上毀了你,反正你不出手最後也是毀滅。」九嵐崎道。

  水月沉吟後,答應。

  「記住本王剛才對你叮囑過的每句話。」九嵐崎道。

  水月應下。

  九嵐崎起身伸手撫上水月,將額頭輕靠刀柄闔上眼。

  「……一切,拜託你了。」

  這是九嵐崎出生後第一次觸摸水月,水月也是第一次在詛咒後未露出猩紅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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