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狸
杳無人煙的山林,除了風吹動樹叢的沙沙聲外,是一切形、聲、色都化為「淨」的所在。
這裡醞釀出了一股,讓人類望而生畏的「秘境」氛圍,在此之中,唯一顯得突兀的是一座木造老寺廟,儘管外觀十分破舊,柱子也處處是毀壞的刻痕,但還是看得出這裡有在被打理。
只有一位老和尚居住在裡頭,他負責管理這間寺廟,或是接待偶爾出現的迷途過客。
一棵大樹下,以大樹葉作床,一隻狐狸躺在上面鼾睡。
步伐踩動草叢的聲音傳來,但牠只是晃了下耳朵,並不想理會。
陣陣呼喊傳來:「阿狸,阿狸,妳在這嗎?」
聲音愈來愈大,聲音來源者的氣息也愈來愈接近。
「哼,阿狸,妳果然在這裡睡午覺。」
阿狸此時才終於抬起頭,看向說話的人。
她頭上戴著毛球狀的髮飾,綁著馬尾。她正手叉著腰,噘起嘴看向眼前的狐狸。
狐狸低頭理了一下身上的毛,一陣白煙竄起,煙散後,大樹葉上的,變成一個盤腿坐著的少女,只是她頭上還留有狐狸耳朵,臉頰上還有幾根明顯的白色細毛,指尖還有銳利的爪子,背後有一條毛茸茸的尾巴。
她打了個哈欠,詢問對方的來意。
對方才放下擺在腰上的手,說道:「長老在找妳。」
「長老?難道說……」她喃喃自語,哈了一口氣跳起身來,轉為高昂的語氣說:「難道說我終於找到主人了?」
此話一出,附近的大樹都為之騷動。樹上的鳥兒啾啾細鳴,此起彼落,在她耳裡全是恭賀道喜。
對方也面露微笑,「應該吧。妳來到這座山也已經八十幾年啦!恭喜囉!」
「那好!我得要整理一下儀容,馬上去找長老。」
看著阿狸興高采烈,她也歡喜著。
那名女孩說著:「好啦,我的事也辦完了。我要去睡午覺了。」說完,煙霧乍現,一隻松鼠從霧中衝去,迅速爬上一旁的樹。
阿狸出發前,拍了拍自己的臉,精神隨之鼓舞。
這座山裡的大家都受到那位神秘和尚的照顧,大家都叫他長老。
那位長老曾經得到人類很大的幫助,他在那之後一直想對人類報恩。
動物們都想完成長老的心願,他們在山中完成修練後,都自願接受安排下山幫助一名人類,把他當成主人。
老寺廟雖然破舊,但十分乾淨。
長老在高一階的殿上,正坐在座墊上。一身和尚裝束,花白的鬍子垂下,光滑圓禿的頭頂形成完美的弧線,閉起眼睛聽著阿狸慢慢接近的腳步聲。
「長老,您有事找我嗎?」
「嗯。」長老慢慢張開眼睛,示意阿狸坐下。
長老態度從容,但阿狸已經快沉不住氣了,她開門見山地說:「是找到我的主人了吧?」
「不。」
「唉……」她馬上癱坐在地,也無法坐直了,隨便往一邊趴著。「好想要快點找到喔……」
「不要操之過急了。」長老的語氣有些嚴厲。
看著長老不疾不徐的樣子,阿狸滿腹的牢騷不吐不快:「可是跟我差不多時間來到這裡的大家都已經找到主人了,連幾個比我晚來的新人也搶先一步了。」
長老嘆了一口氣,語氣溫和地說:「這一切都是講求緣分的。只能等待適合妳的那個人出現了。在此之前……」
「嗯?」阿狸抬起頭看向長老。
「妳得好好修練才行,妳不是連人型都還沒能完全變好嗎?」
「是要跟我說這個嗎……」她又把下巴貼回地面。幾乎全身臥躺在地。
「妳要不要想想自己有沒有什麼特殊的能力?」
「特殊……能力?」
「是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擅長的事。妳要找出自己修練起來更得心應手的法術才行。這樣一來,利用自己特別的專長也能更容易牽起緣分的線。」
阿狸思索了一會,用全身的力量跳起來,馬上又恢復了精神,「特殊能力啊……好耶!聽起來好帥!我會努力尋找的!」
「嗯。妳可以先從日常生活做的事中開始找起。加油吧。」
阿狸的情緒都表露在外。容易沮喪,但很快地心情就會恢復。
聽了長老的話後,她興高采烈地走出寺廟。
為了思索自己的特別突出之處,阿狸開始在樹林裡遊走。
「話是這麼說……但我根本想不出來啊……」她開始有氣無力地走著。
一隻飛鳥在她一旁,跟著她的速度緩慢飛行,「從日常做的事找起嗎?不過妳平常不就只是在睡午覺嗎?」
阿狸聽了以後,往一旁揮動雙臂,作勢要趕走那隻鳥兒,「可惡!要你多嘴!」
過了一會後,小鳥又飛了回來。「對了,我以前就很想問了,長老也是動物修成的嗎?」
「是啊。不過在我來這裡之前,他就一直維持人類的模樣了。」
「那他以前是什麼動物?」
「嗯……這我還真不知道。」 阿狸仰頭沉吟了一會,還是一臉不明瞭的樣子。
「對了,我想到妳可能擅長什麼了!」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阿狸馬上轉頭盯著牠,眼中閃爍著光,「什麼?是什麼?」
「我記得妳不是每天都能找到很多果子嗎?這種事妳一定天賦異稟的。」
「可惡。你只是想說我很能吃吧?」阿狸馬上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更是索性往地面一躺。
「妳要做什麼?」
「沒,只是想得殫思竭慮了,想要休息一下。」
「是嗎?那加油喔,祝妳早點找到。」小鳥說完後,便向天邊飛去。
過了一段時間,阿狸在改換睡姿時,才又從口中喃喃著:「是啊……要是能找到就好了……」
這天,田裡的人都正趕在什麼之前,不停地進行手邊的事。
一位身材矮瘦的中年人走在田間小徑,對著田裡彎腰工作的年輕人呼喚:「成仔!你也在趕快收割嗎?」
年輕人抬起頭,露出牙齒笑著:「對啊!再過幾天,風颱欲要來啦!膽顫心驚的。」
「聽說這次的不小欸,你要小心啊!」
「你也是啊!」
過人還沒踏出第二步,成仔便再次彎下腰來,繼續工作。
不到傍晚,能搶收的都已經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祈禱風雨不要造成更大的損害了。
在家歇息沒有多久,屋裡全是窗子被風拍打的聲音。這天氣變換的落差,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風雨交加,卻有個雨聲外的聲音混了進去。聽起來就在屋外不遠處,成仔基於好奇,打開門一看,有個男人正在屋簷下躲雨,身子縮得小小的,好似想要壓扁在牆上一樣。他手上的傘在這種大雨下,也只是個因為醜陋連裝飾都稱不上的贅物。
那人看到屋主走了出來,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路過這裡,沒想到雨突然變得這麼大,所以在這裡等雨停。」
成仔看了一下天邊,又看向男人顯得黯淡的臉,「這雨一時半刻不會停的,你進來吧!」
進屋後,那人接過成仔拿來的毛巾,蓋在頭上。又露出了靦腆的笑容,「真不好意思。」
「不會啦。所謂天有不測風雲嘛!」
「我是從隔壁村來的,本來想來這裡找親戚,沒想到雨會這麼大。」
成仔走到他的身邊,端了一杯熱茶給他。大雨甚至讓家裡停電了,所以屋內唯一的光源是一支蠟燭。
「是因為颱風吧。總之現在不要外出比較好。」成仔說著,也拉了張椅子坐下。
就這樣,屋內持續了十幾分鐘,都只有隔著窗戶傳來的呼嘯風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打發時間,那人突然開口說道:「我們村子一直流傳一個傳說……」
成仔聽到後,抬起頭注視他的臉,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有些消瘦。
成仔對於接下來的話題一副頗有興趣的樣子。
「村子旁的山上,有一座古廟,到那裡祭拜,就能得到神靈保祐。聽說非常靈驗。」
成仔就這樣聽他說了幾個得到保祐從此人生一帆風順的案例。成仔的眼睛在搖曳的燭光下,似乎閃著光。
說完故事後,成仔便準備就寢,他將床讓給了客人,自己睡在椅子上。
到了隔天清晨,雨勢小了不少,只剩偶爾刮起的風。
客人也不想再多留,怕麻煩到人,臨走前,他突然直視成仔,說出了這樣的話:「你人這麼好,一定會得到蒼天眷顧的。」
成仔聽了猛搖頭,笑了幾聲,「請不要這麼說。什麼蒼天的,我承受不起。」他舉起雙手搖晃著。
但客人卻只是點著頭,露出了微笑:「不,你一定會有好報的。而且,所謂『天公疼憨人』,不是嗎?」說完後,他就揮手告別了。
成仔一直等到他走遠了,才回到屋內。
那之後又過了一個多月。
成仔獨自一人走在墓園中。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灰白。
他走到一個墓碑前,蹲下身子,將供品擺好,開始祭拜。
今天他來祭拜父親。
他在家中排行第三,也是老夭。父親死後,強勢的兩個哥哥便佔了好的土地,只讓他繼承最不肥沃、地段也差的田。
幾年來,兩位兄長都利用那些地產投資,成為了富人。而成仔仍是個農夫,整天辛勤的工作後,才拖著滿是泥土的身軀回家。
他閉眼默念祭拜詞,皮鞋的清脆踏地聲卻闖入他的思緒。
那人穿著西裝,頭髮用髮蠟抓過,他手插口袋,就這樣一路走到成仔身邊,低頭望著他。
「二哥,你也來啦?」說著,成仔笑著空出墓碑前的空地,迅速起身。
「不用了。我早上已經拜過了。」他不直視成仔,只是看著墓碑,那聲音聽來冷漠。
成仔努力堆起笑容,想跟他寒暄,幾句後,對方突然說了一句:「你怎麼還是這麼髒?」
「這……沒辦法啊,每天都要工作的……衣服早就洗不乾淨了。」成仔苦笑著。
「說得也是,你就好好加油吧!」說到一半,他就已經別過頭。
成仔匆匆地補上一句:「二哥慢走!」
但他頭也不回地步上階梯,過沒一會,身影就消失在視野中。
儘管是兄弟,但他們現在的處境迥然不同,反而更加疏遠。
「不會不甘心嗎?」曾有人問過成仔,但他也只是笑著說:「我已經有生產的工具了,能夠生活就足夠了。」
然而,不知為何,那天聽到的那個傳說一直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如果有機會也想當有錢人看看啊……」他留下像是白日夢的話語,趁著夕陽到來前,趕緊往隔壁村莊的方向離開。
向村人問過古廟所在的位置後,他馬上從山口往坡上走去。
說來也奇妙,明明摸不著頭緒,漫無目標地遊走,卻也在繁盛的山林中,找到了那間古廟。
走過階梯,踩上寺廟門口前的迴廊,傳來的只有木頭的嘎嘎響聲。
這間寺廟確實有些年久失修且香火不盛,但可以確定的是,有人在這裡進行著一定限度的維護。
內部擺設也很簡單,可以直接看見對面的神像。
他走向前去對著祂合掌拜拜,心想:這尊神像乍看是年輕和尚的形象,手握佛珠,且神情含有正氣。那正氣著實懾人。臉旁還有兩道長長的鬍鬚,不但沒有垂下之勢,反而神采飛揚,那鬍鬚就好像那……
此時,外頭突然出現不自然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
走出門外,看到一個年老的和尚正在掃地。剛剛進門前明明沒看到任何人影的。
成仔向他打了招呼,問道:「這整間廟都是你掃的嗎?辛苦了。」
他只是閉眼微微低頭,沒有答話。此時,成仔注意到對方由下顎長出的長白鬍子。
向外一看,太陽也已逼近地平線,成仔決定趕快返家,於是向他告別。
臨走前,和尚突然向他開口:「感謝你來參拜。不管你求什麼,保持平靜,不要讓內心起伏。」
看著他的微笑,成仔只是點頭道是。
他沿著原路返家,此時的他,仍然只覺得這是間再普通不過的寺廟。
當晚,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天色昏暗,霧氣重重。不遠的前方可見幾個擺在地上的木箱。
四周的樹影緩緩搖動,乍看十分像怪笑的人影,毛骨悚然。就連那刺骨的寒冽也真實得不像夢境……
他走向前,隨意挑了個木箱打開,裡頭放了個偌大的紅色寶珠,墊在深色毛絨布上頭。
成仔感到困惑,此時怪風吹起,他驚慌地抬頭張望,樹叢搖晃的聲音聽來就像人的尖笑。
成仔打了個哆嗦,低頭一看,寶珠已經不見了,只剩見底的木箱。
成仔再次環顧四周,不安分的樹影讓他的內心為不安佔據,最後他醒了,汗流浹背。
他還沒回想剛剛的夢境,就發現天外已明,是到了準備上市集的時間了。
縱使成仔沒什麼閒錢,他也會偶爾上市集逛逛。
有時還會幫他那個老鄰居顧攤,他年紀一大把了,腰痛的老毛病一犯,連出門都為難。
前一天,他便答應了這天要幫忙顧攤。所以他一早就去市集張羅。
早市結束後,成仔收拾完畢,往自家前進,準備繼續農務。
途中,他發現一隻狐狸似乎在跟著他。牠體型小巧,有種橘棕色的毛髮。
不過牠還是跟他保持一段距離,於是成仔也沒特別理會牠,就這麼回到家中。
在關上門前一刻,他看到那隻狐狸靜靜地坐在門前十多公尺處。
成仔整頓了一下,拿起農田的工具,打開門的那一剎那,他臉色發白地倒退幾步,跌坐在地上。汗水沿著下巴滴落在手背上。
門外的已不是剛剛那隻小狐狸。成仔倒不是被眼前那半獸半人的模樣嚇住,而是單純為這個女子身影的出現嚇一大跳。
「你還好吧?」看到成仔坐在地上的樣子,少女輕輕左右搖晃著身軀,露出並不怎麼在意的笑容。
「妖……妖怪?」成仔口吃著。
「嘿!說什麼妖怪? 好歹稱我為守護靈嘛!最起碼,說個動物靈之類的……」少女微微嘟著嘴,看起來在鬧彆扭。
看到她豐富的表情變化,成仔的緊張感慢慢消失了,他開始對眼前自稱守護靈的人物產生興趣了。
「什麼守護靈?」他問。
但少女歪著頭,反問他:「不是你到寺廟求守護靈過來幫你的嗎?」
此時,成仔腦中閃過一個多月前聽到的「蒼天眷顧你」這句話。
「所以說……妳是來幫助我的?」
她微笑點頭。
「那……妳打算做什麼?」
「嗯…… 」少女仰頭沉思,「先吃飯吧,我睡醒後還沒吃東西。」
「呃……」
少女看似不耐煩地甩動著雙腳,成仔才意識到他一直是讓對方站在門口外對話的。再怎麼說,也該拿出基本的待客之道對她才行,於是成仔邀請她到屋內的椅子上坐著。
成仔正想著要用什麼招待她,此時他想到了更根本的問題:「妳吃哪種食物?」
對方聽到這突來的問句,也是愣住幾秒後才意會到。
她答道:「我覺得人類的食物比較有趣。所以幾乎都是以人類的姿態吃人類的食物。」
「不過,」她又補充道:「我們那邊有人可以修練到完全不用進食喔!」
成仔專心地聽她說話,盯著她看的樣子有些呆愣。此時,成仔點頭回應,旋即苦笑著道:「不過,我能準備的食物不怎麼樣就是了。」
少女這時站起身來,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我來了就不用擔心了!」
狐狸從田邊縱身一躍,一頭躍進了田裡面,用爪子翻動著土壤,不一會兒,嘴裡就叼著兩隻田鼠走到了成仔面前。
成仔目瞪口呆:「好厲害啊阿狸……才幾天而已就這麼上手。」
阿狸吐了幾口氣,看起來很神氣的樣子。
「好!再來抓個幾隻吧!」
隨著成仔的指示,阿狸又再次躍身到田裡面。
到了晚餐時間,兩人在屋裡用餐。
化成人身的阿狸,正不斷用筷子扒飯。看來這天又是勞動的一天。
成仔看著用餐的阿狸,笑瞇了眼,「妳果然是我的守護靈欸!」
阿狸將臉從碗裡抬起,嘴裡塞滿飯粒:「到現在才說這種話嗎?」
「哈哈!歹勢啦!不過我有感覺,這期的農作生長的狀況也特別不錯喔!明明這塊不是什麼肥沃的田說。」
「是吧?等到不這麼忙的季節時,你可要帶我出去玩喔!難道都下山一趟了,當然要好好逛逛!」
「好!一言為定!」
成仔開懷笑著,也跟著扒起飯來。
深夜,阿狸窩在鋪有軟布的籃子裡,正竊笑著,心想明天還要再多抓幾隻老鼠。
她沾沾自喜地酣睡入眠。但過了幾分鐘,她又如夢中驚醒般張開眼睛,她腦中又出現一個想法:「不過,一開始我是想做這種事才大老遠來的嗎?」
此後,總感覺有種東西壓在胸口上,像是困惑又不是困惑之物,確定的是一股煩悶。她皺著眉頭,不知不覺再次進入夢鄉。
這天一早,阿狸只是趴在地上,鬱鬱寡歡的樣子。
成仔在一旁撒著肥料,瞄向垂著尾巴的那隻狐狸。
「怎麼了?妳吃壞肚子了嗎?」成仔問。
「啊……是把我當成只跟吃扯得上關係就是了……」阿狸用像是低聲吼著的聲音說話。
成仔放下手邊的工作,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子,「那是肚子餓了嗎?」他拿出放在身上用來隨時充飢的地瓜乾。
「就說了……不要以為我心情不好就是肚子餓好嗎……」嘴上這麼說,但阿狸還是探頭咬下了那塊地瓜乾。
她邊嚼邊說著:「我現在正對前途感到無望無明啊……」
「什麼意思啊?」
阿狸低吼發著牢騷,在地上打滾了半圈。
停下來後,她閉起眼睛,輕聲說著:「你知道嗎?當我終於找到主人時我有多開心。但我想要做的,是更帥氣的事!」
她開始不斷挖著土,好像要把自己埋在洞裡。「在土裡才能夠安靜思考嗎?」成仔苦笑著,思索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突然她大叫一聲,成仔低下頭,視線前的土堆逐漸隆起,阿狸由土堆中探出頭來。
「為什麼這裡埋著這麼硬的東西啦!」
成仔在家中,靠著椅背望向天花板發呆。
他萬萬想不到,阿狸那樣胡亂翻挖,居然在從祖父那一代就傳下來的土地中挖到東西。
它被裝在麻布袋裡,現在正在桌上,阿狸興奮地嗅著它。
那是一袋黃金,而且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成仔至此的人生中從沒想像過的大錢,現在就靜靜地躺在他面前。
成仔百思不解,先不論這是祖先埋下的或是另有他人所為,平常這塊土地有在使用,為什麼到了現在才發現這袋黃金呢?這些年間……不,說它已被埋下許久未免太過武斷。
說不定,它是幾天前才被埋進土裡的。
但不管怎麼說,究竟是什麼人?在什麼情況下,才會將這樣昂貴的黃金埋在一塊農田中呢?直接拿走沒問題嗎?
成仔苦惱了半晌,決定找兩位哥哥商量。而且如果確定了這是祖先的遺產的話,也該跟他們分攤吧--此刻,阿狸的呼喚打斷了他的思路。
「怎麼了?」成仔看向阿狸閃爍的雙眼。
「怎麼樣?我做了一件很帥氣的事吧?有多少守護靈能找到這樣子的東西?」她拉直身子,神氣地吐了一口氣。
「守護靈……」成仔將身子向後仰自言自語。他腦中一直環繞著當時的那句話:「上天會眷顧你的。」
他開始想著,阿狸來了沒多久,就找到了這些黃金。而阿狸又是專屬他的守護靈……說不定這根本不是什麼祖先的遺產或是其他人偷偷埋下的,這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
成仔開始覺得,這些黃金應該是屬於他的物品,他不必向任何人報備。
一這麼想,成仔心裡輕鬆了很多。
他撫摸著擁有蓬鬆毛髮的阿狸的頭頂,臉上的微笑止不住。
隔天早上,成仔便將其中最輕的一塊黃金拿去換成現金,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疊鈔票握在手中是什麼感覺。
他第一次叫了車,到了城裡,他早已忘記上次去那裡是什麼時候了。
他第一次感受繁華的商店街應該是什麼氣氛,第一次看到森羅萬象、充滿明亮感的漂亮店面。不斷湧入視線的資訊量,成仔目不暇給。
他不時與人擦撞肩膀,他四處張望。
這裡不乏他從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怎麼看都看不膩,每一個轉角,都是一次驚喜。
然而,他一時間看了這麼多東西,反而不知道自己想買什麼。
就這樣,到了黃昏他還是兩手空空。
他望向泛紅的天空,感受著吹來的有些悶熱的風。
「該回去了。」他這麼想著。
成仔一回到家,就拿出離開城市以前買的肉乾給阿狸。她也不管現在自己是人的樣態,直接跳到桌子上頭,但她卻在桌上猶豫了。
「長老說過,身為守護靈,不能以要求回報為前提……」
「那妳不收這份禮物囉?」
「不,我要。」說完,她馬上撕開包裝,燦笑著。
成仔倒在椅子上,向她說道:「妳可以慢慢來!那是去很有名的店買的。」
阿狸正在打開最裡層的包裝,「你第一次去那邊,你怎麼知道它有名?」
成仔一時語塞,「呃……他門口的布條就這樣寫啊。」
「是喔。」阿狸的語氣聽來冷淡,因為她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呢!
她馬上把半盒的量吃完了,但在此時停了下來。
「謝謝。」她緩慢地說。
「不,我今天體會了好多從未體會過的事。如果沒有妳,我恐怕一輩子只能看著泥土吧?謝謝妳了。」成仔微笑著。
但阿狸馬上打破這感性的氣氛,擺出一副得意忘形的姿態:「哼哼!現在可是我作為守護靈,最能感受到成就感的一刻呃呃啊啊啊!」她馬上就因重心不穩,從桌子上跌倒地上。
成仔搖了一下頭,過去扶她。阿狸摸著頭傻笑著。
「我先去洗澡了,有點累想睡了。妳吃完東西就放著,我洗完澡後會來收。」說完,成仔就打著哈欠往房裡走去。
過了十幾分鐘,成仔回到客廳時,原本凌亂的桌面已經被收拾好了。此時他聽見房裡傳來的陣陣打呼聲。
「那傢伙,真是的……」成仔輕輕一笑。
隔天,成仔巡視完田裡的狀況後,又想去哪裡逛逛。他總覺得,既然有了這筆錢,也該找個地方花用。何況,他還想多去見識以前從未見過的事物呢!
他前往鄰村的戲院看戲,在裡頭沉浸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出了戲院,他才從剛剛在室內的氛圍中被強行拉出,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又彷彿做了一場夢。
回去後,一種落寞感揮之不去。
阿狸躺在地上,斜照的夕陽拉出長長的影子,這個時節的空氣還是很炎熱。
成仔坐在老舊的住宅裡,內心感到空虛。他還想繼續處在那樣繁華美麗的世界、無時無刻都要。昏暗的室內,成仔不想再守在這種地方了,他想要走出這個黑暗窄小的角落。
他心中悄悄作了一個決定。
「阿狸。」這聲輕而堅定的聲音,阿狸晃了一下頭回應它。
「怎麼了?」她的聲音帶有些慵懶,在被夕陽餘輝照著的空氣中迅速散開。
「我不想種田了。」
「喔……咦咦?」劃破空氣,這聲訝異響徹屋內。
「怎……怎麼了?遇到什麼挫折嗎?」她慌張了起來,自己的主人說出喪氣話什麼的,自然是守護靈最怕看到的。
然而,成仔的回覆很快就讓阿狸的擔憂化為多慮:「沒事啦!只是我想要把田賣了,再用這些黃金去買個房子,展開新的生活罷了。」他微微一笑。
看阿狸的表情還是沒有開朗,成仔露出疑惑。阿狸緩緩說著:「我不知道……我這樣是有幫到你的意思嗎?」
成仔苦笑著,似乎覺得阿狸的擔憂有那麼一絲逗趣,「當然啦!要不是妳找到那袋黃金,我根本沒有機會看到這種選項。這都是多虧妳!」
「我在山裡等了好久……我終於找到主人後,我一直在想,長老會誇獎我、說我做得對嗎?」此時阿狸終於露出微笑,「但現在聽你這麼說,我感覺好一點了。」
成仔沉默了半秒,突然大笑起來,「什麼嘛!平常看妳大剌剌的,沒想到會在這種奇怪的地方鑽牛角尖啊!」
「什麼嘛!」阿狸嘟起嘴,轉過身去背對成仔,再也不吭聲。
成仔看著她的背影淺淺笑著,在心中再次誠心道謝。
成仔此後每天上城,尋找自己中意的房子。他要到一個每天都能遇見新鮮玩意兒的好地方,為此他要好好打聽再下決定才行。
這時,成仔手上有一筆閒錢的消息也慢慢地從左右鄰居,到現在全村好幾戶人家都知道了。交情較好的人不用說,就連與成仔只有一面之緣、甚至根本沒見過的村民,也想去「借」點錢。
然而,第一個找上門的並不是任何村民。
「成仔!」還沒打開門,門外的人就很不耐煩地呼喚。
成仔一打開門,驚訝全寫在臉上:「哥哥?你們怎麼來了?」
「有事情經過。」
「我們都聽村裡的人說了。」
兩人面無表情,直接從成仔身旁跨入大門,成仔馬上跟上去,大哥看向一旁的地上,「嘖」的一聲:「這裡怎麼有隻臭狐狸?」
狐狸似乎聽得懂這句話,馬上狠狠瞪向對方,甚至還開口想向前咬人,是成仔伸腳攔住了牠。他的大哥瞬間不寒而慄。
兩人各自找張椅子坐下,立刻切入正題:「那些是祖先的遺產吧?」
「你怎麼可以沒有我們允許就擅自使用?」
「總之我們要帶回去,確認你用了多少,再把該分給你的份給你。」
「然後呢?」成仔顫抖地說:「我看留給我的又會只剩一點吧?」
兩人皺起眉頭:「你要任性到什麼時候?你擅自用掉的部分我們也會算進去的!」
「那時候也一樣!」成仔站起身子,推開椅子,「只留了這塊破田給我不是嗎?」
「什麼?那是你自己也同意的……」
不等他們說完,成仔從喉嚨的最深處,撕裂聲音大喊:「我不准你們奪走,不准奪走我邁向不同選擇的機會!」
大哥此時冷汗直流,他沒看過成仔這樣動怒,全身還在他大喊的那一刻抖了一下。
二哥就顯得面不改色,他也站立起來,平穩地說:「好了。告訴我們你把黃金藏在哪裡,我們要離開這鄉下地方了。」
「我絕對不給。」此時成仔就像野獸般低吼。
二哥只是嘆了口氣,「好吧。你再冷靜想想。要是你再執迷不悟,我們會找律師告你。」
「啥?」這聲疑問抖得厲害,「你們明明知道我不懂法律,還要找律師來對付我?」
二哥只是斜眼看他一眼:「你再好好想想吧。」說完,他把大哥拉起來,離開屋子。
成仔一人處在屋內,握緊拳頭,渾身發抖。
室內一片寧靜,只有昏脹的腦袋不斷聽到嗡嗡聲。
阿狸靠到他的腳邊,抬頭注視著他。
成仔重重吐了幾口氣,彷彿把肺部深處的空氣都吐了出來。他快步走進臥房,抱起那袋黃金,便直接往門外狂奔。
阿狸傻住了,幾秒後才跌跌撞撞地跟上去。
天色昏暗,連路燈也只有幾枝。
成仔邊跑邊大喊著,他想要離開,他想要到一個哥哥找不到的地方,然後在那裡重新開始。
他跑著跑著,開始上氣不接下氣,腳步紊亂起來,他經過十字路口時,左方過來的車子煞車不及,迎頭撞上。成仔在空中翻了兩圈,面朝下落地。
駕駛想下車查看,被後方追來的阿狸呵斥,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阿狸湊到成仔的臉旁,見到成仔已無法回應,她聲聲哀嚎,愈來愈響,迴盪在這個夜空裡。在哭喊中,她唯一成形的一句話:「好不容找到一個主人,現在他卻死了啊啊啊……」
感覺在心的某處聽到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阿狸轉身,撲向那位駕駛,不斷向他喉嚨咬去,鮮血緩緩流下,沾滿了阿狸的視線。
隔天清晨,兩位哥哥接到消息,趕路回到這個小鎮。
據說,發生車禍的現場,發現兩具屍體,和一臺損毀的轎車。其中一具,脖子被殘忍地咬破,簡直像是野獸所為。而另一具遺體便是成仔。他多處內出血,甚至還有骨折,在被人發現前已經斷氣了。在成仔的身體附近,還找到了一個破舊的麻布袋,裡面原本應該是有裝東西的,但它們已經不翼而飛。
兩位哥哥來到成仔的住處,那裡已無生物的氣息,只剩到處都是爪痕、凌亂的家具。
至於之前說的黃金,他們怎麼樣也找不到。
他們兩個看著日出的天空,甚至開始覺得村裡的傳言,還有昨天吵的那場架,都是一場夢。
阿狸在荒地,漫無目的地遊走。過了一夜。她抬頭一看,才發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了那座山林。
然而現在的她卻被結界格擋在外。
這是長老設下,用來保護這座山的結界。
阿狸望著泛白的天空發愣,突然開始冷笑,「哈哈……原來如此……現在的我已經是個惡靈了嗎?」
說完,她轉身離去,身影慢慢消失在那地平線。
十幾年間,山上古廟的傳言迅速沒落。早些時候前往人間的那些守護靈們,大多已完成任務,或是他們的主人已經去世,紛紛回到山上。許多後輩才有機會目睹傳聞中那些厲害的前輩們。
但,一直等不到阿狸回來,甚至連她的消息都沒有。
長老因為擔心,派人下山去調查。過了幾個禮拜後,才得知當初得到阿狸庇護的人早已死亡,而阿狸也已不知蹤影。
得知這個消息的長老,一時震怒悲傷交雜,手腕前露出五隻粗大的爪子,手背上金色的無數鱗片閃閃發亮,被壓著的木桌出現裂痕。
桌子破裂的聲響慢慢消去,廟內又陷入寧靜,連與長老相處許久的前輩們也被他這個樣子嚇到了。
長老得知自己失態,輕聲地道歉。
他深呼吸幾口氣,表情歸於冷靜,「我很擔心阿狸,能不能拜託大家……出去找她呢?」
發現了這篇快兩年前我寫的小說,
整理後放上來與大家分享。
而且我覺得再不更新大家都要忘記我有在寫小說了
回想起來,當時應該是有想接續這個故事的,卻不了了之了。
棄坑 Bad!!
不過還是希望大家能喜歡這篇小說XD
最後祝大家都能有個美好的夏日,
我們下篇文章再見XD